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高考现代文选文.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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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高考现代文选文
2007-2013年四川高考现代文选文七篇
2007焰火的变奏
赵丽宏
夜晚,没有风,湖水平静得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着夜空;在水天相接处,夜空和湖泊构成一个轴对称的浩瀚画面。
湖畔集聚着数不清的人。
音乐响起,仿佛是从湖水里飘旋而出,在空旷的湖面回荡。
紧随着音乐,湖天之间突然蹿出一道道光点,犹如活泼的蝌蚪,从湖水深处向深邃的夜空腾游;也像犀利的鸣镝,从空中呼啸着飞入湖底。
只不过瞬间的工夫,这些蝌蚪和鸣镝便轰然炸裂,变成一朵朵巨大的彩色花朵,在夜空中缓缓绽开。
焰火消失后,天上留下一团团白色的烟雾。
这些烟雾,也是花卉的形状,它们随风飘动变幻,继续着焰火在夜空里演出的奇妙童话。
而天上发生的所有一切,无一遗漏,都同时倒映在湖里。
如果你的想象力不贫乏,那么,在这些千变万化的焰火里,可以联想起大地上所有的奇花异卉,可以联想起一年四季中大自然的美妙风景;当然也会联想起和焰火有关的往事,回忆起和焰火有关的一些难忘瞬间。
天上的烟花像什么?
在听到有人这样发问时,除了那些美好的回忆,我的脑海中竟出现了一些和此时气氛亳不相干的景象。
那是战争中的夜景:
枪弹和炮弹在夜空中划出耀眼的弧线,随之而来的,是爆炸,是火光,是惊悸的呼喊和痛苦的呻吟。
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人,都有这类恐怖的记忆:
飞机在天空中隆隆飞过,炸弹从天而降,如飞蝗,如黑鸦,成群成片,大地摇撼,火光四起,城市仿佛在地震中颤抖。
“地震”之后,空中依然白云蓝天,但人间已是惨象遍地:
火焰里血肉横飞,到处可以看到死者的鲜血和肢体,连树枝和电线上也挂着血淋淋的生命碎片。
更凄惨的是失去亲人的哀痛景象:
在被炸毁的火车站的站台上,一十未谙世事的孩子,坐在死去的母亲身边,惊惶无措地放声大哭;那个孩子的身边,也是烟和火。
这样的噩梦,和眼下舒展在湖天之间的美妙焰火,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我却无法驱散火光中生发的遥远苦痛的联想。
炮火与焰火,都是火药爆炸产生的光芒,两者的目的和效果却是天差地别。
炮火,是为进攻,为征服,为反抗,为破坏,为杀戮,是人间最可怕最惨烈的景象,是战争、灾难和死亡的象征;焰火,是为庆祝,为团圆,为展示和平的欢乐,为表现人间的繁华和喜悦。
同样是火花,同样是爆炸,两者所展示的,却是人类生活中完全不同的两个极端。
在满天满湖绚烂的焰火中,我默默地为人类的和平祈祷。
但愿有这样一天,人间本来用着准备战争的丸药,都被改做成了烟花,在一个全人类共庆的夜晚,让象征和平团圆的火焰之花开满地球的上空,万紫千红,此起彼伏。
有什么花朵能比这样的烟花更美丽呢?
2008我爱水
张秀亚
我爱水。
多少年来,生活的戏剧虽几易市景,但我总喜欢滨水而居,为了在梦中可以听到那清淡的柔声,明晨启扉,更可见到那一片照眼的清光。
一湾澄明的流水,静静地向前滑流着,滑流着,把我的思念与忧虑都带走了,最后只将我留在岸边,悄然独立,盈耳只有那净琼微响,向我诉说一个无终结的故事。
我最喜爱的那片水,该是故都城北的什刹海了。
那如一块青玉的平静流水,曾做了我四年的伴侣。
什刹海正位于我母校的后门,渡过一道筑在溪水上的石桥,再一转弯,便会听见那愉快的水声,伴着水滨青翠的树色在欢迎来访者了。
逢着清晨无课,我总是拿了一本诗集,在水边倘佯,那时候,正是充满了诗意与幻梦的年纪,水边有时是“自在飞花轻似梦”的诗境,有时是“无边丝雨细如愁”的凄凉境界,还有什么更适于少年的心灵流连徘徊?
我常是将书放在身边,双足垂到水面,叫水上的白云,将我带到又温暖又惆怅的幻梦里。
我曾有一首小诗,其中两段是:
我曾持一卷诗一朵花来到你身旁,
在柳荫里静听那汩汩的水响。
诗,遗忘了;花,失落了,
而今再寻不到那流走的时先。
你曾几番入梦,同水上一片斜阳,
还有长堤上卖书老人的深色衣裳。
我曾一叠叠买去他的古书,
却憾恨着买不去他那暮年的悲伤。
诗中“你”的称谓,即是指什刹海,这首诗里,实在交织着无限的怀念和怅惘。
什刹海的可爱处,在于它的“变”,在于它的“常”,晴阴风雨,春去夏来,水边的景色不同,而它那最高度的美与宜人处,却永远蕴藏在那一片朦胧水雾,以及潋滟清光里,引人系恋。
当冬天撤去了那皎白的冰雪之幕,在水面薄冰上试步的乐趣享不到了,但一片温柔的春意,却把整个什刹海的灵魂浸透了。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声鹧鸪的啼唤,像是那么遥远,又像是那么逼近,听来似是不分明,然而却又是那般动听,直扣人的心门。
再过几天,水边的杨柳出了浅浅的绿痕,水堤上的泥土渐软了,而几场雨后,水已平了堤,时时刻刻似乎要涨溢出来,却又似被一道神秘的边界拘拦住了。
一直在那里溶溶漾漾,如同一个殷勤的主人的手,将酒杯斟得太满了,使每一个来游者,都想一尝这葡萄色的琼浆,而低吟:
“呵,你新鲜的湖水,陶醉了我的心灵。
”
放假的日子,水边那块大石,便是我露天的座位了,水声轻柔,水光明媚,教给我无穷尽的智慧,将已逝去的,正在进行的,将要发生的一切,缓缓地告诉了我。
我就这样坐着,听着,想着,直到夕阳将辉煌的火炬投入水中,将对岸人家的窗子也照亮了,我才将水色水光摄录心坎,带了回去。
最可爱的还有那水边新秋,北方的秋天本来是悄悄地来,比春天来得更幽俏,有一天,你一凝眸,不免惊讶水的颜色浅了,堤边水位低了,水琴花的颜色更深了一些,而荷叶已有一丝憔悴之态。
那么,秋意便是满了什刹海了,渐渐地,水边桥头,有个老人在卖荷叶粥了,水面上,更有一些年轻的女孩子赤足在采鲜藕,什刹海在荷叶的摇曳中已另有一种感伤的情调,但当星光落在水面时,你已可依稀听到诗神环佩。
岛上乡居,流水绕墙,每天望着这蜿蜒而去的山溪,我更怀念起什刹海了……
2009想像
(英国)凯•杰罗姆
①记得那天,我到大英博物馆去查阅有关接触性枯草热的治疗情况,我猜我大概得了这种病。
②取下一本医书,我一口气读完了所有的相关内容。
然后,我懒散地胡乱翻着书页,粗略地研究起疾病来。
没等看完一连串的病症征兆,我便意识到自己恰恰得了这种病。
③我坐在那里呆呆地发愣,陷入绝望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我又拿起那本书,翻了起来。
翻到伤寒——仔细看了它的各种症状,我发现我又得了伤寒,想必我得此病已经好几个月了,竟然还茫然不知。
不知我还患有其它什么疾病﹖
④翻到舞蹈病,我发现,正如我预先料想的那样,我也患有这种疾病。
我开始对自己的病情产生了兴趣,并决定一查到底。
我开始按字母顺序逐个检查——翻到疟疾,我知道自己已经出现了疟疾的某些症状,两个星期后进入急性发作期;翻到肾小球肾炎,我心中稍微感到一丝安慰——我得的只是其中较轻一种,就目前状况而言,我还可以活上几年。
此外,我还染上了霍乱,并伴有严重的并发症。
而白喉对我来说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疾病。
我不厌其烦地按照26个字母统统检查了一遍,结果发现,惟一没有得上的疾病就是髌前囊炎。
⑤起初,我对此颇有些伤感,心中似有几分失落。
为什么我没有得上髌前囊炎呢﹖不过,过了一会儿,我的心渐渐变得开朗起来。
我想,从药理学讲,我不是已经得了其它各种常见的疾病了吗﹖没有得上髌前囊炎那就算了吧!
反正痛风已经处于恶性晚期了。
⑥我陷入了沉思。
我想,从医学角度来说我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病例,对于医学院学生来说,我更是一个极为难得的病例!
如果学生们有了我,他们也就无须到医院去实习了——我就是他们的“实习医院”。
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在我身上研究研究,然后就可以拿到他们的毕业文凭了。
⑦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活多久,我得做一番自我检查。
我摸了摸自己的脉搏。
起初,我什么也摸不着,不久那脉搏又突然跳了起来。
我掏出怀表,测算脉搏的次数,大概每分钟147次。
我又摸了摸心脏,竟然发现它已经停止跳动了!
后来,我渐渐意识到我的心脏还在那里,想必也没有停止跳动。
只是我对此无法解释而已。
我看了看自己的舌头——我尽量把舌头伸得长长的,闭上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来检查。
我只能看见自己的舌尖,得到的惟一收获是:
我比以前更加确信我得了猩红热。
⑧走进阅览室的时候,我是一个健康快乐的人,出来的时候我变成了拖着衰弱病躯的重症病人。
⑨于是,我去看了医生。
他是我的一位好友,他摸了摸我的脉搏,又看了看我的舌头,后来不知怎么地谈起了天气。
之后他问:
“你究竟哪里不舒服﹖”
⑩我说:
“老兄,我不会告诉你我得了什么病,让你白费那么多时间。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得什么病——我没有得髌前囊炎。
除此之外,什么病我都有。
”
⑾我还把自己是如何发现这些疾病的过程如实告诉了他。
⑿随后他解开我的衣服,紧握着我的一只手腕,在我胸部一阵乱敲;又把脑门贴到我的身上。
最后他坐了下来,开了一个处方,然后把它叠起来递给我。
我接了过来,随手揣进衣兜里,走了出去。
⒀我径直来到一家最近的药店,药剂师看了看处方,又将它退了回来。
⒁他说他不收这种处方。
⒂“你不是药剂师吗﹖”我问。
⒃“我是药剂师。
如果我经营一个合作商店兼营家庭旅馆的话,我倒是可以为你效劳。
可我只是一个药剂师,我无能为力。
”
⒄我看了看那处方,上面写道:
“一磅牛排,外加一品脱苦啤酒,每隔6小时服用一次;每天早晨散步10英里;每天晚上11点上床睡觉。
此外,不要满脑子都装些你不明白的东西。
”
【注】品脱:
英国计量单位
2010自然(节选)
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
自然就像一个舞台布景,它既适合喜剧,也同样适合悲剧。
对于身体健康的人来说,空气就是一剂拥有不可思议效力的补品。
在阴沉天空下的暮色中,当我穿行在一片荒芜的坑坑洼洼的雪地里时,我并没有想到任何特别好的运气,但就在这时我的心中涌起一阵极度的喜悦,我快乐得几乎接近了恐惧的边缘。
同样,在森林里,一个人抛掉他所经历过的岁月,就像一条蛇蜕掉自己的皮一样,因此无论在生命的哪个时期,他都是一个孩子。
在森林里人们拥有永恒的青春。
在这些上帝的花园里,笼罩着端庄神圣的气氛,常年举行着欢宴,园里的客人即使过了一千年也找不到厌倦的理由。
在森林里,理智和信仰回归到我们心中。
在那里,我感觉生活中的任何不幸都无法降临到我的身上——没有自然不能修补的耻辱和灾难(除了我的眼睛以外)。
站在赤裸的土地上——我的头脑沐浴在无忧无虑的空气中,上升到
无限的空间里——所有卑贱的自私自利的想法都消失无踪了。
我变成了一个透明的眼球:
我空如无物,但我却将万物都纳入眼中,那共同生命的暗流在我全身循环流动。
我是上帝的一部分。
在那时,最亲近的朋友的名字听起来也觉得陌
生而并不重要了:
所有的人都是兄弟,都是朋友,谁是主人谁是仆人就只是微不足道的干扰而已了。
我热爱那不受遏抑的永恒的美。
我从荒野中发现的东西比街道上或村庄中发现的还要亲切自然。
在宁静的自然中,尤其是在远方的地平线上,人类看到了和他自己的本性同样美丽的东西。
人们从荒野和森林中体会到的最大的快乐暗示了人类和植物之间的一种神秘的联系。
我并不是独自一人无人回应的。
它们向我点头,我也向它们致意。
风雨中树枝的摇曳对我来说既陌生又熟悉,它使我感到惊奇,但却并不是从未见过,那感觉就像当我认为我的思想公正或行为正确时,我的心中产生了一个更高尚的想法或一种更优秀的情感。
然而我们可以确定的是产生这种喜悦的力量并不存在于自然之中,而是在人的心里,或者在这两者之间的和谐统一中。
对于这些喜悦加以大力节制是非常必要的。
因为自然并不总是穿着节日的盛装,相反,昨天还在仙女的嬉戏中散发芳香、闪烁光芒的景象,今天就被忧伤笼罩。
自然总是会染上精神的颜色。
对于一个遭受灾难的人来说,他内心的火焰中就蕴涵着忧伤。
一个刚刚失去了亲近朋友的人会从自然风景中感受到一种轻视。
而天空在那些卑贱的人头顶上,也会显得不那么庄严宏大。
2011锈损了的铁铃铛
宗璞
秋天忽然来了,从玉簪花抽出了第一根花棒开始.那圆鼓鼓的洁白的小棒槌,好像要敲响什么,然而它只是静静地绽开了,飘散出沁人的芳香。
这是秋天的香气,明净而丰富。
本来不用玉簪棒发出声音的,花园有共同的声音。
那是整个花园的信念:
一个风铃,在金银藤编扎成的拱形门当中,从缠结的枝叶中挂下来。
这风铃很古老。
是铁铸的,镌刻着奇妙的花纹。
铃中的小锤很轻巧,用细链悬着,风一吹,就摇摆着发出沉闷的有些沙哑的声音。
春天和布谷鸟悠远的啼声作伴,夏天缓和了令人烦躁的坚持不懈的蝉声,秋夜蟋蟀只有在风铃响时才肯停一停。
小麻雀在冬日的阳光中叽叽喳喳,歪着头对准风铃一啄,风铃响了,似乎在提醒,沉睡的草木都在活着。
“铁铃铛!
”孩子们这样叫它。
他们跑过金银藤编扎的门,总要伸手拨弄它。
勉儿,孩子中间最瘦弱的一个,常常站在藤门近处端详。
风铃是勉儿的爸爸从一个遥远的国度带回的。
从他装满问号的眼睛可以看出,他觉得这铃很神秘。
风铃那沉闷又有些沙哑的声音,很像是富有魅力的女低音,又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勉儿常常梦见那总不在家的爸爸。
勉儿梦见自己坐在铁铃铛的小锤上。
抱住那根细链。
打秋千似的,整个铃铛荡过来又荡过去,荡得高高的!
他掉下来了,像流星划过一条弧线,正落在爸爸的书桌上。
各种书本图纸一座座高墙似的挡住他,什么也看不见。
爸爸大概到实验室去了。
爸爸说过.他的书桌已经够远,实验室还更远,在沙漠里。
沙漠是伟大的。
“爸爸!
”勉儿大声叫。
他的喊声落在花园里,惊醒了众多的草木。
小棒槌般的吃惊地绽开了好几朵。
紫薇怀疑地摇着—簇簇有皱折的小花帽。
马缨花到早上才有反应。
在初秋的清冷中,它们只剩了寥寥几朵,粉红的面颊边缘处己发黄,时间确实不多了。
“你在这里!
铁铃铛!
”勉儿上学时照例招呼老朋友。
他轻轻抚摸铃身,想着它可能累了。
风铃忽然摇动起来,幅度愈来愈大,素来低沉的铃声愈来愈高昂、急促,好像生命的暴雨尽情冲泻,充满了紧张的欢乐。
众草木用心倾听这共同的声音,花园笼罩着一种肃穆的气氛。
勉儿也肃立。
那铃勇敢地拼命摇摆着,继续发出洪钟般的声响。
声响定住了勉儿,他有些害怕。
“它把自己用得太过了。
”紫薇是见过世面的。
好一阵,勉儿才迈步向学校走去。
随着他远去的背影,风铃逐渐停下来,声音也渐渐低沉,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不久,叹息也消失了,满园里弥漫着玉簪花明净又丰富的香气。
勉儿从学校回来,走过花园,风铃沉默着。
那吊着小锤的细链僵直了,不再摆动,用手拉,也没有一点动静。
他自己的心悬起来,像有一柄小锤,在咚咚地敲。
他没有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和妈妈一起到沙漠中了。
无垠的沙漠,月光下银子般闪亮。
爸爸躺在一片亮光中,徽笑着,没有一点声音。
他是否像那个铁铃铛.尽情地唱过了呢?
勉儿累极了,想带着爸爸坐在铃上回去。
他记得那很简单。
但是风铃只悬在空中,小锤子不垂下来。
他站在爸爸的书桌上,踮着脚用力拉,连链子都纹丝不动。
铃顶绿森森的,露出一丝白光。
那是裂开的缝隙。
链子和铃项粘在一起.锈住了。
如果把它挂在廊檐下不让雨淋,如果常常给它擦油,是不是不至于?
“它已经很古老了,总有这么一天的。
”妈妈叹息着,安慰勉儿。
花园失去了共同的声音,大家都很惶惑。
玉簪花很快谢了;紫薇的绉边小帽都掉光了;马缨只剩了对称的细长叶子敏感地开合,秋雨在叶面上滑过。
那只锈损了的铁铃铛被取下了,卖给了古董商。
勉儿最后一次抱住它,大滴眼泪落在铃身上,经过绿锈、裂缝和长长短短的线路波纹,缓缓地流下来。
(有删节)
2012柴禾
刘亮程
我们搬离黄沙梁时,那垛烧剩下一半的梭梭柴,也几乎一根不留地装上车,拉到了元兴宫村。
元兴宫离煤矿很近,取暖做饭都烧煤,那些柴禾因此留了下来。
柴垛是家力的象征。
有一大垛柴禾的人家,必定有一头壮牲口、一辆好车、一根又粗又长的刹车绳,当然,还有几个能干的人,这些好东西凑巧对在一起了就能成大事、出大景象。
可是,这些好东西又很难全对在一起。
有的人家有一头壮牛,车却破破烂烂,经常坏在远路上,满车的东西扔掉,让牛拉着空车逛荡回来。
有的人家正好相反,置了辆新车,能装几千斤东西,牛却体弱得不行,拉半车干柴都打摆子。
还有的人家,车、马都配地道了,刹车绳也是新的,人却不行了——死了,或者老得干不动活。
我们刚到父亲的住处时,家里的牛、车还算齐备,只是牛稍老了些。
柴垛虽不高,柴禾底子却很厚,不像一般人家的柴禾,小小气气的一堆,都不敢叫柴垛。
先是父亲带我们进沙漠拉柴,接着大哥单独赶车进沙漠拉柴,接着是我、三弟,等到四弟能单独进沙漠拉柴时,我们已另买了头黑母牛,车轱辘也换成新的,柴垛更是没有哪家可比,全是梭梭柴,大棵的,码得跟房一样高,劈一根柴就能烧半天。
现在,我们再不会烧这些柴禾了。
我们把它们当没用的东西乱扔在院子,却又舍不得送人或扔掉。
我们想,或许哪一天没有煤了,没有暖气了,还要靠它烧饭取暖。
只是到了那时我们已不懂得怎样烧它。
劈柴的那把斧头几经搬家已扔得不见,家里已没有可以烧柴禾的炉子。
即便这样我们也没扔掉那些柴禾,再搬一次家还会带上它们,它们是家的一部分。
那个墙根就应该码着柴禾,那个院角垛着草,中间停着车,柱子上拴着牛和驴。
一个完整的家院就应该是这样的。
许多个冬天,那些柴禾埋在深雪里,尽管从没人去动它们。
但我们知道那堆雪中埋着柴禾,我们在心里需要它们,它让我们放心地度过一个个寒冬。
那堆梭梭柴就这样在院墙根呆了20年,没有谁去管过它们。
有一年扩菜地,往墙角移过一次,比以前轻多了,扔过去便断成几截子,颜色也由原来的铁青变成灰黑。
另一年一棵葫芦秧爬到柴堆上,肥大的叶子几乎把柴禾全遮盖住,那该是它们最凉爽的一个夏季了,秋天我们为摘一棵大葫芦走到这个墙角,葫芦卡在横七竖八的柴堆中,搬移柴禾时我又一次感觉到它们腐朽的程度,除此之外似乎再没有人动过。
在那个墙角里它们独自过了许多年,静悄悄地自己朽掉了。
最后,它们变成一堆灰时,我可以说,我们没有烧它,它们自己变成这样的。
我们一直看着它们变成了这样,从第一滴雨落到它们身上、第一层青皮在风中开裂我们就看见了。
它们根部的茬头朽掉,像土一样脱落在地时我们看见了。
深处的木质开始发黑时我们看见了,全都看见了。
当我死的时候,人们一样可以坦然地说,他是自己死掉的。
墙说,我们只为他挡风御寒,从没堵他的路。
坑说,我没陷害他,每次他都绕过去。
风说,他的背不是我刮弯的,他的脸不是我吹皱的,眼睛不是我吹瞎的。
雨说,我只淋湿他的头发和衣服,他的心是干燥的,雨下不到他心里。
土说,我们埋不住这个人,梦中他飞得比所有尘土都高。
可是,我不会说。
没谁听见一个死掉的人怎么说。
我一样没听见一堆成灰的梭梭柴,最后说了什么。
2013负重的河流
黄毅
①这是每一本地理书上都提到过的著名河流。
一条河流在哪里出现,从哪里经过,又归属于哪里,决不是偶然的事。
塔里木河的出现,再一次证明了作为一条河流的必然性和必要性。
②环峙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冰峰雪岭,阻隔着来自外界的声音,那些充满雨意的雷声只能在别人的天空奏响。
那些令人神往的潮音,只能打湿他乡的梦。
极度干旱的沙漠,裸陈着对天空的一次次叩问,而降雨量几乎等于零的天空,又一遍遍让塔克拉玛干落寞失意。
巨大的苍黄壅塞着胸间,铺天盖地的尘沙装满眼眶。
多么需要水,她是生活的全部,是生命中的生命。
③这是一条多么率直的河流,坦荡、刚烈而勇敢。
该扬波的时候必定扬波,该隐忍的时候必定隐忍,该奔涌的时候一定奔涌,该潆洄的时候就一定潆洄;流就流出气魄,纵横捭阖,摧枯拉朽;流就流出韵味,一波三折,百转千回。
④你再不会见到反差如此巨大的河流。
在枯水期,那是生命的一次休整与放松,河水浅吟低唱,嘤嘤细语,有些地方甚至大段大段露出河床,看上去是那样的羸弱;而洪水却是一次生命的张扬与放纵,浩浩荡荡,左奔右突,把河床扩大到几倍,处处呈现的是强悍与力量,时时迸射的是阳刚与霸气。
⑤就是这样一条河,最终却不能冲出沙漠。
当塔里木河挟着昆仑山的冰雪,一路呐喊冲向沙漠的时候,塔克拉玛干却不动声色,集合了亿万的沙粒,用最柔软的办法,让河水就范。
当塔里木河切割开沙漠柔软的皮肤,你看到河的确是赢家,可是到最后,它却锈蚀在沙漠的肌体里,最终折断;当塔里木河饱醮着冰雪水,在塔克拉玛干这张巨大的纸上写出一笔劲道的点画,那个2750公里的笔锋却在意犹未尽的时候,被沙漠吸尽了最后的墨迹……
⑥有河总是有树。
树是河流的另一种形式,是河接近蓝天白云的一种方式。
站立起来的河,哗哗的林涛,让鸟像鱼一样游来游去。
追随塔里木河的,是郁郁苍苍的胡杨林。
它们高壮精神,粗枝大叶,缘着塔里木河这条苍青的脉管,排列着森森然的汗毛,英姿勃发。
但是离塔里木河愈远就愈让人感到吃惊甚而震惊——那是些脱去了绿色的树——他们死了,但还以树的姿态直立着。
是塔里木河抛弃了他们,还是他们走得太远?
他们成了沙漠上没有归宿、没有目的、不知道要往哪里去的流徙者,他们永远挺起胸膛在走,而永远走不出这块沙质的土地。
⑦塔里木河在不断萎缩,他的退却不仅让百万胡杨游离失所,更严重的是让人类自己饱尝苦果。
罗布泊这个巨泽的消亡,与三大水源之一的塔里木河的断流,有着直接的关系。
据清代《西域水道记》记载,罗布泊人“素习水居,不便陆徙”,而罗布泊据说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还有水,彻底干涸也就是近几十年的事。
罗布泊人实际上应该是沙漠中的渔民,常以中空的胡杨树一劈为二作为行舟,在水面往来穿梭,迅如利箭。
如今没有了水,罗布泊人只能以土为生。
他们曾经以湖泊为伴,渔歌唱晚,渔樵互答,何曾想到周围的沙漠日近?
何曾想到有一天河水会断流?
又何曾会想到一片汪洋的大湖会彻底干涸?
他们在罗布泊生活了几十代人之久,有一天忽然就被湖泊抛弃了!
这是上苍对他们的戏弄,还是对世代拥有汪洋大泊的人以往的漫不经心和虚掷的惩戒?
⑧这是每一本地理书都写进去的著名河流。
我们愈是热爱,我们愈是慌恐;我们愈是负疚,我们愈是失魂落魄。
一条河从昨天流到今天还要去明天,而我们的内心竟不能轻松如浪波。
哦,塔里木河,你为什么这样浑浊?
为什么又这样滞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