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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集大全Word格式.docx

恐怕

我是你的尸体衣裳

非婚礼华服

并且悄悄地后记着:

“每次当病人危急时,我们明知无用,仍勉强做些急救的工作。

其目的并非要救病人,而是来安慰家属。

你早已不写诗了,断腕只是为了编织更多美丽的谎言喂哺垂死病人绝望的眼神。

也好让自己无时无刻沉浸于谎言的绚丽之中,悄然忘记四面楚歌的现实,你更瘦些,更高些,给我的信愈来愈短,我何尝看不出在急诊室、癌症病房的行程背后,你颤抖而不肯落墨讨论的,关于生命这一条理则。

终于,我们也来到了这一刻,相见不是为了圆谎为了还清面目,七年了,我们各自以不同的手法编织自己的谎,的确也毫发未损地避过现实的险滩。

唯独此刻,你愿意在我面前诚实,正如我唯一不愿对你假面。

那么,我们何其不幸,不能被无所谓的美梦收留,又何等幸运,历劫之后,单刀赴会。

穿过新公园,魅魅魉魉都在黑森林里游荡,一定有人殷勤寻找“”,有人临池摹仿无弦钓。

我们安静地各走各的,好象相约要去探两个挚友的病,一个是七年前的你,一个是七年前的我。

好象他们正在加护病房苟延残喘,死而不肯瞑目,等亲人去认尸。

“为什么走那么快?

”你喊着。

“冷啊!

而且快下雨了。

灯光飘浮着,钢琴曲听来像粗心的人踢倒一桶玻璃珠。

餐前酒被洁净的白手侍者端来,的最后晚餐是从哪儿开始吃的?

“拿来吧,你要送我的东西。

你腼腆着,以迟疑的手势将一包厚重的东西交给我。

“可以现在拆吗?

”我狡诈地问。

“不行,你回去再看,现在不行。

“是什么?

书吗?

是圣经?

……还是……真重哩!

”我掂了又掂,七年的重量。

“你……回去看,唯一、唯一的要求。

于是,我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与你晚餐,我痛恨自己的灵敏,正如厌烦自己总能在针毡之上微笑应对。

而我又不忍心拂袖,多么珍贵这一席晚宴。

再给你留最后一次余地,你放心,凄风苦雨让我挡着,你慢慢说。

最后一封信这样落笔:

“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个尊贵的灵魂,为我所景仰。

认识你愈久,愈觉得你是我人生行路一处清喜的水泽。

“为了你,我吃过不少苦,这些都不提。

我太清楚存在于我们之间的困难,遂不敢有所等待,几次想忘于世,总在山穷水尽处又悄然相见,算来即是一种不舍。

“我知道,我是无法成为你的伴侣,与你同行。

在我们眼所能见耳所能听的这个世界,上帝不会将我的置于你的手中。

这些,我都已经答应过了。

“这么多年,我很幸运成为你最大的分享者,每一次见面,你从不吝啬把你内心丰溢的生息倾注于我的杯。

像等人从以实各谷砍了葡萄树的一枝,上头有一挂葡萄,有带了些石榴和无花果来……你让我不致变成一个盲从的所知障者,你激励我追求无上自由的意志,如果有一天我终能找到我的迦南之野,我得感谢你给我翅膀。

“你也写过诗的,你一定了解创作的磨坊一路孤绝与贫瘠,没有一日,我卑微的灵不在这里工作、学习。

若我有任何贪恋安逸,则将被遗弃。

走惯贫沙,啃过粗粮,吞咽之时竟也有蜜汁之感,或许,这是我的迦南地。

“不幻想未来了。

你若遇着可喜的姊妹,我当祈福祝祷。

你真是一个令人欢喜的人,你的杯不应该为我而空。

“就这样告别好了,信与不信不能共负一轭。

且让我们以一夜的苦茗

诉说半生的沧桑

我们都是执著无悔的一群

以飘零作归宿

在你年轻而微弱的生命时辰里,我记载这一卷佶屈聱牙的经文,希望有朝一日,你为我讲解。

如果笔端的回忆能够一丝丝一缕缕再绕个手,我都已经计算好了,当我们学着年轻的比丘比丘尼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食,还至本处时,我要把钵中最大最美的事物供养你,再不准你像以前软硬兼施趁人不备地把一片冰心掷入我的壶。

我们真的因为寻常饮水而认识。

那应该是个薄夏的午后,我仍记得短短的袖口沾了些风的纤维。

在课与课交接的空口,去文学院天井边的茶水房倒杯麦茶,倚在砖砌的拱门觑风景。

一行樱瘦,绿扑扑的,倒使我怀念冬樱冻唇的美,虽然那美带着凄清,而我宁愿选择绝世凄艳,更甚于平铺直叙的雍容。

门墙边,老树浓荫,曳着天风;

草色釉青,三三两两的粉蝶梭游。

我轻轻叹了气,感觉有一个不止名的世界在我眼前幻生幻化,时而是一段佚诗,时而变成幽幽的浮烟,时而是一声惋惜——来自于一个人以生中最精致的神思……这些交错纷叠的灵羽最后被凌空而来的一声鸟啼啄破,然后另一个声音这么问:

“你,就是吗?

我紧张起来,你知道的,我常忘记自己的名字,并且抗拒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那一天我一定很无措吧!

迟疑了很久才说:

“是。

”又以极笨拙的对话问:

“那,你是什么人?

知道你也学中文的,又写诗,好像在遍野的三瓣酢浆中找到四瓣的幸运草:

“唷,还有一棵躲在这!

”我愉快起来就会吃人:

“原来是学弟,快叫学姊!

”你面有难色,才吐露从理学院辗转到文学殿堂的行程,倒长我二岁有余。

我看温文又亲和,分明是邻家兄弟,存心欺负你到底:

“我是论辈不论岁的!

”你露齿而笑,大大地包容了我这目中无人的草莽性情。

那一午后我归来,莫名地,有一种被生命紧紧拥住的半疼半喜,我想,那道拱门一定藏有一座世界的回忆。

毕竟,我只善于口头称霸,在往后与你书信嬗递,才发觉你瘦弱的身躯底下,凝练了多少雄奇悲壮的天质,而你深深懂得韬光养晦,只肯凿一小小的孔,让琢磨过的生命以童子是姿势嬉嬉然到我眼前来。

我们不谈身世只论性命,更多时候在校园道相遇,也只是一语一笑作别,但我坚信:

“这人是个大寂寞过的人!

那时侯,你的面目早已因潜伏的病灶难靖,稍稍地倾斜着,反正已经割过了而且是个慢性子的瘤,就不必管吧,只在你心力交瘁的时候,才憔悴起来,我叫你当心,你复来的信不痛不痒地说:

“今早文心课见你挽抱书飘然而去,霎时间萌生一种远飏的感觉,没来得及跟你说。

有回上声韵,下了课,正见你倦极而伏案,其时感觉也是一惊。

记得有次夜深,与你不期而遇,你说从总图出来,回宿舍去。

夜色下的你步履决定,却透着层弱倦后的苍白。

一直没能多问候你,反而是你看出我的憔悴。

”你始终不愿意称我“”,说这二字太坚奇铿锵,带了点刀兵,你宁愿正正经经地写下“敏媜”,说有了这“敏”字,行云流水起来,不遭忌的。

我深深动容,你一片片莲灿,都为我惜生,而我能为你做什么?

性格里横槊赋诗的草莽气质,总让我对最亲近的人杀伐征讨。

难得有一回清清淡淡的小聚,临别时,我不经心窜出那头兽、那忘情负义恩将仇报的猛禽:

“保重哟,下一次见面或许九天,或九年。

”你清和的面容浮掠一丝秋瑟,宽怀地笑纳这些语锋契机,你报平安的信通常这么作结:

“写信、说话,欢喜日复一日。

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小谈。

我担心一语成谶。

”尔后,我离了学院,日复日载饥载渴,过的是牛饮而后快的星夜。

偶有不死的诗心,才写哀哀怨怨的信给亲近的人,你总是快快地回:

“外出三天,深夜踏雨归来,檐前出现一小叠信。

中有你亲切的字迹,你的信柬自然令我喜欢……我的病情,好好坏坏,终须挨上一刀才见分晓。

近两个月来的抱病自守,旦夕之间,情知对于生命的千般流转,尽须付与无尽的忍爱。

我想,他朝小痊,如你奔驰,亦须这样。

一步一履,无非修行。

至此,我依然深心乐观,来日或聚,愿其时你的事业大势已定,我亦澡学精神。

”我们深心乐观着未来,几次击掌切磋,暗暗以创格自许,不屑袭调。

负气使才如我,滔滔洒墨,似欲与千夫万夫一拚。

你见我清瘦异常,只吩咐我不可太夜太累,我委屈了,说:

“就活这么一次,我要飞扬跋扈!

”你语重心长地说:

“早慧,难享天年的,古来如此。

你珍贵我这顽桀的生命,大大地甚于你自己的。

那一回生日,你特地去寻玉送我,一龙一凤绕着净瓶(啊!

会是观音的净瓶吗?

)你说鬻玉的老者称这块玉的肌理具荷质,返家的途中经过南海路,你去植物园的荷花池,轻轻地轻轻地将这玉沁了又沁……你说:

“生命恒有繁华落尽的感觉,只不过,不染淤泥!

病魔却与你弄斧耍戗,你的眼开始不自觉地泪,夜半常因拭泪而难以入眠,你谦称这是宿业使然。

在你卜居的深山穷野,你宛若处子与生灭大化促膝而谈,抱病独居的信,不改涓涓细流的字迹:

“有天半夜不能安睡,出至阳台。

山间天象澄明,月光大片大片洒落一地。

忽然间,我看见自己月下的影子,细细瘦瘦,怯怯地,触目竟十分眼熟,但那分明不是日光中的‘我’。

我呆呆地忖忖想想,啊,是了——是童话时候的‘我’!

我好感动地望着那片身影,然后牵他入梦,偶得一悟,心情愿如庄周,处于病与不病之间。

你第二度开刀,除去右颜面突变的肉瘤,我将一串琥珀念珠赠你,那是寺里一名师父突然脱下赠我的,我欢喜生命中“突然”的意象。

你认真地戴在手腕,虚弱地在病榻上闭目。

我又天真起来了,仿佛一名间谍,在你短兵相接的战场之前,先给你解药,你此后可以大胆地无惧地去迎喂毒的流箭。

病后,你说:

“我渐渐愿意把所有的悲沉、蒙昧、大痛、无明都化约到一种朴素的乐观上,我认为它是生命某种终极的境界。

你知我知。

最珍贵而美丽的,应该是你赴港念之前的半年。

你诗写得少了,专志狼吞的典籍,你戏谑这是一桩“反美”的工程,但要我千万注意,你并非不爱美。

我说:

“管你家的什么美不美,天天念原文书,把一个人念得豆芽菜似的,这种美简直王八蛋!

”你每星期总要回长庾医院追踪病情,我们相约在中午,趁我歇班的时刻,你教我念书。

常常在市嚣流矢的小咖啡店里,你取出一叠白纸、一支钢笔,在喝了一口微冷的红茶之后,开始以沙哑沉浊的声音,为我唤来“福寇”(michelfoucault),我静静地抱膝听着,进入神思所能触摸的最壮阔与最阴柔的空间,你的话幽浮起来:

“……如今,书写已和献祭发生关联,甚至和生命的献祭发生关联……”我幡然有悟:

“等等,我下一本书的架构出来了,你要不要听!

”知识的考掘通常转化为创作的考掘,我是锈刀,拿你当磨刀石。

你不也说了吗,我的生命太千军万马,终究不会听你这座“紫微”。

实而言之,你是一则遥远的和平,为了你,我必须不断地战争。

有一回,茶冷言尽,你取出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让我瞧:

一名十岁男童倚在漫画书店的租台边,白白净净的怯生生的,眼睛里有一股神秘的招引与微燃的悲喜,静静地与世界相看。

我惊叹起来:

“多美啊!

是你吗?

”你欢喜地说:

“是!

那一回,你送我回报社上班,沿着木棉击掌、槭实落墨的砖道,你微微地喟叹:

“天!

给我时间!

香港一年,你终因病发大量出血而辍学,从中正机场直奔林口长庾,医师已开了病危通知书。

你却幽幽转醒,看着病床边来来往往的友好、同窗,或者,你还在等,当养育的父母双亡,亲生的父母待寻。

你那时已不能进食,肉瘤塞住口舌,话也不能说了。

你见我来,兀自挣身下床,从杂乱的行李中掏出一块精致的香皂,多少年前,我说过一日三浴更甚于心头欢喜,你在纸上写着:

“多洗澡!

”那一刹——那百千万亿年只可能有一回的一刹,我想狠狠地置你于死。

半年来,我抗拒着再去看你,想给你七七四十九遍的经诵终于不能尽读,我压抑每一丝丝一缕缕一角角关于你的挂念。

只有两回梦见,一次你以赤子的形象从半空掠过,我仰首不复寻踪;

一次你款款而来,白白净净的面目,我大喜,问:

“你好了?

”你笑而不答,许久许久才说:

“还没开始生病哪!

”梦醒后,深深地痛恨自己,现世里的大欢大美被解构得还不够吗?

连在可以作主的梦土,也要懦怯地缴械。

我终究是个懦夫,不配英雄谈吐。

那么,敬爱的兄弟,我们一起来回忆那一日午后,所有已死的神鬼都应该安静敷座,听我娓娓诉说。

那一日,我借了轮椅,推你到医院大楼外的湖边,秋阳绵绵密密地散装,轮转空空,偶尔绞尽砖岸的莽草。

我感觉到你的瘦骨宛若长河落日,我的浮思如大漠孤烟。

当我们面湖静坐,即将忘却此生安在,突然,遥远的湖岸跃出一行白鹭,抟扶摇直上掠湖而去,不复可寻。

湖水仍在,如沉船后,静静的海面,没有什么风,天边有云朵堆聚着。

你在纸上问我:

“几只?

我答:

“十二只。

”你平安地颔首。

也许,不再有什么佶屈聱牙的经卷难得了你我。

当你恒常以诗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我试图以小说的悬崖瓦解宿命的悬崖;

当我无法安慰你,或你不再关怀我,请千万记住,在我们菲薄的流年,曾有十二只白鹭鸶飞过秋天的湖泊。

犹似存在主义,

或是老庄,

或一杯下午茶,

或两本借来的书。

百般凌虐你,你都不生气,或,只生一小会儿气。

好似在你那里存了一笔巨款,我尽情挥霍,总也用不光。

有时失了分寸,你肃起一张沧桑后的脸,像一个蹇途者思索不可测的驿站,我就知道该道歉了,摸摸你深锁的额头说:

“什法子,谁叫你欠我。

不生气,生气还地付我利息。

常常在早餐约会,或入了夜的市集。

热咖啡、双面煎荷包蛋、烘酥了土司,及三份早报。

你总替我放糖、一圈白奶,还打了个不切实际的哈欠。

我喜欢晨光、翻报、热咖啡的烟更甚于盘中物,你半哄半骗,说瘦了就丑,我说:

“喂,就吃!

”你果真叉起蛋片进攻而来,我从不吝惜给予最直接的礼赞:

“今天表现不错,记小功一次!

早晨恒常令我欢心,仿佛摄取日出的力量,从睡眼沉静射入惊蛰的流动,有了奔驰的野性及征服的欲望。

早晨对你却是苛责的,你雾着一张脸,听我意气风发地擎画每一桩工作,帮你整理当日的行程及争辩的重点,战役的成果未必留给我们,但我们联手打过漂亮的仗。

入夜的城市更显得蠢蠢欲动,入夜的我通常是一只安静的软体动物,容易认错、善于仆役,不扎人的自尊。

你活跃于墨色的时空,以锐利的精神带着我游走于市集。

一碗卤肉石斑鱼汤、水煮虾也是令人难忘的饮食起居。

我擅于剥虾、剔无刺的鱼肉,伺候你。

你尽管放心地细数我的不对,定谳白日的蛮悍,我一向从善如流,乖乖向你忏悔。

当市集悄悄撤退,夜也恹了,我打起一枚长长的呵欠,你说:

“走吧!

回家。

”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归途。

这城市无疑是我们巨构的室家,要各自走过冗长的通道,你回你的卧室,我有我的睡榻。

那么,的确必须用更宽容的律法才能丈量你我的轨道。

你不曾因为我而放弃熟悉的生命潮汐——不管是过往的情涛、现实的波澜,或即将逼近的浪潮;

我也不必为你而修改既定的秩序——我有我不能割舍的人际、工作的程序,及关于未来的编排。

当我们相约,其实是趁机将自已从曲曲折折的轨道释放出来,以大而无当的姿势携手、寻路。

你四十过二的音色里仍留有不肯成熟的童话;

(要不,你怎么老是叉橡皮筋偷袭我!

)我二十又七的华容仍忘怀不去初为儿女的恣意;

(挺喜欢捧你的大手,一支一支的啃你的指头!

)你时而化童时而老迈,我时而为人时而原兽,我们生动的演出内心被禁锢的角色,以城市为舞台,行人当盲目的观众。

那些令人疲惫的典章制度不容推翻总可以暂忘,你虽然抱怨半生颠踬无以转圜,我却不曾怂恿你——那些包袱早已变成心头肉,在我们分手后仍然继续由你背负的。

如是,我期望每一次相聚透过理智的剖析与情感之疏浚,更助益你昂然驼行。

我深知,情会淡爱会薄,但作为一个坦荡的人,通过情枷爱锁的鞭笞之后,所成全的道义,将是生命里最昂贵的碧血。

因而,你可以原始地袒露,常常促膝一夜,谈你孑然成长的大江南北、谈论梦幻与现实互灭、谈你云烟过眼的诸多女人、谈你远去的妻与儿女……常常,我看到那一颗三十多年未落的噙泪。

同样地,我得以在你身上复习久违的伦常,属于父执与兄长的渴望。

过于阴柔的家境,促使必须不断训练自已雄壮,摹仿男系社会的权威;

而我生命的基调,却是要命的抒情传统,三秋桂子十里芰荷的那种,遂拿你砌湖,我得以歌尽舞影,临水照镜(啊!

我终究必须恋父情结)。

实则如此,每一桩生命的垦拓,须要吮取各式情爱的果实,凡是亏空的滋味,人恒以内在的潜力去做异次元的再造。

你在不知不觉中已被我修改,按着我心中形象发音;

正如我愿意为你而俯身,将自己捏成宽口的罍,以盛住你酒后崩塌的块垒;

任何一桩情缘,如果不能激励出另一种角色与规则,以弥补梦土与现实之间的断崖,终究不易被我珍爱。

于是,我们很理智的辩论着婚姻。

你说,不曾歇息的情涛,总难免落得一身萧索,过往的女人不是不爱,却发现愈爱得深愈陷泥淖;

我说,这是剥夺,爱情之中藏有看不见的手。

你说,如果我们结婚如何?

我问,你视我为何?

难道纷落的情锁不曾令你却步?

你说,我在你心中不等同于女人,属于一种透明的中性——像白昼与黑夜,时而如男人清楚,时而如女性张皇,你能充分享受诉说,从最崔嵬的男峰吐露至最婉柔的女泽(你有时细心的像一名婢女),我欢愉你所陈述的,那表示,一个人对他(她)内在生命做多元创造的无限可能。

而我开始叙述,关于多年来我们另辟蹊径,如今俨然一条轨道的情爱(请注意,放弃世俗轨道的通常要花更多心血为自己领航,且不再有回头的可能)。

我们成就一种无名的名分,住在无法建筑的居室,我不要求你成为我的着属如同我厌烦成为任何人的局部,你不必放弃什么即能获得我的灌注,我亦有难言的顽固却能被你呵护,我们积极相聚也品尝不得不的舍离,遂把所能拥有的晨光化为分分秒秒的惊叹。

如果爱情是最美的学习,我愿意作证,那是因为我们学到了布施胜于索取,自由胜于收藏,超越胜于厮守,生命道义胜于世俗的华居。

想必你了解,婚姻只是情爱这海的一叶方舟,如果我们愿意乘桴浮于海,何必贪恋短暂的晴朗——要纵浪就纵浪到底吧!

我已拍案下注,你敢不敢作庄?

我们还要一座壳吗?

让壳内众所皆知的游戏规则逐渐吞噬我们的章法,以我不靖的个性,难以避免对你层层剥夺;

以你根深蒂固的男系角色,终究会逐步对我干涉。

原宥我深沉的悲观,婚姻也有雄壮的大义,但不适合于我——我喜于实验,易于推翻,遂有不断地、不断地裂帛。

我情愿把这城市当成无人的旷野,那一夜,我肥上大厦广场的花台,你一把攫住,将我驮在肩上,哼着歌儿,凛凛然走过两条街;

被击溃之后如果有内伤,那内伤也带着目中无人的酣畅。

有一日,深夜作别,我内心击打着滔滔逝水的悲切,不忍责你什么,只想一个人把漫漫长夜走完,你说起风了,脱下外衣披我,押我上车,在站牌旁频频向我挥手,然后孤独地走向你候车的街口,那一霎,我又剑拔弩张,想狠狠刺大化的心脏,遂在下一站下车,拼命地跑,越过城市将灭的灯色,汗水淋漓地回到你的背后,你多么单薄,掏烟、点火,长长地向夜空喷雾,像一名手无寸铁的人!

我倏地蒙住你的眼睛,重重地咬你的耳朵:

“不许动!

”你回头,看我,错愕的神情转化成放纵的狂笑,我胜利了我说。

在借来的时空,我们散坐于城市中最凌乱的蓬壁,抽莫明其妙的烟,喝冷言热语的酒,我将烟灰弹入你的鞋里,问:

“唉,你也不说清楚,嫁给你有什么好处?

你脱鞋,将灰烬敲出,说:

“一日三顿饭吃,两件花衣裳嘛,一把零用钱让你使。

我又把烟灰弹进去:

“那我吃饱了做什么?

你捏着我的颈子:

“这样么,你写书我读——再弹一次看看!

我又把烟灰弹进去。

我随手抽了把单刀

走了趟雪花掩月

无声的月夜

只有鸽子簌簌地飞起

你怎么来了?

明明将你锁在梦土上,经书日月、粉黛春秋,还允许你闲来写诗,你却飞越关岭,趁着行岁未晚,到我面前说:

“半生飘泊,每一次都雨打归舟。

我只能说:

“也好,坐坐!

关于你生命中的山盟与水逝,我都听说。

在茶余饭后,你的身世竟令我思谋,什么样的人,才能与秋水换色,什么样的情,才能百炼钢化成绕指柔。

我似乎看到年幼时的你,已然为自己想象海市蜃楼,你愿意成为执戟侍卫,为亘古仅存的一枚日,奉献你绚霞一般的初心。

那么,请不要再怪罪生命之中总有不断的流星,就算大化借你朱砂御笔,你终究不会辜负悲沉的宿命,击倒的人宁愿刎颈,不屑偷生。

这次见你,虽然你的眉目仍未能廓然朗清,倒也在一苇渡航之后,款款立命。

你要日复日吐哺,不吐哺焉能归心。

把我当成你回不去的原乡,把我的挂念悬成九月九的茱萸,还有今年春末大风大雨,这些都是你的。

总有一日,我会打理包袱前去寻你。

但你要答应,先将梦泽填为壑,再伐桂为柱,滚石奠基,并且不许回头望我,这样,我才能听到来世的第一声鸡啼。

你走的时候,留下一把钥匙,说万一你月迷津渡,我可以去开你书中的小屋。

我把指环赠给你,尽管流离散落,恒有一轮守护你的红日,等候于深夜的山头。

你说:

“还要去庙里烧香,像凡夫凡妇。

那日,我独自去碧山岩,为你拈香,却什么话都没说。

这就是了,所有季节的流转永不能终止。

三世一心的兴观群怨正在排练,我却有点冷,也许应该去寻松针,有朝一日,或许要为自已修改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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