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博楚简诗论献疑上博楚简诗论献疑卢盛江 魏静内容提要 就上博楚简诗论的作者及其与今传本毛诗序的关系,研究者提出不少观点,但仍然存在一些疑问之处。通过辨析可以发现:先秦两汉典籍未见直接称子夏为“卜子”的用法,子夏作序之说根据不足。楚简诗论和毛诗序解诗方法不同,解诗多有歧义甚至完全对立。毛诗序距楚简诗论年代可能较近,却无一处原文相同。因此,楚简诗论不可能是毛诗序的祖本。关键词 楚简诗论 毛诗序 子夏 祖本 关于上博楚简诗论(收入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1), 目前的研究者已提出不少看法,但仍有一些疑问,诸如上博楚简诗论的作者,上博楚简诗论与今传本毛诗序的关系等。本文就此问题,提出自己的考证观点
2、,以求证于方家。一上博楚简诗论的作者可能不是子夏,而是孔子。诗论的作者在简中出现六次,作形。这个合文字形,一释作“孔子”1(pp. 123125),一释作“卜子”,就是说,上博楚简诗论的作者或为孔子,或为卜子即卜商子夏。而上博楚简诗论的作者可能不是子夏。理由之一,先秦两汉典籍未见直接称子夏为“卜子”的用法。论语对子夏的称呼,除八佾篇、先进篇孔子和子贡称其名为“商”及颜渊篇自称其名之外,对他的称呼均为“子夏”,共23次。其他典籍,均称其为“子夏”,其中墨子2次,荀子2次,孟子3次,韩非子4次,国语1次,吕氏春秋8次,淮南子5次, 刘向新序4次,春秋繁露2次,风俗通义2次,扬雄法言1次、说苑1次,
3、汉书7次。出现次数较多的为礼记29次、韩诗外传22次,史记37次,王充论衡17次。把伪书也算上,则孔子家语33次,列子6 次,都称为“子夏”。另外,庄子、战国策、商君书、贾谊新书、桓宽盐铁论、晏子春秋等未提到“子夏”。韩诗外传卷三、吕氏春秋察贤篇、说苑卷二、史记魏世家、汉书魏世家有“卜子夏”的说法,韩诗外传卷六有“卜先生”的说法,此外,南朝萧统文选卷四十五编入卜子夏毛诗序,都没有单独的“卜子”的称呼。直接叙述诗序传承系统的几种文献资料也如此。经典释文序引三国吴人徐整云:“子夏授高行子,高行子授薛仓子,薛仓子授帛妙子,帛妙子授河间人大毛公”2 三国吴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孔子删诗,授卜商,商
4、为之序,以授鲁人曾申,申授魏人李克,克授鲁人孟仲子,仲子授根牟子,根牟子授赵人荀卿,荀卿授鲁国毛亨”3 高行子、薛仓子、帛妙子、孟仲子、根牟子,都称作“子”,唯独子夏不称“子”,而称为“卜商”。称子夏为“卜子”的,是后人,如陈玉树作卜子年谱,陈奂诗毛氏传疏自叙称“卜子子夏”。但在先秦两汉,未见这种称呼。上博楚简诗论的称呼若释作“卜子”,与当时习惯不合。理由之二,子夏作序之说根据不足,即使子夏曾作序,也不可能是上博楚简诗论。子夏作诗序之说由来已久,直到现在还有学者持此说。其实此说根据不足。史记及其以前的史料没有记载。史记儒林传记述了齐、鲁、韩三家诗,仲尼弟子传记述了子夏事迹,十二诸侯年表序谈到了
5、关雎鹿鸣二诗的诗旨,说明司马迁读过当时解诗的有关文献,但他没有谈到毛诗,更没有只字提及子夏诗序。而现存的有关子夏作序的记载并不可靠。汉书艺文志最早提到子夏与诗序有关。但它说的是“又有毛公之学,自谓子夏所传”4(p.1708)。只是毛公之学“自谓”,恰恰说明于史无稽,不过是自我夸言,并且也只说“子夏所传”,说明子夏只是承旧之传人。郑玄亦有类似说法,毛诗正义中关雎序孔疏引北周沈重曰:“案郑诗谱意,大序是子夏作,小序是子夏、毛公合作,卜商意有不尽,毛更足成之。”5(p.269) 小雅常棣篇孔疏引郑志称张逸问:“此序子夏所为,亲受圣人,足自明矣。”5(p.408) 现存史料这是最早明确说子夏作序。但是
6、,一、郑志所指是小雅常棣序,常棣序是小序。据郑志说,小序是子夏所为,而据郑谱说,小序是子夏、毛公合作,郑玄到底持哪一说?二、左传曾引富辰说谈到常棣篇的诗旨,以为是“周公弔二叔之不咸”5(p.408)。常棣序说:“常棣,燕兄弟也,闵管、蔡之失道,故作常棣焉。”5(p.407) 是说这里的“二叔”指管、蔡兄弟,据孔疏,马融则认为指“夏、殷之叔世”5(p.408)。如果真如郑玄所说,“此序子夏所为,亲受圣人”,马融作为一代经学大师,并且为诗作过注,何以会不知道?何以会对圣人之说提出异议?再如后汉书徐防传载徐防上疏:“臣闻诗、书、礼、乐,定自孔子;发明章句,始于子夏。”6(p.1500) 但是一,如果
7、子夏作有诗序,且当尚存,那么,徐防作为治经之士,当是看到,而不当仅是“闻”。二,这里说子夏“发明章句”,而郑玄说子夏所作的是“序”,“章句”和“序”并不一样,那么,子夏所作到底是“章句”还是“序”?至三国时期,吴人徐整和陆玑提出诗学传承谱系,中有子夏作序之说。经典释文序引三国吴人徐整云:“子夏授高行子,高行子授薛仓子,薛仓子授帛妙子,帛妙子授河间人大毛公”2 三国吴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云:“孔子删诗,授卜商,商为之序,以授鲁人曾申,申授魏人李克,克授鲁人孟仲子,仲子授根牟子,根牟子授赵人荀卿,荀卿授鲁国毛亨”3 这也有诸多难解之疑问。一、毛公时为汉初,距三国已有四百年之久,何以从未有人说到这
8、个传承系统,何以时隔四百年突然冒出这么一个详细的谱系?二、除子夏和毛公外,两个谱系几无一人名字相同;自子夏至毛公的谱系,一说为四代,一说为六代,何以如此相异?三、今存毛诗,周颂维天之命毛传有孟仲子之言,周颂丝衣序有高子之言,这个高子很可能就是徐整谱系中的“高行子”。又若依有人之说,传、序为一体,那么,子夏所作之序,何以会引高子、孟仲子之言?另外,孟子告子下说:“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而今本毛诗之小雅小弁序说:“小弁,刺幽王也,大子之傅作焉。”5(p.452) 两说全然不同。如果诗序确为子夏所作,高子果为子夏所授,为什么其说不但不本于诗序,反而与之截然相异,以至孟子说“固哉,高叟之为诗”呢
9、?四、陆玑说荀卿也是传人之一,为什么荀子书中不但一言未及,不但对子夏毫无尊崇之意,反而称子夏为贱儒呢?关于子夏作序,西晋南北朝以讫明清,还有很多说法。但两汉三国尚且无确证,年代愈远,只能愈多推测之词,沿用旧说而已,提不出可靠的根据。可信的解释,是诗序并不为子夏所作。反过来,假如子夏确曾作序,是否可能即是上博楚简诗论?答案也是否定的。先看郑玄的话。沈重引郑玄诗谱,说的是“大序是子夏作,小序是子夏、毛公合作”,他说的应该就是他为之笺注的诗序,而不是这之外另有一个子夏之序。这一点,郑志说得更清楚:“此序子夏所为。”明确说的是“此序”,而不是别的什么序。从体例看,也不太可能。楚简诗论满篇是答问的语气,
10、篇中还大量出现第一人称“吾”。这应该是真实对话讨论的追录。它的论诗格式也非常自由、灵活,既有对诗的总体论述,又有对诗的篇章题旨的简要概括,还常常摘诗中某一章某一句而论。这样的格式,很像论语,它的背景,应该是有一位先生,一群弟子,他们在一起热烈地讨论问题,这应该是弟子根据先生答问讲解的内容笔录整理下来的“论诗语录”,不像是单独一作者操笔写下来的系统的诗论诗序或章句之类。再退一步说,子夏有没有可能和他的弟子讨论过诗,上博楚竹书诗论就是他们论诗的语录呢?似乎也不太可能。子夏在孔子门下之时不太可能。这时他只是孔子的弟子,讲解答问的是孔子,而不是子夏。孔子没后,子夏退居西河教授之时也找不到根据。礼记乐记
11、记子夏和魏文侯关于“乐”的对话,三次引诗论诗(引大雅皇矣、周颂有瞽和大雅板)。但子夏之旨在借论古乐提出顺天地行德政,说明乐与政通,引诗论诗是为了证其乐与政通之义,这和上博楚简诗论专门系统讲解讨论诗并不相同。从现存史料看,魏文侯以子夏为师,既因好儒,更为理政。礼记乐记和子夏谈“乐”,其旨即在问政。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张守节正义就说,子夏教于西河之上,“文侯师事之,咨问国政焉”8(p.2203)。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也说“魏文侯师之而咨国政焉”9(p.222)。 既然旨在“咨国政”,关心的就只是与国政有关的问题,而不是一般章句训义问题,没有必要一篇一章地讨论解诗之义,像我们看到的楚简诗论那样。子夏教授于
12、西河,是否有人们传说的盛况,也有不少疑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说,“孔子既没,子夏居西河教授”,但只说他“为魏文侯师”8(p.2203)。史记儒林传说:“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厘之属,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为王者师。”8(p.3116) 似乎田子方这些人都是子夏的弟子。但是,吕氏春秋仲春纪当染说:“田子方学于子贡,段干木学于子夏,吴起学于曾子,禽滑留学于墨子。”10(p.21) 就是说,田子方等人并不全是子夏的弟子。这条材料看来是可靠的。因为史记儒林传说田子方等人是“受业于子夏之伦”,“伦”者同类也,所谓“子夏之伦”,就是子夏同类的一些人,包括子贡、曾子、墨子,而不是指子夏一个人。可确证为子夏弟
13、子的只有段干木一人。西河三晋闭塞之地,文化相对落后,远不能和洙泗礼乐之乡相比。礼记檀弓上说子夏丧其子而丧其明,曾子吊之,并指责他有三罪,子夏听后,不但无言辨说,而且“投其杖而拜曰:吾过矣!吾过矣!吾离群而索居,亦已久矣。”11(p.1282) 所谓“离群”,是离开同学朋友,所谓“索居”,是散居而独处。可见孔子没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子夏的境遇本来就不太如意,在孔门弟子中并不得势,只有离群而索居于困顿之地。境遇如此,当然欲收徒授业而能为之事有限。种种迹象表明,子夏在西河,远不可能有孔子收徒授业于鲁洙泗之盛况,也不可能像孔子门下七十二弟子自由问答纵论文学那样,讨论讲解文学,包括诗。既然如此,上博
14、楚简诗论也就不可能是子夏和其弟子论诗的语录。上博楚简诗论的作者既然不是子夏,就应该是孔子。这29支简应当是孔子与其弟子论诗的语录。简中6次出现的诗论作者合文字形 可以作“孔子”解。其理由,一, 楚竹书子羔的4支简和鲁邦大旱的4支简中同样字形的合文字就释作“孔子”。二、从楚竹书其他篇(如孔子闲居颜渊、子弓等)中“孔子”的合文字形看,上博楚简中孔子合文形体有数种变异,诗论篇的“孔子”合文,只是这数种变异合文中的一种1(pp.123125)。诗论的答问语录的论诗形式,和论语非常相似。如有学者指出的12,其中有些话的口气,只有孔子可以当之,如第6简的“吾敬之”,第21 简和第22简的“吾善之”、“吾喜
15、之”、“吾信之”、“吾美之”等。孔门弟子很难有谁有这种开宗树义的口气。二目前,国内研究界有一种说法,认为楚简诗论可能是毛诗序的原始祖本,从楚简诗论到毛诗序是一脉相承的7。本文的看法恰恰相反, 从现在所知材料看,楚简诗论不可能是毛诗序的原始祖本,它们并不属同一诗说系统。它们解诗方法不同。毛诗序特别是小序是以史证诗,楚简诗论则重诗义而不重史实。比如小雅中十月之交、雨无政、小弁,毛诗序都说:“大夫刺幽王也。”5(p.445,p.447,p.448)节南山序:“家父刺幽王也。”5(p.440)小弁序:“刺幽王也,大子之傅作焉。”5(p.452)巧言序:“刺幽王也,大夫伤于谗,故作是诗也。”5(p.45
16、3) 所作时代,因何而作,由谁所作,所刺为谁,都一一具体指实。而楚简诗论其第8简:“十月善諀言,雨无政、即(节)南山,皆言上之衰也,王公耻之。小文(旻)多疑,疑言不中志者也。小宛其言不恶,少有仁焉。小弁、考(巧)言,则言谗人之害也。”只是阐发诗之义,说这些诗有的善諀言即善批评诽谤之言,有的指斥上政之衰,有的则多对上不忠之疑心,有的并非恶言,尚有仁心存焉,有的所言为谗人之害,如此而已。至于所作时代,所刺为谁,由谁所作,则只字未提。又如风诗,毛诗序解邶风绿衣云:“卫庄姜伤已也。妾上僭,夫人失位,而作是诗也。”5(p.297) 谁所作,何时而作, 因何而作,清清楚楚。但楚简诗论第10简只说“绿衣之思
17、”,第16简只说“绿衣之忧,思古人也”,其史实背景,并未提及。毛诗序解王风扬之水云:“刺平王也。不抚其民而远屯戍于母家,周人怨思焉。”5(p.331) 又是具体指实。但是楚简诗论第17简只说:“扬之水其爱妇悡。”“悡”,一说当作“烈”,一说当从说文作恨心解,或作“怠”字解,其意认为扬之水所表达的是爱妇怀归之情,或说表达妇人的离恨。楚简诗论此句不论怎么解释,都没有提及扬之水的史实背景。邶风燕燕,毛诗序解云:“卫庄姜送归妾也。”5(p.298) 人物:卫庄姜;事件:送归妾,具体坐实。 而楚简诗论第10简:“燕燕之情,何,曰:终而皆贤于其初者也。” 第16简:“燕燕之情,以其笃也。” 看到的是燕燕诗
18、中初心不改,深笃专一之情,而只字未提具体何事。楚简诗论也有几篇诗,比如召南甘棠、大雅生民、文王、皇矣、大明、周颂昊天有成命,提到了史实。但是,这样的诗数量非常少,而且,这几篇诗的诗句本身就提到了史实背景,召南甘棠诗本身就明确说到“召伯”,大雅生民、文王、皇矣、大明、周颂昊天有成命这几篇诗,从诗句本身就可以明白地知道是写后稷、文王、武王之事,楚简诗论不过是引用诗句。不妨作个统计,楚简诗论论及小雅22篇,其中有17篇毛诗序指明史实,有5篇例外。论及国风33篇,其中26 篇毛诗序揭明史实,未标明史实的有7篇。而楚简诗论, 除前面提到的甘棠等极少的几篇之外,都没有坐实史实。楚简诗论和毛诗序(主要其小序
19、),一重在义,一重在史,明显是两个路数,属两个不同的系统。一些诗的解说,楚简诗论和毛诗序有歧义甚至完全对立。比如桧风隰有苌楚。楚简诗论第26简:“隰有苌楚得而悔之也。”从诗作看,当是以为作者自痛其有知有家有室之苦,而羡草木无知无家无室之乐,不能赡养妻子家室而自叹贫窭命薄。毛诗序则云:“隰有苌楚,疾恣也,国人疾其君之淫恣,而思无情欲者也。”5(p.382) 以为此诗主旨在讥君讽世。这完全是两种理解。又如周南卷耳,楚简诗论第29简:“卷耳不知人。”现代学者李零和廖名春以为伤所怀之人不可见,故曰“卷耳不知人”1314。毛诗序则把诗旨坐实为“后妃之志”,进而说“辅佐君子,求贤审官”云云5(p.277)
20、,与楚简诗论差之千里。这样的例子还可以举出一些。比如郑风褰裳。毛诗序把它看作忧国忧时之作,楚简诗论第29简把它看作情人间的戏谑之词。比如王风采葛,毛诗序看作“刺”诗,楚简诗论第17简看作是赞美爱情之作。陈风宛丘、齐风猗嗟、曹风鸤鸠这三篇诗,毛诗序都认为是“刺”诗。楚简诗论则以为其旨在赞美。在这些地方,毛诗序似乎把楚简诗论完全撇在一边,我行我素,自解自序。这不应是传本对祖本应有的态度。至于有论者指出毛诗序和楚简诗论对一些问题有相同的看法,本文认为应根据具体情况、具体材料有所分析判断。一、一些材料有待重新审察。比如,楚简诗论第4简:“曰:诗,其犹平门,与贱民而逸之,其用心也将何如?曰邦风是也。民之
21、有罴也,上下之不和者,其用心也何如?”这一简的前半为解说风,这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在它的后半,即“民之有罴也,上下之不和者,其用心将何如”数句,有论者以为后半数句也是对风诗的解说,并用来说明毛诗序和楚简诗论怎样一脉相承。这样理解可能有误。细察简文不难看出,这一简提出两个问题,两个问题组成并列结构。前一个问题问:“其用心也将何如?”接下回答:“邦风是也。”后一个问题又问:“其用心也将何如?”后文残缺,残缺的当也是答句,从前后文意判断,答句当是:“小雅是也。”把这一简的后半也看作是对邦风的说明,并没有根据。又比如楚简诗论第3简:“邦风其纳物也”,有论者以为这一句即毛诗序“发乎情,民之性也”。“其纳物
22、也”何以就是“发乎情,民之性也”?实在费解。二、分析问题应严格限定在直接有关的材料上。比如楚简诗论第2简:“(颂)其乐安而迟,其歌伸而篪,其思深而远,至矣。”有论者引这条材料,然后引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季札在鲁观乐和礼记乐记的“宽而静,柔而正者宜歌颂”两条材料。引左传和礼记的材料,恐怕只能说明季札观乐、礼记乐记和楚简诗论有关,不能说明毛诗序和楚简诗论有关。又比如钱钟书管锥编概括“风”的三个层面为风谣、讽谏、风咏,引钱钟书这段论述,充其量只能说明管锥编和楚简诗论有关,恐不能说明毛诗序必然和楚简诗论一脉相承。同样的道理,分析楚简诗论所谈到风诗温柔敦厚的特征时,引礼记乐记的三条材料,至多只能说明楚
23、简诗论和礼记乐记有一致之处,不能说明和毛诗序相一致。三、对于毛诗序和楚简诗论到底在何种程度上相似,需要具体分析。关于风,楚简诗论第3简:“邦风其纳物也溥,观人俗焉,大敛材焉。其言文,其圣(声)善。”“大敛材”之“材”可能不指人才,当如马承源校指邦风佳作。这一简是说,邦风可以博览风物,采观民情,汇聚邦风佳作,其言则文,其声则善。第4简:“曰:诗,其犹平门,与贱民而逸之,其用心也将何如?曰邦风是也。”这是这一简的前半部分。对于这段材料,学者有不同理解。或以为此数句当作“诗其犹广闻欤,善民而裕之”,意指诗内容繁富,亲善百姓而使之宽裕13。或以为是说国风好像城之便门,得与四方往来, 虽贱民亦可自由出入
24、14 。或读作“诗,其犹旁门与?残民而怨之”, 以为意指读诗经可以周知四方之事,通达人情事理,犹四门洞开,居上位者若残民以逞,构怨于人,可以从国风诸诗观其民心15。不管哪一说,都是以为简文强调采风以观民情。这是楚简诗论对风的基本理解。而关于风,毛诗序值得注意的有四点:一,强调风政治教化和讽谏作用。“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5(p.269)将“风”比之为自然之风,以此引出风教之义。“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5(p.271) 这说得更清楚, 对在“上”者而言是以“风”教化下民,对在“下”者而言,是以“风”讽谏上之执政者。具体风诗也作如是
25、观,“然则关雎鳞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5(p.272) 以为关雎鳞趾是表现周公自北而南的风教之化。“鹊巢驺虞之德,诸侯之风也,先王之所以教,故系之召公。”5(p.272) 又是先王之教,风诗之主旨就是表现先王之教。因为讲教化,因此又说:“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5(p.270) 二、提出“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5(p,271)。三,提出变风变雅,提出发乎情,止乎礼义。“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5(p.271) 这是提出变风变雅。“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
26、之泽也。”5(p.272) 这是提出发乎情,止乎礼义。四、提出“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5(p.272)。孔颖达解释:“一人者,作诗之人,其作诗者道己一人之心耳,要所言一人,心乃是一国之心,诗人览一国之意,以为己心,故一国之事,系此一人,使言之也,但所言者直是诸侯之政,行风化于一国,故谓之风。”5(p.272) 就是说, 风诗反映的不是个人情绪,而是群体性的情绪,是一国诸侯之政,而其宗旨仍归于风化。这是毛诗序对风的基本理解。两相对比,可见楚简诗论只讲采风观俗,没有具体讲政治教化和讽谏,没有讲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没有提出变风变雅和止乎礼义,没有提出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具体立说实仍有甚大
27、差异。同一思想背景之下,对同一问题,有某些一致的看法,是很自然的。即便处在不同系统,没有传承关系,也可以有某些共同之处。对诗的总体特征的看法,乃至在解诗时,提出“诗言志”等等,孔子之前春秋赋诗者这样看,孔子之后儒家这样看,道家等也都这样看。这是一个时代人们的共同认识。有些问题,虽作品本身有些相关联的线索,但不能仅据此就断言两者必然同一系统,必然一为传本,一为祖本。关联性不等于因果性。毛诗序距楚简诗论年代可能较近,却无一处原文相同,是非常奇怪的现象。这一现象,有论者这样解释:“因为竹简诗论的下葬年代估计在战国中期,则竹简诗论的抄写应当更早”,“而今本毛诗序则是由战国末至汉初的荀卿、毛亨、毛苌等人
28、写定。在这二百多年间的流传过程中,语句出现变化是自然的”7。这其实大有疑问。一,上博藏楚简“时代均为战国晚期”,这是经过科学仪器严格测定的1(序,pp.12),它的下葬年代只可能更晚,不可能更早。它只可能写定于下葬之前,不可能写定于下葬之后。科学仪器所测定的“战国晚期”,应当是竹简的年代,先有竹简(战国晚期),然后抄写,然后下葬,这恐怕是显而可知的事实。既然已有科学测定的结果,似没有必要自己主观去否定它,把它的年代估计成“战国中期”甚至更早。二、楚简诗论时代在“战国晚期”,这说明,至少在战国晚期,这一系的诗说在文字上还没有出入。有论者以为今本毛诗序由战国末荀卿写定,若然,则毛诗序的产生与楚简诗
29、论同时。即使由汉初毛亨、毛苌等人写定毛诗序,上距楚简诗论也不过几十年到一百年时间。如果它们属同一系统,何至于文字上面目全非呢?三、汉代经学包括诗学是严守家法师法的。清代经学家皮锡瑞经学历史曾说汉代经学“师之所传,弟之所受,一字毋敢出入,背师说即不用”16。文字上一字一句的出入都不允许,更不用说面目全非,不用说在解说上有那么大的出入,不用说与师说背道而驰,变“美”诗为“刺”诗。再退一步讲,作为同一系统,作为传本和祖本,相距只有几十年到一百年,甚至可能同时,至少也应该有几处原文一致。但是没有!上博楚简出版之后,毛诗序的时代问题又一次被提了出来。有论者提出,以为诗序首序是周代乐教的文本,是周王室乐官在记录乐歌、采集风诗时,对诗歌功能、目的及性质的简要说明,产生于乐辞被编辑的同时(11)。对于这一论点,笔者仅就本文涉及的材料加以辨析。毛诗序不太可能产生于楚简诗论之前,周代乐教即使有文本,也不可能是今存诗序。今存诗序多有对所解诗写作时代和缘由的说明。这些如果真是周代乐教的文本,真是采诗时的说明,那么,这一文本肯定在春秋战国时期流传过,楚简诗论的作者不论是孔子还是子夏或是其他人,作为一个能够系统深入解说诗的学者,都不太可能不接触到这一文本。但是,如前文分析过的,楚简诗论对这些资料可以说只字不提。这不很奇怪吗? 难道这些资料能跳过楚简诗论的时代,而突然被后人编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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