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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自传

第一章一颗红星的幼年

  我于一八九三年生于湖南湘潭县的韶山冲。

我的父亲

(1)是一个贫农,当他年轻的时候,因负债累累,便去投军,他当了一年多的兵

(2)。

后来他回到我生长的村上,由于拼命地

节省,他靠着做小生意和其他事业赚了一点钱,设法赎回了他的田地。

  这时,我家有十五亩田,成为中农了。

在这些田中,每年可以收获六十担谷。

全家五口每年一共消费三十五担——这就是说,每人约七担——这样,每年可以多余二十五担。

靠了这个剩余,父亲积聚了一点资本,不久又买了七亩田,使我家达到“富”农的状态。

这时,我们可以每年在田里收获八十四担谷。

  当我十岁,我家只有十五亩田的时候,一家五口是:

父亲、母亲、祖父、弟弟和我自己。

在我们增加了七亩田之后,祖父逝世,但又添了一个小弟弟和两个妹妹。

不过我们每年仍有三十五担谷的剩余(3),因此,我家一步步兴旺起来了。

  这时,父亲还是一个中农,他开始做贩卖粮食的生意,并赚了一点钱。

在他成为“富”农之后,他大部分时间多半花在这个生意上。

他雇了一个长工,并把自己的儿子们都放在田里做工。

我在六岁时便开始耕种的工作了。

父亲的生意并不是开店营业的。

他不过把贫农的谷购买过来,运到城市商人那里,以较高的价格出卖。

在冬天磨米的时候,他另雇一个短工在家里工作,所以在那时他要养活七口。

我家吃得很节省,但总是够饱的。

  我七岁起,就在本村一个小学读书,一直到十三岁。

每天清早和晚上,我在田里做工。

白天就读《四书》。

我的塾师管教甚严。

他很严厉,时常责打学生。

因此,我在十三岁时,便从校中逃出。

逃出以后,我不敢回家,恐怕挨打,于是向城上的方向走去,我以为那个城是在某处一个山谷里面的。

我飘流了三天之后,家里才找到我。

这时我才知道,我的旅行不过绕来绕去地兜圈子而已,一共走的路程不过距家约八里。

  但,回家之后,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情形反而好了一点。

父亲比较能体谅我了,而塾师也较前来得温和。

我这次反抗行为的结果,给我的印象极深。

这是我第一次胜利的“罢工[罢课]"(4)。

  我刚认识几个字的时候,父亲就开始要我记家账了。

他要我学习打算盘,因为父亲一定要我这样做,我开始在晚间计算账目。

他是一个很凶的监工。

他最恨我懒惰,如果没有账记,他便要我到田间做工,他的脾气很坏,时常责打我和我的弟弟们。

他们一个钱不给我们,给我们吃最粗粝的东西。

每月初一和十五,他总给雇工是吃鸡蛋和咸鱼片,但很少给过肉。

对于我,则既没有蛋也没有肉。

我的母亲是一个慈祥的妇人,慷慨而仁爱,不论什么都肯施舍。

她很怜惜穷人,在荒年,她常常施米给那些跑来乞讨的人。

不过在父亲面前,她就不能这样做了。

他不赞成做好事。

家中因了这个问题时常吵闹。

  

我家有“两个党”。

一个是父亲,是“执政党”。

“反对党”是我,我的母亲和弟弟所组成的,有时甚至雇工也在内。

不过,在反对党的“联合战线”之中,意见并不一致。

母亲主张一种间接进攻的政策。

她不赞成任何情感作用的显明的表示,和公开反抗“执政党”的企图。

她说这样不合乎中国的道理。

  但当我十三岁时,我找到了一种有力的理由和我的父亲辩论,我引经据典,站在父亲自己的立场上和他辩论。

父亲常(常)喜(欢)责(备)(5)我不孝和懒惰。

我则引用经书上的话来和他相对,说为上的应该慈爱。

至于说我懒惰,我的辩解是大人应较年轻的人多做工作,而父亲的年纪既然比我大上三倍(6),他应该做更多的工作。

并且我说我到了他那样大的时候,我一定比他更出力地工作。

  这个老人继续“积聚财物”,在那个小村里可以说是大富了。

他自己不再买田,但是他向别人押来很多的田。

他的资本增加了两三千元。

  我的不满增加起来了。

辩证的斗争在我们的家庭中不断地发展着。

(在说话的时候毛很幽默地引用这些政治术语,他一面笑一面追述这些事件—斯诺(7))有一件事,我特别地记得。

当我在十三岁左右时,有一天我的父亲请了许多客人到家中来。

在他们的面前,我们两人发生了争执。

父亲当众骂我。

说我懒惰无用。

这使我大发其火。

我愤恨他,离开了家。

我的母亲在后面追我,想劝我回去。

我的父亲也追我,同时骂我,命令我回去。

我走到一个池塘的边上,对他威胁,如果他再走近一点,我便跳下去。

在这个情形之下,双方互相提出要求,以期停止"内战"。

我的父亲一定要我赔不是,并且要磕头赔礼,我同意如果他答应不打我,我可以屈一膝下跪。

这样结束了这场"战事"。

从这一次事件中,我明白了当我以公开反抗来保卫我的权利时,我的父亲就客气一点;当我怯懦屈服时,他骂打得更厉害。

  回想到这一点,我以为我父亲的苛刻,结果使他失败。

我渐渐地仇恨他了,我们成立了一个真正的“联合战线”来反对他。

这对于我也许很有益处,这使我尽力工作,使我小心地记账,让他没有把柄来批评我。

  我的父亲读过两年书,能够记账。

我的母亲则完全不识字。

两人都出身农家。

我是家庭中的“学者”。

我熟读经书,但我不欢喜那些东西。

我所欢喜读的是中国古时的传奇小说,尤其是关于造反的故事。

在我年轻时,我不顾教师的告戒,读了《岳飞传》[《精忠传》]、《水浒传》、《反唐》[《隋唐》]、《三国》和《西游记》等书(8),而教师则深恶这些不正经的书,说它们害人。

我总是在学校里读这些书的,当教师走过面前时,就用一本经书来掩盖着。

我的同学大多也是如此。

我们读了许多故事,差不多都能够背诵出来,并且一再地谈论它们。

关于这类故事,我们较本村的老年人还知道得多。

他们也欢喜故事,我们便交换地讲听。

我想我也许深受这些书的影响,因为我在那种易受感动的年龄时读它们。

  最后我在十三岁离开小学,开始在田中做长时间的工作,帮雇工的忙,白天完全做着大人的工作,晚上代父亲记账。

然而我还继续求学,找到什么书便读,除了经书以外。

这使父亲十分生气,他要我熟读经书,尤其是当他有一次,因对方在中国旧式法庭中,引用了一句适当的经书而使他官司打败以后。

在深夜,我常把我室中的窗门遮盖起来,使我的父亲看不见灯光。

我这样读了一本我很欢喜的书,叫做《醒世良言》[《盛世危言》](9)。

该书的作者们都是主张革新的老学者,他们以为中国积弱的原因是由于缺少西洋的工具:

铁路、电话、电报、轮船等,并想将它们介绍到中国来。

我的父亲认为这一类的书是浪费时间的。

他要我读可以帮助他打赢官司的如经书那类的实际东西!

我继续读中国文学中的古传奇和小说。

有一天,我在这些故事中偶然发现一件可注意的事,即这些故事中没有耕种田地的乡下人。

一切人物都是武士、官吏,或学者,从未有过一个农民英雄。

这件事使我奇怪了两年,于是我便进行分析这些故事的内容。

我发现这些故事都是赞美人民的统治者的武士,他们用不着耕种田地,因为他们占有土地,显然是叫农民替他们工作的。

  

在少年与中年时期,我的父亲是一个不信神佛的人,但母亲则笃信菩萨。

她对自己的孩子们施以宗教教育,所以我们都因父亲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而感觉难过。

九岁的时候,我便认真地和母亲讨论父亲没有信心的问题了。

(10)自那个时候以及以后,我们都想了许多办法来改变他的心,但没有效果。

他只是责骂我们。

因为我们受不住他的进攻,我们退而想新的计划。

但他无论如何不与神佛发生关系。

不过,我的读书渐渐地对我发生影响:

我自己愈来愈怀疑神佛了。

我的母亲注意到这一点,责备我不该对神佛冷淡,但我父亲则不说什么。

后来,有一天,他出去收账,在途中碰见一只老虎。

老虎因不提防而立即惊逃,但我的父亲却格外地害怕,后来他对于这次奇迹的逃生,仔细想过。

他开始想他是不是开罪了菩萨。

自那时起,他对于菩萨比较恭敬起来,有时也偶尔烧香。

但是当我愈来愈不信神佛时,他老人家却并不管。

他只有在困难的时候才向神祷告。

  

《醒世良言》[《盛世危言》](11)引动我继续求学的欲望。

我也已经厌恨田里的工作了。

这自然是父亲所反对的。

我们为了这事发生争执。

最后我从家庭中出走。

我到一个失业的法律[法科](12)学生家里去,在那里读了半年书。

此后,我在一位老秀才面前攻读了更多的经书,并读了许多当代论著和几本书。

在这时候,湖南发生一桩影响我的一生的事件。

在我们读书的小小私塾的房屋外面,我们一班同学看见许多从长沙回来的米商[豆商](13)。

我们问他们为什么大家都离开长沙。

他们说是城中发生了大乱子,并把这件事告诉我们。

  

原来那年发生一个大饥荒,在长沙有好多万人没有东西吃。

嗷嗷待哺的老百姓举了一个代表团去见巡抚,请求救济,但他却傲慢地回答他们:

“你们为什么没有粮食?

城里多得很,我向来就没有缺少过。

"当他们听到巡抚的回答,大家都十分愤怒。

他们召集民众大会,举行一次示威运动。

他们攻进满清衙门,砍倒作为衙门象征的旗杆,并把巡抚赶走。

过后,布政使骑着马出来了。

他告诉老百姓,政府准备设法救济他们。

他这话显然是诚恳的。

但皇帝(或许是慈禧太后吧)不高兴他,责备他与"暴徒"发生密切关系,并将他撤职。

一位新巡抚来了,马上下令捉拿为首的乱党。

其中有许多人被砍却头颅,挂在柱子上示众。

  这事件,我们在私塾里讨论了数日之久。

它给予我一个深刻的印象。

许多学生都同情“乱党”,但只是站在旁观的立场。

他们并不了解这对于他们的生活(有)(14)什么关系。

他们不过把这事当做一个具有刺激性的事件,感觉兴趣而已。

然而我永不忘记它。

我觉得这些"叛徒"都是与我的家人一样的普通良民,于是我深恨对待他们的不公平了。

  此后不久,“哥老会”(全国闻名的一种秘密结社)的会员和当地的一个地主发生冲突。

他在法庭上控告那些会员,他是一个很有势力的地主,判决自然是有利于他的。

"哥老会"会员失败了。

但是他们并不屈服,他们向这个地主和政府反抗,他们退到一个山(15)上去,在那里建筑了他们的山寨。

官兵派来打他们,同时那地主散布一个谣言,说他们揭竿造反的时候杀死了一个孩童来祭旗。

当时叛徒的领袖叫做"磨刀石彭"(16)。

叛徒最后战败,彭被迫逃亡。

结果他被捕砍头。

然而在我们这般学生的眼光中,他是一位英雄,因为大家都同情这次造反。

  第二年,新谷还没有成熟,冬米已吃完的时候,我们一村发生食粮恐慌。

穷人向富户要求帮助,他们发动了一个“吃米不给钱”的运动。

我的父亲是一个米商,他不顾本村缺少粮食,将许多米由我们的乡村运到城里。

其中一船米被穷人劫去,他气得不得了。

但我对他不表同情。

同时,我以为村人的方法也是错误的。

  这时,还有一件事对我发生影响,即一个小学校中有一个“激烈”的教员。

他之所以被目为“激烈”,是因为他反对神佛,想把神佛取消。

他教人民把庙宇改为学校。

他成为一个被大家议论的人。

然而我钦慕他,并同意他的意见。

  这些密切发生在一起的事件,给予我这已经有着反叛性的青年头脑以一个永久的印象。

在这个时期,我开始有了某种程度的政治意识,尤其是在我读了一个谈论瓜分中国的小册子之后。

我甚至现在还能记得这小册子的开头第一句:

“呜呼,中国将亡矣!

"它讲到日本的占领高丽与台湾,中国的失去安南、缅甸等。

(17)我读了这本书之后,我为我祖国的将来痛心,开始明了大家都有救国的责任。

我的父亲要我在一个与他有关系的米店做学徒。

最初我并不反对,以为这也许是很有趣的。

但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一个有趣的新学校。

于是不顾我父亲的反对,立志进那个学校。

这学校在我外祖母的县城里(18)。

我的一个姨表在那里当一个教员(19),他将这个学校告诉我,并将"新法"学校的变迁情形讲给我听。

那里是不大注重经书的,西方的"新知识"教授得较多。

教育方法又是很"激进"的。

  

于是我与我的另一个表弟进了那个学校,注了册(20)。

我自称为湘乡人,因为我知道那学校只收湘乡籍学生。

但后来我发现各地人都可以进去,我才把我的真籍贯说出来,我付了十四吊铜板,做我五个月的膳宿费及购买各种文具用品之用。

我的父亲终于让我入学了,因为朋友劝他,说这种"高等"教育可以增加我赚钱的本领,这是我第一次远离家乡,离家有五十里。

这时我是十六岁。

在这个新学校中,我读到了自然科学和西洋学术的新课程。

另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是教员中有一位日本留学生,他戴了一个假辫子。

假辫子是很容易看出来的,每个人都笑他,叫他“假洋鬼子”。

  

我以前从未看见过那么多的儿童聚在一起。

他们大多是地主的子弟,穿着华丽的衣服;很少有农民能将他们的子弟送到那样一个学校去读书。

我穿得比旁的学生都蹩脚。

我只有一套像样的袄裤。

一般学生是不穿长袍的,只是教员穿,至于洋装,只有“洋鬼子”才穿。

许多有钱的学生都轻视我,因为我常穿破烂的袄裤。

但是,在这些人之中我也有几个朋友,而且有两个是我的好同志。

其中有一个现在成了作家,住在苏联。

因为我不是湘乡人,又不为人所喜。

做一个湘乡人非常重要,而且是湘乡的某一区人也很重要。

湘乡分为上区、中区,与下区,上区的学生与下区的学生不断地打架,完全是因为乡土观念。

双方好像要拼个你死我活似的。

在这“战争”中,我总是采取中立地位,因为我不是那一区的人。

结果三区的人都看不起我。

我精神上感觉十分苦痛。

  

我在这学校里有很大的进步。

教员都喜欢我,尤其是教经书的,因为我古文作得不错。

然而我的志趣并不在经书。

我正在读我表兄送给我的两本关于康有为改革运动的书。

一本是梁启超编的《新民丛报》。

这两本书我读而又读,一直到我能够背诵出来。

我很崇拜康有为和梁启超,并十分感激我的表兄——当时我以为他是非常前进(进步)(21)的,但后来他变成了一个反革命分子,变成一个劣绅,并于一九二五至一九二七年间的大革命时代参加反动工作。

  许多学生不欢喜“假洋鬼子”,因为他的辫子是假的,但我很欢喜听他谈日本的情形。

他教音乐和英文。

他教过一个日本歌,叫做《黄海之战》。

我记得当中几句很美的句子:

  麻雀唱歌,夜莺跳舞,

  春天的绿色田野何等可爱。

  石榴花红,杨柳叶青,

  正是一幅新鲜的图画。

  在那个时候,我感觉到日本的美,我又从这歌曲中感觉到它对于战胜俄国的光荣和武功的发扬。

我没有想到还有一个野蛮的日本——我们今日所知道的野蛮的日本。

  这一切,都是我从“假洋鬼子”那里学到的。

  我又记得在这个时候,在新皇宣统[溥仪]已统治了两年的时候,我才最初听到皇帝[光绪]与慈禧太后都死去的消息。

那时我还没有成为一个反君主的人。

老实说,我认为皇帝以及大多官吏都是诚实、良好,和聪明的人。

他们只需要康有为的变法就行了。

我心醉于中国古代的著名君主--尧舜、秦始皇、汉武帝的史实,读了许多关于他们的书籍。

同时,我还读了一点外国的历史和地理。

在一篇论美洲革命的文章里,我初次听到美国,记得文中有这样一句:

"八年之苦战后,华盛顿胜利而造成其国家。

"在一本《世界大英雄传》的书中,我又读到,拿破仑,俄国喀德琳[叶卡德琳娜]女皇,彼得大帝,惠灵登[惠灵顿],葛拉德斯吞[格莱斯顿],卢梭,孟德斯鸠,及林肯。

(22)

  我开始渴想到长沙去,那是一个大城市,是湖南的省会,离我家有一百四十里,我听说这城市是非常大的,有许许多多居民,许多学校和一个巡抚的衙门。

这简直是一个伟大的地方!

这时我很想到那里去,进那个为湘乡人办的中学。

是年冬,我请求我在高小时的一位教员介绍我前去。

他答应了,于是我步行到长沙,心中极端地兴奋,一半生怕被摒,几乎不敢希望真入那个伟大的学校做一学生。

而使我惊异的,我很容易地就录取了。

但是政局变动得很厉害,我在那里只读了半年。

  附注:

  

(1)据据《西行漫记》载,毛泽东的父亲叫毛顺生,母亲"在娘家的名字叫文其美"。

  

(2)据《西行漫记》载:

"他当了好多年的兵。

"

  (3)据《西行漫记》载:

"每年仍然有四十九担谷的剩余。

"

  (4)括号内文字为新版责任编辑根据《西行漫记》校订。

  (5)括号内文字为新版责任编辑所加。

  (6)据《西行漫记》载:

"我父亲年纪比我大两倍多。

"

  (7)史诺即埃德加-斯诺。

括号内文字是斯诺笔录时附注的。

  (8)括号内文字为新版责任编辑根据《西行漫记》校订。

  (9)字为新版责任编辑根据《西行漫记》校订。

  (10)《西行漫记》载:

"曾经同母亲认真地讨论过我父亲不信佛的问题。

"

  (11)括号内文字为新版责任编辑根据《西行漫记》校订。

  (12)括号内文字为新版责任编辑根据《西行漫记》校订。

  (13)括号内文字为新版责任编辑根据《西行漫记》校订。

  (14)括号内文字为新版责任编辑加。

  (15)据《西行漫记》载,这个山叫"浏山"。

  (16)据《西行漫记》载:

"起义的领袖,是一个叫彭铁匠的人?

quot;

  (17)据《西行漫记》载:

"这本书谈到了日本占领朝鲜、台湾的经过,谈到了越南、缅甸等地的宗主权的丧失。

"

  (18)即湘乡县。

编者注。

  (19)据《西行漫记》载:

"我的一个表兄就在那里上学。

"

  (20)据《西行漫记》载:

"我随表兄到那所学堂去报了名。

"

  (21)括号内文字为新版责任编辑校订。

  (22)此段括号内文字均根据《西行漫记》校订。

第二章在动乱中成长起来

  当我在长沙的中学读书时,我第一次读到报纸,报名《民力》,是民族主义派的革命的报纸,里面有反抗满清的广州起义及在一个湖南人(23)领导下的七十二烈士就难的情形。

我读了以后,极为感动,并发现《民力》里面充满了有刺激性的材料,同时我也知道了孙中山的名字和同盟会的会纲。

这时,长沙正在第一次革命的前夜。

我激动异常,就写了一篇文章,贴在学校的墙壁上。

这是我第一次发表政见,可是有点糊里糊涂。

我还没有放弃对于康有为和梁启超的崇拜,我不很明了他们和新领袖的区别。

所以在我的文章中,我主张应将孙中山由日本召回就任新政府的总统,并以康有为任总理,梁启超任外交部长!

  其时“反对外资”建筑川汉铁路的运动开始,成立议会制度的要求也普遍地展开,但结果皇帝只是下诏组织“咨议会”。

于是同学们越来越激动了。

他们以反对留辫的方式来表示他们的反满的情绪。

我和一个朋友毅然剪去发辫,但约好相继剪去的一般人却不履行他们的诺言。

因此我和我的朋友就在暗中攻击他们并强力剪去他们的发辫,结果有十个人做了我们剪刀下的“牺牲者”。

这样,在短期内,我已经从嘲笑“假洋鬼子”的假发辫进步到要求普遍地剪发了。

政治观念是如何地可以转变一个人的观点啊!

关于蓄辫我和一个法律学校的朋友发生争论,各人执持了相反的理论。

这法科学生引用经书上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等话来辩论。

可是我和反对蓄辫的人们在反满的政治基础上造成了相反的理论,使他开口不得。

  

武汉起义(一九一一年十月)之后,湖南宣布戒严。

政局在急遽地变动。

一天,有个革命党得了校长允许,到一个中学里面作煽动的演讲。

当场有六七个学生起来声援他,痛斥满清并号召大家起来建立民国。

每一个人都专心一意地听着。

听过这个演讲四五天之后,我决心加入革命军,决定和几个朋友到汉口去,同时我们向同学募一些钱。

听说汉口非常潮湿,必须穿雨鞋,我就向驻扎城外的一个军队朋友那里去借。

我被卫兵拦住,这个地方已经变成十分活跃了,士兵们第一次领到子弹,大批地在开到街中去。

  

当时,叛军正在沿着粤汉路进窥长沙,战事已经开始。

在城外发生一次大战。

同时城内也起了叛乱。

城门被中国的劳工们攻了下来。

我靠了其中一个劳工的帮助,重新回进城中。

然后站在一块高地上观战,直等到最后看到衙门上飘起了写着“汉”字的白旗。

我回到自己的学校,那里已在军队的看守下了。

第二天,一个都督政府成立,但新都督和副都督并未做得长(24),一般地主和商人不满意他们。

不到几天后,我去访问一个朋友时,看见他们的尸首横陈街上。

作为地主和军阀们的代表,谭延恺打倒了他们。

  

现在有许多学生参加军队了。

学生军已经组成,不过我不喜欢学生军,认为他们的基础太复杂。

决定还是参加正规军队来帮助完成革命。

清帝尚未逊位,这正是奋斗的时候。

  我的饷银是七元一月——不过,已经多于目下我在红军的饷银了——其中我每月要用去两元吃饭。

我还要买水,因为士兵都要从城外挑水进来,而我是学生,不屑做挑水的工作。

此外多余的饷银都用在报纸上,我变成它们的热心读者了,在当时与革命有关的报纸就是《湘江日报》。

其中讨论到社会主义,我从这上面初次知道这个名词。

我也和其他学生士兵们讨论社会主义,其实是“社会改良主义”。

我读了几本关于社会主义和它的原理的小册子,并热心地写信和同班的同学讨论这个问题,但只有一个人的回答表示同意。

  

我同队中有一个湖南矿工和一个铁匠,我极欢喜他们。

其余的人都是平庸之辈,而且有一个是流氓。

我又劝了两个学生参加军队,我和队长及一般弟兄都合得来。

我能写,读过一点书,他们很佩服我的“博学”。

我能够帮助他们做写写家信之类的事情。

革命的结局还没有决定。

满清还没有完全放弃政权,国民党内部又发生了争夺领导权的斗争。

在湖南听说战事是不可避免的了。

当时有许多军队都组织起来反对满清和袁世凯。

湘军就是其中之一。

可是,正当湘人准备起事的时候,孙中山和袁世凯成立了协定,预计的战事停止,南北“统一”,而南京政府解散。

我以为革命已经过去,决定继续求学。

这时,我已经做过半年兵士了。

  

我开始留心报纸上的广告——彼时有许多学校开办,而且都用广告来吸收新生;我并没有特别的标准来判断学校,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一个警官学校的广告吸引了我的目光,于是就去报名。

但是,在受试以前,我看到一个制皂“学校”的广告。

不收学费,供给膳宿而且还可以有一点津贴。

这个广告是动人的。

它指出制造肥皂有巨大的社会利益,可以富国富民。

于是我变换了进警官学校的念头,决定做一个制皂工程师。

我又在这里交纳一元报名费。

  

这时,我有一个朋友做了法科学生,他怂恿我进他的学校。

我又读了这法律学校的动人广告,里面保证了许多了不得的事情。

它答应在三年之内教完一切关于法律的学科,保证学成可以立即做官。

我的朋友不断地对我称赞这个学校,直到我最后写信回家,详述广告上的保证并请家人寄学费给我。

我将自己的前途画成一幅光明的灿烂的图画给家人看,将自己画成一个法律学家和大官。

于是我付去一元向法律学校报名,同时等待父母的回音。

  

但其中忽然又有了变动。

这回是一个商业学校的广告。

另一个朋友劝我,以为国家正在作经济战争,目前最迫切需要的,就是能够建立国家经济的经济学家。

他的理论得胜了,我再花一元到商业中学报名。

我真的去注册而且录取了。

不过,这时我还继续留心广告,有一天看到广告,描写一个高等商业公立学校的优美。

它是政府开办的,课程繁多,听说里面教员都是极能干的人。

我断定还是到那里学成商业专家比较好,出了一块钱去报名,随后将我的意思写信告诉父亲。

他很高兴。

父亲很知道有了商业智慧的好处。

我进了这个学校而且留在那里——有一个月。

  

我发现在这新学校中的困难就是一大半课程都是用英文教的,而我和一般同学一样,英文程度很坏,简直只认识字母。

此外还有一个困难,就是校中没有英文教员。

我讨厌这种情形,就在月底退学,并继续阅读广告。

  我在学业上的第二次冒险是在省立第一中学,我花了一块钱报名,应了入学考试,以第一名被录取。

这是一个大学校,有许多学生,毕业的也很多。

校中有一个国文教员十分地帮我,因为我有文学的倾向。

这位先生借了一本《御批通鉴辑览》给我,其中有乾隆的诏谕和批评。

这时,一个政府办的刊物在长沙出版。

这是一个巨大的烽火,我们学生觉得它非常有意味。

不久,谭延被袁世凯赶走了。

现在袁执掌着民国的政务,同时准备他的登基。

  

我不喜欢第一中学。

它的课程太少而规则繁琐。

并且,在我读过《御批通鉴辑览》以后,我断定还是单独求学的好。

六个月后,我离开学校。

自己订立了一个读书的计划,规定每天在湖南省立图书馆中阅书。

我十分地有规律和专心,在这个方式下费去的半年,我以为对我是极端可宝贵的。

早上图书馆一开门我就进去。

在中午只花去买两个米饼来吃的时间,这就算是我每日的午餐。

每天我留在图书馆中一直读到闭馆的时候。

  

在这自修的时期内,我读了许多书籍,读到世界历史和世界地理。

在那里我以极大的兴趣第一次阅读了世界的舆图(25)。

我读了亚当·斯密士[亚当·斯密]的《原富》和达尔文的《物种原始》[《物种起源》]和约翰·斯陶德·密尔[约翰·穆勒]所著的一本关于伦理学的书。

我读了卢骚[卢梭]的著作,斯宾塞的《逻辑学》和孟德斯鸠所著的一本关于法学的书。

我将古希腊的诗歌、罗曼史、神话和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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