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课文解读文档格式.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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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国王上表告急,天朝发兵泛海往救。
有户部官奏准:
目今兵兴之际,粮饷未充,暂开纳粟入监〔明清两代未进学(经考试进学称生员,俗称秀才)者,可捐资入国子监,称“捐监生”,但一般未必入监读书。
明制,有了监生资格就可以参加乡试考举人,亦可以援例做小官。
纳粟,系袭沿古代名称〕之例。
原纳粟入监的,有几般便宜:
好读书,好科举,好中,结末又有个小小前程结果。
以此宦家公子、富室子弟,到不愿做秀才,都去援例做太学生。
自开了这例,两京太学生,各添至千人之外。
内中有一人,姓李名甲,字干先,浙江绍兴府人氏。
父亲李布政(明代分全国为十三布政使司,所辖区即十三省,各设左、右布政使,掌全省民政)所生三儿,惟甲居长。
自幼读书在庠(古代乡学名),未得登科,援例入于北雍(雍,“辟雍”之简词。
辟雍,古代天子所立大学名。
明初建都南京,设国子监,迁都北京后,南京的国子监称南雍,北京的国子监称北雍)。
因在京坐监(在国子监读书),与同乡柳遇春监生同游教坊司(明代设立的专管乐妓的官署)院内,与一个名姬相遇。
那姬姓杜名媺,排行第十,院中都称为杜十娘,生得:
浑身雅艳,遍体娇香,两弯眉画远青,一对眼明秋水润。
脸如萼,分明卓氏君(即卓君);
唇似樱桃,何减白家樊素(唐代诗人白居易的侍姬樊素善歌,白居易诗有“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之句)。
可怜一片无瑕玉,误落风尘花柳中。
[“浑身雅艳,遍体娇香,两弯眉画远青,一对眼明秋水润。
脸如萼,分明卓氏君,唇似樱桃,何减白家樊素。
”作者冯梦龙在开头第一段便把杜十娘的“艳”“娇”,以及不俗的相貌刻画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这样的一个美人胚子,使读者顿生仰慕之情,可却“误落风尘花柳中”,又让人喟叹不已。
在刻画杜十娘的形象时运用的诗句描写,是十分合理和必要的。
首先,使读者能在自己心中定下全的一个基调,对人物有一个全面的了解,其次,这种深度刻画也为后面的情节描写作了很好的铺垫,真可谓一举两得。
却说李公子,与十娘一双两好,情投意合。
十娘因见鸨儿(又称老鸨,妓院的老板娘)贪财无义,久有从良(妓女隶属乐籍,脱籍嫁人叫“从良”)之志;
又见李公子忠厚志诚,甚有心向他。
奈李公子惧怕老爷,不敢应承。
虽则如此,两下情好愈密,朝欢暮乐,终日相守,如夫妇一般,海誓盟,各无他志。
真个:
恩深似海恩无底,义重如义更高。
[“恩深似海恩无底,义重如又更高。
”李甲与杜十娘确实情投意合,真心相爱。
“恩无底”“义重如”的确也体现了这一对真心爱人的情意。
但在羡慕这似海情深的同时,读者此时又会对小说以下的情节捏一把汗,可千万别出什么忿子把这一对佳人分开才是。
再说杜妈妈,女儿被李公子占住,别的富家巨室,闻名上门,求一见而不可得。
初时李公子撒漫用钱,大差大使,妈妈胁肩谄笑,奉承不暇。
日往月,不觉一年有余,李公子囊箧渐渐空虚,手不应心,妈妈也就怠慢了。
老布政在家闻知儿子嫖院,几遍写字唤他回去。
他迷恋十娘颜色,终日延捱。
后闻知老爷在家发怒,越不敢回。
古人云:
“以利相交者,利尽而疏。
”那杜十娘与李公子真情相好,见他手头愈短,心头愈热。
妈妈也几遍教女儿打发李甲出院,见女儿不统口(理睬,答应),又几遍将言语触突李公子,要激怒他起身。
公子性本温克,词气愈和。
妈妈没奈何,日逐只将十娘叱骂道:
“我们行户(此处指乐户行)人家,吃客穿客,前门送旧,后门迎新,门庭闹如火,钱帛堆成垛。
自从那李甲在此,混账一年有余,莫说新客,连旧主顾都断了。
分明接了个钟馗(传说唐玄宗梦为众鬼所因,有一大鬼捉小鬼而啖之,自称前身为终南进士,名钟馗,应举因貌丑不第而触阶死。
玄宗因命吴道子画其像,后世民间亦贴钟馗像,以其为驱鬼之神)老,连小鬼也没得上门。
弄得老娘一家人家,有气无烟,成什么模样!
”杜十娘被骂,耐性不住,便回答道:
“那李公子不是空手上门的,也曾费过大钱。
”妈妈道:
“彼一时,此一时,你只教他今日费些小钱儿,把与老娘办些柴米,养你两口也好。
别人家养的女儿便是摇钱树,千生万活,偏我家晦气,养了个退财白虎(星宿名。
《协纪辨方书》引《人元秘枢经》:
“白虎者,岁中凶神也。
”旧俗以白虎为主倒运的恶煞),开了大门七事(俗称柴、米、油、盐、酱、醋、茶为开门七事),般般都在老身心上。
到替你这小贱人白白养着穷汉,教我衣食从何处?
你对那穷汉说:
有本事出几两银子与我,到得你跟了他去,我别讨个丫头过活却不好?
”十娘道:
“妈妈,这话是真是假?
”妈妈晓得李甲囊无一钱,衣衫都典尽了,料他没处设法。
便应道:
“老娘从不说谎,当真哩。
“娘,你要他许多银子?
“若是别人,千把银子也讨了。
可怜那穷汉出不起,只要他三百两,我自去讨一个粉头(妓女)代替。
只一,须是三日内交付与我,左手交银,右手交人。
若三日没有银时,老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公子不公子,一顿孤拐(脚踝骨),打那光棍出去,那时莫怪老身!
“公子虽在客边乏钞,谅三百金还措办得。
只是三日忒近,限他十日便好。
”妈妈想道:
“这穷汉一双赤手,便限他一百日,他那里银子?
没有银子,便铁皮包脸,料也无颜上门。
那时重整家风,媺儿也没得话讲。
”答应道:
“看你面,便宽到十日。
第十日没有银子,不干老娘之事。
“若十日内无银,料他也无颜再见了。
只怕有了三百两银子,妈妈又翻悔起。
“老身年五十一岁了,又奉十斋(佛教徒的一种斋戒,每月持斋十天,以求功德),怎敢说谎?
不信时与你拍掌为定。
若翻悔时,做猪做狗!
”
从海水斗难量,可笑虔婆(指以甜言美语骗人的老婆子,此代指老鸨)意不良。
料定穷儒囊底竭,故将财礼难娇娘。
开端:
写鸨母无义逼李甲,十娘有心欲从良。
是夜,十娘与公子在枕边,议及终身之事。
公子道:
“我非无此心。
但教坊落籍(即脱籍从良),其费甚多,非千金不可。
我囊空如洗,如之奈何!
“妾已与妈妈议定只要三百金,便须十日内措办。
郎君游资虽罄,然都中岂无亲友,可以借贷。
倘得如数,妾身遂为君之所有,省受虔婆之气。
”公子道:
“亲友中为我留恋行院(妓院),都不相顾。
明日只做束装起身,各家告辞,就开口假贷路费,凑聚将,或可满得此数。
”起身梳洗,别了十娘出门。
十娘道:
“用心作速,专听佳音。
“不须分付。
公子出了院门,到三亲四友处,假说起身告别,众人到也欢喜。
后叙到路费欠缺,意欲借贷。
常言道:
“说着钱,便无缘。
”亲友们就不招架。
他们也见得是,道李公子是风流浪子,迷恋烟花,年许不归,父亲都为他气坏在家。
他今日抖然要回,未知真假。
倘或说骗盘缠到手,又去还脂粉钱,父亲知道,将好意翻成恶意,始终只是一怪,不如辞了干净。
便回道:
“目今正值空乏,不能相济,惭愧,惭愧!
”人人如此,个个皆然,并没有个慷慨丈夫,肯统口许他一十二十两。
李公子一连奔走了三日,分毫无获,又不敢回绝十娘,权且含糊答应。
到第四日又没想头,就羞回院中。
平日间有了杜家,连下处也没有了,今日就无处投宿。
只得往同乡柳监生寓所借歇。
柳遇春见公子愁容可掬,问其历。
公子将杜十娘愿嫁之情,备细说了。
遇春摇首道:
“未必,未必。
那杜媺曲(妓院)中第一名姬,要从良时,怕没有十斛明珠,千金聘礼。
那鸨儿如何只要三百两?
想鸨儿怪你无钱使用,白白占住他的女儿,设计打发你出门。
那妇人与你相处已久,又碍却面皮,不好明言。
明知你手内空虚,故意将三百两卖个人情,限你十日。
若十日没有,你也不好上门。
便上门时,他会说你笑你,落得一场亵渎(侮慢,此处当羞辱解),自然安身不牢,此乃烟花逐客之计。
足下三思,休被其惑。
据弟愚意,不如早早开交(分开)为上。
”公子听说,半晌无言,心中疑惑不定。
遇春又道:
“足下莫要错了主意。
你若真个还乡,不多几两盘费,还有人搭救。
若是要三百两时,莫说十日,就是十个月也难。
如今的世情,那肯顾缓急二字的。
那烟花也算定你没处告债,故意设法难你。
“仁兄所见良是。
”口里虽如此说,心中割舍不下。
依旧又往外边东央西告,只是夜里不进院门了。
公子在柳监生寓中,一连住了三日,共是六日了。
杜十娘连日不见公子进院,十分着紧,就教小厮四儿街上去寻。
四儿寻到大街,恰好遇见公子。
四儿叫道:
“李姐夫,娘在家里望你。
”公子自觉无颜,回复道:
“今日不得功夫,明日罢。
”四儿奉了十娘之命,一把扯住,死也不放,道:
“娘叫咱寻你,是必同去走一遭。
”李公子心上也牵挂着十娘,没奈何,只得随四儿进院。
见了十娘,嘿嘿无言。
十娘问道:
“所谋之事如何?
”公子眼中流下泪。
“莫非人情淡薄,不能足三百之数么?
”公子含泪而言,道出二句:
不信上擒虎易,果然开口告人难。
“一连奔走六日,并无铢两(都是很小的重量单位,二十四铢为一两),一双空手,羞见芳卿,故此这几日不敢进院。
今日承命呼唤,忍耻而,非某不用心,实是世情如此。
“此言休使虔婆知道。
郎君今夜且住,妾别有商议。
”十娘自备酒肴,与公子欢饮。
睡至半夜,十娘对公子道:
“郎君果不能办一钱耶?
妾终身之事,当如何也?
”公子只是流涕,不能答一语。
渐渐五更天晓,十娘道:
“妾所卧絮褥内藏有碎银一百五十两,此妾私蓄,郎君可持去。
三百金,妾任其半,郎君亦谋其半,庶易为力。
限只四日,万勿迟误。
”十娘起身将褥付公子,公子惊喜过望。
唤童儿持褥而去。
径到柳遇春寓中,又把夜之情与遇春说了。
将褥拆开看时,絮中都裹着零碎银子,取出兑时果是一百五十两。
遇春大惊道:
“此妇真有心人也。
既系真情,不可相负。
吾当代为足下谋之。
“倘得玉成,决不有负。
”当下柳遇春留李公子在寓,自出头各处去借贷。
两日之内,凑足一百五十两交付公子道:
“吾代为足下告债,非为足下,实怜杜十娘之情也。
李甲拿了三百两银子,喜从天降,笑逐颜开,欣欣然见十娘,刚是第九日,还不足十日。
“前日分毫难借,今日如何就有一百五十两?
”公子将柳监生事情,又述了一遍。
十娘以手加额道:
“使吾二人得遂其愿者,柳君之力也。
”两个欢天喜地,又在院中过了一晚。
次日十娘早起,对李甲道:
“此银一交,便当随郎君去矣。
舟车之类,合当预备。
妾昨日于姊妹中借得白银二十两,郎君可收下为行资也。
”公子正愁路费无出,但不敢开口,得银甚喜。
说犹未了,鸨儿恰敲门叫道:
“媺儿,今日是第十日了。
”公子闻叫,启门相延道:
“承妈妈厚意,正欲相请。
”便将银三百两放在桌上。
鸨儿不料公子有银,嘿然变色,似有悔意,十娘道:
“儿在妈妈家中八年,所致金帛,不下数千金矣。
今日从良美事,又妈妈亲口所订,三百金不欠分毫,又不曾过期。
倘若妈妈失信不许,郎君持银去,儿即刻自尽。
恐那时人财两失,悔之无及也。
”鸨儿无词以对。
腹内筹画了半晌,只得取天平兑准了银子,说道:
“事已如此,料留你不住了。
只是你要去时,即今就去。
平时穿戴衣饰之类,毫厘休想!
”说罢,将公子和十娘推出房门,讨锁就落了锁。
此时九月天气。
十娘才下床,尚未梳洗,随身旧衣,就拜了妈妈两拜。
李公子也作了一揖。
一夫一妇,离了虔婆大门。
鲤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
公子教十娘且住片时:
“我去唤个小轿抬你,权往柳荣卿寓所去,再作道理。
“院中诸姊妹平昔相厚,理宜话别。
况前日又承他借贷路费,不可不一谢也。
”乃同公子到各姊妹处谢别。
姊妹中惟谢月朗、徐素素与杜家相近,尤与十娘亲厚。
十娘先到谢月朗家,月朗见十娘秃髻(谓未戴钗环首饰)旧衫,惊问其故。
十娘备述因。
又引李甲相见。
十娘指月朗道:
“前日路资,是此位姐姐所贷,郎君可致谢。
”李甲连连作揖。
月郎便教十娘梳洗,一面去请徐素素家相会。
十娘梳洗已毕,谢徐二美人各出所有,翠钿金钏,瑶簪宝珥,锦袖花裙,鸾带绣履,把杜十娘装扮得焕然一新,备酒作庆贺筵席。
月朗让卧房与李甲、杜媺二人过宿。
次日,又大排筵席,遍请院中姊妹。
凡十娘相厚者,无不毕集,都与他夫妇把盏称喜。
吹弹歌舞,各逞其长,务要尽欢,直饮至夜分。
十娘向众姊妹一一称谢。
众姊妹道:
“十姊为风流领袖,今从郎君去,我等相见无日。
何日长行,姊妹们尚当奉送。
”月朗道:
“候有定期,小妹当相报。
但阿姊千里间关(形容旅途艰难),同郎君远去,囊箧萧条,曾无约束,此乃吾等之事。
当相与共谋之,勿令姊有穷途之虑也。
”众姊妹各唯唯而散。
是晚,公子和十娘仍宿谢家。
至五鼓,十娘对公子道:
“吾等此去,何处安身?
郎君亦曾计议有定着否?
“老父盛怒之下,若知娶妓而归,必然加以不堪,反致相累。
辗转寻思,尚未有万全之策。
“父子天性,岂能终绝。
既然仓卒难犯,不若与郎君于苏杭胜地,权作浮居(暂住,旅居)。
郎君先回,求亲友于尊大人面前劝解和顺,然后携妾于归(新妇至夫家日“于归”),彼此安妥。
“此言甚当。
”次日,二人起身辞了谢月朗,暂往柳监生寓中,整顿行装。
杜十娘见了柳遇春,倒身下拜,谢其周全之德:
“异日我夫妇必当重报。
”遇春慌忙答礼道:
“十娘钟情所欢,不以贫窭(贫穷)易心,此乃女中豪杰。
仆(自称谦词)因风吹火(喻趁势而行,费力不多),谅区区何足挂齿!
”三人又饮了一日酒。
次早,择了出行吉日,雇倩轿马停当。
十娘又遣童儿寄信,别谢月朗。
临行之际,只见肩舆纷纷而至,乃谢月朗与徐素素拉众姊妹送行。
月朗道:
“十姊从郎君千里间关,囊中消索,吾等甚不能忘情。
今合具薄赆(送行礼),十姊可检收,或长途空乏,亦可少助。
”说罢,命从人挈一描金具(绘有金色花纹的具箱)。
至前,封锁甚固,正不知什么东西在里面。
十娘也不开看,也不推辞,但殷勤作谢而已。
须臾,舆马齐集,仆夫催促起身。
柳监生三杯别酒,和众美人送出崇门(明时北京城东门之一)外,各各垂泪而别。
正是:
他日重逢难预必,此时分手最堪怜。
发展:
写柳遇春仗义助好友,杜十娘真情随官人。
再说李公子同杜十娘行至潞河〔沽水南经潞县(今废,故城在今北京通县东)称潞河,又叫潞水,今称白河,亦称北运河),舍陆从舟,却好有瓜洲(今江苏扬州市南瓜洲镇,在长江北岸,当大运河口,亦作瓜洲,又叫瓜埠洲)差使船转回之便,讲定船钱,包了舱口。
比及下船时,李公子囊中并无分余剩。
你道杜十娘把二十两银子与公子,如何就没了?
公子在院中嫖得衣衫蓝缕,银子到手,未免在解库中取赎几穿着,又制办了铺盖,剩只勾轿马之费。
公子正当愁闷,十娘道:
“郎君勿忧,众姊妹合赠,必有所济。
”乃取钥开箱。
公子在傍自觉惭愧,也不敢窥觑箱中虚实。
只见十娘在箱里取出一个红绢袋,掷于桌上道:
“郎君可开看之。
”公子提在手中,觉得沉重,启而观之,皆是白银,计数整五十两。
十娘仍将箱子下锁,亦不言箱中更有何物。
但对公子道:
“承众姊妹高情,不惟途路不乏,即他日浮寓吴越间,亦可稍佐吾夫妻水之费矣。
”公子且惊且喜道:
“若不遇恩卿,我李甲流落他乡,死无葬身之地矣。
此情此德,白头不敢忘也。
”自此每谈及往事,公子必感激流涕。
十娘亦曲意抚慰。
一路无话。
不一日,行至瓜洲,大船停泊岸口,公子别雇了民船,安放行李。
约明日侵晨,剪江而渡。
其时仲冬中旬,月明如水,公子和十娘坐于舟首。
“自出都门,困守一舱之中,四顾有人,未得畅语。
今日独据一舟,更无避忌。
且已离塞北,初近江南,宜开怀畅饮,以舒向抑郁之气,恩卿以为何如?
“妾久疏谈笑,亦有此心,郎君言及,足见同志耳。
”公子乃携酒具于船首,与十娘铺毡并坐,传杯交盏。
饮至半酣,公子执卮(酒器)对十娘道:
“恩卿妙音,六院〔指妓院。
据载,明初南京教坊司所属官妓聚居处,有宾、重泽、清江、石城等十六楼(亦有说二十四楼),后集中于六处,称“六院”,遂成妓院之代称〕推首。
某相遇之初,每闻绝调,辄不禁神魂之飞动。
心事多违,彼此郁郁,鸾鸣凤奏,久矣不闻。
今清江明月,深夜无人,肯为我一歌否?
”十娘兴亦勃发,遂开喉顿嗓,取扇按拍,呜呜咽咽,歌出元人施君美《拜月亭》(又名《幽闺记》,原为南戏,此作杂剧,误,相传此剧为元人施君美作,君美生平不详)杂剧上“状元执盏与婵娟”一曲,名《小桃红》(此曲见世德堂本《拜月亭记》第四十三出《成新团圆》)。
声飞霄汉云皆驻,响入深泉鱼出游。
却说他舟有一少年,姓孙名富,字善赉,徽州新安(今安徽歙县。
明置徽州府,治所在歙县,其地又设新安卫)人氏。
家资巨万,积祖扬州种盐(制盐,此指经营盐场。
以自然蒸馏法制盐,须向盐池中撒盐以加速池内海水的结晶,故称“种盐”)。
年方二十,也是南雍中朋友。
生性风流,惯向青楼(妓院)买笑,红粉追欢,若嘲风弄月,到是个轻薄的头儿。
事有偶然,其夜亦泊舟瓜洲渡口,独酌无聊。
急听得歌声嘹亮,凤吟鸾吹,不足喻其美。
起立船头,伫听半晌,方知声出邻舟。
正欲相访,音响倏已寂然,乃遣仆者潜窥踪迹,访于舟人。
但晓得是李相公雇的船,并不知歌者历。
孙富想道:
“此歌者必非良家,怎生得他一见?
”展转寻思,通宵不寐。
捱至五更,忽闻江风大作。
及晓,彤云密布,狂雪飞舞。
怎见得,有诗为证:
千云树灭,万径人踪绝。
扁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本诗为唐柳宗元《江雪》,个别字句不同。
因这风雪阻渡,舟不得开。
孙富命艄公移船,泊于李家舟之傍。
孙富貂帽狐裘,推窗假作看雪。
值十娘梳洗方毕,纤纤玉手,揭起舟傍短帘,自泼盂中残水,粉容微露,却被孙富窥见了,果是国色天香。
魂摇心荡,迎眸注目,等候再见一面,杳不可得。
沉思久之,乃倚窗高吟高学士(高启,字季迪,号青邱子,明初著名学家,官至户部侍郎,后以祸被腰斩,著有《缶鸣集》《凫藻集》)《梅花诗》二句,道:
雪满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
李甲听得邻舟吟诗,舒头出舱,看是何人。
只因这一看,正中了孙富之计。
孙富吟诗,正要引李公子出头,他好乘机攀话。
当下慌忙举手,就问:
“老兄尊姓何讳?
”李公子叙了姓名乡贯,少不得也问那孙富。
孙富也叙过了。
又叙了些太学中的闲话,渐渐亲熟。
孙富便道:
“风雪阻舟,乃天遣与尊兄相会,实小弟之幸也。
舟次无聊,欲同尊兄上岸,就酒肆中一酌,少领清诲,万望不拒。
“萍水相逢,何当厚扰?
”孙富道:
“说那里话!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喝教艄公打跳(安跳板),童儿张伞,迎接公子过船,就于船头作揖。
然后让公子先行,自己随后,各各登跳上涯。
行不数步,就有个酒楼。
二人上楼,拣一副洁净座头,靠窗而坐。
酒保列上酒肴。
孙富举杯相劝,二人赏雪饮酒。
先说些斯中套话,渐渐引入花柳之事。
二人都是过之人,志同道合,说得入港(投机),一发成相知了。
孙富屏去左右,低低问道:
“昨夜尊舟清歌者,何人也?
”李甲正要卖弄在行,遂实说道:
“此乃北京名姬杜十娘也。
“既系曲中姊妹,何以归兄?
”公子遂将初遇杜十娘,如何相好,后如何要嫁,如何借银讨他,始末根由,备细述了一遍。
孙富道:
“兄携丽人而归,固是快事,但不知尊府中能相容否?
“贱室不足虑。
所虑者,老父性严,尚费踌躇耳!
”孙富将机就机,便问道:
“既是尊大人未必相容,兄所携丽人,何处安顿?
亦曾通知丽人,共作计较否?
”公子攒眉而答道:
“此事曾与小妾议之。
”孙富欣然问道:
“尊宠必有妙策。
“他意欲侨居苏杭,流连水。
使小弟先回,求亲友宛转于家君之前。
俟家君回嗔作喜,然后图归,高明以为何如?
”孙富沉吟半晌,故作愀然之色,道:
“小弟乍会之间,交浅言深,诚恐见怪。
“正赖高明指教,何必谦逊?
“尊大人位居方面(古代封疆大吏,有独当一面的重任,故称“方面官”,也称“方伯”。
明清时常称主一省之政的布政使为方伯,李甲之父官布政,故有此称),必严帷薄(《礼记&
曲礼》:
“帷薄之外不趋。
”注:
“帷,幔也;
薄,廉也。
”帘幔是障隔内外之具,古谓男女防闲不肃为“帷薄不修”)之嫌,平时既怪兄游非礼之地(指妓院),今日岂容兄娶不节之人。
况且贤亲贵友,谁不迎合尊大人之意者?
兄枉去求他,必然相拒。
就有个不识时务的进言于尊大人之前,见尊大人意思不允,他就转口了。
兄进不能和睦家庭,退无词以回复尊宠。
即使留连水,亦非长久之计。
万一资斧(《易&
旅》:
“旅于处,得其资斧。
”原意是途中安居,必须以斧斫除荆棘。
引申为旅行费用)困竭,岂不进退两难!
公子自知手中只有五十金,此时费去大半,说到资斧困竭,进退两难,不觉点头道是。
孙富又道:
“小弟还有句心腹之谈,兄肯俯听否?
“承兄过爱,更求尽言。
“疏不间亲,还是莫说罢。
“但说何妨!
“自古道:
‘妇人水性无常。
’况烟花之辈,少真多假。
他既系六院名姝,相识定满天下;
或者南边原有旧约,借兄之力,挈带而,以为他适之地。
“这个恐未必然。
“既不然,江南子弟,最工轻薄,兄留丽人独居,难保无逾墙钻穴(跳墙打洞,指偷香窃玉的行为)之事。
若挈之同归,愈增尊大人之怒。
为兄之计,未有善策。
况父子天伦,必不可绝。
若为妾而触父,因妓而弃家,海内必以兄为浮浪不经之人。
异日妻不以为夫,弟不以为兄,同袍(《诗&
秦风&
无衣》:
“岂日无衣,与子同袍。
”袍是一种长衣,日当衣,夜当被,同袍,同用一袍。
后遂以“同袍”喻朋友、同学、战友之爱)不以为友,兄何以立于天地之间?
兄今日不可不熟思也!
公子闻言,茫然自失,移席(移坐挨近)问计:
“据高明之见,何以教我?
“仆有一计,于兄甚便。
只恐兄溺枕席之爱,未必能行,使仆空费词说耳!
“兄诚有良策,使弟再睹家园之乐,乃弟之恩人也。
又何惮而不言耶?
“兄飘零岁余,严亲怀怒,闺阁离心。
设身以处兄之地,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