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北大毕业生决定去送外卖二.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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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北大毕业生决定去送外卖二
一个北大毕业生决定去送外卖
(二)
一个北大毕业生决定去送外卖
(二)
5
快到年底,公司给每人送来了麻糖。
小高也开始挨个登记谁过年回家,名额有限,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送单的日子因为回家临近,多少变得开心了一些。
而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两件让我印象深刻的事情。
刚过去的三九天,北京气温可爱得不得了,我暗自庆幸躲过一劫,但是刚到四九,就开始没日没夜的刮大风,工人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重新安装十里堡路边的红灯笼。
每次回配送站排单时,我都跟老刘吐槽,说这个天气太冷了。
老刘乐了,说你们还能来回动弹,身上暖和,我就在这里站着看你们,脚都有冻疮了。
我说白天都这样,晚上指不定多麻烦。
老刘用看弱智的眼光看着我说,知足吧,还没赶上下雪,到时候等着每天摔跤吧。
那天我给一个老旧小区送东西,订东西是一个老大爷,他接过东西笑眯眯地递给我一瓶热饮,我说不用不用,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大爷说哪有那么多应该,天气冷,您辛苦。
我收下饮料,心里暖呼呼的。
这时我想起来前几天在国美第一城,那天客户不接听电话,门上也没有标记门牌号,我跑了上下楼,才推测出她在哪一户。
我贴门听了听,家里有钢琴声,但是敲门没反应。
我在门外重复了十几分钟打电话、敲门,最后我给她发信息,告诉她无法联系到本人,东西我就带回去了,如果有需要就再下一单。
等我快回配送站时,她给我打来电话,问我为什么取消订单,我说我没办法联系到您,按照规定,我就做异常处理了。
她告诉我,刚才她在陪孩子练琴,说谁都不可能时刻把手机带在身上,为什么不能替客户考虑一下?
我说这样吧,我再给您送回去。
那单我前后花了一个小时,都够送四五单了。
我一直在想她指责我有没有道理,如果我这种硕士毕业,不以此为生的人,都做不到她的要求,那她肯定是不对的。
但是她说的好像句句在理。
等到我拿着大爷的饮料时,我想明白了这件事儿。
这个社会的运转,不是靠谁迁就谁,而是大家都做好自己的义务,“我强,我应该;我弱,我有理”都会消解掉社会好不容易形成的共识。
我是外卖员,我有把东西妥善送到的义务,多等一会儿也是正常;但是顾客也有妥善把东西拿到的义务,如果她能把门牌号写清楚,订了东西之后,留意一下手机,仔细听一听敲门声,也都不会闹不快。
我给大爷把按时按量东西送过去,只是干了我应该干的,我没有因为天气冷就卖惨,请大爷可怜外卖员;而大爷知道我送东西不容易,给了我一罐热饮,这才是一件好事。
我们把各自的底线守好了,留出的空间给了文明位置,在那里放置自己对世界的善意,而不是所有人都锱铢必较地把底线推到别人鼻子下面。
想到这里,我就发誓以后有了孩子,先教他们尊重别人,然后再让他们去学怎么弹钢琴。
另一件事情发生在几天后的晚上,那是我当天送的最后一单,目的地是一个没有电梯的老小区六层。
我气喘吁吁地拎着菜爬上去,敲门没有反应,我掏出手机,发现上面有一条短信,让我多敲几次门。
我一脸懵地回过去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说不好意思,师傅,我不在家,家里是我妈,耳朵不好,您再多敲敲门。
我又敲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老太太不高兴的声音,问谁敲门。
我说,您儿子给您订菜了。
老太太说,我儿子有钥匙,能自己开门。
我解释了半天以后,老太太不情愿地花五分钟把门打开。
我把电话拨通,他儿子焦急地问老太太为什么一天不接电话。
老太太一脸委屈地说我没听到啊。
然后他儿子絮絮叨叨说,以后多注意接听电话,我这一天上班忙,自己要注意安全。
挂掉电话以后,老太太一脸不好意思。
我这时候反应过来,这个顾客一天没联系到妈妈,担心老人家,又没办法回去,所以从盒马下了一个单,可以让外卖员看看妈妈是不是平安。
我心想反正我也送完了,就和老太太聊了一会儿,我说您儿子上班忙,他担心您,您就时常多看看手机,要及时回消息。
老太太高兴地答应了,转身回屋子取手机,门都忘记了关。
我关上门下楼,给客户回了信息,说阿姨很好,您放心吧。
顾客很感谢我,我说这是应该的。
回到配送站,小高看见我以后,对着老高嚷嚷:
“就是这个人!
”
我吓了一跳,想我今天表现挺好的啊。
小高说刚才接到了客服来电话,有客户点名表扬我了。
老高说:
“这不是之前那个老是超时的小伙子吗,表现不错啊,给门店长脸了,按规定还有一百块奖金。
”
这时候老胡进来了,一脸喜气洋洋地说,听说送货态度好受到表扬了啊。
我说是啊,还有一百块钱呢。
以后我每次给客户送东西,进门先给他们把家里收拾一遍,然后让他们实名表扬我。
这么干每天送五单就行了,一个月以后,我就转行去做家政了。
老胡听了以后,哈哈大笑,说没毛病。
回家路上我很开心,至少我在自己的岗位上,给很多人带来了安心。
腊月28是我年前送货的最后一天,下班后,老高召集所有人开了大会。
他说大家在这一年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苦了,给每人发了福袋,里面有春联、窗花和干果。
他说大年当天晚上,公司会请大家吃年夜饭,吃的就是平时我们送的东西,说不定还有面包蟹,可以把家人们都带来,过年时候有三倍工资和奖金。
虽然和我没啥关系,但是我也跟着人群欢呼起来,心里想终于要回家了。
6
本来想睡个懒觉,但是第二天,我还是天没亮就激动地开车出发了。
当我妈妈小心翼翼地发信息问我,有没有起床的时候,我已经开车进了山西,我说还有一会儿就回家了,能赶上吃中午饭,她特别高兴。
我对家乡的感情,这些年出现了复杂的变化。
前几年刚读研的时候,我和几个朋友在自以为是地创业,脑子里整天堆砌着家人听不懂的宏大叙述。
那一年大年初二,我说我要回去和团队开会,我爸罕见地发起了脾气,说你要是这么不情愿在家,以后就别回来了。
捱到初五,终于回到了北京,刚过八达岭收费站,我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台,听到徐曼的声音心里一阵开心,觉得“三四线容不下灵魂”这句话简直是真理。
第二年从北京一事无成回来的时候,我多少有点狼狈,那年我女朋友也到了我家,我妈妈高兴地不得了。
看着大家在一起吃饭、聊天、打麻将,我觉得人要是这么一辈子过下去也挺好。
今年我没有跟父母说去送外卖了,当我妈问起来,为什么我每天微信运动那么多时,我说找了一份写文章的工作,离家很近,每天可以走路上下班。
两天后,她给我寄来了一双厚重的皮鞋。
进家门前,我又涂了点护手霜,尽量让自己都是老茧的手看起来正常一点。
我把猫咪从笼子里放了出来,两个家伙四处嗅着气味,最后在沙发上卧了下来。
我爸笑着看得只猫,问我路上怎么样。
我说还行,我走的比较早,一路顺利。
他说你们公司今天就放假了?
我说我提前走了一天。
他说赶紧去吃饭吧,然后就转身回卧室看书了。
小时候,我几乎狂热地崇拜着我父亲,学他板着脸说话,后来我发现,我性格还是像我妈一样,遂作罢。
那时每天上学,我都能看见路边蹲着一群工人吃早饭,他们穿得破破烂烂,一手抓着三个馒头,用硕大的搪瓷缸盛饭吃。
我爸爸告诉我,如果我不学习,以后就会像他们一样。
这些话他是有资格说的,因为奶奶家里穷,他高中就辍学去了工地,干了一年以后,他跑回来说要上学。
那时候还有预高考制度,学校领导说要是能通过,就允许他回来,后来他就考上了山西大学法律系。
工作的压力,加上十年前的一场大病,让他开始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我们家向来没有什么表达爱意的传统,所以我和他之间的交流渐渐变少,成年之后,我也不怎么省心,有时候我在想,他这几年可能一直在生我的气。
其实他之前还挺喜欢给我讲大道理的,有两个故事让我印象深刻。
有一个妇女,自己女儿差几分投不了档,她就去省里的招办,每天等招办主任寻找机会。
她一个字都不认识,连招办主任办公室在哪里都不知道。
于是就在门口,看谁的车最高级,就肯定是招办主任,最后居然找到了。
她每天在招办主任家门口等,主任没辙了,说那你进来坐一坐吧。
接着她开始在主任家干活,最后主任找到了一个降分录取的学校,她女儿上了大学。
还有一个人,是领导的秘书,特别会伺候领导,每天开车接上领导以后,没等领导说话,就知道领导今天要去哪里。
有一次领导喝多了,他一宿没睡,给领导泡茶醒酒,准备热毛巾,领导要吐,他就随时伺候,领导特别感动,等领导快退休的时候,亲自帮他解决了处级待遇。
之后我爸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说现在不是都有调剂,平行志愿什么的,这么大费周章也没啥用啊,而且我觉得要是有那么多精力,自己去做点事情不是更好,干嘛非得围着领导转悠。
我爸说,他的本意是人情练达都是文章,社会到最后都是靠人来维持运转的,很多事情到时候可能改变结果的就那么几个人。
当然我把他的话都当成了迂腐上一辈的潜规则,一概弃如敝履。
我们之间第一次出现真正价值观的交锋,是我在大学时。
那时学校安排我们每年换一次宿舍,经过两年鸡飞狗跳地折腾,学生们暗自商量,如果今年还换,我们就集体去闹。
相安无事到了学期末,最后一门考试结束以后,辅导员走进来说,要在两个小时内把宿舍腾空,今天宿舍就会封闭,不换的人,行李都会被当垃圾清走。
为了早点回家,人们纷纷用最快的速度搬空了行李。
我回家和父亲说,简直不可理喻,这是流氓政策,宿管几乎是把我行李扔出了宿舍,那天晚上我差点没地方睡觉。
他说这能怪谁,为什么别人都有住的地方,就你得睡大马路。
我一时语塞,我心想我是反抗到最后的,这事儿怎么能怪我呢,明明是学校的问题,亏你还是律师。
有一次他看见了我在简历里评价自己“具有自我反省意识和能力”后,跟我说,他不会招一个会自我反省的人,这代表你对于自己的能力根本没有信心,但我一直觉得,自我反省是我这么多年来学会的最好的东西。
和律师父亲交流是一件需要做好万全准备的事情,一方面他希望我好,另一方面他又想找到我人生中的瑕疵,借此来提醒我。
所以面对他的诘责,我如果肯定了他的意见,他就会进而担忧我是不是有更多问题没有被他看见;我如果否定了他的意见,又会激起他的律师之魂,跟我辩驳到底。
所以很多时候,我对于他提出的问题都含混带过,这让他觉得我对待人生的态度马马虎虎,后来我们干脆就停止了沟通,什么事情默认由我妈妈在其中传达。
去北京读研之前,我爸对我略微表示了一点鼓励,说你要像拉斯蒂涅一样,站在这个城市的最高处。
然后用那种“我们来斗一斗吧”那种气魄在北京奋斗,我们能帮你的已经不多了。
我在送外卖时候,倒是经常站在写字楼的顶层,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脑子里老想着这句话。
我爸一直在和这个世界斗争,想着最好能赚出来养孙子的钱,以免儿子是个废物。
在毕业以后我父亲被分配做了公务员,家里因为我的出生更加拮据,他想尽办法挣钱,但是都不怎么见效。
一次我喜欢上了商店里的玩具,说什么也要买,我爸爸弯下腰跟我解释,能不能过两天再来买呢,爸爸今天钱不多了。
我一个劲儿流眼泪,最后他掏空了所有的钱,给我买了那个玩具,两个人步行回家了。
我不知道那时候他心情是什么样子,可能有点怪我,也可能在怪自己。
他年轻时候听音乐,喜欢足球,说自己最想当老师,但他最终辞去公务员,开了一间律师事务所,用身体健康换来了家里的安稳。
过年时候,我妈妈说最近几年我爸爸在家里总是被呼吸道过敏折磨,每天晚上睡不着觉。
“他有点心灰意冷,所以过了年,他想去南方找个地方休养。
家里现在的钱还能维持一段时间,但是以后,你就要自己去打理自己的生活了。
我们也不清楚你现在的工作到底在干什么,别人问起来,你爸爸就说在互联网,但是爸妈都相信你,好好加油吧。
我听了有点羞愧。
回家的日子过得飞快,大年初一在家里看春晚,大年初二去姥姥家串门,初三家里请亲戚。
在假期过完的前一天,我去参加了高中同学的婚礼,遇到了不少高中同学,其中有一个在北京发展,我隐约听说他后来去了日本留学,他现在在北京一个日本律所做两国的跨境业务。
我问他现在住在哪里,他说在慈云寺。
这个名词在我脑子里激起了联想,我问在四环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