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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长恨歌详解

白居易长恨歌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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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自己把它列之于感伤类诗中,没把它列在讽谕、闲适两类里,那就是没有把自己“兼济”之志,“独善”之义寄寓其中,而只是“事物牵于外,情理动于内,随感遇而形于叹咏”的伤感诗了。

作者自己这些话很重要,很可作为理解评议《长恨歌》的参考。

当然,这也只能看做是作者本人的主观愿望,还必须依作品的实际,才能决定。

作者怎样对待“时之所重”的《长恨歌》呢?

元和十年他与元九诗说:

及再来长安,又闻有军使高霞寓者,欲娉倡妓,妓大夸曰:

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妓哉?

由是增价。

……又昨过汉南日,适遇主人集众乐,娱他宾。

诸妓见仆来,指而相顾曰:

此《秦中吟》《长恨歌》主耳。

自长安抵江西三四千里,凡乡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有题仆诗者。

士庶、僧徒、孀妇处女之口,每每有咏仆诗者。

又编集拙诗成一十五卷,因题卷未戏赠元九李二十诗云:

一篇长恨有风情,十首秦吟近正声。

每被老元偷格律,苦教短李伏歌行。

世间富贵应无分,身后文章合有名。

莫怪气粗言语大,新排十五卷诗成。

这类材料,还可有些,但仅此就可看出,白氏也是以社会上爱他的《长恨歌》为光荣的。

而自己也称“一篇长恨有风情”,以为是可以“气粗言语大”的。

这对作者的重讽谕、闲适诗,而轻感伤诗来说也是个矛盾。

由上可知,作者自己对《长恨歌》的认识,就有两重矛盾:

分类上虽轻它,社会上却重视它,他也以为荣,他自己也称赞此诗“有风情”、“近正声”。

“有风情”,就是有“国风之情”,上以风化下,下以风讽上。

这又是作者依客观效果,改变自己的主观认识了。

总之,是矛盾。

下面,让我们来看看《长恨歌》本身。

二、概述

全篇一百二十句,八百四十字。

可算是一首长歌。

主要可分为三大部分:

自开始“汉皇重色思倾国”到“尽日君王看不足”共三十句。

主要是说篇中两主人公唐玄宗和杨贵妃相爱的由来、相爱的实际和相爱所达到的程度。

但主动的是唐玄宗,一切都是由他发起发展的。

杨贵妃仅以自身的美和自身的媚获得玄宗无以复加的宠爱而已。

作者的写作态度,依作品实际看,第一句“汉皇重色思倾国”,是用的欣赏口吻;“御宇多年求不得”,是你为着急的口吻;“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是代为庆幸的口吻;“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是“天实为之,非人力也”的口吻;“回眸一笑”两句是对贵妃之美的很典型的形象写法;“春寒赐浴”四句是贵妃因美而受恩泽的情况;“云鬓花颜”十句是贵妃承恩泽后受宠的几项典型事例;“姊妹兄弟”四句是因宠贵妃而旁及的恩泽并因此显示出宠爱贵妃达到的程度;“骊宫高处”四句,是对玄宗前面宠爱贵妃行动的总结性概括。

其中“从此君王不早朝”和“尽日君王看不足”两句,都必须以文学笔法目之,是两句形象语言,形容玄宗对贵妃的宠爱竟达到了重女色大大超过重朝政、重国家的程度,以至于全天在看还看不够,可谓爱到了极点。

由此可见,白氏这绝不是纪实,而是在以他俩的情况为基点,创作的一个极情主义者的典型形象。

这和开始第一句“汉皇重色思倾国”同样是以情为主的情笔、诗笔、文笔、绝没有一点史笔的味道。

有些人认为这两句“不早朝”、“看不足”是寓有贬意的,这是用史笔来看这两句的。

这就是观点上的错误了。

文学理论,是对既有作品的理解和说明,是先有各种各样的作品,后有各种各样的理论的。

“至情”和“纯情”的作品,在文学理论上有论述,这是有根据的。

这种作品就是这种理论的根据。

千百年来,对这篇伟大作品之所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就在于文笔和史笔的不分,纪实与创作的混淆,极可感概。

谁都知道,在理论上,有纯情至情作品的说法,而对纯情至情的作品,却偏偏要以实论之,真是奇怪。

“杨家有女”、“养在深闺”、“一朝选在君王侧”也不是实际。

所以说这是文学作品而不是史书,是用的文学创作笔法,而不是记实的史笔。

以下“回眸一笑”、“金屋妆成”等,全都是文学语言、形象语言,是创作,不是亲身见到而记的实事。

此而不知或以实求之,就太不合于理解和欣赏文学作品的要求了。

以下自“渔阳鼙鼓动地来”到“魂魄不曾来入梦”,是第二部分。

这部分主要叙述马嵬坡事件的产生、实况和后果。

也是以玄宗为主的。

你看,事件的产生只用了六句,“渔阳鼙鼓动地来”到“西出都门百余里”。

事件的实际也只有六句,“六军不发无奈何”到“回看血泪相和流”。

贵妃完全是被动的。

“黄尘散漫风萧索”到“夜雨闻铃断肠声”八句,是马嵬事件后果的形象说法之一;“天旋地转回龙驭”到“东望都城信马归”六句,是马嵬事件后果的形象说法之二;“归来池苑皆依旧”到“魂魄不曾来入梦”十八句,是马嵬事件后果的形象的说法之三。

共三十二句,分三个层次,用三种形象描写马嵬事件的后果。

主人公全是玄宗。

无论叙述事件的产生,还是叙述事件的实际,大都用的是文学语言、形象语言,而不是直白地记述实事的语言。

你看“宛转蛾眉马前死”哪里是事实?

事实是《旧唐书·杨贵妃传》上所说“帝不获已,与妃诀,遂缢死于佛室”。

“花钿委地”是更加重写贵妃死后惨状的形象,也不可能是实际。

“黄尘散漫”、“蜀山水碧”也都是文学上用景表情的形象语言。

“归来”以下十八句更全是描写抒情的文学语言。

总看这三十二句,全是描写的形象语言,全是作者创造的形象语言,当然也都是文学之笔而不是史笔。

“临邛道士鸿都客”到“在地愿为连理枝”共四十四句,为第三段,主要说的是“海上仙山”中的事情,全是想像虚构的事故,没有一句是纪实的。

这一部分,历来都以为是白氏自创;但前于他二十年的李益(生于玄宗天宝年间,白居易则生于代宗年间),在《过马嵬》之二上说:

“南内真人悲帐殿,东溟方士问蓬莱。

”是写道士访蓬莱,可见当时已有此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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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故事。

所以,以史实评《长恨歌》是错误的。

“临邛道士”四句,是事故产生的缘起;“排空驭气”四句是事故产生中的屈折,“忽闻海上”以下十八句,是道士对“海上仙山”事故的叙述。

全是用的想象的形象语言。

你看“揽衣推枕起徘徊”多形象;“云鬓半偏”六句,使人如见。

“钿盒金钗寄将去”,很显然是应上“花钿委地”两句的,是作者虚构的;“七月七日长生殿”四句,看似事实,而实在是《孔雀东南飞》结尾的翻新,是唐****中习用的笔法,自然也是虚构的。

至于全篇的最后两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是作者对全部事故的总结语,是作者感其事而寄予同情的话,也正是作者之所在和歌咏此事故的目的。

全诗以此作结,也以此点明写作的主旨。

《长恨歌传》“(王)质夫举酒于乐天前曰:

‘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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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总全诗看来,第一部分发生在宫中,重点是骊山宫中,第二部分发生在马嵬坡;第三部分发生在海上仙山。

第一部分说两人爱情的发生发展,以玄宗为主。

第二部分说两人爱情的变化,也是以玄宗为主。

第一部分重在外形的描述,第二部分重在深情的刻画。

第三部分是两人爱情的神化、纯化,是以贵妃为主的。

这部分全是想像虚构的,而却是全诗的重点。

依上,我们肯定地说,《长恨歌》是以李杨事件为基点、为素材,创造成功的一个诗歌体的****类小说。

以这个观点看,它和屈原的《离骚》是完全相同的,它们是中国诗坛上的双壁。

屈原的创作《离骚》,就是以自己为基点,想像着像自己这样的人,在那样条件下,会有什么事故发生、发展,以至最后会有什么结果。

《离骚》也是文学作品,也是由创造产生的,不是使用的史笔,而是使用的文学笔法。

正因为对《离骚》这个客体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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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现在,就以这个观点来详解《长恨歌》的全篇吧!

三、详解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单看这两句,可能有多种讲法,如:

这是意存讽刺、揭发、贬抑等等。

因为“好色”无论如何不是件好事,而“思倾国”讲作思美人还好,要讲作想把国家“倾”了,那还了得。

但结合下边“杨家有女”几句,可见是代为庆幸的意思,连同全篇对玄宗的“好色”的描写,全没疵议之处,而且都是盛赞其爱情的深挚。

因而可明确知道,作者是以欣赏的口吻说第一句,以同情的口吻说第二句,以庆幸的口吻说第三、四句的。

文学作品,是个整体。

词和词、句和句是互为作用,而各在具体地方见意的。

这样通上贯下看来,就该认为,这句是作者取其特点,以欣赏的口吻说出的。

解此不顾彼,解前不顾后,绝不是解释文学作品的好方法。

当然,“好色”和爱情并不是一回事,而这里是因“好色”引起而成为爱情的。

这样在事实上来说是可能的。

而这篇的实际,也实在是起于好色,而终于成为爱情的。

“汉皇”有人解为汉武帝,以为是用汉武帝影射唐玄宗,是避讳。

说此诗作于玄宗五世孙宪宗时,不得不如此。

这话看似有理,实是不对的。

因为汉武帝并没有“思倾国”的事实。

他几岁上就由他姑母馆陶公主把阿娇许给他,“金屋藏娇”就指此事,可见是个美人。

即位后,又由平阳公主献给他卫子夫,所谓“独不见卫子夫霸天”,可见也是个很美而且很受宠的人。

不久李延年又通过“北方有佳人”这个歌把倾国倾城的李夫人引荐给他。

不久,又有河间地方推荐给他拳夫人,也是个很美而受宠的人,他哪里用得着“思”呢?

又哪里是“求不得”呢?

可是唐玄宗却真的“思”来、“求”来,《旧唐书·杨贵妃传》:

“开元初武惠妃特承宠遇、故王皇后废黜,二十四年(当为二十五年)惠妃薨,帝悼惜久之,后庭数千,无可意者。

”《长恨歌传》:

“先是元献皇后,武淑妃皆有宠,相次即世,宫中虽良家子千数,无可悦目者,上心忽忽不乐。

”可见玄宗是真的思来。

又《旧唐书·杨贵妃传》:

“或奏玄琰女姿色冠代,宜蒙诏见。

”《长恨歌传》也说:

“诏高力士潜搜外宫,得弘农杨玄琰女于寿邸。

”可见玄宗真的“求”来。

而且玄宗和贵妃这件事,当时已成为广泛流传的佳话,所以《长恨歌传》上说“话及此事,相与感叹”。

唐代诗人如李白、杜甫、刘禹锡、元稹、杜牧、李商隐等都曾以不同的态度予以歌咏。

所以陈寅恪在《元白诗笺证稿》中说:

“唐人竟以太真遗事为一通常练习诗文之题目。

”对一些具体有关的事可以隐讳,对这两个人相爱的事何曾隐讳来?

又何必托之于汉武呢?

并且第三句就明说:

“杨家有女”又何曾隐讳来!

而在叙述世人皆知的玄宗爱贵妃的具体情事之后,诗上明白地说:

“闻道汉家天子使”,为什么称为“汉家”呢?

依歌作传的陈鸿,在《长恨歌传》上第一句就是“开元中”,为什么明明写出“开元”这一时间来呢?

可见,避讳之说是说不通的。

原来,因汉时国势极强,威震遐迩,所以外人多称中国为汉,久之,汉人也以此自称。

唐开元之强盛,类于汉时,所以唐人也多以汉自称。

比白氏早些年的高适,在所作《燕歌行》序上说“开元二十六年”,这点明是唐时,而诗上却说: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这不明明称唐为汉么?

李益《过马嵬》,“汉将如云直不言,寇来翻罪绮罗恩”,也很明显是称唐为汉了。

唐人习称太宗为文皇(《旧唐书·太宗记》:

“百僚上谥曰文皇帝。

”现在流行的《圣教序》一开始就称为“太宗文皇帝”),开元时国势极盛,因此,比于汉之文帝武帝,于是称玄宗为武皇、武帝、汉皇等。

如王建《霓裳词》:

“武皇自选西王母,新换霓裳日色裙。

”又王建《过绮岫宫》:

“武帝去来罗袖尽,野花黄蝶饮春风。

”张祜《华清宫》之四:

“武皇一夕梦不觉,十二玉楼空月明。

”张籍《华清宫》:

“武帝时人今欲尽。

”……都是明明指的玄宗,所以称唐为汉,称玄宗为汉皇、武帝、武皇等,是对玄宗的尊称或通称,绝不是什么避讳的问题。

“重色思倾国”,是这个汉皇的特点,以此为特点,而以欣赏口吻出之。

可见,这是作者的作意所在,体会全篇,更可见这解法是合于作者的作意和全诗的实际的。

“御宇多年求不得”,承上开下,是一个同情口吻。

但这并不是实际。

因为过去有宠人,却没有求;这次求也为时不多,而且得了。

所以“多年”之说,非实,“不得”之说也非实,这样写只是作者对他表同情,只是用这句承上而开下,是文学上的一个承转笔法。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这并是不事实,《新唐书·玄宗纪》:

“开元二十八年十月甲子,幸温泉,以寿王妃杨氏为道士,号太真。

”《南部新书》也说:

“杨妃本寿王妃,开元二十八年度为道士入内。

”《长恨歌传》:

“高力士潜搜外宫,得弘农杨玄琰女于寿邸。

”《太真外传》也说:

“(开元)二十八年十月,玄宗幸温泉宫,使高力士取杨氏女于寿邸。

”所以,李商隐《骊山有感诗》说:

“平明每幸长生殿,不从金舆惟寿王。

”他的《龙池诗》也说:

“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

”《唐大诏令集》更明确说:

“开元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遣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李林甫,副以侍郎陈希烈,册河南府士曹参军杨玄璬(琰)长女为寿王妃。

”可见,杨氏先为寿王妃是事实。

白氏对此绝对知道,而又为什么偏偏这样说呢?

因为作者已知他们的后果,因而以同情的心情要把他们写成一对极为引人同情的牺牲者,创造成为文学作品中爱情悲剧的典型人物。

这是以情爱为主而进行创造的。

我这样说,不仅就这诗来说,该这样理解,就是就其写作动机来说也是这样的。

你看《长恨歌传》上说:

“话及此事,相与感叹”,这不就是同情他们么?

王质夫求作者说:

“乐天深于诗多于情者也,试为歌之。

”这不是以情为主,使用的诗的笔法么?

质夫还说要他“润色之”,这不是让他虚构些么?

既然是以情为主,不以事为主;以诗笔润色之为方法,不以纪实为要求,不就是要作者进行创造么?

两个光照古今的纯真爱情牺牲者的典型人物,就这样成功地出现了。

要是一开始就说玄宗抢了自己儿媳做老婆,哪还怎能引人同情呢?

而且“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汉乐府语)是常理,若说她嫁寿王,在创作至情上也是不方便的。

所以《长恨歌》上的李杨只是以实际的李杨为基点、为素材,创造成功的文学作品上的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并不是李杨二人的原样。

史笔、文笔于此也就可以分别清楚了。

赵与时《宾退录》九,说:

“白乐天《长恨歌》书太真本事详矣,殊不为鲁讳。

然太真本寿王妇,顾云‘杨家有女’云云,盖宴妮之私,犹可以书,而大恶不容不隐。

”这说法看似有理,可是“但传《长恨歌》”的陈鸿为什么却明明写:

“诏高力士潜搜外宫”呢?

可见,是史笔、文笔的不同,不是什么讳不讳的问题。

赵氏首先说“书太真事详矣”是把《长恨歌》看同记事,所以有这样不适宜的称赞。

可是,就是因为《长恨歌》中说了:

“深闺”“人未识”,曾引起了一桩公案,竟有人说杨氏是以处子入宫的。

宋人张俞《骊山记》发之于前,清人朱彝尊、杭世骏等应之于后。

朱氏更用所谓考证的方法,持之甚力,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给予了铁证的反驳,这问题才算解决。

这和俞正燮在《癸巳类稿》上为李清照改嫁事翻案一样,乱一阵也就完了。

对《长恨歌》所以有以上这样那样的说法,主要是没有把它的性质(即文学创作,还是史笔的纪实)认识清楚,造成文笔和史笔的互相混淆。

我还可以再进一步说,白氏这写法,实仿于汉代李延年的《李夫人歌》。

《李夫人歌》曰“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白氏这儿说“养在深宫人未识”,也是“遗世而独立”之意,笔法相同。

《汉书·孝武李夫人传》曰:

“本以倡进”。

“倡”能“遗世而独立”么?

个中道理,和贵妃已为寿王妃,绝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是一样的。

李延年为什么那样作歌,为的是要武帝爱她,白氏为什么这样写,是为求得人们同情她。

作者为创造一个典型形象,不知耗费过多少心血。

典型环境好创造么?

典型人物好创造么?

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好创造么?

作者千辛万苦地创造成功了,而以实求之,以俗视之,心血全白废了,良可慨也。

焚琴煮鹤,以实论《长恨歌》者,可以休矣。

天生丽质难自弃,朝选在君王侧——前一句该作“天生丽质天难弃”,蒙上省一天字。

这里把“选在君王侧”归之于天,也不是史实,因为新旧唐书和陈鸿传上,都明明说:

“或奏玄琰女姿色冠代、宜蒙召见。

”“诏高力士潜搜外宫”等等。

作者为什么这样写呢?

这和上句一样,是为美化他们,更说是天实为之,以便于把她创造成为爱的典型人物。

假设说出她是潜搜得来的,怎么能引起人们的好感呢?

正是为这一目的而使用了这样的创造笔法,即文学笔法,亦即王质夫所要求的“润色”。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这是很典型的天生丽质了。

“回眸一笑”,就是在君王看她时,她给予了回看,更在回看转眸时,报以一笑。

这“回眸一笑”表现着千娇百媚,在玄宗眼里,六宫中全部美女,都显得没有一点颜色了。

“回眸”这形象,无疑产生于作者的构思,而不是亲眼看见,所以是创作的典型形象,是使用的文笔。

“六宫”句,是获得君王宠爱的程度形象,是夸张的笔法。

“眸”,为眼中瞳人。

《孟子·离娄》“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

“六宫”,指后妃们的居住处。

“粉黛”,妇女们的化妆用物,这里是妇女的代称。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或作暖)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春”是时间。

“赐浴”是事情,就是让她洗澡。

“华清池”是地方。

池中的水很温暖,而贵妃的身体却像凝结了的脂油一样白净细润。

“温泉”对“凝脂”,真怕融化了。

所以接下说“侍儿扶起”,不扶就不能起了。

“娇无力”,真是柔态美所见。

这两句的用字,实在到了绝妙的境地。

这就是说,她本质美(凝脂),更加一形态美(娇无力),于是受到了皇帝的极度宠爱,而使之“承恩泽”了。

“承恩泽”,就是同居,为招高皇帝的身份,所以这样措词。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如云之鬓,如花之颜,再加上金步摇首饰和美的动态,当然更美了。

于是得以和玄宗在暖暖的芙蓉帐里共度一刻千金之宵。

按诗之所写,这事情发生在骊山温泉宫。

据载,唐玄宗是每年冬季才到骊山的,所以,“春宵”的“春”不是确指,而是极言其宵之可贵的一种形容。

苏轼咏春夜诗云:

“春宵一刻直千金”正可解此。

南朝鲍照诗云:

“奉君七彩芙蓉之羽帐”。

《成都县志》云:

“五代时,蜀主孟昶曾以芙蓉花染缯为帐,名芙蓉帐。

”所以,“芙蓉帐”该是极华美、多纹彩的帐子。

“云鬓”源于《诗·鄘风·君子偕老》“鬒发如云”,“如云”是形容发极多。

“金步摇”,《西京杂记卷上》云:

“赵飞燕为皇后……有黄金步摇。

”《释名·释首饰》:

“步摇上有垂珠,步则摇也。

”《杨太真外传》:

“上又自执丽水镇库紫磨金琢成步摇,至妆阁亲与插鬓。

春农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春宵”,即上所说芙蓉帐里所度的如春之宵。

“苦短”,是度春宵的当事人苦其短。

“日高起”,也是说当事人日高才起来。

日高时才起来,当然也就不能早朝了,因为早朝是在天明时候,所以,“芙蓉帐暖度春宵”,是对贵妃宠爱的形象,“不早朝”,是对贵妃宠爱的程度。

有人以为这其中寓有讽刺,讽刺玄宗贪恋女色,讽刺贵妃迷惑玄宗,这又是史笔的观点了。

须知,这是作者站在情爱的立场上写情爱,一切是以情爱为主,是以塑造一对情爱至上者的典型人物为目的的。

我们怎样评《西厢记》的主人翁?

我们怎样评梁山伯祝英台?

我们怎样评以爱情为主的所有中外名作?

文学是在创作典型人物,各种类型的典型人物,**观点,在这种地方是无能为力的,史笔的观点也是无能为力的,对此不分别清楚,就根本不能评议文学作品。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君王不早朝”了,把大部分时间用来宠爱杨贵妃了。

她也就时时在承欢侍宴,没有闲暇的时间了,怎么没闲暇时间呢?

因为白天从皇帝春游,每夜就是她一人侍寝。

后宫里经挑选而来的美人很多,多到三千人,可是该给三千人的宠爱却全放在贵妃一人身上了。

因为这样,所以她就只有在金屋里妆扮,妆扮好了来侍夜。

先在玉楼里侍宴,宴完了,乘醉和皇帝同寝。

“侍夜”“和春”异辞同意。

“承欢”两句是概述,“后宫”两句是夸张。

“金屋”两句是具体的典型事例。

这就把玄宗的宠爱贵妃和贵妃的受宠爱,写到只有他们这样的特殊人,才能有的典型高度,成为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事例,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的典型事例。

这一部分,是塑造两人爱情的最高潮,也是作者的艺术造型达到了最高的境界。

这就真的创造成功了典型环境中的两个典型人物,即两个相爱的典型人物,文学作品上以爱情为主的作品,就是要创造这样人物的,这和以战争为主,用各种事例塑造英雄人物一样。

不体会作者作意,不理解各种笔法的不同运用,就没法理解文学作品,对以历史人物为素材的文学作品,更必须有这种明确的认识。

“金屋”,见前“金屋藏娇。

”“玉楼”,《十洲记》云:

“昆仑有玉楼十二。

”“金屋”、““玉楼”,都指华贵的房子,这时指宫殿。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这是极言贵妃受宠,因泽及于家庭。

“列土”指割土地分给诸侯王等高位。

贵妃大姐封韩国夫人,二姐封虢国夫人,八姐封秦国夫人,叔伯兄弟杨銛官鸿胪卿,杨锜官侍御史,杨钊赐名国忠,天宝十一年跃升为右丞相。

“可怜”就是可羡慕。

“光彩生门户”,就是说因为她受宠,连她家的门户都显得很光彩了。

《长恨歌传》中“看女却为门上楣”即此意。

“楣”,门上横木,是最显眼处。

《尔雅·释宫》:

“楣谓之梁。

”世人谓门第曰门楣,“光彩生门户”,也就是门第抬高了。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这是说以上情形在社会上的影响,以具体显示贵妃受宠爱达到的程度。

当时有两首歌谣:

“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

这和《史记·外戚世家》中歌卫子夫者很相似,歌云:

“生男无喜,生女勿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这是特别标出骊山宫来,因为二人相爱的事,传说中都集中在骊山宫中。

“高处”的“处”,读第三声,是说骊山高高地处于青云之中。

因为它高,所以在那里作乐,风吹飘远,不管什么地方都能听到。

“仙乐”,即极好的音乐。

这两句是概说,下句是歌乐的具体情形。

“缓歌慢舞”,指边歌边舞。

“凝丝竹”,即丝竹所奏的乐,因配合歌舞的“缓”和“慢”,都凝结住了。

就是说暂时的停止了。

“缓歌慢舞”的人,可以是宫中歌伎,也可以是贵妃自己,《旧唐书·杨贵妃传》:

“太真姿质丰艳,善歌舞,通音律。

”这里以歌舞者为贵妃较适宜,因为这里重点是写贵妃。

贵妃“缓歌慢舞”,丝竹随之凝结,君王也入神了,以至“尽日看不足”。

“尽日看不足”,是较“不早朝”更高的一个宠爱贵妃的形象,真可谓宠爱极矣。

以上为全诗的第一部分,写玄宗宠爱贵妃的由来,宠爱的实际,以及宠爱所达到的程度。

“尽日君王看不足”,就是达到了极度的典型形象。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物极必反,事理之当然。

故事到高潮,必须改变,也是文学写作的必然规律。

皇上因“尽日看不足”,不但不早朝,而且完全委政于丞相李林甫和杨国忠,于是国政完全不可问了。

元稹《连昌宫词》:

“开元之末姚宋死,朝廷渐渐由妃子。

禄山宫里养作儿,虢国门前闹如市。

弄权宰相不知名,依稀记得杨与李。

庙谟颠倒四海摇,五十年来作疮痏。

”正是那时的实情。

在这种情况下,安禄山造反了。

他造反的战鼓声,在那已长久太平的时代,显得惊天动地。

《旧唐书·安禄山传》:

“天下承平日久,人不知战,闻其兵起,朝廷震惊。

”《通鉴·唐纪三十三·天宝十四载》:

“时海内久承平,百姓累世不识兵革,猝闻范阳兵起,远近震骇。

”这才把皇帝从“尽日看不足”的享乐中惊醒过来。

《霓裳羽衣曲》,在这里代表享乐,代表对贵妃的“看不足”。

天宝元年,河北道的蓟州改为渔阳,管辖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为安禄山。

“鼙鼓”,古代军中的战鼓。

关于《霓裳羽衣曲》,自来说法很多。

《太真外传》云:

“进见之日,奏《霓裳羽衣曲》。

”原注曰:

霓裳羽衣曲者,是玄宗登三乡驿望女儿山所作也。

故刘禹锡有诗云:

“伏睹玄宗皇帝,望女儿山时,小臣斐然有感:

开元天子万事足,惟惜当时光阴促,三乡驿上望仙山。

,归作霓裳羽衣曲。

又《通史》云:

罗公远偕玄宗游月宫,见仙女数百,素练宽衣舞于广廷。

上前问:

“此何曲也?

”曰:

“霓裳羽衣也。

”上密记其声调……旦谕伶官依其声词,作《霓裳羽衣曲》。

又《唐书·礼乐志》:

河西节度使杨敬述献《霓裳羽衣曲》十二遍。

像这样的说法,还很多。

宋·王灼《碧鸡漫志》所论颇精。

近年日本人远藤实夫《长恨歌之研究》对此也征引颇详。

总之,它是个歌舞曲的名字,玄宗、贵妃都极爱它。

两人的故事,已成为佳话,所以对这个曲子,人们也津津乐道。

到宋朝欧阳修作《六一诗话》时还说:

“《霓裳羽衣曲》,今教坊尚能作其声,其舞则废而不传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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