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之嫦娥》原文及译文.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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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之嫦娥》原文及译文

《聊斋志异之嫦娥》原文及译文

《聊斋志异之嫦娥》原文及译文

原文:

太原宗子美,从父游学,流寓广陵。

父与红桥下林妪有素。

一日父子过红桥,遇之,固请过诸其家,瀹茗共话。

有女在旁,殊色也。

翁亟赞之,妪顾宗曰:

“大郎温婉如处子,福相也。

若不鄙弃,便奉箕帚,如何?

”翁笑,促子离席,使拜媪曰:

“一言千金矣!

”先是妪独居,女忽自至,告诉孤苦。

问其小字,则名嫦娥。

妪爱而留之,实将奇货居之也。

时宗年十四,睨女窃喜,意翁必媒定之,而翁归若忘,心灼热,隐以白母。

翁笑曰:

“曩与贪婆子戏耳。

彼不知将卖黄金几何矣,此何可易言!

”逾年翁媪并卒。

子美不能忘情嫦娥,服将阕,托人示意林妪。

妪初不承,宗忿曰:

“我生平不轻折腰,何媪视之不值一钱?

若负前盟,须见还也!

”妪乃云:

“曩或与而翁戏约,容有之。

但无成言,遂都忘却。

今既云云,我岂留嫁天王耶?

要日日装束,实望易千金,今请半焉可乎?

”宗自度难办,亦遂置之。

适有寡媪僦居西邻,有女及笄,小名颠当。

偶窥之,雅丽不减嫦娥。

向慕之,每以馈遗阶进;久而渐熟,往往送情以目,而欲语无间。

一夕逾垣乞火,宗喜挽之,遂相燕好。

约为嫁娶,辞以兄负贩未归。

由此蹈隙往来,形迹周密。

一日偶经红桥,见嫦娥适在门内,疾趋过之。

嫦娥望见,招之以手,宗驻足;女又招之,遂入。

女以背约让宗,宗述其故。

女入室,取黄金一铤付之,宗不受,辞曰:

“自分水与卿绝,遂他有所约。

受金而为卿谋,是负人也;受金而不为卿谋,是负卿也:

诚不敢有所负。

”女良久曰:

“君所约,妾颇知之。

其事必无成;即成之,妾不怨君之负心也。

其速行,媪将至矣。

”宗仓卒无以自主,受之而归。

隔夜告之颠当,颠当深然其言,但劝宗专心嫦娥。

宗不语。

颠当愿下之,而宗乃悦。

即遣媒纳金林妪,妪无辞,以嫦娥归宗。

入门后,悉述颠当言,嫦娥微笑,阳怂恿之。

宗喜,急欲一白颠当,而颠当迹久绝。

嫦娥知其为己,因暂归宁,故予之间,嘱宗窃其佩囊。

已而颠当果至,与商所谋,但言勿急。

及解衿狎笑,胁下有紫荷囊,将便摘取。

颠当变色起曰:

“君与人一心,而与妾二!

负心郎!

请从此绝。

”宗曲意挽解,不听竟去。

一日过其门探察之,已另有吴客僦居其中,颠当子母迁去已久,影灭迹绝,莫可问讯。

宗自娶嫦娥,家暴富,连阁长廊,弥亘街路。

嫦娥善谐谑,适见美人画卷,宗曰:

“吾自谓如卿天下无两,但不曾见飞燕、杨妃耳。

”女笑曰:

“若欲见之,此亦何难。

”乃执卷细审一过,便趋入室,对镜修妆,效飞燕舞风,又学杨妃带醉。

长短肥瘦,随时变更;风情态度,对卷逼真。

方作态时,有婢自外至,不复能识,惊问其僚;复向审注,恍然始笑。

宗喜曰:

“吾得一美人,而千古之美人,皆在床闼矣!

一夜方熟寝,数人撬扉而入,火光射壁。

女急起,惊言:

“盗入!

”宗初醒,即欲鸣呼。

一人以白刃加颈,惧不敢喘。

又一人掠嫦娥负背上,哄然而去。

宗始号,家役毕集,室中珍玩,无少亡者,宗大悲,羅然失图,无复情地。

告官追捕,殊无音息。

荏苒三四年,郁郁无聊,因假赴试入都。

居半载,占验询察,无计不施。

偶过姚巷,值一女子,垢面敝衣,羅儴如丐。

停趾相之,乃颠当也。

骇曰:

“卿何憔悴至此?

”答云:

“别后南迁,老母即世,为恶人掠卖旗下,挞辱冻馁,所不忍言。

”宗泣下,问:

“可赎否?

”曰:

“难矣。

耗费烦多,不能为力。

”宗曰:

“实告卿:

年来颇称小有,惜客中资斧有限,倾装货马,所不敢辞。

如所需过奢,当归家营办之。

”女约明日出西城,相会丛柳下,嘱独往,勿以人从。

宗曰:

“诺。

”次日早往,则女先在,袿衣鲜明,大非前状。

惊问之,笑曰:

“曩试君心耳,幸绨袍之意犹存。

请至敝庐,宜必得当以报。

”北行数武,即至其家,遂出肴酒,相与谈宴。

宗约与俱归,女曰:

“妾多俗累,不能从。

嫦娥消息,固颇闻之。

”宗急询其何所,女曰:

“其行踪缥缈,妾亦不能深悉。

西山有老尼,一目眇,问之当自知。

”遂止宿其家。

天明示以径。

宗至其处,有古寺周垣尽颓,丛竹内有茅屋半间,老尼缀衲其中。

见客至,漫不为礼。

宗揖之,尼始举头致问。

因告姓氏,即白所求。

尼曰:

“八十老瞽,与世睽绝,何处知佳人消息?

”宗固求之。

乃曰:

“我实不知。

有二三戚属,来夕相过,或小女子辈识之,未可知。

汝明夕可来。

”宗乃出。

次日再至,则尼他出,败扉扃焉。

伺之既久,更漏已催,明月高揭,徘徊无计,遥见二三女郎自外入,则嫦娥在焉。

宗喜极,突起,急揽其祛。

嫦娥曰:

“莽郎君!

吓煞妾矣!

可恨颠当饶舌,乃教情欲缠人。

”宗曳坐,执手款曲,历诉艰难,不觉恻楚。

女曰:

“实相告:

妾实姮娥被谪,浮沉俗间,其限已满;托为寇劫,所以绝君望耳。

尼亦王母守府者,妾初谴时,蒙其收恤,故暇时常一临存。

君如释妾,当为代致颠当。

”宗不听,垂首陨涕。

女遥顾曰:

“姊妹辈来矣。

”宗方四顾,而嫦娥已杳。

宗大哭失声,不欲复活,因解带自缢。

恍惚觉魂已出舍,伥伥靡适。

俄见嫦娥来,捉而提之,足离于地;入寺,取树上尸推挤之,唤曰:

“痴郎,痴郎!

嫦娥在此。

”忽若梦醒。

少定,女恚曰:

“颠当贱婢!

害妾而杀郎君,我不能恕之也!

”下山赁舆而归。

既命家人治装,乃返身而出西城,诣谢颠当,至则舍宇全非,愕叹而返。

窃幸嫦娥不知入门,嫦娥迎笑曰:

“君见颠当耶?

”宗愕然不能答。

女曰:

“君背嫦娥,乌得颠当?

请坐待之,当自至。

”未几颠当果至,仓皇伏榻下。

嫦娥叠指弹之,曰:

“小鬼头陷人不浅!

”颠当叩头,但求赊死。

嫦娥曰:

“推人坑中,而欲脱身天外耶?

广寒十一姑不日下嫁,须绣枕百幅、履百双,可从我去,相共操作。

”颠当恭白:

“但求分工,按时赍送。

”女不许,谓宗曰:

“君若缓颊,即便放却。

”颠当目宗,宗笑不语,颠当目怒之。

乃乞还告家人,许之,遂去。

宗问其生平,乃知其西山狐也。

买舆待之。

次日果来,遂俱归。

然嫦娥重来,恒持重不轻谐笑。

宗强使狎戏,惟密教颠当为之。

颠当慧绝,工媚。

嫦娥乐独宿,每辞不当夕。

一夜漏三下,犹闻颠当房中,吃吃不绝。

使婢偷听之,婢还,不以告,但请夫人自往。

伏窗窥之,则见颠当凝妆作己状,宗拥抱,呼以嫦娥。

女哂而退。

未几,颠当心暴痛,急披衣,曳宗诣嫦娥所,入门便伏。

嫦娥曰:

“我岂医巫厌胜者?

汝欲自捧心效西子耳。

”颠当顿首,但言知罪。

女曰:

“愈矣。

”遂起,失笑而去。

颠当私谓宗:

“吾能使娘子学观音。

”宗不信,因戏相赌。

嫦娥每趺坐,眸含若瞑。

颠当悄以玉瓶插柳置几上;自乃垂发合掌,侍立其侧,樱唇半启,瓠犀微露,睛不少瞬。

宗笑之。

嫦娥开目问之,颠当曰:

“我学龙女侍观音耳。

”嫦娥笑骂之,罚使学童子拜。

颠当束发,遂四面朝参之,伏地翻转,逞诸变态,左右侧折,袜能磨乎其耳。

嫦娥解颐,坐而蹴之。

颠当仰首,口衔凤钩,微触以齿。

嫦娥方嬉笑间,忽觉媚情一缕,自足趾而上直达心舍,意荡思淫,若不自主。

乃急敛神,呵曰:

“狐奴当死!

不择人而惑之耶?

”颠当惧,释口投地。

嫦娥又厉责之,众不解。

嫦娥谓宗曰:

“颠当狐性不改,适间几为所愚。

若非夙根深者,堕落何难!

”自是见颠当,每严御之。

颠当惭惧,告宗曰:

“妾于娘子一肢一体,无不亲爱,爱之极,不觉媚之甚。

谓妾有异心,不惟不敢,亦不忍。

”宗因以告嫦娥,嫦娥遇之如初。

然以狎戏无节,数戒宗,宗不听;因而大小婢妇,竞相狎戏。

一日,二人扶一婢效作杨妃。

二人以目会意,赚婢懈骨作酣态,两手遽释,婢暴颠墀下,声如倾堵。

众方大哗;近抚之,而妃子已作马嵬薨矣。

众大惧,急白主人。

嫦娥惊曰:

“祸作矣!

我言如何哉!

”往验之,不可救。

使人告其父。

父某甲,素无行,号奔而至,负尸入厅事,叫骂万端。

宗闭户惴恐,莫知所措。

嫦娥自出责之,曰:

“主郎虐婢至死,律无偿法;且邂逅暴殂,焉知其不再苏?

”甲噪言:

“四支已冰,焉有生理!

”嫦娥曰:

“勿哗。

纵不活,自有官在。

”乃入厅事抚尸,而婢已苏,抚之随手而起。

嫦娥返身怒曰:

“婢幸不死,贼奴何得无状!

可以草索絷送官府!

”甲无词,长跪哀免。

嫦娥曰:

“汝既知罪,姑免究处。

但小人无赖,反复何常,留汝女终为祸胎,宜即将去。

原价如干数,当速措置来。

”遣人押出,俾浼二三村老,券证署尾。

已,乃唤婢至前,使甲自问之:

“无恙乎?

”答曰:

“无恙。

”乃付之去。

已,遂召诸婢,数责遍扑。

又呼颠当,为之厉禁。

谓宗曰:

“今而知为人上者,一笑颦亦不可轻。

谑端开之自妾,而流弊遂不可止。

凡哀者属阴,乐者属阳;阳极阴生,此循环之定数。

婢子之祸,是鬼神告之以渐也。

荒迷不悟,则倾覆及之矣。

”宗敬听之。

颠当泣求拔脱。

嫦娥乃掐其耳,逾刻释手,颠当怃然为间,忽若梦醒,据地自投,欢喜欲舞。

由此闺阁清肃,无敢哗者。

婢至其家,无疾暴死。

甲以赎金莫偿,渔村老代求怜恕,许之;又以服役之情,施以材木而去。

宗常患无子。

嫦娥腹中忽闻儿啼,遂以刃破左胁出之,果男;无何,复有身,又破右胁而出一女。

男酷类父,女酷类母,皆论昏于世家。

异史氏曰:

“阳极阴生,至言哉!

然室有仙人,幸能极我之乐,消我之灾,长我之生,而不我之死。

是乡乐,老焉可矣,而仙人顾忧之耶?

天运循环之数,理固宜然;而世之长困而不亨者,又何以为解哉?

昔宋人有求仙不得者,每曰:

‘作一日仙人,而死亦无憾。

’我不复能笑之也。

译文:

山西太原人宗子美,随父亲游学四方,后来到扬州,就住了下来。

子美的父亲,与红桥下的林婆子平素就有交往。

一天,宗子美与父亲路过红桥,正巧遇到林婆子。

林婆子再三请他们父子到家中作客,喝茶叙谈。

到家见有位女子站在一旁,生得很漂亮,宗翁极力赞美。

林婆子说:

“你家郎君温柔和顺,真像个大姑娘,是有福之相。

假若你们不嫌弃,便把我的女儿许配给郎君,怎么样?

”宗翁笑着,督促儿子快向林婆施礼,说道:

“你这一句话,可是值千金啊!

”原先,林婆子独居,这女子忽然间自己来到她家中,述说了孤苦之情。

林婆子问她名字,说叫嫦娥。

林婆子很爱怜她,就把她留下,其实,她是把嫦娥当奇货。

当时宗子美刚十四岁,一见嫦娥,心中暗喜,自念父亲必定找媒人订婚;可是回来后,他父亲好像把这事忘了。

宗子美心里火烧火燎一般,喑暗地把这事告诉了母亲。

父亲得知后说:

“那是与贫婆开玩笑的。

她不知要将这女儿卖多少黄金呢,这事怎能说得那么容易。

过丁一年,宗子美的父母都去世。

但宗子美仍不能忘情嫦娥,服孝快要满期,就托人向林婆子求婚。

林婆子起初不应允,宗子美气忿地说:

“我生平从来不轻易向别人折腰,为什么你这老婆子把我的真心诚意看得一钱不值!

假若你背弃以前的婚约,得将我折腰的诚意还我。

”林婆子就说:

“以前那是与你父亲开玩笑许下的事,也许是有的。

但当时没有正式说定,过后也都忘却了。

今天你既然这详说,我还想留着女儿嫁给王子不成?

我天天把她梳装打扮得这样美妙,实指望能换得千金;今天我只要你半价,可行吧?

”宗子美自己忖度难以办成,也就把这事放到了一边。

当时,正巧有一位寡妇赁居在西邻。

她有个女儿刚到待嫁的年龄,小名叫颠当。

宗子美偶尔遇见过她,典雅的丽质,不在嫦娥之下。

子美很思慕她,每每以赠送礼物为由接近她。

时间长了,他们间也较熟悉了,见面时往往以目送情。

二人想说话,也没有机会。

一天晚上,颠当越过垣墙来借火。

宗子美欢喜地拉住她,于是二人就完成燕好之事;并约定迎娶颠当,她推辞说哥哥在外经商还未回来。

自此以后,他们一有机会就相互往来,但不露行迹。

一天,宗子美偶然经过红桥,见嫦娥正巧站在门里,宗子美很快地走过去。

嫦娥望见,向他招手,宗子美站住脚;嫦娥又招呼他,他就进了嫦娥的家门。

嫦娥以背约责难宗子美,子美向她述说了其中的缘故。

嫦娥进屋,取来黄金一铤交给宗子美。

宗子美不接受,推辞说:

“我自己还以为永远不会再与你有缘分了,就与别人订了婚约。

现在我若接受你的黄金,娶你为妻,就辜负了别人;若接受你的黄金,却不娶你,就辜负了你的好心。

所以,这黄金我是不敢接受的。

”嫦娥待了好久说:

“你的婚约之事,我也知道,这件事是必定不能成的。

即使成了,我也不怨君负心。

你赶快离开这里,妈妈要回来了。

”宗子美仓促间,也不知该怎么办好,接了黄金就回到家里。

过了一夜,把这事告诉了颠当。

颠当认为嫦娥说的话对,但劝宗子美专心钟爱嫦娥。

宗子美沉思不语;颠当说她愿意在嫦娥之下,宗子美这才高兴起来。

马上派媒人,携带着黄金交给林婆,婆子无话可说,就把嫦娥交给了宗子美。

嫦娥进门后,宗向嫦娥叙述了颠当的话。

嫦娥微笑,怂恿纳颠当为妾。

宗子美很欢喜,急于一见颠当,而颠当却很久不来了,嫦娥也知道颠当是为了自己,因此就暂且回家,特意给他们个机会。

嘱咐宗子美,与颠当相见时,把她佩的香囊窃来。

不久,颠当果然来了,宗子美与她商量迎娶的事,颠当说不着急。

颠当解开衣襟和他调笑时,胁下露出一个紫色的荷包,宗子美趁空摘取,颠当突然变了脸色说:

“你与别人一心,与我是二心,是负心!

请从此以后,断绝来往。

”宗子美百般解释、挽留,颠当不听,走了。

一天,宗子美从她家门前过,那房子已被另一位吴姓的赁去;说颠当母女已搬走很久时间了,连点影迹都见不到,没有办法去打听。

宗子美自娶了嫦娥,家中骤然富裕起来,楼阁长廊,连接街巷。

嫦娥喜于嬉戏玩耍。

一次,他们见到一幅美人的画卷,宗子美对嫦娥说:

“我常说,美丽如同你的人,天下真是无双。

只恨不曾见过传说中的杨贵妃、赵飞燕啊。

”嫦娥笑着对宗子美说:

“你想见识杨贵妃、赵飞燕,这也不难。

”于是,拿起画卷仔细看了一遍,便急忙走进屋里,自己对着镜子修饰打扮一番,学着赵飞燕翩翩起舞的轻盈风姿;又学杨贵妃慵懒娇媚的醉态。

长短肥瘦,随着舞姿的变化而变化。

表现出的那种娇柔风情,与画卷上的样子一模一样。

嫦娥刚扮妆起舞时,有一个婢女从外边走进来,见了嫦娥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惊讶地问她的同伴姐妹;再仔细端详,才恍然大悟而笑。

宗子美说:

“我得到你这位美丽的娇妻,历史上的美人,也就都在我的屋子里了。

一天夜里,刚刚睡下,忽然数人把门撬开进来,火光将墙壁照得通亮。

嫦娥急忙起来,惊呼:

“盗贼进来了!

”宗子美刚刚醒来,正想大呼,一个人用刀按在他的脖子上,吓得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另一个人将嫦娥背到身上就跑了,这群强盗哄然而散。

这时,宗子美才大声叫喊,家中的仆役都集拢来,看看房子中的珍贵的珠宝细软,没丢失一点儿。

宗子美很悲痛,惊吓得连个主意也没有了。

他们告到官府,官府下通牒追捕,但没有半点消息。

渐渐地,三四年的时间过去了,宗心情郁闷无聊,借着到省城赴试的机会,顺便到京都里散散心。

居住了半年,算卦问卜,各种方法都施尽了,也没有打听到嫦娥的下落。

一次,偶然路过姚家巷,遇到一位女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慌惧如同讨饭的乞丐。

宗子美停下脚步,细细看她,原来是颠当!

惊讶地说:

“颠当,你怎么憔悴成这样子?

”颠当回答说:

“自与你分别后,就南迁了,老母亲也去世了。

我被恶人抢去卖到旗下,遭到挞辱与冻馁,无法忍受。

”宗子美听了,凄然流下眼泪,问道:

“在旗下,能赎出来吗?

”颠当说:

“很难。

要花费好多钱,是没有办法作到的。

”宗子美说:

“实话告诉你吧,几年来,我家中颇富,可惜我客居于此,囊中钱不多。

如果把行李与马卖了,能够赎你的话,我也不敢推辞。

假若所需的钱数过大,那我就回家去操办。

”颠当与他相约,明天在西城的丛柳下相会;并嘱咐一定要他一个人去,不要让别人跟从。

宗子美答应说:

“就这样。

第二天,宗子美按照约定,早早就去了。

到了西城,颠当早就等在那里了,身着鲜艳明丽的旗袍,与昨天所见,大不一样。

宗子美惊奇地问她,颠当笑着说:

“昨天我是试一试你的心,幸亏故人之情未变。

请到我的寒舍叙叙,我一定好好地报答你。

”宗子美跟着颠当向北走了一段路,就到了她的家。

颠当拿出菜肴、美酒款待他,二人欢笑异常。

宗子美约她一块回家去。

颠当说:

“我这里俗事累赘太多,不能跟你走。

可是,嫦娥的消息,我颇知道点。

”宗子美迫不及待地问嫦娥在哪里。

颠当说:

“她的行踪飘忽不定,具体地方,我也说不准。

西山有位老尼,瞎了一只眼,去问她,自会告诉你。

”当晚宗子美就宿在颠当的家里。

天明,颠当给他指明路。

宗子美到了那里,见有一座古寺,周围的墙垣都倒塌了。

在一丛竹子里有间茅草屋,老尼正在补缝衣服。

见到来人,待答不理的。

宗子美给她行礼,老尼这才抬起头来问他要作什么。

宗子美将自己的姓名报上,接着告诉了自己所要求的事。

老尼说:

“我是个八十岁的瞎子,与世隔绝,那里能知道美人的消息?

”宗子美苦苦地哀求她,老尼才说:

“我实在不知道。

有二三家亲戚,明天晚上来访,或者小女子们能知道这事,也说不定。

你明天晚上来吧!

”宗子美就出来了。

第二天再到那里,老尼不在家,破门紧紧地锁着。

在这里等了很久,夜已经深了,明月高高地挂在东方的天空,宗子美走来走去,没有办法。

远远地望见二三位女郎从外边走进来,其中的一个就是嫦娥。

宗子美太高兴了,猛然间起来,急忙拉住嫦娥的衣袖。

嫦娥说:

“莽撞的`郎君,吓死我了!

可恨那多嘴的颠当,又让你用儿女情来缠磨我。

”宗子美拉着嫦娥坐下,握着她的手,叙说别离后的艰辛,不觉悲伤地流下泪来。

嫦娥说:

“实话告诉你:

我是天上嫦娥被贬谪下界,浮沉于人世间。

现期限已满,便假托寇劫回到天上。

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断绝君的希望。

那位老尼,是给王母娘看门的。

我最初被谴时,承蒙她的关照收留下来,所以,有时间常来看望她。

如果你能放我走,我就想法将颠当给你娶过来。

”宗子美不放她,低着头流泪。

嫦娥回头张望说:

“姊妹们来了。

”宗子美四处张望,嫦娥不见了。

宗子美失声大哭,不想再活在人世间,就解带自己上吊。

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的魂已经离开躯体,迷迷糊糊地不知飘荡到哪里。

忽然,见到嫦娥,捉住自己双脚,离地而起,又进入寺中,在树上取下尸体推挤着,呼唤着:

“痴郎!

痴郎!

嫦娥在这里!

”宗子美忽若梦醒。

稍定,嫦娥气忿地说:

“颠当贱婢!

害了我又杀了郎君,我不能轻饶她。

”二人下山就赁了一辆车子,回到寓所。

宗子美就命家人准备行装,自己返身到西城去答谢颠当。

但到了那里,原先的房舍完全变样了,宗子美惊愕慨叹而归。

暗想,幸亏嫦娥未发现。

进门,嫦娥迎笑说:

“你见到颠当了吗?

”宗子美惊愕得说不上话来。

嫦娥说:

“你想背着我嫦娥,怎么能见到颠当呢?

请老实地坐在那里,她一会儿就会自来的。

”不多会儿,颠当果然来了,仓惶地跪在床下。

嫦娥用指头弹着她的头说:

“小鬼头,害人不浅!

”颠当连连扣头,但求免死。

嫦娥说:

“把别人推到火坑里,而自己想逍遥天外?

广寒宫中十一姑,不几天就要下嫁,需要绣枕头百幅,鞋百双,可以跟我去,共同完成。

”颠当恭恭敬敬地说:

“只要分给我,定按时送来。

”嫦娥不许,对宗子美说:

“你若同意的话,就放她走。

”颠当瞪眼看着宗子美,但他只笑不说话。

颠当生气地看着他。

颠当乞求回家告诉一声,嫦娥答应了,颠当于是就回家去了。

宗子美向嫦娥问起颠当的生平、身世,才知她是西山的一只狐狸。

宗子美买好车子,等待着。

第二天,颠当果然回来了,他们就一块返回家乡。

嫦娥这次回来,举止很持重,平日从不轻率地与家人说笑。

宗子美强迫嫦娥扮装游戏,她从不肯,只是偷偷怂恿颠当去做。

颠当很聪慧,善于谄媚男子。

嫦娥喜欢单独过夜,宗子美每想与她过夜,她常以身体不舒适推辞。

一天夜里,已是三更天了,还听到颠当房中,吃吃笑声不断。

嫦娥让婢子偷偷去看个究竟。

婢子回来,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请夫人自己去看看。

嫦娥伏在窗上,向里看,只见颠当凝妆扮作自己的形状,宗子美抱着她,呼叫嫦娥。

嫦娥轻蔑地一笑,回到屋里。

不大会儿,颠当心头暴痛,急忙披上衣服,拉着宗子美到嫦娥房中,进门便跪下。

嫦娥说:

“我又不是医生与巫婆,哪里能治病?

你自己想效仿西施捧心学娇。

”颠当只是在地下叩头,声言知罪。

嫦娥说了声“好了”。

颠当便从地下起来,失笑而去。

颠当暗中对宗子美说:

“我能使娘子学观世音菩萨。

”宗子美不相信,于是就与颠当开玩笑打赌。

嫦娥每次盘腿打坐,总是双目若闭。

颠当悄悄地用玉瓶插上柳枝。

放到茶几上,自己就垂发合掌,侍立于侧,樱桃般的嘴唇半开,瓠子般的牙齿微露,双目一眨也不眨。

宗子美在一旁笑她。

嫦娥睁开眼问她,颠当说:

“我学的是龙女伺候观世音。

”嫦娥笑着骂她,罚她学着童子样,给自己施礼。

颠当将发束起来,就四面向上参拜,伏在地上,变化各种形态,左右转辗,那舞动的姿式,脚都可以磨着耳朵。

嫦娥笑了,用脚去踢她。

颠当抬起头,用口咬着嫦娥的脚尖,轻轻地用牙齿衔着。

嫦娥正开心嬉笑,忽觉得一丝媚欲之情,从脚趾而上,直到心头,春情已动难以忍受,自已也控制不住。

嫦娥急忙收神镇静下来,呵斥说;“狐奴才!

你想死,迷惑人也不选择一下。

”颠当害怕,急忙松开口,伏在地上。

嫦娥又严厉责备她,但众人不解其故。

嫦娥对宗子美说:

“颠当这婢子,狐性不改,刚才差点儿被她愚弄。

若不是我道业根深,很容易堕落进她的圈套。

”自这以后,每见颠当,则自提防之。

颠当羞惭畏惧,告诉宗子美说:

“我对于娘子的一手一足,无不亲爱;但正因爱之深,不觉媚惑她就过分。

如果说我有别的心,不但不敢有,我心里也不忍。

”宗子美把这实情告诉嫦娥,嫦娥改变了对她的态度,如同当初一样。

然而,因为嬉闹没有个节制,屡次劝戒宗子美,宗子美听不进去;因而,大小婢妇,都效仿他们,争相狎戏。

一天,两个婢女扶着一个婢女,扮作杨贵妃醉酒。

两个婢女使了个眼色,趁这位婢女醉态朦胧之时,两人把手一放,婢女突然跌到台阶下,被摔的声音如同推倒一堵墙。

众人大声惊呼,近前一摸,装扮贵妃的婢女,像贵妃一样,薨于马嵬坡,一命归西了。

众人惧怕,赶快把这事告诉了主人。

嫦娥惊骇地说:

“闯祸了,我说的话怎么样!

”去验看,已不可救了。

派人去告诉婢女的父亲。

婢女的父亲某甲,平素为人就无德行,哭闹着跑来,把女儿的尸体背到厅房里,又喊又骂。

宗子美吓得关上门,不知怎么办才好。

嫦娥自己出面责备他,说:

“主人即使虐待婢子致死,法律上也没有偿命这一条。

况且你孩子是偶然暴死,怎么知道她就不会再活了。

”某甲叫嚷着说:

“四肢都冰凉了,哪有再生之理!

”嫦娥说:

“不要乱吵,纵然是活不了,还有官府在。

”于是,进了大厅,用手抚摸尸体,婢女马上苏醒过来。

再用手抚之,随手而起。

嫦娥返转来,愤怒地说:

“婢子幸亏没死,贼奴才怎么这样无理!

可用绳子绑送官府。

”甲无话可说,长跪哀求饶恕。

嫦娥说:

“你既然知罪,暂且免于追究、处分。

但无赖小人,反复无常,把你女儿留在这里,终是惹祸之根,应该把她领回去。

所购之原价若干,要赶快措办,如数送来。

”派人押送回去,让他请二三个村里的老人,在证券后划押作保。

完了之后,才把婢女叫来,让甲自己问,说:

“没有伤着吧?

”婢女回答说:

“没有。

”就把婢女交给甲,让他领走。

事情处理完后,嫦娥把婢女们喊来,数落她们的罪责,一个个被扑打。

又把颠当唤来,严禁她再干这类的事。

对宗子美说:

“方今知道,主子一笑一颦,也不敢轻率。

戏谑自我开始,竟使弊端屡禁不止。

世间凡是哀伤的事属阴,欢乐者属阳;乐过了头就要走向反面,这是万物循环的规律。

婢子的祸殃,是鬼神给我们的预告。

再执迷不悟,就要闯大祸了。

”宗子美听从了嫦娥的话。

颠当哭泣着要求嫦娥解脱她。

嫦娥用手指着颠当的耳朵,过了一会儿松开手。

颠当在迷茫中恍惚了一会儿,忽然间,如大梦初醒,伏地便拜,高兴得手舞足蹈。

自这后,闺阁中清净严肃,没人敢再随便喧哗。

那个婢子,回到家中,没有病,自己就死了。

甲因为赎婢子的钱赔偿不了,就请村中老者代为哀求怜悯,嫦娥答应了。

又因婢女扶持主人的感情,施舍了一口棺木。

宗子美常以无子为忧。

嫦娥肚子中,忽然听到儿啼的声音,于是就用刀割破左胁,取出婴儿,是个男孩;没有多久,嫦娥又怀孕了,又开刀破右胁取出婴儿,是个女的。

男孩很像他父亲;女孩很像她母亲。

长大成人后,都与大户人家成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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