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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恨水经典文学纸醉金迷第一部上.docx

1、张恨水经典文学纸醉金迷第一部上纸醉金迷-第一部-上张恨水目录第一回重庆一角大梁子第二回吊角楼上两家庭第三回回家后的刺激第四回乘兴而来败兴回第五回输家心理上的逆袭第六回一切是撩拨第七回买金子买金子第八回半夜奔波第九回排队第一回 重庆一角大梁子民国三十四年春季,黔南反攻成功。接着盟军在菲律宾的逐步进展,大家都相信最后胜利必属于我这句话,百分之百可以兑现。本来这张支票,已是在七年前所开的,反正是认为一张画饼,于今兑现有期了,那份儿乐观,比初接这张支票时候的忧疑心情,不知道相距几千万里,大后方是充满了一番喜气。但人心不同,各如其面,也有人在报上看到胜利消息频来,反是增加几分不快的。最显明的例子,就是游

2、击商人。在重庆,游击商人各以类分,也各有各的交易场所。比如百货商人的交易场所,就在大梁子。大梁子原本是在长江北岸最高地势所在的一条街道。几次大轰炸,把高大楼房扫为瓦砾堆。事后商人将砖砌着高不过丈二的墙,上面盖着平顶,每座店面,都像个大土地堂,这样,马路显着宽了,屋子矮小的相连,倒反有些像北方荒野小县的模样。但表面如此,内容却极其紧张,每家店铺的主人,都因为计划着把他的货物抛出或买进而不安。理由是他们以阵地战和游击商比高下的,全靠做批发,一天捉摸不到行市,一天就可能损失几十万法币。在这个地方,自也有大小商人之分。但大小商人,都免不了亲到交易所走一次。交易所以外的会外协商,多半是坐茶馆。小商人坐土

3、茶馆,大商人坐下江馆子吃早点。在大梁子正中,有家百龄餐厅,每日早上,都有几批游击百货商光顾。这日早上七点半钟,两个游击商人,正围着半个方桌面,茶烟点心,一面享受,一面谈生意经。上座的是个黄瘦子,但装饰得很整齐。他穿了花点子的薄呢西服,像他所梳的头发一样,光滑无痕,尖削的脸上,时时笑出不自然的愉快,高鼻子的下端,向里微勾,和他嘴里右角那粒金牙相配合,现出他那份生意经上的狡诈。旁座的是个矮胖子,穿着灰呢布中山服,满脸和满脖子的肥肉臃肿着,可想到他是没有在后方吃过平价米的,他将筷子夹了个牛肉包子在嘴里咬着,向瘦子道:今天报上登着国军要由广西那里打通海口。倘若真是这样,外边的东西就可以进来了,我们要把

4、稳一点。那瘦子嘴角里衔着烟卷,取来在烟缸子上弹弹灰,昂着头笑道:我范宝华生在上海,中国走遍了,什么事情没有见过?就说这六七年,前方封锁线里钻来钻去,我们这边也好,敌人那方面也好,没有碰过钉子。打仗,还不是那么回事。把日本鬼子赶出去,那不简单,老李,你看着,在四川,我们至少有三年生意好做,不过三年的工夫也很快,一晃就过去了。为了将来战事结束,我们得好好过个下半辈子,从今日起,我们要好好的抓他几个钱在手上,这倒是真的,我们不要信报上那些宣传,自己干自己的。老李道:自然不去信他。但是你不信别人信;一听到好消息,大家就都抛出。越是这样越没有人敢要,一再看跌。就算我们手上这点存货蚀光了为止,我们可以不在

5、乎。可是我们总要另找生财之道呀。于今物价这样飞涨,我每月家里的开销是八九上十万,不挣钱怎么办?你老兄更不用说了,自己就是大把子花钱。范宝华露着金牙笑了一笑,表示了一番得意的样子,因道:我是糊里糊涂挣钱,糊里糊涂花钱。前天晚上赢了二十万,昨天晚上又输了三十万。老李道:老兄,我痴长两岁,我倒要奉劝你两句,打打麻将,消遣消遣,那无所谓。唆哈这玩意,你还是少来好,那是个强盗赌。范宝华又点了一支纸烟吸着。微摇了两摇头道:不要紧,赌唆哈,我有把握。老李听了这话,把双肉泡眼,眯着笑了起来。放下夹点心的筷子,将一只肥胖的右巴掌,掩了半边嘴唇,低声笑道:你还说有把握呢,那位袁三小姐的事,不是我们几位老朋友和你调

6、解,你就下不了台。范宝华道:这也是你们朋友的意思呀。说是我老范没有家眷,是一匹野马,要在重庆弄位抗战夫人才好。好吧,我就这样办。咳!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改操着川语道:硬是让她整了我一下。你碰到过她没有?老李笑道:你倒是还惦记她呢。范宝华道:究竟我们同居了两年多。正说到这里,他突然站起身来,将手招着道:老陶老陶,我们在这里。老李回头看时,走来一位瘦得像猴子似的中年汉子,穿了套半旧的灰呢西服,肋下夹了个大皮包,笑嘻嘻的走了来。他的人像猴子,脸也像猴子,尤其是额头前面,像画家画山似的一列列的横写了许多皱纹。老李迎着也站起来让坐,范宝华道:我来介绍介绍,这是陶伯笙先生,这是李步祥先生。陶伯笙坐下来笑

7、道:范兄,我一猜就猜中,你一定在大梁子赶早市。我还怕来晚了,你又走了。范宝华道:大概九点钟,市场上才有的确消息,先坐一会吧。要吃些什么点心?茶房过来,添上了杯筷,他拿起筷子,指着桌上的点心碟子道:这不都是吗?我不是为了吃点心而来。我有件急事,非找你商量一下不可。范宝华笑道:又要我凑一脚?昨天输三十万了,虽然钱不值钱,数目字大起来,也有点伤脑筋。陶伯笙喝着茶,吃着点心,态度是很从容的。他放下筷子,手上拿了一只桶式的茶杯,只管转着看上面的花纹。然后将茶杯放在桌上,把手按住杯口,使了一下劲,作个坚决表示的样子,然后笑道:大家都说胜利越来越近了,也许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回到南京了。无论如何,由现在打算

8、起,应该想起办法,积攒几个盘缠钱。要不然,两手空空怎么回家?范宝华道:那末,你是想作一笔生意。我早就劝过你了,找一笔生意作。你预备的是走哪一条路?陶伯笙额头上的皱纹,闪动了几下,把尖腮上的那张嘴,笑着裂痕伸到腮帮子上去,点了头道:这笔生意,十拿九稳赚钱。现在黄金看涨,已过了四万。官价黄金,还是二万元一两。我想在黄金上打一点主意。范宝华对他看了一眼,似乎有点疑问的样子。陶伯笙搭讪着把桌上的纸烟盒取到手,抽出一支来慢慢的点了火吸着。他脸上带了三分微笑,在这动作的犹豫期间,他已经把要答复的话,拟好了稿子了。他喷出一口烟来道:我知道范兄已经作有一批金子了。请问我当怎么作法?范宝华哈哈一笑道:老兄,尽管

9、你在赌桌上是大手笔,你还吃不下这个大馍馍吧,黄金是二百两一块,买一块也是四百万。自然只要现货到手,马上就挣它四百万。可是这对本对利的生意,不是人人可以作到的。陶伯笙道:这个我明白。我也不能那样糊涂,想吃这个大馍馍。你说的是期货,等印度飞来的金砖到了,就可兑现,自然是痛快。可是我只想小做,只要买点黄金储蓄券。多一点三十两二十两,少一点十两八两都可以。范宝华道:这很简单,你挤得出多少钱就去买多少得了。我还告诉你一点消息,要作黄金储蓄,就得赶快。一两个礼拜之内,就要加价,可能加到四万,那就是和黑市一样,没有利息可图了。陶伯笙看了李步祥一下,因道:大家全不是外人,有话是不妨实说。我也就为了黄金官价快要

10、涨,急于筹一笔钱来买。范兄,你路上虽得活动,你自己也要用,我不向你挪动。但是,我想打个六十万元的会。范宝华不等他说完,抢着道:那没有问题。不就是六万元一脚吗?我算一脚。陶伯笙笑道:我知道你没有问题,除了你还要去找九个人呢。实在不大容易。我想,求佛求一尊。打算请你担保一下,让我去向人家借一笔款子。范宝华两手同摇着笑道:你绝对外行。于今借什么钱,都要超过大一分,借六十万,一个月要七八万元的利钱。黄金储蓄,是六个月兑现。六七四十二万,六个月,你得付五十万的子金。这还是说不打复利。若打起复利,你得付六十万的利息。要算挣个对本对利,那不是白忙了?那胖子李步祥原只听他两人说话。及至陶伯笙说出借钱买黄金的透

11、顶外行话,也情不自禁地插嘴道:那玩不得,太不合算了。陶伯笙道:我也知道不行,所以来向范兄请教,此外,还有个法子,我想出来邀场头,你总可以算一脚吧?范宝华道:这没有什么,我可以答应的。不过要想抽六十万头子,没有那样大的场面。而且还有一层,你自己不能来。你若是也加入,未必就赢。若是输了的话,你又算白干,那大可不必。陶伯笙偏着头想了一想,笑道:自然是我不来。不过到了那个时候,朋友拉着我上场子,我要是说不来的话,那岂不抹了人家的面子?怎么样?李先生可以来凑一脚?李步祥笑道:我哪里够资格?我们这天天赶市场的人,就挣的是几个脚步钱。范宝华道:提起了市场我们就说市场吧。老李,你到那边去看看,若是今天的情形有

12、什么变动的话,立刻来给我一个信。我和老陶先谈谈。李步祥倒是很听他的指挥,立刻拿起椅子上的皮包就走出餐厅的大门。刚走到大门口,就听到有人在旁边叫道:我一猜就猜着了,你们会在这里吃早点的。他掉转头去看时,说话者就是刚才和范宝华谈的袁三小姐。她穿着后方时新的翠绿色白点子雪花呢长袍,套着浅灰法兰绒大衣。头发是前面梳个螺旋堆,后面梳着六七条云丝纽。胭脂粉涂抹得瓜子脸上像画上的美女一样,画着两条初三四的月亮型眉毛。最摩登的,还是她嘴角上那粒红豆似的美人痣。看这个女人也不像是怎样厉害的人。倒不想她和范宝华变成了冤家。他匆遽之间,为她的装饰所动,有这点感想,也就没答复出什么话来,只笑着点了两点头。袁小姐笑道:

13、哼!老范也在这里吧?她说着,把肋下夹的皮包拿出来,在里面抽出一条小小的花绸手绢,在鼻子上轻轻抹了两下。李步祥又看到她十个手指头上的蔻丹,把指甲染得血一般的红。她笑道:老李!你只管看我作什么?看我长得漂亮,打什么主意吗?李步祥哎哟了一声,连说不敢不敢。袁三小姐笑道:打我什么主意,谅你也不敢,我是问你,是不是打算和我作媒?李步祥还是继续地说着不敢。袁三小姐把手上的手绢提了一只角,将全条手绢展开,抖着向他拂了一下,笑道:阿木林,什么不敢不敢?实对你说,你要发上几千万元的财,也就什么都敢了。老李笑道:三小姐开什么玩笑,你知道我是老实人。她笑道:哼!老实人里面挑出来的。哪个老实人能作游击商人?这也不去管

14、他了。你是到百货市场去吧?托你一件事,给我买两管三花牌口红来。别害怕,不敲你的竹杠,我在百龄餐厅等着你。买来了,我就给你钱。李步祥先笑道:袁小姐就是这一张嘴不饶人。东西买来了,我送到哪里去?袁三道:你没有听见吗?我在百龄餐厅等着你。你以为老范在那里我不便去。那没有关系,不是朋友,我们也是熟人。回头要来。说着笑对了他招招手,她竟是大开了步子,走进餐厅里去。李步祥望着她的后影,摇了两摇头自言自语的道:这个女人了不得。于是走上百货市场去。这百货交易所在一幢不曾完全炸毁的民房里。这屋子前后共有四进,除了大门口,改为土地堂的小店面而外,里面第二第三两进屋子,拆了个空,倒像个风雨操场。这两进房子里挨着柱子

15、,贴着墙,乱哄哄地摆下摊子。那些摊子上,有摆衬衫袜子的,有摆手绢的,有摆化妆品的,也有专摆肥皂的。夹着皮包的百货贩子,四处乱钻,和守住摊子的人,站着就地交涉。全场人声哄哄,像是夏季黄昏时候,扰乱了门角落里的蚊子群。李步祥兜了两三处摊子,还没有接洽好生意,这就有个穿蓝布大褂的胖子光了头,搬一条板凳放在屋子中间。他这么一来,立刻在市场上的游击商人,就围了上来。人围成了圈子以后,那胖子站在凳子上,在怀里掏出一本拍纸簿,在耳朵夹缝里取出一支铅笔。他捧着簿子看了看,伸了手叫道:新光衬衫九万。只这一声,四处八方,人丛中有了反应:八万,八万五,八万二,两打,三打,一打。同时,围着人群的头上,也乱伸了手。那胖

16、子又在喊着:野猫牌毛巾一万二。在这种呼应声中,陆续地有人走来,加进了那个拥挤的人圈,人的声音也就越发嘈杂了。李步祥的意思,只是来观场,并不想买进货品,也就只站在人丛后面呆望了一阵。约莫有十来分钟,他把市场今日的行市,大概摸得清楚了。却有人轻轻在肩上拍了一下,看时,正是那位邀赌的陶伯笙。便笑道:陶先生,你也有兴致来观观场吗?不买东西,在这里站着是无味的,声音吵得人发昏。陶伯笙笑道:那位袁三小姐又去找老范去了。我想坐在一处,他们或者不好说话,所以我就避开来了。李步祥笑道:没有关系。我和他们混在一处两三年,什么不知道。这位袁三小姐是什么全不在乎的。不是你提起我倒忘怀了。她正叫我给她买两支口红呢。来吧

17、,我们一同来和袁小姐看口红。说着,转了两三个化妆品摊子,果然找到了两支三花牌口红。李步祥一问价钱,那位摊贩子并没有开口说话,将蓝布衫的长袖子伸出来。当李步祥也伸过手去和他握着时,他另一只手,立刻取了一块白的粗布手巾,搭在两个人手上,也不知道他们两只手在布底下捏了些什么。那李步祥缩回手来,摊贩子立刻摇了两摇头道:那不行,差远了。李步祥笑着伸过手去两只手捏住,又把布盖着。他连问着:可不可以?于是两个人一面捏手,一面打着暗号,结果,李步祥缩回手来,掏出几千元钞票,就把口红买过来了。陶伯笙跟着他走了几步,笑道:为什么不明说,瞒着我吗?李步祥道:市场上就是这么一点规矩,明事暗做。其实什么东西,什么价钱,

18、大家全知道。你非这样干,他不把你当内行,有什么法子呢。走吧,把东西送给袁三去。陶伯笙笑道:你当了老范的面,送她这样精致的化妆品,恐怕不大妥当,老范那个人疑心很重。李步祥笑道:没关系,大家全是熟极了的人。他说着,向前走,一到餐厅门口,陶伯笙不见了。心想,这家伙倒是步步当心,是个精灵鬼,自己也不可太大意。于是缓着步子向里走,隔着餐厅玻璃门,先探头望了一下。那袁三和范宝华坐在原先的桌位上,谈笑自若。她倒是先看见了,抬起手来,连招了两下。李步祥只好夹着皮包走过去了。看看范袁两人脸色,都极其自然。便横头坐下来笑道:刚才范兄还提到你的,不想你就来了。袁三将眼睛向两人瞟了一眼,笑道:那多谢你们惦记了。李步祥

19、道:本来你和范兄是很好的。大家还可以袁三立刻把笑脸沉下来道:老李,话不要说得太远了。过去的事提他干什么?我们都不过是朋友而已。朋友见面,坐坐茶馆何妨?李步祥把脸腮上的胖肉拥起来,苦笑了一下。袁三又笑道:你自说是个老实人,说错了话我也不怪你。托你买的口红,你买了没有?他便在口袋里掏出两支口红管子,放在桌上。袁三拿过去看了看装潢上的记号,又送到鼻子尖上闻了两下,点着头道:这是真的,你花了多少钱买的?李步祥笑道:小意思,还问什么价钱?袁三道:我敲竹杠要敲像老范一样的,敲就敲笔大的。你这个小小游击商人,经不起我一敲。多少钱买的?说!李步祥一想,这家伙真凶,和她客气不得。于是点了头笑道:袁小姐说的是,你

20、就给五千块钱吧!我们买得便宜。袁三道:两千五百元买不到一支口红,你说实话。李步祥将肥脖子一缩,笑道:袁小姐真是厉害,市场上价目都晓得。我是七千元买的。袁三将朱漆的小皮包放在桌上打开,在里面抽出一叠钞票,拿了几张由桌面上向李步祥面前一丢。因笑道:你真是阿木林。北平人有句话,叫做窝囊废,你说对不对?李步祥红着胖脸道:民国二十一二年,我混小差使在北平住过两年,这句话我懂得。那比上海人说的阿木林还要厉害一点。袁三道:你看!要钱就要钱,白送就白送,少算两千块钱,那算怎么回事?他笑道:我怕袁小姐嫌我买贵了。她笑着叹了口气道:你真是一块废料。说话时,还把手上拿的花绸手绢隔了桌面向他拂了几拂。李步祥心里十分不

21、痛快,可是对了她还只有微笑。袁三站了起来,将皮包夹在肋下,向范宝华道:你大概是不要我会东的了。范宝华笑道:根本你也没有扰我,就只喝了半杯茶。袁三道:胜利快来到了。大概一两年内,我们可以回上海。好孩子,好好的抓几个钱回家去养老婆儿女,别尽管赌唆哈。她说着话时,手拿了皮包,将皮包角按住桌子,在地面悬起一只脚,将皮鞋尖在地面上点着。最后,说了两个字再见,扬着脖子挺了胸脯子就这样地走了。范李怔怔地对望了一阵。还是范宝华笑道:这家伙越来越流,简直是个女棍子。幸而她离开了我,若是现今还在一处,我要让她搜刮干了。李步祥道:我在餐厅门口碰着她,是她先叫我的。她叫我到市场上去买口红。不知道什么缘故,我见着她就软

22、了,她叫我买东西,我不敢不买。我想老兄不会见怪。范宝华也笑着叹口气道:你真是一块废料。这且不谈,今日市场情形怎么样?李步祥道:还在看跌,市场上很少人进货,我们还是按兵不动的好。范宝华将桌子一拍道:我还看情形三天,三天之内,还是继续看跌的话,我决计大大地变动一下,要干就痛痛快快地大干一阵,这样不死不活的也闷得很。我也不能让袁三小视了我。李步祥道:如果你有这个意思,我倒可以和你跑跑腿。那衡阳来的几个百货字号,当去年撤退的时候,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进来了,就是存着货不肯拿出来,预备挣钱又挣钱。现在国军打胜仗,眼见不久就要拿回桂柳,货留着不是办法,预备倒出来。你若买进一部分回来,赶快运到内地去卖,还是

23、一笔好生意。范宝华笑道:你真是不行,大后方可作的生意多着呢,除了作百货,我们就没有第二条路子吗?你瞧着吧,这个礼拜以内,我要玩个大花样。老陶那家伙溜了,你到他家去找他一趟,让他到家里来找我。老李,你看我发财吧!说着,打了一个哈哈。第二回 吊角楼上两家庭范宝华是个有经验的游击商人,八年抗战,他就做了六年半的游击商,虽然也有时失败,但立刻改变花样,就可以把损失的资本捞回来。因之利上滚利,他于民国二十七年冬季,以二百元法币作本钱,他已滚到了五千万的资本。虽然这多年来,一贯地狂嫖浪赌,并不妨碍他生意的发展。李步祥以一个小公务员改营游击商业,才只短短的两年历史,对范宝华是十分佩服的,而且很得他许多指导,

24、见他这样的大笑,料着他又有了游击妙术。便笑道:你怎样大大地干一番?我除了跑百货,别的货物,我一点不在行,除此之外,现在以走哪一条路为宜呢?范宝华笑道:你不用问着我这手戏法吧,你去和我找找老陶,就说我有新办法就是了。若是今天上午能找到,就到我那里去吃中饭。否则晚上见面。今晚上我不出门,静等他。李步祥道:我看他是个好赌的无业游民,他还有什么了不起的办法吗?范宝华道:你不可以小视了他,他不过手上没钱,调动不开。若是他有个五六百万在手上,他的办法,比我们多得多呢。李步祥笑道:我是佩服你的,你这样地指挥我作,我就这样进行。这次你成了功,怎么帮我的忙?范宝华笑道:借给你二百万,三个月不要利钱。你有办法的话

25、,照样可以发个小财。他听了自是十分高兴,立刻夹了皮包,就向陶伯笙家来。这陶伯笙住在临街的一幢店面楼房里,倒是四层楼。重庆的房子包括川东沿江的码头,那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建筑。那种怪法,怪得川外人有些不相信。比如你由大街上去拜访朋友,你一脚跨进他的大门,那可能不是他家最低的一层,而是他的屋顶。你就由这屋顶的平台上,逐步下楼,走进他的家,所以住在地面的人家,他要出门,有时是要爬三四层楼,而大门外恰是一条大路,和他四层楼上的大门平行。这是什么缘故?因为扬子江上溯入峡,两面全是山,而且是石头山。江边的城市,无法将遍地的山头扒平。城郭街道房屋,都随了地势高低上下建筑。街道在山上一层层地向上横列地堆叠着,街两

26、旁的人家,就有一列背对山峰,也有一列背对了悬崖。背对山峰的,他的楼房,靠着山向上起,碰巧遇到山上的第二条路,他的后门,就由最高的楼栏外,通到山上。这样的房子还不算稀奇。因为你不由他的后门进去,并不和川外的房屋有别的。背对了悬崖的房屋,这就凭着川人的巧思了。悬崖不会是笔陡的,总也有斜坡。川人将这斜坡,用西北的梯田制,一层层地铲平若干尺,成了斜倒向上堆叠的大坡子。这大坡子小坦地,不一定顺序向上,尽可大间小,三间五,这样的层次排列。于是在这些小坦地上,立着砖砌的柱子,在下面铺好第一层楼板。那么,这层楼板,必须和第二层坦地相接相平。第二层楼面就宽多了。于是在这一半楼面一半平地的所在,再立上柱子,接着盖

27、第三层楼。直到最后那层楼和马路一般齐,这才算是正式房子的平地。在这里起,又必须再有两三层楼面,才和街道上的房子相称。所以重庆的房子,有五六层楼,那是极普通的事。可是这五六层楼,若和上海的房子相比,那又是个笑话。他们这楼房,最坚固的建筑,也只有砖砌的四方柱子。所有的墙壁,全是用木条子,双夹的漏缝钉着,外面糊上一层黄泥,再抹石灰。看去是极厚的墙,而一拳打一个窟窿。第二等的房子,不用砖柱,就用木柱。也不用假墙,将竹片编着篱笆,两面糊着泥灰,名字叫着夹壁。还有第三等的房子,那尤其是下江人闻所未闻。哪怕是两三层楼,全屋不用一根铁钉。甚至不用一根木柱。除了屋顶是几片薄瓦,全部器材是竹子与木板。大竹子作柱,

28、小竹子作桁条,篦片代替了大小钉子,将屋架子捆住。壁也是竹片夹的,只糊一层薄黄泥而已。这有个名堂,叫捆绑房子。由悬崖下向上支起的屋子,屋上层才高出街面的,这叫吊楼,而捆绑房子,就照样地可以起吊楼。唯其如此,所以重庆的房子,普通市民,是没有建筑上的享受的。陶伯笙是个普通市民,他不能住超等房子,也就住的是一等市房的一幢吊楼。吊楼前面临街,在地面上的是一家小杂货铺。铺子后面,伸出崖外,一列两间吊楼。其中一间住了家眷。另一间是他的卧室,也是客厅,也是他家眷的餐厅。过年节又当了堂屋,可以祭祖祭神。这份儿挤窄,也就只有久惯山城生活的难民处之坦然。李步祥经范宝华告诉了详细地点,站在小杂货店门口打量了一番,望着

29、店堂里,堆了些货篓子货架子,后面是黑黝黝的,怕是人家堆栈,倒不敢进去。就在这时,有个少妇由草纸堆山货篓子后面笑了出来,便闪开一边看着。那少妇还不到三十岁,穿件半旧的红白鸳鸯格子绸夹袍,那袍子自肋以下有三个纽扣没扣,大衣襟飘飘然,脚下一步两声响,踏了双皮拖鞋。烫头发鸡窠似的堆了满头和满肩。不过姿色还不错。圆圆的脸,一双画眉眼,两道眉毛虽然浓重些,微微地弯着,也还不失一份秀气。她操着带中原口音的普通话,笑着出来道:下半天再说吧,有人请我听戏哩。今天该换换口味了。她脸腮上虽没有抹胭脂粉,却是红晕满腮,她笑着露出两排白牙,很是美丽。李步祥想着,这女人还漂亮,为什么这样随便,他正这样注意着,后面正是陶伯

30、笙跟出来,他手上举了只手皮包,叫着道:魏太太你丢了重要的东西了。她这才站住,接过皮包将手拍着道:空了。丢了也不要紧。不是皮包空了,我今天也不改变路线去听戏。这两次,我们都是惨败。说着,摆头微笑,走到隔壁一家铺子里去了。李步祥这才迎向前叫声陶先生。他笑道:你怎么一下工夫又到这里来了。请家里坐,请家里坐。说着,把他由店堂里向后引,引到自己的客室里来。李步祥一看,屋子里有张半旧的木架床,被褥都是半旧的。虽然都还铺叠得整齐,无如他的大皮包、报纸、衣服袜子,随处都是。屋子里有张三屉桌和四方桌,茶壶茶碗、书籍、大小玻璃瓶子、文具,没有秩序地乱放。在垃圾堆中,有两样比较精致些的,是两只瓷瓶,各插了一束鲜花,

31、另外还有一架时钟。这位陶先生出门,把身上的西服熨烫得平平整整,夹了个精致大皮包,好像家里很有点家产,可是住的屋子这样糟。这吊楼的楼板,并没有上漆,鞋底的泥代了油漆作用,浮面是一层潮粘粘的薄灰。走着这楼板还是有点儿闪动。陶伯笙赶快由桌子下面拖出张方凳子来,上面还有些瓜子壳和水渍,他将巴掌一阵乱抹,然后拍着笑道:请坐请坐。李步祥看他桌上是个存货堆栈,也就不必客气了,把带来的皮包,也放在桌上。虽然那张方凳子,是陶伯笙用手揩抹过的,可是他坐了下去,还觉得不怎么合适,那也不理会了。因笑道:我不是随便在门口经过的,我是老范叫我来的。陶伯笙道:刚才分手,立刻又请老兄来找我,难道又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吗?说着,

32、在身上掏出一盒纸烟,抽了一支敬客。李步祥站起来接烟时,裤子却被凳面子粘着,拉成了很长。回头看时,有一块软糖,半边粘在裤子上,半边还在凳面上,陶伯笙笑着哎呀了一声道:这些小孩子真是讨厌,不,也许是刚才魏太太丢下来的。李步祥笑道:没关系,我这身衣服跟我在公路上跑来跑去,总有一万里路,那也很够本了。他伸手把半截糖扒得干净,主人又在床面前另搬了张方凳子出来,请客坐下。李步祥吸着烟,沉默了两三分钟,然后笑道:这件事,就是我也莫名其妙。老范坐在茶座上,突然把桌子一拍,说是三天之内,要大干一番,而且说是一定要发财。我也不知道他这个财会怎样的发起来。他就叫我来约你去商量。想必他大干一番,要你去帮忙。陶伯笙伸着手搔了几搔头。因道:要说作买卖,我也不是完全外行,但是要在老范面前,着实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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