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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追忆似水年华

第一人称·

遗忘

25所有美丽

26忧伤的时候胡思乱想

27那些花儿

28对白

咖啡渣滓·

印记

29路盲

 

小年

深夜里失眠,独自醒来。

天花板上的吊扇在孤独地旋转着,发出咯咯的寂寞声响。

这样的关景让我想起小时侯,在非常闷热的夜里,外婆总是摇着蒲扇,缓慢的、寂静的,在我的记忆里缓缓地扣着疼爱的节拍。

没有来由地流下眼泪。

我站起来,裸着背赤着脚地坐在露台上抽烟。

我能感觉到记忆在时光的黑暗隧道里穿梭行走,如同一场细雨,在我心灵的原野上落得无声无息。

  心里涨亦起酸楚。

                 

我叫小年。

喜欢乡村,看树上落下清香的白花,踩上去能感到黏稠的汁液;

喜欢在窄窄的石板路上裸着脚奔跑,发出如孩子般的快乐尖叫;

喜欢在陌生的地方独自凝望一场日落,直到暮色四合;

喜欢在寂静的深夜,赤着脚写作,等待大片大片的日出涌到房间里来,直到天明。

  严明说,小年,你脸色不好,你不该熬夜,你已经在文字的泥沼里陷得太久。

  我看着他,露出喜悦的微笑。

他是一个安静的、有着明亮眼睛的大男孩,容易满足,也愿意为所爱的女子付出,在平淡的生活里可以轻易地获取幸福,是如此的善良。

唯一值得难过的是,他心甘情愿地为我所累。

我低下头,轻轻地对他说,严明,夜里一闭上眼睛,会冒出一串一串杂乱而奇怪的梦,我知道睡觉只是这样平常不过的事情,只是于我而言,却是无从选择。

  小年,为什么你不够快乐?

  或许我心里有小一块潮湿而冰冷的阴影,总是会在深夜里剧烈地膨胀,只有用写作这块海绵去吸纳它,否则我会承受不下来。

  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倔强得不肯长大的孩子,有时像幼童一样无邪,有时像野兽一般激烈,是个不合理的聪慧女孩。

 难得你会纵容我。

你明白我并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玩文字不过是追逐一场虚无的游戏,最终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如果没有你,我该被生活抛弃到什么地方。

  因为我爱你。

  “因为我爱你”是严明最后的台词,而这份爱是盲目而脆弱的。

很多时候,我都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告诉他,如果不是因为生活,我们早该分离,与你在一起我并不幸福,我们的灵魂无法靠近。

而现在我将这些全部收藏起来。

贫穷会裸露出伤感,这注定我无法知道这份情感最后的停止期限。

我总是茫然地想,为什么人的生命像野草一样卑微而蓬勃,为什么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如何才能得到温暖。

  很多、很多的时候,我们都在等待,等待一个风起雨落的夜晚,等待日复一日的生活被突然截断,就算这样的等待注定落空。

  那天晚上做梦,梦里看到自己的头发一根一根地全部往下掉。

我急得不知所措,却又无能为力。

  有时侯,我很害怕,不是害怕不能活着,而是害怕不能死去。

 突然想到,我必须离开,离开或许是摆脱这种阴暗生活的唯一出路。

 于是隔天清晨,简单地收拾行囊,便冲冲地上了南下的列车。

列车缓缓离开的那一刹那,我感觉自己即将结束一段幽暗悠长的黑暗旅程,并且我知道自己将很快听到栀子花开和群鸟飞过天空的声音。

这种声音,我已经期待了很久很久。

暮色四合的时候,我提着简单的行囊出现在外婆面前,一脸的疲惫。

外婆为我的突然归来欣喜不已。

我拥抱她,感觉她伛偻的身躯在我的怀里颤抖不已。

我扶摸着她每一寸重叠纷错的肌肤,那里面渗透了太多劳累与疲惫,如今正在衰老、正在消失。

我愿意生命停留在这个拥抱的时刻,因为一切在这一刻而变得完美无缺。

我在外婆怜爱的目光中,贪婪地吃着她为我温热的饭菜。

尔后用木勺舀着温热的水洗澡。

在此时,我突然感觉到鲜活的生命力像野草一样在我体内复苏蔓延,仿佛春天里肆无忌惮的映山红一刹那间漫山遍野。

我饥渴的生命,在这一刻得到甘露的滋养。

湿热的夜里,我与外婆并肩躺在陈旧的木板床上,偶尔的翻动,木板床便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是伴随着我成长的呓语。

外婆摇起了蒲扇,朦胧中,听见她在叹息:

小美弱智的病怕是没得救了,她的后半生也只有指望你;

小菁在上个月就让你大名哥带到上海去求医,不知她眼瞎的病是否有希望……

  深夜里醒来,我擦去眼角的那颗泪。

窗外的明月如水般流淌进院子里,使外婆有一半躺在阴影里,衰老呈现得更是直接而尖锐。

我悄悄起身,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为自己点起一支烟,等待偶尔吹过的凉风。

 很小很小的时候,便与外婆相依为命。

因为没有更久远的记忆,也就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有父母,只有外婆。

小美和小菁是我的妹妹,她们都是被遗弃的孤儿。

我想,或许我也是,在某个透着薄雾的清晨,被善良的外婆叹息着抱进她那简陋而贫穷的小院。

我不恨我父母,真的,没有人会恨自己不曾去爱过的人。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外婆来承担我们的存在。

小美弱智,小菁眼瞎,而我又是个残缺得不懂得如何生活的人。

只有外婆会说,她看得见如水一般的笑容在我们脸上绽放,如同栀子花开,漾出淡淡的清香。

 而我只知道,我们必须在一起,因为我们分不开。

在记忆中,从蹒跚走路起,我们就被外婆带去做礼拜。

我们总是会穿上朴实干净的衣服,手牵着手,走过那漫长的田埂。

等我们到镇上,礼拜堂里早已坐满了人。

我们很乖,总是安静地听他们唱赞美诗,听牧师布道,学着大人认真而虔诚地做祷告。

这在我们看来,是非常神圣的事情。

因为那些模糊而暧昧的声音总是在寂静的时候让我体会到刻骨铭心,直到现在。

 如果真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这便是;

如果真有什么东西是不会消失的,这便是。

因为我的外婆,与那虔诚的祷告一起存在;

我深深的祝福与那轮回的生命、静默的力量一起存在,守侯着我亲爱的外婆。

 在我的成长中,外婆是我的神。

她给我生命、给我知识、给我安慰、给我深爱、给我最好的。

每当深夜,不经意地想起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总是泪流满面。

此时,我会将自己的前额抵在玻璃上,冰冷冰冷。

这样的爱是残酷的,因为我无以回报。

你感受过那场在闷热的夜里下得又急又细又密的雨吗?

花园的干燥、街道的肮脏、空气的混乱、房间的混沌都被冲刷掉,世界因此而完美无比。

  我就是这样长大的。

因为满足,所以毫无怨言。

城市里的人由于繁荣而生活得舒适与稳定,但繁荣的尽头一片荒芜;

偏僻村庄里的人或许一辈子都无法脱离贫穷,但却能与自然相进相融。

  这就是生活。

反抗挣扎服从拒绝适应,都只是生活的方式。

我的生活凭借外婆的深爱,而显得丰盛与美丽。

  天色渐渐发白,在隐约的蛙叫鸡鸣中,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到了一处荒废的村庄,村里无人影,房子全都作废了,有些坍塌得只剩下立柱。

那里长着黑压压的又高又密的狗尾巴草。

我在这已断绝烟火的房子中间无声无息地穿行。

忽然很害怕,拼命地叫外婆。

猛然惊醒,此时天已大亮。

听见有人敲门,便去开。

院门口站着一个脸色苍白、眼睛明亮、身材清瘦的男人,穿戴整齐并且讲究。

严重的失眠与凌乱的发须仍掩盖不了他的英气与锐气。

肯定不是村里人,并且被疾病缠绕。

  过路的,非常想睡,是否能帮忙一下。

 进来吧。

 感觉很奇怪,外婆总是非常早起床,今天何至于这般晚。

忽然,难受的感觉膨胀得厉害,所有的恐惧和绝望带着摧毁的力量急速地穿过我的身体,发不出声音。

感觉远处的森林里发出诡异的气息,搅得我难受,这种痛苦的感觉未曾有过。

我不敢想,不敢猜,不敢思绪哪怕有丁点儿的转动。

 我怕自己承受不来。

我怕自己承受不来握着外婆冰凉的手指时,时光凝固在此地此刻,我忘记了世界的存在。

  肌肤里涨亦着无法承受的、逐渐膨胀的疼痛,倾述不出那种越沉越深的绝望。

整个人直往黑暗里掉,听不到任何声音。

浑身不可自制地颤抖起来。

眼泪由于找不到方向而被禁锢着,难受由于找不着出路而被压抑着。

手指蜷曲起来,因为无法抓住已经消失的深爱着的人而无法握紧。

 死去的人消失了,我的世界一无所有。

  只是我不明白,为何她刚等到我归来就急着离去,为何她离去时都不曾与我道别,为何她去得无声无息。

我脑海中不断地重复着那些奇怪的梦境,大把大把的头发倏倏地往下掉,孤独地穿行在废弃的村庄里绝望地叫着外婆,掉进漆黑的井里耳边却听不到风声……

 外婆的离去,没有挣扎,没有告别,平淡至极。

  我转身拥抱那个陌生人,我因为恐惧而渴望得到别的慰籍。

任凭他短短的硬的胡须在刺痛我的肌肤,任凭陌生的手指在体内不断纠结,不断深陷。

只想狠狠地咬自己的手,卡他的脖子,只想被俘虏,被肢解。

可我眼前只有模糊漆黑而又白茫茫的一片。

 我只是害怕。

我等着被我的罪吞噬,我等待被绝望的潮水卷走。

  我听见他说,痛苦会过去的。

逐渐地清醒过来。

外婆的脸平静而淡定,她不再怕被惊扰。

突然发现小美倚靠在门檐上,影子被清醒的光线拉得很长,单薄而脆弱。

她脸上有淡淡的微笑,这种笑让我绝望,让我窒息。

我想,她懂那个静静躺着的人对她而言有多重要,她只是找不到比微笑更好的方式表达。

  她笑。

因为在这一刻,她内心的希望已被带走。

我们都一样,不知怎样与离去的那个人告别。

  忘记了村民们是怎样的热心,忘记了外婆是怎样的被安葬,忘记了那种疼痛感是怎样化成了冰冷的泪水。

只记得村民们说,你外婆早就得了病,是癌症。

小美又不懂,她又不想让你知道。

外婆入葬那天,雨“哗啦哗啦”地下个没完没了。

我一个人呆在坟前,我想,我最爱的人困扰在里面,我们近在咫尺却隔着茫茫的生死。

我伸出手,却没有人接住。

我就那样僵着,固执地等待一个我渴望的拥抱。

伫立在那儿,我是一只蝶,迷了路,迷失在白茫茫的雨雾里……

 后来我知道陌生的他叫陈珂。

他说你外婆只是爱你。

 这样的爱对我而言,太熟悉、太过分、太残酷。

 陈珂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替我处理外婆的后事,替我照顾小美,并且整夜整夜地抱着我睡觉,只是拥抱。

我非常感激他,以至于都忘了我们之间的陌生与他的疾病。

我们睡在外婆的床上,希望用这样的方式留住她。

外婆常在梦境里对我微笑。

她说,小年,你能回来看外婆,外婆真高兴,外婆知道你最喜欢吃红烧肉,这就去给你做;

你最怕从湿井里爬出来的鼻涕虫,老说它们很恶心,别害怕,外婆已经撒了盐,它们很快就会融化掉;

听你讲,严明待你很好,回来时怎么不带他一起,好让外婆瞧瞧……

 醒来的时候,总是全身冰冷。

 陈珂将双手轻轻地盖在我眼睛上,他说,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样用心的安慰让我感觉盲目而真实。

忽然想起严明,感觉非常需要他。

我取出笔记本电脑,上面有他的留言:

小年,你去了哪?

手机没带,没有留言,电脑又不开。

你为什么总是这般自私,害得我发了疯地找你,你不能消失得这样无影无踪。

请你快回来,求你快回来,拜托你快回来。

严明始终是心甘情愿为我所累的严明,我已亏欠了他太多,只有等待来生偿还。

  我给他留言:

严明,外婆走了,我非常需要你。

我对着蓝色的屏幕,发不出任何声音。

忽然觉得,严明如同外婆那般悄无声息地离去,我干燥的眼眶内是否还能溢出泪水。

  陈珂从身后靠近我,他说,小年,你最怕什么?

我最怕流不出眼泪。

他将手轻轻地盖在我的眼睛上,泪水慢慢地溢出来。

能感觉听到一种花开的声音,自己得到解脱的同时也原谅了别人。

无论是严明还是陈珂,他们都使我的内心有一部分变得很滋润,我为他们而渭然泪下。

  来生埋葬在我们心里,我们心有多深,来生就该有多远。

我想告诉你,我心里很暗,深不见底,所以我怕等不到我的来生。

  清晨推开院门的时候,严明给我一个深深的拥抱。

他低低地说,求你别再为难我。

然后,他看到了站在我身后的陈珂。

我看到了他内心的慌乱,心里掠过刹那的痛感。

严明到了外婆的坟前焚烧大堆的锡箔,献上大捧绚丽而灿烂的菊花。

他是开车来的,当天夜里便执意要带小美一起离开。

他说,小年,我等你回家。

因为我爱你。

  这个简单而深沉的男人,为何轻易地给我如此多的原谅。

严明离开的那个晚上,下了非常非常大的雨,仿佛地球上所有的凹陷都要被这场大雨填平。

那天晚上,陈珂更紧地拥抱我。

从头发到脚趾,温暖地抚摸我。

我们的手指纠结在一起,发出寂寞的声响。

这样的孤独接近无限,我感觉得到自己所有的脆弱与强大都在坍塌、崩溃。

这是一次彻底的摧毁,更是一次全新的塑造。

我们站在空旷而寂寥的草原上,强劲的风急驰而过,我们的衣裳哗哗作响。

  第二天清晨醒来,身边已不再躺着那个睡起来甜美如幼童的陈珂。

我再也牵不到他的手,他的左手只有让人想念的四个手指头,他的离开已不重要,这是生命中注定的一场虚无。

  我们始终是陌生的。

在某一瞬间,或许我们已窥探到彼此盲目的真实。

 他不但离开我,也即将离开这个世界。

而他留给我的,是一个没有开头也找不到结尾的爱情段落。

我们都深信,有一刻我们是真正爱过的,这份情谊因为存在而美丽过。

清晨,收拾好行囊,到外婆坟前告别。

抽出一支烟,点燃,放在坟前,心里在轻轻地念叨着。

再见,外婆。

外婆,再见。

  在车站,远远地看见刚下车的明子哥和小菁,明子哥搂着小菁的肩,极其呵护。

小菁那双闪烁着美丽光泽的眼睛是否已经复明,似乎已不在重要,我只希望她永远记住:

外婆无论在哪个世界,哪个角落,她都会祝福我们,无须难过。

 坐在火车上,火车沿着轨道,呼啸着奔驰。

我想,呼啸着奔驰的还有我的青春,我的深爱。

  闭上眼睛,有过那么一刻,忘记了要回去的地方,心里从不同的方向发出了许多的声音,纠结在一起,不断地庞大,喧嚣至极。

轻轻地倚靠在窗沿上,沿岸的景色连绵不断。

心里莫名地涌现出一个人,咖啡渣滓,这个只属于黑夜的人。

我们相伴着度过了许多个难以成眠的夜晚,习惯了他唤我郁蓝色,习惯了彼此间的残缺。

只有在网络里我们才是平等的。

我打开了手提电脑,寻找着他。

  郁蓝色:

请告诉我,为什么深爱我们的人会离开。

看着他们离去,越来越远,以至模糊,以至消失,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解决不了,惟有难过,惟有等。

生活究竟算什么东西,不断地告别,永远都不会停顿的消失。

我想,我们只是黑夜里,在山路上颠簸的一辆夜行车,等待抢劫者把我们杀掉,然后把车子开走。

咖啡渣滓:

生活就是一次旅行,担心欺骗,担心抢劫,处处隐藏着的失望。

我们无法改变,便只有学会慢慢接受下来。

深爱着我们的人静静离去,只是因为她的旅程已经到了尽头。

这是多么愉快的一件事,我们该祝福他们。

并且我想,他们并未走远,他们已成了花园里的一朵蔷薇,好让我们在散步的时候可以看到他们。

但千万别因为追逐一段梦境而停止不下来,这样会伤害到另一个深爱你的人。

郁蓝色:

非常企盼,与深爱的人的旅途一般长。

那样可以一起回到另一个世界,可以不用再分开。

分离是另一种形式的相聚。

离开的人依然会来到我们身边,只是我们看不到。

 郁蓝色:

人这一辈子,可以听到的最真实的声音是什么?

死亡前的呼吸,一起一伏,如同大海的声音。

想知道你在等什么。

 咖啡渣滓:

在等死亡前那段如潮状般汹涌的呼吸。

 郁蓝色:

我感觉你的心正在逐渐死去,接近枯竭。

  咖啡渣滓:

跟你讲一个女孩的故事。

她喜欢赤着脚裸着背地在深夜里记录文字,探知宿命。

她告诉我,她喜欢在黑夜里像一只孤独的虫那样悄悄蠕动,她喜欢将飞逝的时光在黑夜里凝固,她喜欢自己是一朵在黑夜里静静绽放的栀子花。

她的文字非常美丽,散发出像栀子花般的清香。

许多困惑的陌生路人,因为这样的清香而有勇气继续行走。

这样的女孩到底是冷的还是暖的。

你是陈珂。

为什么不说话?

是在逃避?

 

因为害怕我的承认会让你心里失去一个你深爱过的人。

  车厢里很寂静,我在听生活断裂的声音,听记忆起舞的声音,听未来吟唱的声音。

我想,外婆,陈珂,咖啡渣滓,我的爱都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如同烧得发红的铁片被扔到冷水里,“扑哧”一声消失了,无影无踪,我感觉我成了旷野里的寂寞孩子,张开双臂,张开双臂呼唤黎明的降临。

 我在想,生活到底还留给我多少东西,我没有学会珍惜。

  下了火车,看到严明在人群中间对我微笑。

他说,我来接你回家,因为我爱你。

小美站在他身后,微笑地看着我。

感觉外婆在这沸腾的人群上空清晰地存在着,她轻轻地唤着我,小年;

感觉陈珂从身后紧紧地拥抱着我,他叫我,小年;

感觉咖啡渣滓在漆黑的夜里守侯着我,他是否真的知道我叫小年。

  温暖着我的,是这样丰盛的人间情意。

我成了婉转的情意中不会被舍弃的孩子,即便固执,即便任性,即便倔强,即便永远都学不会长大。

他们都叫我小年。

等,等待

  那天,轻轻地靠在出租车的窗檐上,穿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

阳光偷着从树叶的缝隙中落下来,斑斑驳驳,时有时无。

我感觉得到时间与记忆在皮肤上残留下的痕迹,提醒着我成长的阵痛。

隐隐听到有人对我说话,你是否记得那个故事,那个美丽的女孩叫蓉……

  我眼前忽然出现我深爱过的那个人的样子。

神色是惯有的孤傲与冷清,姿态是难以靠近的坚强与独立,目光带着骄傲与不屑,是自恃清高的女孩。

可我熟悉的她只是个睡不醒的孩子,一大早掰开朦胧惺忪的眼睛,模糊地打量同样模糊的世界,含着暧昧而莫名的笑,如同一株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植物。

  还有那个男孩,蓉说她有一部分生命掌控在他手里。

他们彼此依附着慢慢成长与蜕变,就像爬山虎依附着墙壁攀援,最后终于成为墙壁的一部分。

就像靖成为蓉的靖。

  我不习惯回忆,一直不愿承认那也是生活存在与继续的理由。

可有些东西在记忆里是清晰的,譬如我和蓉的相识。

在空旷而喧嚣的地铁站台,她对我说,我们认识的,对吗?

她的眼睛含着笑,让人感觉是与婴儿纤细且柔软的皮肤的温柔触及.可她的存在又是那样的霸道与不可抗拒。

  莫名地被她牵起手。

旁边是呼啸而过的地铁。

  我感觉得到,有尖锐的利器从我薄薄的意识上呼啸而过,牵扯出内心的隐痛。

可我还是相信她。

有时候我们并不完全掌握在自己这里,在命运的手心里,我们需要接受与顺从,不管愿不愿意。

  蓉说,喜欢地铁吗?

  喜欢它穿行的方式,呼啸而过,鼓动出一串凛冽的风。

  我记得靖的笑,他说,地铁是掌控中的,只能按着既行的轨道呼啸着奔弛。

我们也一样,心里会有梦想的声音牵引着我们,可我们总会被现实的潮水淹没。

就像等待,等待的尽头不过是寂静永远到达不了的彼岸。

她的声线模糊且暧昧,是我偏爱的样子。

那天晚上她带我到她工作的地方,一家酒吧。

迷离的音乐,疏离的光线,沸腾的喧嚣,跳舞的人群,扑面而来的呛人烟草味。

蓉已上了妆,厚厚的粉底,闪亮的眼影,蓝色的睫毛膏,暗红色的唇油。

她说,我喜欢暗红色,它是最好的花朵黏稠的叶液,有血液腥稠的味道,是经过沉淀的颜色。

衣服是绷得很紧的黑色皮质衣服,衬出她美好的胸脯。

她的工作就是偶尔上台唱歌,用她低沉而阴郁的嗓音制造出狂野与纵情。

小小舞台上的她是一小片阴影,是这片喧闹的世界里遗落的角落。

  还是有非常多的人喜欢她的低沉与阴郁。

我承认她唱得很好,有掌声与喝彩。

也有些人请她喝东西或闲聊,她都能从容应对,并且得心应手。

她会尽量地与我打招呼,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的感受。

  我独自坐在角落里喝一杯加冰的矿泉水,偶尔有人过来搭话.可以窥探到他们内心的阴暗与盲目无从,需要到黑夜里放纵,寻求解脱。

白天的优雅与睿智就这样被掩饰起来。

我想,我们的心里会从不同的方向响起许多的声音,沉默的,汹涌的,幸福的,疼痛的,晦涩的,简单的。

仿佛海洋,不同的波浪代表着它不同的心情。

  蓉凌晨两点下班,我们一起去她家。

街上很冷清,行人非常少,并且神情漠然,更多的是那些慵散闲适的垃圾。

蓉总是绕过街灯走。

她说,我怕自己没有影子。

  看得出她的疼痛与伤感,现实对她而言,残酷且毫无意义。

这容易让人想到在南北回归线间,在烈日下机械劳作的人们,承受着无尽的炎热与疲惫。

阳光对他们而言是罪恶。

在他们的皮肤下无限膨胀的不是什么精神欲望,而是一种本能的空虚。

他们在等待,等待着改变,而非超越。

他们只是希望,什么时候,才能过得好一些。

  贫穷裸露出接近无限的伤感。

  蓉的房间是想象中的凌乱。

CD,书籍,零食,吉它,衣服.从床上到地下,到处都是,她根本没用衣架与书柜。

她一个人生活,早就脱离了父母。

我想,独立是接近她本质的东西。

勿庸置疑。

  我们裸露着拥抱睡觉。

她说,第一眼看到你,心里就认定了你。

我们从不陌生,我们早就相识,只是等到今天,我们的手指才交握在一起。

  我突然想到小时候总是和男孩子打篮球,一起奔跑,一起追逐,一起嬉闹。

在阳光下,能够听到汗液从皮肤上滑落的声音。

因为,有了恣意的理由。

  我在等,等待蓉将我放进她的心里。

  蓉的血液里涌动着原始的野性,那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她用一种含蓄的方式显露着它们。

她的眼睛非常明亮,看人的时候直接尖锐,会让人不知所从。

她的笑容极少,偶尔的微笑,如同不经意间掠过水面的一道波痕。

更多的时候,她不动声色。

我想,她习惯于沉溺自己。

  她的生活非常得混乱。

除了固定的凌晨十二点到两点的上班,更多的时间消耗在写作上。

写作于她而言,是一个谋杀思想的游戏。

香烟、酒精、咖啡、长久的失眠,她成了一朵枯萎而被废弃的玫瑰。

她渴望美好,却不知如何才能得到。

  她的疼痛是我无能为力的事情。

有些东西别人无法给予,只有靠自己。

有时候,她会对我说,妖,我很难受,我觉得自己一直颠簸在暮色里,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地漂泊下去。

没有方向,没有未来,也没有希望可言。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我很累。

我感觉生命于我而言,只是一次等待,等待结束。

只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等到那一刻。

血液流尽最后一滴,微笑从此凝固在时光的隧道里。

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答案已在她心里,回答只是因为困惑、无助与恐惧。

我握起她的手指,心里涌起微微的疼痛。

这样灿烂的年龄,梦想却已枯竭。

  有时候的蓉是毫无依靠的,她会旁若无人地裸露着她的伤感。

在她的天空下,死命地拍打着水,成为让人怜惜的溺水游鱼。

而到了晚上,她又会若无其事地唱歌,与陌生人打招呼,与客人闲聊,偶尔与英俊的男人拥抱,丝毫不含糊。

我想,在她自制的面具下,她是安全的。

  只是无论与哪个男人相处,她都会给我理由。

  那个男人的声音很沉,如同幸福被死命地压抑着。

靖就用这样的声音对我说过,蓉,幸福只是幻觉,但我愿与你沉溺其中。

我希望在28岁时能够结婚,如果你愿意嫁给我。

  那个男人的手指非常清瘦,交握的时候能够体会到皮肤下面温暖的涌动与爱恨的相逐。

没有欲望,是疏离而平淡的。

我愿意自己的命运被这样的手指控制,哪怕只是像个孩子,顺从地被他从街的一边牵到另一边。

在阳光下,有着令人目眩的幸福。

  那个男人的唇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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