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人间训下.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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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人间训下
淮南子人间训(下)
【原文】
秦穆公使孟盟举兵袭郑,过周以东。
郑之贾人弦高、蹇他相与谋曰:
“师行数千里,数绝诸侯之地,其势必袭郑。
凡袭国者,以为无备也。
今示以知其情,必不敢进。
”乃矫郑伯之命,以十二牛劳之。
三率相与谋曰:
“凡袭人者,以为弗知。
今已知之矣,守备必固,进必无功。
”乃还师而反。
晋先轸举兵击之,大破之殽。
郑伯乃以存国之功赏弦高,弦高辞之曰:
“诞而得赏,则郑国之信废矣。
为国而无信,是俗败也。
赏一人而败国俗,仁者弗为也。
以不信得厚赏,义者弗为也。
”遂以其属徙东夷,终身不反。
故仁者不以欲伤生,知者不以利害义。
圣人之思修,愚人之思叕。
忠臣者务崇君之德,馅臣者务广君之地。
何以明之?
陈夏征舒弑其君,楚庄王伐之,陈人听令。
庄王以讨有罪,遣卒戍陈,大夫毕贺。
申叔时使于齐,反还而不贺。
庄王曰:
“陈为无道,寡人起九军以讨之,征乱,诛罪人,群臣皆贺,而子独不贺,何也?
”申叔时曰:
“牵牛蹊人之田,田主杀其人而夺之牛,罪则有之,罚亦重矣。
今君王以陈为无道,兴兵而攻,因以诛罪人,遣人戍陈。
诸侯闻之,以王为非诛罪人也,贪陈国也。
盖闻君子不弃义以取利。
”王曰:
“善!
”乃罢陈之戍,立陈之后,诸侯闻之,皆朝于楚。
此务崇君之德者也。
张武为智伯谋曰:
“晋六将军,中行文子最弱,而上下离心,可伐以广地。
”于是伐范、中行。
灭之矣,又教智伯求地于韩、魏、赵。
韩、魏裂地而授之,赵氏不与,乃率韩、魏而伐赵,围晋阳三年。
三国阴谋同计,以击智氏,遂灭之。
此务为君广地者也。
夫为君崇德者霸,为君广地者灭,故千乘之国,行文德者王,汤武是也;万乘之国,好广地者亡,智伯是也。
非其事者勿仞也,非其名者勿就也,无故有显名者勿处也,无功而富贵者勿居也。
夫就人之名者废,仞人之事者败,无功而大利者后将为害。
譬犹缘高木而望四方也。
虽愉乐哉,然而疾风至,未尝不恐也。
患及身,然后忧之,六骥追之,弗能及也。
是故忠臣之事君也,计功而受赏,不为苟得;为苟得;积力而受官,贪爵禄,其所能者,受之勿辞也;其所不能者,与之勿喜也。
辞所能则匿,欲所不能则惑,辞所不能而受所能,则得无损堕之势,而无不胜之任矣。
昔者智伯骄,伐范、中行而克之,又劫韩、魏之君而割其地。
尚以为未足,遂兴兵伐赵。
韩、魏反之,军败晋阳之下,身死高梁之东,头为饮器,国分为三,为天下笑,此不知足之祸也。
老子曰: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修久。
”此之谓也。
或誉人而适足以败之,或毁人而乃反以成之。
何以知其然也?
费无忌复于荆平王曰:
“晋之所以霸者,近诸夏也。
而荆之所以不能与之争者,以其僻远也。
楚王若欲从诸侯,不若大城城父,而令太子建守焉,以来北方,王自收其南。
是得天下也。
”楚王悦之,因命太子建守城父,命伍子奢傅之,居一年,伍子奢游人于王侧,言太子甚仁且勇,能得民心。
王以告费无忌,无忌曰:
“臣固闻之,太子内抚百姓,外约诸侯,齐、晋又辅之,将以害楚,其事已构矣。
”王曰:
“为我太子,又尚何求?
”曰:
“以秦女之事怨王。
”王因杀太子建而诛伍子奢,此所谓风誉而为祸者也。
何谓毁人而反利之?
唐子短陈骈子于齐威王,威王欲杀之,陈骈子与其属出亡,奔薛。
孟尝君闻之,使人以车迎之,至,而养以刍豢黍梁,五味之膳,日三至。
冬日被裘罽,夏日服絺紵,出则乘牢车,驾良马。
孟尝君问之曰:
“夫子生于齐、长于齐,夫子亦何思于齐?
”对曰:
“臣思夫唐子者。
”孟尝君曰:
“唐子者,非短子者耶?
”曰:
“是也。
”孟尝君曰:
“子何为思之?
”对曰:
“臣之处于齐也,粝粢之饭,藜藿之羹,冬日则寒冻,夏日则暑伤。
自唐子之短臣也,以身归君,食刍豢,饭黍粢,服轻暖,乘牢良,臣故思之。
”此谓毁人而反利之者也,是故毁誉之言,不可不审也。
或贪生而反死,或轻死而得生,或徐行而反疾。
何以知其然也?
鲁人有为父报仇于齐者,刳其腹而见其心,坐而正冠,起而更衣,徐行而出门,上车而步马,颜色不变。
其御欲驱,抚而止之曰:
“今日为父报仇,以出死,非为生也。
今事已成矣,又何去之!
”追者曰:
“此有节行之人,不可杀也。
”解围而去之。
使被衣不暇带,冠不及正,薄伏而走,上车而驰,必不能自免于千步之中矣。
今坐而正冠,起而更衣,徐行而出门,上车而步马,颜色不变,此众人所以为死也,而乃反以得活。
此所谓徐而驰,迟于步也。
夫走者,人之所以为疾也;步者,人之所以为迟也。
今反乃以人之所为迟者反为疾,明于分也。
有知徐之为疾,迟之为速者,则几于道矣。
故黄帝亡其玄珠,使离朱,捷剟索之,而弗能得之也,于是使忽祝,而后能得之。
圣人敬小慎微,动不失时,百射重戒,祸乃不滋,计福勿及,虑祸过之,同日被霜,蔽者不伤;愚者有备,与知者同功。
夫爝火在缥烟之中也,一指所能息也;唐漏若鼷穴,一墣之所能塞也。
及至火之燔孟诸而炎云台,水决九江而渐荆州,虽起三军之众,弗能救也。
夫积爱成福,积怨成祸。
若痈疽之必溃也,所浼者多矣。
诸御鞅复于简公曰:
“陈成常、宰予二子者,甚相憎也。
臣恐其构难而危国也。
君不如去一人。
”简公不听。
居无几何,陈成常果攻宰予于庭中,而弑简公于朝。
此不知敬小之所生也。
鲁季氏与郈氏斗鸡,郈氏介其鸡,而季氏为之金距。
季氏之鸡不胜,季平子怒,因侵郈氏之宫而筑之,郈昭伯怒,伤之鲁昭公曰:
“祷于襄公之庙,舞者二人而已,其余尽舞于季氏。
季氏之无道无上,久矣。
弗诛,必危社稷。
”公以告子家驹。
子家驹曰:
“季氏之得众,三家为一。
其德厚,其威强,君胡得之!
”昭公弗听,使郈昭伯将卒以攻之。
仲孙氏、叔孙氏相与谋曰:
“无季氏,死亡无日矣。
”遂兴兵以救之。
郈昭伯不胜而死,鲁昭公出奔齐。
故祸之所从生者,始于鸡定;及其大也至于亡社稷。
故蔡女荡舟,齐师大侵楚。
两人搆怨,廷杀宰予,简公遇杀,身死无后,陈氏代之,齐乃无吕。
两家斗鸡,季氏金距,郈公作难,鲁昭公出走。
故师之所处,生以棘楚。
祸生而不早灭,若火之得燥,水之得湿,浸而益大。
痈疽发于指,其痛遍于体。
故蠢啄剖梁柱,蚊虻走牛羊,此之谓也。
人皆务于救患之备,而莫能知使患无生。
夫使患无生,易于救患,而莫能加务焉,则未可与言术也。
晋公子重耳过曹,曹君欲见其骿胁,使之袒而捕鱼。
厘负羁止之曰:
“公子非常也。
从者三人,皆霸王之佐也。
遇之无礼,必为国忧。
”君弗听,重耳反国,起师而伐曹,遂灭之。
身死人手,社稷为墟,祸生于袒而捕鱼。
齐、楚欲救曹,不能存也。
听厘负羁之言,则无亡患矣。
今不务使患无生,患生而救之,虽有圣知,弗能为谋耳。
患祸之所由来者,万端无方。
是故圣人深居以避辱,静安以待时。
小人不知祸福之门户,妄动而絓罗网,虽曲为之备,何足以全其身!
譬犹失火而凿池,被裘而用箑也。
且唐有万穴,塞其一,鱼何遽无由出?
室有百户,闭其一,盗何遽无从入?
夫墙之坏也于隙,剑之折,必有啮,圣人见之密,故万物莫能伤也。
太宰子朱侍饭于令尹子国,令尹子国啜羹而热,投卮浆而沃之。
明日,太宰子朱辞官而归。
其仆曰:
“楚太宰,未易得也。
辞官去之,何也?
”子朱曰:
“令尹轻行而简礼,其辱人不难。
”明年,伏郎尹而答之三百。
夫仕者先避之,见终始微矣。
夫鸿鹄之未孚于卵也,一指之,则靡而无形矣;及至其筋骨之已就,而羽翮之既成也,则奋翼挥,凌乎浮云,背负青天,膺摩赤霄,翱翔乎忽荒之上,析惕乎虹霓之间,虽有劲弩利矰微缴,薄且子之巧,亦弗能加也。
江水之始出于岷山也,可衣而越也,及至乎下洞庭,鹜石城,经丹徒,起波涛,舟杭一日不能济也。
是故圣人者,常从事于无形之外,而不留思尽虑于成事之内,是故患祸弗能伤也。
人或问孔子曰:
“颜回何如人也?
”曰:
“仁人也。
丘弗如也。
”“子贡何如人也?
”曰:
“辩人也,丘弗如也。
”“子路何如人也?
”曰:
“勇人也,丘弗如也。
”宾曰:
“三人皆贤夫子,而为夫子役,何也?
”孔夫子曰:
“丘能仁且忍,辩且讷,勇且怯,以三子之能,易丘一道,丘弗为也。
”孔子知所施之也。
秦牛缺径于山中而遇盗,夺之车马,解其橐笥,拖其衣被。
盗还反顾之,无惧色忧志,欢然有以自得也。
盗遂问之曰:
“吾夺子财货,劫子以刀,而志不动,何也?
”秦牛缺曰:
“车马所以载身也,衣服所以掩形也,圣人不以所养害其养。
”盗相视而笑曰:
“夫不以欲伤生,不以利累形者,世之圣人也。
以此而见王者,必且以我为事也。
”还反杀之。
此能以知知矣,而未能以知不知也;能勇于敢,而未能勇于不敢也。
凡有道者,应卒而不乏,遭难而能免,故天下贵之。
今知所以自行也,而未知所以为人行也,其所论未之究者也。
人能由昭昭于冥冥,则几于道矣。
《诗》曰:
“人亦有言,无哲不愚。
”此之谓也。
事或为之,适足以败之;或备之,适足以致之。
何以知其然也?
秦皇挟命录图,见其传曰:
“亡秦者,胡也。
”因发卒五十万,使蒙公、杨翁子将,筑修城,西属流沙,北击辽水,东结朝鲜,中国内郡輓车而饷之。
又利越之犀角、象齿、翡翠、珠玑,乃使尉屠唯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余干之水,三年不解甲弛弩,使监禄无以转饷,又以卒凿渠而通粮道,以与越人战,杀西呕君译吁宋。
而越人皆入丛薄中,与禽兽处,莫肯为秦虏。
相置桀骏以为将,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杀尉屠雅,伏尸流血数十万。
乃发适戍以备之。
当此之时,男子不得修农亩,妇人不得剡麻考缕,蠃弱眼格于道,大夫箕会于衢,病者不得养,死者不得葬。
于是陈胜起于大泽,奋臂大呼,天下席卷,而至于戏。
刘、项兴义兵随,而定若折槁振落,遂失天下。
祸在备胡而利越也。
欲知筑修城以备亡,不知筑修城之所以亡也,发适戍以备越,而不知难之从中发也。
夫鹊先识岁之多风也,去高木而巢扶枝,大人过之则探彀,婴儿过之则挑其卵,知备远难而忘近患。
故秦之设备也,鸟鹊之智也。
或争利而反强之,或听从而反止之。
何以知其然也?
鲁哀公欲西益宅,史争之,以为西益宅不祥,哀公作色而怒,左右数谏不听,乃以问其傅宰折睢曰:
“吾欲益宅,而史以为不祥,子以为何如?
”宰折睢曰:
“天下有三不祥,西益宅不与焉。
”哀公大悦而喜。
顷,复问曰:
“何谓三不祥?
”对曰:
“不行礼义,一不祥也。
嗜欲无止,二不祥也。
不听强谏,三不祥也。
”哀公默然深念,愤然自反,遂不西益宅。
夫史以争为可以止之,而不知不争而反取之也。
智者离路而得道,愚者守道而失路。
夫儿说之巧,于闭结无不解,非能闭结而尽解之也,不解不可解也。
至乎以弗解解之者,可与及言论矣。
或明礼义、推道体而不行,或解搆妄言而反当。
何以明之?
孔子行游,马失,食农夫之稼,野人怒取马而系之。
子贡往说之,卑辞而不能得也。
孔子曰:
“夫以人之所不能听说人,譬以大牢享野兽,以《九韶》乐飞鸟也。
予之罪也,非彼人之过也。
”乃使马圉往说之,至,见野人曰:
“子耕于东海,至于西海。
吾马之失,安得不食子之苗?
”野人大喜,解马而与之。
说若此其无方也,而反行,事有所至,而巧不若拙。
故圣人量凿而正枘。
夫歌《采菱》,发《阳阿》,鄙人听之,不若此《延路》《阳局》,非歌者拙也,听者异也。
故交画不畅,连环不解,物之不通者,圣人不争也。
仁者,百姓之所慕也。
义者,众庶之所高也。
为人之所慕,行人之所高,此严父之所以教子,而忠臣之所以事君也。
然世或用之而身死国亡者,不同于时也。
昔徐偃王好行仁义,陆地之朝者三十二国。
王孙厉谓楚庄王曰:
“王不伐徐,必反朝徐。
”王曰:
“偃王,有道之君也,好行仁义,不可伐。
”王孙厉曰:
“臣闻之:
大之与小,强之与弱也,犹石之投卵,虎之啖豚,又何疑焉!
且夫为文而不能达其德,为武而不能任其力,乱莫大焉。
”楚王曰:
“善!
”乃举兵而伐徐,遂灭之。
知仁义而不知世变者也。
申菽、杜茞,美人之所怀服也,及渐之于滫,则不能保其芳矣。
古者,五帝贵德,三王用义,五霸任力,今取帝王之道,而施之五霸之世,是由乘骥逐人于榛薄,而蓑笠盘旋也。
今霜降而树谷,冰泮而求获,欲其食则难矣。
故《易》曰“潜龙勿用”者,言时之不可以行也。
故“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终日乾乾,以阳动也;夕惕若厉,以阴息也。
因日以动,因夜以息,唯有道者能行之。
夫徐偃王为义而灭,燕子咐行仁而亡,哀公好儒而削,代君为墨而残。
灭亡削残,乱之所致也,而四君独以仁义儒墨而亡者,遭时之务异也。
非仁义儒墨不行,非其世而用之,则为之擒矣。
夫戟者,所以攻城也;镜者,所以照形也。
宫人得戟,则以刈葵,盲者得镜则以盖卮;不知所施之也。
故善鄙不同,诽誉在俗;趋舍不同,逆顺在君。
狂谲不受禄而诛,段干不辞相而显,所行同也,而利害异者,时使然也。
故圣人虽有其志,不遇其世,仅足以容身,何功名可致也!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行,则有任以于世矣。
知天而不知人,则无以与俗交;知人而不知天,则无以与道游。
单豹倍世离俗,岩居谷饮,不衣丝麻,不食五谷,行年七十,犹有童子之颜色,卒而遇饥虎,杀而食之。
张毅好恭,过宫室廊庙必趋,见门闾聚众必下,厮徒马畔,皆与伉礼,然不终其寿,内热而死。
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毅修其外而疾攻其内。
故直意适情,则坚强贼之;以身役物,则阴阳食之。
此皆载务而戏乎其调者也。
得道之士,外化而内不化。
外化,所以入人也,内不化,所以全其身也。
故内有一定之操,而外能诎伸赢缩、卷舒,与物推移,故万举而不陷。
所以贵圣人者,以其能龙变也。
今卷卷然守一节,推一行,虽以毁碎灭沉,犹且弗易者,此察于小好,而塞于大道也。
赵宣孟活饥人于委桑之下,而天下称仁焉。
荆佽非犯河中之难,不失其守,而天下称勇焉。
是故见小行则可以论大体矣。
田子方见老马于道。
喟然有志焉,以问其御曰:
“此何马也?
”其御曰:
“此故公家奋也。
老罢而不为用,出而鬻之。
”田子方曰:
“少而贪其力,老而弃其身,仁者弗为也。
”束帛以赎之。
罢武闻之,知所归心矣。
齐庄公出猎,有一虫举足将搏其轮,问其御曰:
“此何虫也?
”对曰:
“此所谓螳螂者也。
其为虫也,知进而不知却,不量力而轻敌。
”庄公曰:
“此为人,而必为天下勇武矣!
”回车而避之。
勇武闻之,知所尽死矣。
故田子方隐一老马而魏国载之,齐庄公避一螳螂而勇武归之。
汤教祝网者,而四十国朝;文王葬死人之骸,而九夷归之;武王荫喝人于樾下,左拥而右扇之,而天下怀其德。
越王勾践一决狱不辜,援龙渊而切其股,血流至足,以自罚也,而战武士必其死。
故圣人行之于小,则可以覆大矣;审之于近,则可以怀远矣。
孙叔敖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庄王知其可以为令尹也。
子发辩击剧而劳佚齐,楚国知其可以为兵主也。
此皆形于小微,而通于大理者也。
圣人之举事,不加忧焉,察其所以而已矣。
今万人调钟,不能比之律;诚得知者,一人而足矣。
说者之论,亦犹此也。
诚得其数,则无所用多矣。
夫车之所以能转千里者,以其要在三寸之辖。
夫劝人而弗能使也,禁人而弗能止也,其所由者非理也。
昔者,卫君朝于吴,吴王囚之,欲流之于海,说者冠盖相望而弗能止也。
鲁君闻之,撤钟鼓之悬,缟素而朝。
仲尼入见曰:
“君胡为有忧色?
”鲁君曰:
“诸侯无亲,以诸侯为亲。
大夫无党,以大夫为党。
今卫君朝于吴王,吴王囚之而欲流之于海。
孰意卫君之仁义而遭此难也!
吾欲免之而不能,为奈何?
”仲尼曰:
“若欲免之,则请子贡行。
”鲁君召子贡,授之将军之印,子贡辞曰:
“贵无益于解患,在所由之道。
”敛躬而行,至于吴,见太宰嚭。
太宰嚭甚悦之,欲荐之于王。
子贡曰:
“子不能行说于王,奈何吾因子也!
”太宰嚭曰:
“子焉知嚭之不能也?
”子贡曰:
“卫君之来也,卫国之半曰;不若朝于晋。
其半曰,不若朝于吴。
然卫君以为吴可以归骸骨也,故束身以受命。
今子受卫君而囚之,又欲流之于海,是赏言朝于晋者,而罚言朝于吴也。
且卫君之来也,诸侯皆以为蓍龟兆。
今朝于吴而不利,则皆移心于晋矣。
子之欲成霸王之业,不亦难乎?
”太宰嚭入,复之于王。
王报出令于百官曰:
“比十日,而卫君之礼不具者死!
”子贡可谓知所以说矣。
鲁哀公为室而大,公宣子谏曰:
“室大,众与人处则哗少与人处则悲。
愿公之适。
”公曰:
“寡人闻命矣。
”筑室不辍。
公宣子复见曰:
“国小而室大,百姓闻之必怨吾君,诸侯闻之必轻吾国。
”鲁君曰:
“闻命矣。
”筑室不辍。
公宣子复见曰:
“左昭而右穆,为大室以临二先君之庙,得无害于子乎?
”公乃令罢役除版而去之。
鲁君之欲为室诚矣。
公宣子止之,必矣。
然三说而一听者,其二者非其道也。
夫临河而钓,日入而不能得一鯈鱼者,非江河鱼不食也,所以饵之者非其欲也。
及至良工执竿,投而撮唇吻者,能以其所欲而钓者也。
夫物无不可奈何,有人无奈何。
铅之与丹,异类殊色,而可以为丹者,得其数也。
故繁称文辞,无益于说,审其所由而已矣。
物类之相摩,近而异门户者,众而难识也。
故或类之而非,或不类之而是;或若然而不然者,或不若然而然者。
谚曰:
“鸢堕腐鼠,而虞氏以亡。
”何谓也?
曰:
虞氏,梁之大富人也,家充盈殷富,金钱无量,财货无货。
升高楼,临大路,设乐陈酒,积博其上。
游侠相随而行楼下。
博上者,射朋张,中反两而笑。
飞鸢适堕其腐鼠而中游侠,游侠相与言曰:
“虞氏富乐之日久矣,而常有轻易人之志。
吾不敢侵犯,而乃辱我以腐鼠。
如此不报,无以立于天下。
请与公僇力一志,悉率徒属,而必以灭其家。
”此所谓类之而非者也。
何谓非类而是?
屈建告石乞曰:
“白公胜将为乱。
”石乞曰:
“不然。
白公胜卑身下士,不敢骄贤,其家无筦籥之信、关健之固。
大斗斛以出,轻斤两以内。
而乃论之,以不宜也?
”屈建曰:
“此乃所以反也。
”居三年,白公胜果为乱,杀令尹子椒、司马子期。
此所谓弗类而是者也。
何谓若然而不然?
子发为上蔡令,民有罪当刑,狱断论定,决于令尹前,子发喟然有凄怆之心。
罪人已刑而不忘其恩。
此其后,子发盘罪威王而出奔。
刑者遂袭恩者,恩者逃之于城下之庐。
追者至,喘足而怒曰:
“子发视决吾罪而被吾刑,怨之憯于骨髓,使我得其肉而食之,其知厌乎?
”追者以为然而不索其内,果活子发。
此所谓若然而不然者。
何谓不然而若然者?
昔越王勾践卑下吴王夫差,请身为臣,妻为妾,奉四时之祭祀,而入春秋之贡职,委社稷,效民力,隐居为蔽而战为锋行,礼甚卑,辞甚服,其离叛之心远矣。
然而甲卒三千人以擒夫差于姑胥。
此四策者,不可不审也。
夫事之所以难知者,以其窜端匿迹,立私于公,倚邪于正,而以胜惑人之心者也。
若使人之所怀于内者,与所见于外者若合符节,则天下无亡国败家矣。
夫狐之捕雉也,必先卑体弥耳,以待其来也。
雉见而信之,故可得而擒也。
使狐瞋目植睹,见必杀之势,雉亦知惊惮远飞以避其怒矣。
夫人伪之相欺也,非直禽兽之诈计也,物类相似若然,而不可从外论者,众而难识矣,是故不可不察也。
【译文】
秦穆公派遣孟盟率军去偷袭郑国。
孟盟率领部队通过东周国境后向东进发。
郑国的商人弦高和蹇他商议:
“秦国军队行军数千里,疾速穿过其他诸侯国境,看他们那副架势,一定是来袭击我们郑国的。
凡是偷袭别国的,都是以为对方没有防备的。
现在如果我们有个办法让秦军知道郑国已有防备,他们就一定不敢前来袭击我国了。
”于是弦高就假托郑穆公的命令拿出十二头牛犒劳秦军。
秦军三位将领商量说:
“凡是偷袭别国的,总以为别人是不知道自己的军事行动的。
现在郑国派人来慰劳我军,这说明对方已经知道我军的意图,他们的防备一定很严密,我们继续执行原军事行动,看来难以成功。
”于是秦军就只好往回撤。
而晋国的先轸又率军在途中伏击他们,在崤山大败秦军。
郑国的国君郑伯认为弦高保全国家有功,就要奖赏弦高。
弦高却推辞说:
“我欺诈了别人而得到奖赏,那么郑国原本的信义原则就要受到败坏。
一个国家的治理无信义原则,就会败坏整个风气习俗。
那么,为了奖赏我一人而败坏整个国家的风气习俗,一个稍有仁德良知的人是不肯这样做的;用欺诈行为换取奖赏,一个稍讲道义的人也是不会这样做的。
”弦高在推辞了奖赏后就带着他的宗族迁徙到东夷地区安家,以后终身都没有回到过郑国。
所以,讲仁德的人是不会为满足私欲而去伤害天性的,聪明的人是不会因贪利而去损害道义的。
圣人深谋远虑,蠢货目光短浅。
忠诚的臣子是竭力促成君王品行高尚,而谄佞的臣子是致力于拓展君王的领土。
怎么说明这点呢?
陈国的夏征舒杀害了他的国君陈灵公,犯下了弑君之罪,楚庄王于是发兵讨伐,陈国人也听从楚军的命令,协助楚庄王讨贼。
庄王讨伐有罪之人以后,留下一支部队驻扎在陈国,楚国的大夫们都纷纷来向庄王庆贺,并称赞这一措施。
当时申叔时正出使到齐国去,等他回国以后却没有向庄王庆贺和表示赞同在陈国驻军的做法。
这时楚庄王就问申叔时:
“陈国叛臣大逆不道,我发动大军讨伐他们,平息了暴乱,惩处了罪人,群臣都来庆贺和表示赞许,唯独你不庆贺也不赞许,什么道理?
”申叔时说:
“有人牵牛踩踏了别人家的田,那田的主人杀了牛主又抢走了他的牛。
牵牛人的罪过是明显的,但是既杀牛主又抢走他的牛,这样的惩处也显得太过分了。
今天君王你认为陈国弑君者大逆不道,发兵征讨,诛杀了罪臣,但却还派兵驻扎在陈国不走,这样使其他诸侯们认为你君王发兵征讨的目的不在诛杀罪臣,而是在贪图人家的国家,我听说君子是不抛弃道义来谋取利益的。
”楚庄王一听,感到有道理,说:
“你讲得好。
”于是便从陈国撤走部队,并立了陈国国君的后代为新的国君。
诸侯们知道这件事后,都来朝拜楚国楚庄王。
这就是忠诚的臣子是竭力促成君王品行高尚。
张武替智伯出主意,说:
“晋国的六大将军中,中行文子最弱小,而且他们内部又离心离德、上下一团结,现在正好可以讨伐他们来扩展我们的领地。
”智伯于是听从张武的计谋发兵攻打了范氏、中行氏,并将他们消灭。
之后,张武又唆使智伯向魏、韩、赵三家索要土地。
韩家和魏家息事宁人就割让了土地,而赵家不肯割让。
智伯于是胁迫韩、魏两家一起攻打赵家,并包围晋阳达三年之久。
后来赵、魏、韩三家暗中联合,秘密商议,一同用计进攻智伯,最终消灭智伯家族。
这就是那些臣子致力于扩展君王的领土。
竭力促成君王的品德高尚,君王终于称霸天下;致力于扩展君王的领土,最终使君王被人家消灭。
所以,就是是千辆兵车的诸侯小国,但只要实行德政就能称王天下,像商汤和周武王就是这样;但反过来,即使是万辆兵车的大国,如果喜欢扩展领地,最终还是导致灭亡,像智伯就是一个典型的事例。
不是自己分内的事不要去主动认揽,不该自己获得的名声就不要去接受。
无故而获得名声,这种名声还是不要的好;无功而获得富贵,这种富贵不占有为好。
追求人之虚名,虚名难留;揽搭他人的事,这事难成功;没有功劳却得大利,终将会被大利所累成祸害。
这就好比攀上树的高处眺望四方,虽然一时心旷神怡,可是大风骤起,就不能不惊慌害怕。
一旦到了祸患殃及自身后再后悔,那么即使驾上六匹骏马也难以追回。
所以忠臣事奉君王,要算准自己有多少功劳后才接受相应的奖赏,不能苟且贪得多占;衡量自己有多少才能再接受官职,不能贪图爵位利禄。
自己能胜任的事,接受下来就不必推辞;自己不能胜任的事,给了你你也不必沾沾自喜。
推辞自己能胜任的事就有些假客气,不能算坦诚正直;勉强做自己做不了的事就会把事情搞乱;推辞自己不能胜任的事、接受自己能胜任的事就很得体,也就不会出现损毁坏事的可能,也就没有什么不能胜任的事。
以前智伯骄横,攻打范氏、中行氏;得手以后又要韩、魏两家的土地。
还认为不够,又发动攻打赵家。
而一旦魏、韩反戈一击,三家联手,智伯的军队就打不过韩、魏、赵三家,最终兵败晋阳,智伯自己死在高梁东面,他的头颅也被做成尿壶,他所把持的晋国也被瓜分,这样的下场一直被天下人耻笑。
这所有一切都是在于贪心不足造成的祸害!
所以《老子》说:
“知道满足就不会遭到困辱,知道适可而止就不会遭到危险,这样就可以保持长久。
”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有时候赞誉人家却恰恰足以败坏他,有时候诋毁人家却反而成全了他。
这话怎么说呢?
费无忌对楚平王说:
“晋国之所以能够称霸,是因为它靠近诸夏各国;楚国之所以不能与晋国争霸,是因为我们楚国处在稍偏远的南方。
君王如果想要诸侯服从归顺自己,不如扩建城父城,派太子建驻守在那里,以便使北方诸侯能归服楚国。
君王自己则亲自收服治理南方。
这样就可以称霸天下。
”平王听了很高兴,于是派太子建驻守城父城,并命令伍子奢担任太子建的师傅。
过了一年,伍子奢派人到平王游说,说太子建非常仁慈,又非常勇武,深得民心。
平王听了这些话后就将这些赞誉太子建的话告诉了费无忌。
费无忌说:
“臣对此早有所闻。
太子建在城父,对内安抚百姓,对外结交诸侯,齐、晋两国又辅助他,这将会危害到楚国,而且这事已经酝酿很久了。
”平王听了说:
“太子建是我们的太子,他还要求什么呢?
”费无忌说:
“他一定是为秦女的事怨恨君王呢!
”于是,楚平王一怒之下就将太子建杀了,还杀了伍子奢。
这就是赞誉人家却反而祸害了他。
那么,什么是诋毁人家却反而成全了他?
唐子在齐威王面前说陈骈子的坏话,齐威王要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