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奇白猿传.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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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奇白猿传
中国传奇·白猿传
中国传奇·白猿传
本篇为太平广记第四四四篇,作者不详。
原题名‘补江总白猿传’。
江总(五一九~五九四)将白猿之子隐藏,救得其性命,据称唐大书法家欧阳询(五五七~五九四)貌丑如猿,本文之作,盖以讽询也。
或传询节即自猿之子。
据此,本篇当写于第七世纪之初。
重编本篇之时,余将欧阳将军失妻于白猿做为本篇之主题。
所增番人风俗材料得自唐宋三本志书:
一为唐段公陆之背葫籚,一为宋范成大之‘桂虞衡志’及朱复之‘七蛮丛夏’。
清平山堂丛书中,亦有一中国将军在广东山中失妻故事,名为‘陈巡检梅岭失妻记’。
*** 当然谁也听说过,欧阳将军怎样在战场上被擒斩首,怎样在纪元后五百六十九年降贼的时候他的全家灭门。
不过,人们的看法并不一致。
有人说他罪有应得,因为他历代受朝廷恩宠倚卑,可惋惜的只是他父子一代名将,功勋彪炳,后来竟落得身败名裂,横遭奇祸。
别的人,像江总就很同情他,相信他被陷从贼,势非得已。
因为当时皇帝对他在南方的兵权,颇存疑虑,其实这些,全非切题之论。
他在三十几岁的时候,遭遇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大大改变了他的脾气,他的情绪颇受打击。
这位春秋鼎盛的镇南将军一变而成为一个阴郁、暴燥的苦命人了。
他的朋友江总救了他的儿子,而且暗中把他扶养成人,江总在他的小说‘白猿傅’里说到这位将军,但据将军的随员广东雷某──他是将军的一个老幕僚──说江总所记,以是故事的片段。
欧阳将军是羞愤而死的。
本篇是雷某所说的,他曾亲眼看见过。
雷某如今已经是六十岁的老翁了。
下面就是雷某所述的故事:
自从欧阳将军的父亲去世后,将军就世袭了他父亲的爵位,我就在他的部下。
因为是他父亲的老部下,我深得他信任。
将军有一位年轻的妻子,容貌美丽,出自名门。
一天,她突然被抢走了。
我们都知道,大家也都以为一定是那个白猿又来了。
早饭的时候,将军一人闷坐,我真怕看他的脸色。
我们那时正驻扎在长乐。
曾经有人警告过欧阳将军,远征南方土人的区域,不要带着年轻貌美的夫人;因为女人一经失去,便杳无琮迹。
将军的住所四围,无论昼夜,都是遍布岗哨,为了特别戒备,有些使女睡在夫人的屋里,男仆睡在前房。
在那夜两三点钟的当儿,一个使女醒来,听到一声喧嚷,将军夫人就不见了。
谁也不知道白猿怎么进去的,因为门都是锁着的。
使女的尖声喊叫把我吵醒,她一溜烟似的跑了出去,衣裳还没扣,大声喊说:
‘夫人没有啦!
’ 我们立刻就追。
我们住的房子是在人们熟知的一条山路上的军营里,在一个百尺高的悬崖边缘上,下临深涧;对面峭壁突起,苔藓蒙覆,正对着我们的房门。
约有五十尺远。
那天大清早晨,浓雾弥漫,二十尺外,景物不辨。
沿着雾遮的峭壁追寻那个绑匪,真是危险之极。
一失足,错转一个弯儿,就是直堕深谷,立即丧命。
徒然追寻了半点钟,只好作罢。
将军和我们回来之后,简直急疯了,向使女仔细盘问。
他两手攒着使女的两肩,推掇着她说:
‘你看见什么啦?
’ 使女哭着说: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听到一声吵嚷,醒来的时候,夫人已经不见了。
’ 这是我第一次见将军发脾气。
他用巴掌打使女的头。
我们从没看见过他那么疯狂。
他一向是个正直的人。
我们这一些老参谋见过他领导远征西兴,大家都很钦佩他。
‘你们有人见过白猿吗?
’他问。
我们谁也没有见过。
但是我告诉他,在百里以外,一些相距很远的城市里,很多人都见过他。
有的樵夫曾看见他在远处,一个白的身形攀登藤蔓丛生的峭壁,消失在白云遮盖的山峰之间。
‘你想,他是不是个土人呢?
这是不是来报复呢?
’将军这样问是因为在最近几次战役里,将军把一些不同种族的番人羁困在叫做‘山洞’的地方。
‘我不知道。
城里的人说,他常常到城里规规矩矩的作生意。
带着一只鹿,几张狸子皮,或是公野猪的牙,有时候儿也拿一两块麝香,他换菜刀,肉刀,木匠用的家俱和盐。
中国话说得很流利,买卖很公道,但是绝不容谁欺骗了他,谁要欺骗了他,第二天或是下星期以内,就会有人发现那个人背上中箭而死。
’ ‘他怎么个长相儿呢?
’ 生在本地的王参谋说,他不像苗人,也不像猺,也不像贺老,因为他是皮肤黑,身材小,年轻轻的,脸上也有皱纹。
见过白猿的人都说他有五尺十寸高,粗圆的肩膊,两臂坚强有力,显然是没有脖子。
最惊人的特点是眉毛雪白,眼毛、满长在胸膛胳膊和腿上的毛也是白的。
跑的时候功脚底总是着地;这么一来,跑的步态,很像猿猴摇摇摆摆的样子。
究竟这是不是由于爬走岩石的山路养成的习惯,不得而知;不过他的步态,他的岔开很远的大的脚趾头和他那显得瘦一点儿的腿,腿上还生着柔软光泽的白毛,总使人觉得他长得很古怪,怪可怕的。
‘他只要姑娘和年轻的妇人。
’王参谋又说。
欧阳将军坐着,下巴低垂在胸膛前,一呼一吸都听得出来。
‘有人曾经找到过他抢去的女人吗?
找到过抢去的女人的尸体吗?
’ ‘没有。
这就是不可思义的事了。
’王参课说:
‘假如他强奸了那些女人,并且任由他们死活,总会有寻路回来,不然她们的尸体也会找得到的。
’ ‘他也抢孩子吗?
’ ‘不,母亲们光是喊白猿吓唬孩子们。
我们听说抢去的女人大多是十八岁到二十二岁的。
’王参谋迟疑了一下。
接着又说:
‘并且,将军,也很少抢有孩子的太太们。
这个我没法解释,但是在这一带,大家都相信,有了孩子的女人他决不抢,有的女人说白猿喜欢孩子。
’ 欧阳将军觉得很可耻,但又一筹莫展。
我们也弄不清楚白猿究竟是为了报复呢,还是和这位中国将军开玩笑。
除去失去了爱妻,他还觉得自己的体面和中国军队的名誉势将扫地。
他真是遇到了无比的强敌,怎么能追捕这个独行的绑匪呢?
照一般人说来,他有超人的精力,狡诈,忍耐力;这和运筹一次战役是不相同的。
士兵们被派到一二十里以外去,高至巉岩,低至深涧,找寻夫人的踪迹,寻找线索,希望能把夫人找回来。
大概过了半个月,一个人回来说找到了一只女人穿的红绣花鞋,在离我们驻处三十里外一棵树的枝子上找到的。
欧阳夫人决不会在路上走,白猿一定背着她走的。
鞋送呈给将军看。
鞋已经被雨水湿透了,又软又瘪,已经退了颜色。
将军和使女都认得这只鞋。
大家断定她一定还活着,还被囚禁,可是到那儿去找这个白猿呢?
我们真为欧阳将军伤心,他整个下午孤独的坐着。
一个副官说,他坐下要吃晚饭了,又把饭推开。
那一天,谁也不敢跟他说什么。
第二天清早,将军找我,还没吃晚饭。
他说:
‘雷参谋,我们今天去寻找夫人。
我已经决定,战事先暂时停止推进。
挑选二十几个人一块儿去。
必需的食粮都带好。
说不定要露营一个月,谁敢说一定呢?
当然王参谋得一块儿去。
’ 我遵命办理。
挑选了二十四个年轻的小伙子,有几个是本地的神箭手,刀剑武艺精通的。
我们不用带很多的食粮,因为路上果子很多,山上的苦橘子都长野了。
我们知道怎么挖野芋在露天火灰里烤。
武器食粮都带妥当了,我们没有什么可怕的。
将军本人剑法超群,百尺之外,箭穿橘心。
其实,高地之行倒是件乐事。
一路山水奇绝。
我们经过山、原始林、瀑布、树木丛生的地方,满是巨藤,虎尾枞,百尺高的湘妃竹,还有珍禽异兽可猎取。
一路并不怕什么人,也不怕野兽,遇到的土人都认识我们。
专实上那些人都是世界上最慷慨好客的,只要让他们跟中国人和平相处就行了。
当然,假如真是一件报仇的事情,背后一刀把人杀死,他们认为也算不了什么。
他们以打猎种田为生,只要对他们公公道道,他们绝不与人争吵。
但是要想从他们嘴里打听一点儿白猿的事情,却是绝不可能。
他们异口同声的说:
‘不知道!
’因此,将军疑心白猿不但跟他们处的很好,一定还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呢。
我们一直西南走,再往前就是欧阳将军从没来到过的地方了。
前面地势豁然开朗,一带宽阔的河底,早已经干涸。
茂密的森林,到此全然停止,一带干枯的石山,迤逦蜿蜓,横亘在前面,只有灌莽斑斑,点缀其间而已,圆滑的巨石,足证当年这里是肥沃的豁谷,曾有巨水洪流,自山而下。
后来,仿佛是造物主念头一转,把河道改到别处去了。
西方地平线上,危岩耸峙,矗立如柱,怵目惊心。
真是人所稀见。
说是危岩如柱,并没有错,因为这些.石灰石的山邱,受风雨潮湿浸蚀了几千万年,现在已经成了垂直的柱子,或是直立的塔一样,面目狰狞,如同锯齿,高耸在天际。
这时举目四望,不见人烟。
太阳西沉在这些危岩巨柱之后,明暗相间的影子,瘦长古怪,横卧在宽阔寥落的山谷之中。
这样荒漠的地方找水喝,真是艰难的很。
现在我们已经从驻扎的地方走出了一百多里地。
这一带沙漠似乎正是我们止步之处,寻觅白猿之行恐怕是枉然无功了。
欧阳将军却迷恋这奇怪的地形,不愿折回。
横过了河床,地势渐渐隆起,三四里以后。
草木出现,并且越发茂密,稍偏西南,锯齿形的山陵渐渐停止,而继之以雄山峻岭,险不可越。
在绚烂的日光之中,峻峰危岩,金光闪耀,仿佛山岭城市,神密不可臆测。
这时,一群白鹭,在高空之中,朝山陵飞去,那里一定是他们栖止的地方。
将军也有意沿着枯干的河床走向源头,他的心里,仍然有个指望,所以还命令我们向山里行进。
白昼很长,如果我们着实的脚步不停,日头西沉下不久,我们会找得到一个扎营的地方的。
在人迹不到的河岸上,行进了一个钟头以后──那河岸上全是水磨得圆滑的石头子儿──我们到了绿草茸茸的山麓。
‘看!
’小罗喊说。
小罗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聪明伶俐,是将军的一个随员。
我们看见一堆烟熏火燎的石头,四旁都是灰烬,一定有人在这里支帐篷做过饭。
有些干橘子皮和香蕉皮乱扔花地上。
经适整整两天,我们始终没碰见一个人影儿,一堆营火灰烬可让我们从新感觉到还没有离开这个人类世界。
小罗四处走;检查地上。
忽然又喊道:
‘看哪!
’我们全跑了过去。
小罗指给我们一条黑带子,女人縳头发用的。
小罗说:
‘这一定是夫人的。
’ 我们当然显意相信他的话,可是无法相信这条女人的带子就一定是欧阳夫人的。
欧阳将军也不能说究竟是不是,只是凝视着带子叹气。
每当人的追求徒劳无功而前途又黯淡无望的时候,人总是不顾实际,任意想像,当时的气氛的确很紧张,我们都盼望找到白猿,较量一番。
当然我们也知道,强敌当前,非同小可;但是鏖战一场,总比无聊的长途跋涉痛快得多。
在星光之下,我们扎营过夜。
炎热的六月天在太阳灼热的河道上行进,我们老于行伍的人也觉得够累的,当天晚上,大家都睡得很甜。
第二天早晨,我们又赶程前进,一直攀登山路。
两个钟头以内,我们又赶了三千尺。
只有一绦小溪流在深谷底下流动滴沥,最后又消失在地下,巨大的白石头子儿,由下向上反射出强烈的热火,一股熟气,直冒上来。
树木丛生的山坡上,野鸡很多,常可以看见鲜丽的羽毛出没在枝桠之间。
像拳头粗的藤罗处处蜿蜓,正好供人攀援。
空气已经渐渐稀薄,我们又在高地之上了。
到了山岭,我们看见一片惊人的景象。
在一带山岭后面,有一道用巨大的圆石和斧子斫成的石块建成的水坝。
那究竟是什么年月,用什么方法,由什么人们建成的?
简直令人无法想像,因为石头那么巨大,如果没有适当的工具,只有超人的巨灵才能搬的动。
这条水坝,显然是山里边的人们修来转变水道的,因为这里有一道很深的激流向左方流去,直泻入下面的池塘。
一个角儿上立着一通石碑,下一半已经埋入土中,上面刻着蛮人的怪字。
在我们部下当兵的一个蛮人告诉我们说,那字的意思是‘苍天保佑之地’。
且不管这个荒弃沉沦的石碑吧。
我们总是又远离人境了。
我们侦察了一下,才看出来这条泻入下面山涧的激流,正横在我们站的地方和对面无法越过的沟崭。
环山若千里,纵目不见桥梁,不论石桥木桥,一概无有。
对面全是峭壁矗立,纵然有桥,也无用处。
仿佛山地人修建水坝,主要为了军地防御,目的并不怎样在于种田,而是要把这一带山构成一座坚不可破的保垒。
可是在北面,总应当有一个进口才对。
我们向右转弯,逆流而上。
走了不远,荆榛过于浓密。
我们竟会失迷了水道,走出了灌莽之后,看见一道五百尺高的花岗石的墙垣,拔地而起,状如山城的壁垒,形势天成。
巨岩之间一条缝隙里,有石头台阶。
段段可见,那段石阶最后消失在巨石的阴影之中。
亳无疑问,我们已经寻到进口了。
可是前进势必万分危险,我们面面相觑,立了一会儿。
将军说:
‘这个,看来很古怪,背后是什么,真不敢说。
要打算进入这个天然的城池,恐怕不是专靠膂方可成的。
如果只用枪箭交战,不论跟谁比,我们也没有逊色,可是现在就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连出路都不知道的地方作战了。
这里的人一定不欢迎外人随便闯进去,这当然毫无疑问。
不过,我还是要探查一番。
如果白猿真在里头,当然要有一场恶战,如果不在里头,土人一定会很和善。
你们意下如何?
’ 我们都赞成探查一下这条进路。
走到了石头台阶的顶头,我们才发现那是个陷人牢──一块宽约三十尺的平坦的地方,正受上面射下的枪箭,唯一可掩蔽之处,只是一块大石头下的数尺之地而已。
在大石头之间,一条小径蜿蜒约十步之远,然后通到一个用硬木做的沉重的门,门从里面按装得很牢固。
每次只有一个人能通过这个门道。
再没有堡垒修得这么好,设计得这么巧妙了。
我们敲了几下门,没人答应,仔细一听,远处有女人孩子说笑的声首。
我们又邦邦打了几下,又喊了几声。
大约二十分钟以后,岩石上面露出了一个人头,问我们是什么人。
王参谋用本地土话告诉他说,我们是一群猎人,找路往南方去的。
那个人头缩回之后,不久,里头一片嘈杂。
等我们仰头一看,有十三支箭已经向我们瞄准。
将军告诉他们我们并无恶意。
请他们开门。
我们已经身陷绝境,无计可施。
门开了以后,王参谋首先立在门前。
他用眼四下一扫,有二十支箭排成两列,摆好架势,指向门道。
第一排人跪着。
第二排人站着。
王参谋一看,自己正是箭垛。
跟前又有五六个人,各执短刀在手,分立门旁。
不受欢迎的外来人,只要把头往里一伸,便会刀起头落,情况如此紧张,随机应变,才是真勇。
王参谋含笑向前,几个提刀的人也一齐迎近,拔刀出鞘,正在这个当儿,有两个人先后自内跑出。
于是刀声叮当,羽箭飞起,我们之中有三四个人,应声倒地。
蓦的一声叫喊,喊杀立停。
我们抬头一望,近处岩石顶头,正是白猿,站在上面,威风凛凛。
欧阳将军迈步向前,白猿下阶相迎。
‘这全是误会!
’欧阳将军说。
‘我们现在打算往南方去,如蒙假道通过,不胜感激。
’将军自行介绍了一下。
‘我真是荣幸之至!
’白猿回答说。
别的酋长,不论是谁,由于欧阳将军的威望,都会特加崇敬的,可是白猿却以一个骄傲的主人身份,对待将军,如同对待路人。
他的头发挽成圆圈儿,跟别的土人完全一样,赤着两足。
虽然眉毛白得吓人,却别有泰然自若的威严。
‘因为你是我的客人,我得请你命令你的部下,放下刀枪弓箭。
你看,我是寸铁不带的,’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都是好朋友哇,’白猿又说:
‘你是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国家,一定高兴游历一番的。
’ 欧阳将军吩咐我们放下武器,白猿一见,非常高兴,对我们极端热诚,受伤的人也都搀扶起来。
我看见了他这个国家,心头的感觉真是难以言喻。
一带广阔的高原上,高峰环峙,橘树成荫,棕榈掩映处处稻田,看来不啻仙乡宝地。
空气清和宜人,与外面的炎热大不相同。
山谷之中,清朗明快,花果树叶,鲜丽非常,使人心旷神怡,逸兴遄飞,好像突然到了一个新奇的世界。
处处用苏方木修盖的茅屋,上面覆盖着干枯的树叶子,地板离地面有数尺之高、女人和半赤裸的孩子们在阳光里嬉笑玩耍。
雪白和朱红的小鹦鹉,在树上飞来飞去。
这么美妙的世界上,真无法相信会有罪恶。
‘贵国风光真好!
’欧阳将军很客气很真诚的说:
‘真令人羡慕啊!
’ ‘并且边疆险要的很,是不是?
’白猿爽朗的笑着说。
白猿住的屋子是用沉重的木料盖的,粗糙木板铺作地板。
有些木板用作凳子,一块黄硬木大板子用树干支着当桌子,此外,屋里说不上有什么家俱。
这时已经有一大群好奇的人们,咭咭呱呱的笑着,来看我们这群生客。
他们之中,我们看见有中国女人。
天已经晌午。
他们预备的饭是米饭,菜的味道辛辣香美,好像是炖菜,里头杂有蔬菜、香料、猪肠儿。
白猿有好几个妻子,都叫‘美娘’,并不像在中国社会上那么深居寡出。
将军自己并不提起失去的爱妻。
不过我看得出来,在午饭席上,他和主人在谈笑的时候,他是很紧张的。
白猿提议在午饮后带着将军往外面看一看。
也许白猿要向客人或是俘虏(我不知道我们究竟是客还是俘虏),表示逃跑无望吧。
这一怪东西,虽然重有二百磅,行动却敏捷轻松。
身体上半沉重,两腿微微瘦些,特别适于在山林中攀援行走,所以他对丛林生活特别适宜。
不知道什么缘故,这谷峡中的光线色彩,竟使他那棕红色的面容上的白眉毛,显得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
嘴和两颊周围的深纹,筋腱发达的两臂,宽厚的背膀,全表现出他的矫健勇武。
他得意洋洋,愉快之至,好像丝毫不亏负什接东西──简直好像他并没有绑架客人的妻子一样。
酋长和将军在前面走,王参谋、我、别的人们在后面跟养。
将军看见一个年约三十岁的女人,带着孩子在门口站着,他跟白猿说:
‘我相信他是个中国人吧。
’ ‘不错,我们这里有些中国女人。
你喜欢漂亮的女人吗?
’白猿若不经意的问。
那个女人默默的望着我们,我们继续往前走。
‘中国女人的孩子长得要好看些,’白猿还继续的接着说。
‘你看,什么也再没有比得过漂亮的女人作妻子,更使我国的男人快乐了。
我愿意让我的人民快快活活的。
我的国里什么东西都有──鱼、可猎的禽兽、鸡、鸭、米。
我们用不着钱,我也不向人民征税。
他们捞着大鱼,就吃大鱼;捞着小鱼,就吃小鱼。
如果你愿意住到明天早晨,我以可带你去看我们打鱼的地方。
我们就缺之盐、女人──还缺乏刀。
’ ‘说缺乏女人是怎么回事呢?
我看见这儿女人很多呀。
’将军问道。
我明白将军正慎重的转移话题。
‘不够啊!
我们有三百多男人,女人只有两百多一点儿。
你看,这肥沃的高原至少能养活一千多人呢,我愿意看见这整个的国家,’他说着用手一挥,又说‘满是人民,溧亮的人民,健壮的人民。
我们的女人不够。
’ ‘这是怎么回事呢,’将军惊问道。
‘我们这里大概有三百女人,如果你连年老的也算在内的话。
可是我不。
因为女人只从十八岁到四十五岁之间才能生孩子。
中国女人生得孩子很多,有一个我十年前带回来的女人,她一连生了七个孩子,都长得很好。
我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的女人只生两三个孩子。
我特别喜欢你们的女人。
’ ‘你怎么弄来的呢?
绑架她们吗?
’将军的话锋渐渐切题了。
‘不是绑架,我只是把她们带回来的。
如果别的人也能的话,他们也可以来把我们的女人带回去。
可是,让他们试试看。
’白猿停住话头儿,笑了一下。
‘你们的人们真可笑。
我说这话休别见怪。
你们男女全由父母作主缔结婚姻,我真是莫名其妙。
若不是我亲自把新娘弄到屋里来,我就不要她。
’ ‘那么你觉得你们的办法是比较好了?
’ 白猿很惊奇的看着将军说:
‘这样多么热闹有趣呀。
比方,你看见一个姑娘,你喜爱她,你求父母设法,把她安安静静的弄到家来,新郎什么事情都没有,多么没意思!
’ 将军觉得很烦,跟白猿辨论抢亲,岂不是白费唇舌?
‘你用暴力把中国的女人抢来的吗?
你要知道,我们的政府是不许可的呀。
’ 白猿笑起来。
好像中国政府准不准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说到这里,我们已经走到邱陵的顶上了。
这个高原的形势,在这里可以一览无余。
对岸草木的颜色与这边浓淡不同,河道自然就可以看得出来,东西两面河水,环绕高原奔流,而止于危岩之处,亦即西部北部石山开始之地。
如果白猿真有意暗示我们他的地势险要,无法攻取,他是如愿以偿了。
当天晚上,白猿设宴相待。
席上有珍珠鸡、野雉、最后是甲鱼,他极某郑重将事,身穿黄褐色的东腰紧身皮褂,外套漆红的象皮坎肩儿,细块儿皮子连缀起来,包裹两臂。
整个看来,形如铠甲,确是刀箭不入。
十二个人手执长枪,背墙而立。
白猿的女人们,来来往往的往桌子上端菜。
我们不敢向村民打听白猿的妻子,恐怕我们的任务被人识破。
不过白猿一定也早已知道我们的来意了,虽然他还是殷殷勤勤的款待我们。
全席由始至终,欧阳将军是焦急万分,白猿也仿佛显出曾绑架将军的妻子了。
突然间,我们听见女人尖声一叫,将军听出是他的妻子,立刻站起来。
原来别的女人正忙的当儿,将军夫人看到了逃跑的机会,刚一跑出来,又被别的女人拉了回去,她一看见丈夫,就跑到他怀里,哭得好可怜。
将军极力安慰她,教她先要安静,白猿只在一旁观望。
‘这位夫人是我的妻子,’欧阳将军说,静待不测的来临。
‘不,不是!
’白猿假做吃惊说,‘这件事情不好办哪。
’ ‘酋长,我来到贵处,像个朋友;我离开贵处,也要像个朋友。
你一定要让我把妻子带回去。
’ ‘我既得之物,永不给人。
你不能把她带走,她就是我的。
我不能退回,太不吉利。
’ 白猿的脸,突然显得狰狞可怕,手按刀鞘。
‘卫士’他喊了一声,卫士们立刻抽出了刀。
‘别忘记,我是你的客人,’欧阳将军斩钉截铁的说,眼睛盯着敌人,他知道对客人优礼,是土人们一条极严格的规矩。
白猿的手又垂了下来。
他走到将军跟前说:
‘这件事情发生,我很抱歉。
不过我在敞处统辖,正像将军在贵处一样,我劝你不要想把她抢回去。
可是,你是个神箭手,是不是?
’ ‘马马虎虎吧,’将军傲然说。
‘那么,明天,依照我们的规矩,正正当当的解决这件事情吧。
’他说着走近将军夫人说:
‘没解决以前,你还是归于我。
’ 夫人怕得颤抖,不知道将有什么事情发生,将军跟她说:
‘这不致于像你看得那么不得了,我总会想法子把你弄回去的。
’ 夫人由女人们拉了进去。
后来气氛一直很紧张,言谈也很勉强。
可是白猿的样子好像良心上没有什么不安,言谈举动仍然像个正人君子一样。
我们当然知道土人抢亲的风俗。
‘我这些女人弄来是给我自己的。
’他解释说:
‘如果一年以后,一个女人不生孩子,我就把她送给别的男人。
将军,你知道我们的风俗吧?
’ 他还接着讲解:
在他们这些种族之中,姑娘们在每年一次的择偶跳舞中挑选丈夫,选定之后,先同他到山里去,住在一起,过了一年,生了孩子,才回娘家看父母,这时才算已经结婚了。
如果不生孩子,婚姻算不成,明年新年跳舞,再挑选男人。
这样一直下去,一直到受孕,或是做了母亲。
将军倒吸了一口气,‘若有女人不能生孩子呢?
’ ‘如果轮流掉换,很少不生孩子的,要是真不能生育,就没有人要了。
所以从另一方面看,使人家母子分离,就是犯罪。
男女结婚,就是要孩子,丈夫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最后说,‘你看这里这些女人都做了母亲的,他们都很幸福。
’ 第二天,情人比赛的消息发表。
为了这个特别时机,白猿下令在比赛前先举行一次择偶跳舞。
男女和孩子都穿上了最好的衣裳。
在早晨,青年男女们,因为这个跳舞就要举行了,喜欢得了不得,抛弃了工作,穿着过节的衣裳一同漫步。
一场择偶跳舞往往继续到深夜,到了深夜,配偶已经选择妥当,一对对离开舞场走到森林去,这场跳舞才算完毕。
年轻的姑娘们得意洋洋的,成群结队的漫步过去,东瞧西望,向青年男子微笑,费心考虑,究竟挑选那一个同过一夜呢。
大概四点钟左右,比赛才开始,白猿和他的妻子孩子们一同出现,欧阳将军夫人羞容满面,也杂在里头,白猿身披象皮战甲,状如坎肩儿,洋洋得意。
风吹日晒的脸上深纹在阳光中显得很清楚,腰中的刀鞘里伸出两把刀柄,用白银线缠着,用得久了,显得很光滑。
他兴高采烈,俨如帝王。
跳舞开始得很随便,秩序也不怎么好,鼓手们敲蛇皮鼓,坐在场子中心,一根五十尺多高的旗杆的四周围,另有两个人吹长角。
长约有五尺多长,状如喇叭,吹长而低的调子,大概可听半里远。
老头儿们用枪在地上捣,姑娘们手拉手成个圈儿,围绕着旗杆跳舞。
绣得很讲究的红嫁带,在身边飘飘摆摆的不停。
每个姑娘都有一条红嫁带,自己极尽工巧绣好的,母亲们站在圈儿外看,青年男子站作一圈儿欢呼鼓掌。
姑娘若看见自己喜爱的男子在他身旁转过的时候,就同他招手。
如果男人也喜欢她,就拉着她的带子跟着她跳。
一直调情,打趣,嬉笑,歌唱。
这样,成双成对的越来越多,男人们在外圈儿跳舞,才拉着自己舞伴的红带子。
欧阳夫人在旁观看,如痴如梦。
欧阳将军越来越不耐烦,白猿却看得很高兴,欢笑饮酒,一心无牵挂。
因为事情落到最坏的地步,他不过失去一个妻子而已。
白猿后来对欧阳将军说:
‘我知道你是一员大将,我不愿有点儿的不公平。
让我们遵照我国的古礼优者得胜。
’ 白猿同他的一个妻子借了一条带子。
用来说明比赛的方法。
这个方法就是两个男人争一个女子的时候才用的。
带子有四五寸宽,上面绣着一条蛇,把这根带子系在杆子顶上,谁的箭射得靠近蛇的眼,谁就要那个女人。
那根带子现在已经系在杆子上头在风里懒洋洋的飘动,男人女人,孩子们,全都站在杆子四周围,看这场热闹,这种比赛的确是千载难逢的。
‘你说怎么样,我们离一百步远?
’白猿问。
将军迟疑了一下就答应了。
这是个小目标,并且在天空中乱飘。
射得中也可以说是辛运,也可以说是绝技。
将军把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