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再论复书与别纸一再论复书与别纸(一)中古时代的书信格式体裁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赵和平敦煌写本书仪一书指出,在P.3637杜友晋新定书仪镜书仪中首次出现了“古今书仪皆有单、复两体”的说法,与此同时并出示了杜氏吉凶书仪中有着双重首尾的婚仪复书形式1。继他的发现之后,笔者撰写唐代书仪中单复书形式简析一文,补充了凶仪复书,并进一步就敦煌吉凶书仪中的单复书形式及其变化作了对比和介绍2。近年陈静“别纸”考释一文,也就晚唐五代官文书仪中的复书别纸的性质、内容等问题加以详细考证研究3。但是笔者认为,关于复书和别纸的使用范围、区别,以及特别是晚唐重叠别纸在敦煌书仪和传世书信中的出现和意义等,还有继续深入的必要。
2、故本文拟就以上问题再作些探讨。一关于婚丧书仪之外的复书应用敦煌吉凶书仪中所见的复书都是双重首尾。根据书仪本身的规定和赵和平的总结,书信单复书的区别就在于单书只是一纸,而复书却可以是两纸或多纸;单书月日在后,复书月日在前;此外,复书的每一纸末尾都有结语。当抄到一起时,就出现了好象结书尾语在中间的样子。根据这一总结,我们知道复书大体都是第一纸为“月日名言(或某白)云云(以下为叙事),名言(或某白)”,第二纸为“名言(或某白)云云(以下为叙事),名言(或某白、某再拜)”的形式。另外据新定书仪镜录卢藏用仪例一卷明谓“今通婚及重丧吊答量留复体”,说明大致于卢藏用生活的武则天中宗时代到杜友晋所在的开天时期
3、,吉凶书仪中复书的应用已局限在通婚书和重丧吊答的范围之内。中唐以后,书仪中的复书不断减少,丧仪不断简化,只有婚书尚有少数保留复书。所以笔者关于复书形式变化的讨论也只局限于婚书和告哀、吊答书仪。但是,仪例一卷既然指出古今书仪“皆有”单、复两体,而且是对书仪“何必一封之中,都为数纸”的批评之后,才决定在以上特殊而隆重的场合“量留”复体;就说明在此之前,其他的书仪也可以用复书。那么,这样的复书有没有呢?吐鲁番出土的72TAM169:26(b)是一件高昌吉凶书仪,残存吉书十首(内一种仅存2行,无书题)。在保有书题的九首中,相闻仪、与伯书、与叔书与姑书修兄姊书、与外祖父书六首是给朋友和尊长的,与兄弟子书
4、、与弟妹书、姑与兄弟子书三首是尊长给卑幼的。前六首形式如下:1相闻仪正月十五日拜疏,厶言:便及春日,伏尊体起居何如?未奉近(示?),夙夜言疏不备,厶再拜。厶言:违远渐载,思恋之心,不知所喻,如念违,益增悲结。时少适,伏愿珍重。易厶言。2与伯书题云伯坐(座)前甲乙言疏二月四日拜疏,厶言:便及春中,伏惟增怀。渐暄,不审伯尊体何如,不奉动止,下情倾(?)驰。即日厶自慎所行,谨言疏不备。厶再拜。厶言,违离易久,忽便秸(?)载,仰恋之心,不知为辟(譬?)。即日事悠然,奉见未期,益增驰结。少适,伏愿珍重。伺信更承动静。厶言。3修兄姊书题云兄某官前疏。五月具疏,某白:夏中感思深,极热,不审兄姊体中何如?不奉
5、近告,驰约(灼?)。即日某蒙恩,仅白疏不具。某再拜。某白:即日耶婆万福,伏宁侍省,分违转久,驰情日结。山川缅邈,奉集未期,望途涕恋,惟兄珍重。信使出(?)海(?)。某白。上三件书仪都是开头用“某月某日拜疏,厶言(或某白)”,中间“厶(某)再拜”和“厶言”(或某百)两者分开,或“厶言”下另起行。末用“厶言(或某白)”结尾。与杜友晋新定书仪镜通婚书或“重丧吊答”的告哀书对照完全相同,正是所谓月日在前、结书尾语在中的复书形式。中间分开,或“厶言”下另起行的作法就表明是一封书信的两纸;而且与前者相同,它们的对象都是尊长(其中也包括虽是同辈,但年龄长于修书人的“兄姊”)。其他与叔书、与姑书和与外祖父书形
6、式也完全相同。另三首则不同。现仅举与弟妹书为例:与弟妹书题云某官弟六月某报:但热,如复可不?吾诸弊匆匆,及书。伏愿耶婆万福。吾违离扶持,夙夜思恋,无宁情相(想?),余大小无恙。此某甲等平安,亲舅咸宜。别汝迳年,忆延恒深,杳然未知取集期,但增叹满。比自爱惜,信数白疏。这件书仪就文字而言并不比上述书仪为少。但头尾只有一重。所以,虽然“月日在前”的形式和我们在敦煌书仪中所见的单书不同,但仍是典型的单书。实际上笔者在前揭文章中讨论过这种形式,它在传世书信中颇为多见。而且复书简化成单书后,基本上也就是这种形式。因此单书只是一纸,月日在前在后并没有太大关系。后三种皆用这种体例,说明尊长对卑幼的书信是必须用
7、单书的。以上书仪用单复书的原则与敦煌书仪中告哀书、吊答书完全一致。也就是说,复书是一种规格较高、较为尊重的书体形式。不过,这里的书仪与婚丧无关,它们只是一些平常的往来问安书信。它们的出现,说明在卢藏用、杜友晋改革复体之前,一般家族内外的吉书仪也有用复书的。吐鲁番的高昌是个汉化较深的地区,复体的书仪既然在这里流行,说明唐初以前,或云南北朝时期复书的使用是很普遍的。值得注意的是,在以上复书书仪中,有相闻仪一首,它的对象是朋友,说明朋友之间,为表尊重,也可以用复书。这与传世索靖月仪帖正相一致。笔者在关于朋友书仪的再考察一文中4,已谈到这一问题。月仪帖按月编排,缺四、五、六月。现为作说明,仍任举其中如
8、三月帖者于下:三月具书君白,姑洗育物,罄无不宜。延想吾子,随运是康。机度推疏,不面逾纪,分逼哀涂,乌咽良展。驰心投情,庶能感应,具书修问,惘然不具。君白。君白,洪化遐布,率土咸宁。秉卞庄之勇者,口武而精直道;抱管鲍之才者,弹冠而待显。怪以高迈之姿,而怀迷途之志;逮明明之来,缅不识之响。机运稍移,人生若寄,愿速龙跃,耀于云汉也。君白。月仪帖的每月分为两段,对此,周一良先生认为是一月两首,并指出开头结尾的“名白”是代替人名的。但是,如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两段内容上下呼应。包括三月在内,上段多为叙时景寒暄及遥思朋友之情,下段则夸赞朋友才德,祝福前程或再叙朋友契阔。并且如将其上段以“某月具书君白”开头、
9、“君白”结束;下段也以“君白”开头和结尾的形式与杜友晋吉凶书仪中的通婚书、告哀书或是上揭高昌书仪作比较,就知道月仪帖所用乃是完完全全的复书。所谓“君白”者如不是“名白”之误录,则也与“名白”指代相同。由此可见,朋友性质的月仪,和家族间常用的吉凶书仪,在唐人改革之前,都有用复书的,复书体与单书体在各种书仪中并存。只是到了卢藏用和杜友晋这里,才逐步地缩小复书使用的范围,并简化复书的层次和重复性的内容(特别是将告哀吊答书中“重叙亡人”的两重哀叹简化为一重),使之最终成为类似上述高昌书仪中与弟妹书那样月日在前的单书形式。关于这一问题,请参见笔者唐代书仪中单复书形式简析一文,这里就不再重复了。二关于别纸
10、的来源和意义复书的受到限制和被简化,被论者称为是“唐代书仪向简便实用迈出了重要的一步”5。但是正当吉凶书仪中的复书减少而与单书合流之时,另一种复书的形式却出现并逐渐频繁化了。这就是在晚唐五代某些敦煌书仪中常常见到的“别纸”。这一书信形式的出现,同样引起学者的注意。赵和平通过对新集杂别纸的考释,提出“别纸是一种有别于正式公文,如表、状、牒、启等正式公文程式的公私信函的泛称”;梁太济先生认为是一种篇幅短小、用于私人之间交往的书牍文体。近年陈静“别纸”考释一文则对别纸的源流演变作了更全面细致的考察。他提出,从古籍使用的情况看,“别纸”大约有四种用法:1.另外的纸,另一张纸;2.另一封信;3.复书第二
11、纸的别称;4.文件的附件,多指书信的附件6。他的考察,无疑使对别纸的认识深入了。但是,别纸的用法究竟是否完全如陈静所说,其意义何在?这里笔者提出自己的一些看法。陈静所说别纸有四义,其中作为“另一封信”的含义,是以魏晋南北朝史料为依据的。如举三国志卷四七吴书吴主传第二裴松之注引吴历:曹公出濡须,作油船,夜渡洲上。权以水军围取,得三千余人,其没溺者亦数千人。权数挑战,公坚守不出。权乃自来,乘轻船,从濡须口入公军。诸将皆以为是挑战者,欲击之。公曰:“此必孙权欲身见吾军部伍也。”敕军中皆精严,弓弩不得妄发。权行五六里,回还作鼓吹。公见舟船器仗军伍整肃,喟然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儿子若豚犬耳。”
12、权为笺与曹公,说:“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别纸言:“足下不死,孤不得安。”曹公语诸将曰:“孙权不欺孤。”乃彻(撤)军还。这里的别纸,陈静引王世贞尺牍清裁指出是孙权与曹操尺牍显然是对的,但认为是“相对于孙权给曹操的第一封笺而言的另一封信”则似乎根据不足。在这一点上可作参考的是同书卷六十吴书贺全吕周钟离传第十五,内言周鲂“令谲挑魏大司马扬州牧曹休。鲂答,恐民帅小丑不足仗任,事或漏泄,不能致休,乞遣亲人赍笺七条以诱休”:其一曰:“鲂以千载徼幸,得备州民,远隔江川,敬恪未显,瞻望云景,天实为之。精诚微薄,名位不昭,虽怀焦渴,曷缘见明?狐死首丘,人情恋本,而逼所制,奉觌礼违。每独矫首西顾,未尝不寤寐劳叹
13、,展转反侧也。今因隙穴之际,得陈宿昔之志,非神启之,岂能致此。不胜翘企,万里托命。谨遣亲人董岑、邵南等托叛奉塍。时事变故,列于别纸,惟明公君侯垂日月之光,照远民之趣,永令归命者有所戴赖。”周鲂所说“时事变故,列于别纸”的内容,根据本传对“赍笺七条”的全文记载,原来就是后面另纸所书写的六条。而且本传还说到周鲂另向吴主上密表,内称自己“竭尽顽弊,撰立笺草以诳诱休者,如别纸。谨拜表以闻,并呈笺草”,说明是将上述“笺草”作为“别纸”附在表后,报告孙权。所以别纸的意思就是同一书信的另纸,而所谓“七条”其实是从各方面摆明形势利害,而且一条述一事,一事乃一层,观其形式恐怕已是晚唐五代“重叠别纸”的滥觞。这里
14、别纸既专指同一书信之另纸,则见于同一时代的孙权给曹操的“别纸”,我推测是相同含义而不指“另一封信”。以此类推,南史卷四二豫章文献王嶷传中豫章王嶷让居邸给太子的“别纸”也是同样。其原文曰:又启曰:“北第旧邸,本自甚华,臣往岁作小眠斋,皆补接为办,无乖格制。要是柽柏之华,一时新净,东府又有此斋,亦为华屋,而臣顿有二处住止,下情窃所未安。讯访东宫玄圃,乃有柏屋,制甚古拙,臣乃欲坏取以奉太子,非但失之于前,且补接既多,不可见移,亦恐外物或为异论,不审可有垂许送东府斋理不?”上答曰:“见别纸,汝劳疾,亦复那得不动,何意为作烦长启事。”竟不从。这里皇帝(齐武帝)“答曰”的一段话,南齐书卷二二同人传作“茹亮
15、今启汝所怀及见别纸,汝劳疾亦复那得不动,何意为作烦长启事”。陈文认为,所说“别纸”是指萧嶷在上述让屋的长启之外另作的疾笃启。据同传,萧嶷死前确曾作疾笃启,但那已是永明十年(492),而南史和南齐书本传记上件让启却是在永明元、二年。据南齐书传称其永明元年上手启已有“自倾以来,宿疾稍缠,心律恍惚,表于容状,视此根候,常恐命不胜恩”语。所以“劳疾”未必是指“疾笃”。另外据让启中有“前侍幸萧顺之宅”语,根据史料所载萧顺之死的年代,作启时间即使不在元、二年,也不会超过永明八年7。因此,别纸不会是指疾笃启,而是指让屋的“烦长启事”本身。那么,为什么要称让启为别纸呢?这是因为,让启可能是萧嶷同时上齐武帝书中
16、的一件。例如上揭永明元年手启就是因其授官“领太子太傅,解中书监,余如故”而上。启中说道“陛下同生十余,今唯臣而已,友于之爱,岂当独臣钟其龙遇。别奉启事,仰乞恩照”;所谓“别奉启事”也是别纸。试想授官当有谢表,或按规定有其他公文程式。然启中言事,甚及于私,与固定格式的公文体例不合,故别附于外,于是便有了所谓别纸。作为“烦长启事”的让启情况大体相类,而周鲂所上孙权表外的“笺草”七条也是同样性质。这种公文之外“别纸”的使用也许就是杜氏书仪所谓“齐梁之际,另立标统”之一吧。因此笔者认为,根据文书和文献,“别纸”除了作为“另一张纸”的本意之外,从它出现时始,最基本的含义就是一封书信的另件或另纸,也就是上述第三第四意的综合,它是一个专有名词而非泛指,特别是用在官牍中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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