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亡之后,一切应越简单越好,好在还有两个弟弟,盼他们也那(拿)儿之事,刻在心头,视瑛如自己姐姐,视两个孩子如自己骨肉,好好的教导他们,为儿雪冤,为儿报血仇!特刑庭不讲理,特刑庭乱杀人,特刑庭秘密开庭,看他横行到几时?冤枉啊!冤枉!你的不孝男王孝和泣上民(国)三十七年九月廿七日正午朋,我亲爱的好孩子:五•卅和九八日两信,到达我手里已是三个月了。信来引起我很多想说的话,可是,那时,精力实在不允许我做,只简单的托华转告你下面几句话:“他身体好,又有剧作在上演,又要深深的生活到广大的里去,这,使我更痛爱他,告诉他,我接受他正确的劝告,我安静而愉快的善思,告诉他,我近来身体比较好,请他不要担心
2、我,请问他,需要我什么帮助不,任何需要我会尽力帮助的”。当然,事隔几月,这些话你已经听到了吧。亲爱的孩子,你的来信,并没有使我难受,相反,实在的,它给我带来很大的快乐与安慰!它使我清清楚楚感动,我心爱的孩子,在健康的生活,在健康的成长,为生活爱自己,为事业爱自己,它已显示给我,你的成绩,你的可爱了。我的好孩子,这里,让我接吻你!我的心充满着快慰,完成了一件大事似地,我心实在如此清爽啊!不过,有点使我又惭愧又不安的地方,我也得和你说说。你的文词如此堆集一些美丽的好听的字眼,读它,恍惚是读一篇文章,它并不如你在我身边叫一声“妈”来得亲切感人。这是为什么呢?毛病就在你玩弄些华而不实的字眼,拿它们来表
3、达你的情感!你的情感就跟着它们一样华而不实了。这,你是应该克服的!因为听它这么下去,你的写作是无法显露光辉的。因之,我是很对不起你的,内心很惭愧,是,我没有给你充分的按部就班的受教育,我没有安排好的生活环境给你,所以今天有这样的倾向。亲爱的好孩子,在这种没有教育没有好环境底下,你居然能够写作,凭着你一颗爱美的心,凭着你生活的努力,你自己学习,你自己创造,你居然能够写作,这,你是赔补了我所对不起你的。而我,今天,仍然只有腼腆的再向你诉出希望:你自己再去赔补!我爱的好孩子,写作要质朴,要明白,不要求花样的装饰,真实如同我们老老实实的生活一样!还有标点符号错的太多,你要注意。亲爱的孩子,你不以我这些
4、话为多余而不快吧?其实,这些我不说,有你那样充实的生活会给修正的,好年青,有着为生活为事业而奋斗的无限精神我相信你的努力会获得辉煌的成就!让我们谈点别的吧。你说“那些为我忍受着的苦日子里,毁灭了你的健康和幸福”,孩子,这话不对!并不是因为你,我忍受着苦日子而毁灭了我的健康和幸福的。诚然不错,我是背着艰苦抚养大你的,然而,这艰苦并没有毁了我的健康,尤其,没有毁了我的幸福。过去的老生活给我疮伤累累,可是,我从没有对你说起,自然你不清楚,而以自己来负起这罪过的责任。这不对!亲爱的孩子,当作说故事,我简单的告诉你,我为什么病,为什么有今天的残废吧。你听,故事开始时在廿五年前:民国六年夏天,我从省立女师
5、毕了业回到故乡,家里准备了我的婚礼了。我想升学读书,我不喜欢可琴,我不愿一个“只安排自己为服从别人而活着的人”来做我的丈夫,我不想和可恶的男人共生命:这样,婚礼硬给反对没举行成。我要求父亲让我进大学,他不,他叫我在女师附小教书。教了一学期书,我又要求他,他还是不!我托母亲请求他,他还是不!我又教书,教了之后又要求他,他还是不!我要求300元作准备金,我一定设法考公立学校,以后就不要他的钱了,他也不!我气得去喝酒,不能喝酒的人一喝就醉,多喝点,几乎醉死了去,我醉死过去3天,没有能打动他的慈心,他还是不!他有足够的钱,他只是不愿给,他爱钱,他不关心儿女们的前途,所有的舅舅们阿姨们,都受着他这一不仁
6、慈的苦。于是,我只有教书。有两年,我快乐的自在的度日子,我不是寄生虫呀!我快乐!我不仰赖别人而独立的生活呀,我多自在!我还有储蓄的呢!不知为什么,是习惯的压迫(我不结婚,曾被谤诽得体无完肤)?是生理的需要?我说不来,廿岁上我和我不喜欢的他做了夫妻。他是个与世无争的老好人。“妻不贤夫之过”这个古训,使他为着我不大受得了他母亲的虐待,他替我陪过多少小心,跪了多次的踏板。从此,人生的种种苦难,一件一件压上我的肩头。姑恶夫懦,我的存在了无生趣,全家庭是为阴森森的冷冰冰的气氛所包围。我,在漆黑的无可奈何中活着。而她,把儿子交给我,用穷困来相逼迫的鞭子,鞭着我像鞭着牛马似的,为着她的家,她的儿子。是的,朋
7、,我真是牛马,食不如他们母子兄妹(只穿还好,因我陪嫁得有。否则,哼),受嘲讽咒骂(说有半年了,我没给怀小孩;有了胀之后,又咒我是好吃装假),没有行动的自由(连可琴白天和我说话都得遭呵斥)。孩子,以我这种性情粗野而又骄养惯了的人,不能忍受下去是显然的。当你在肚子里还只有4个月时,我什么也不说,如你所能忆想得起的,我脱离可琴的关系时一样,我不说什么离开了那个家庭(她,那个可怜的老妇人,还以为我为教书去另个城市去的,一点也没有料到我是永远不再回这个家庭来了的。她,自你有记忆后见过她没有?记得吗,一个尖酸刻薄,受尽人世苦难的可怜人)。可琴跟着我来到省城。我教两个学校的课,住在外公家里,给经营一些家务,
8、换住房子和换我个人的伙食(这种生活或者你不很了解?这是种讲到钱,就没有骨肉的、微温的,淡漠的生活)。在这生活里,嫁出去的女,是没权利再侵犯这份财产的,回来白吃,只有遭冷遇,所以,我得帮他们做事来换。不是明讲定要做事换吃,而是不得不如此。在这些日子里,虽然我恢复了独立自主的生活,重新在尝着人世的生之乐趣,可是他,可琴的寄生却遭受了难堪的白眼,这白眼在他很不在乎,他仍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闲来就做着啃指甲(这是他的习惯)。而我,一面心里为这白眼的憎恨所焦烧;另面,这么一个不问生活的公子哥儿,志气短的男子,却是我共枕头的人,我的心随时像被件什么东西抓着似的,带着痛苦过日子。然而,那时,我是一个落
9、后无知孤独无助的女人,和千千万万别的可怜女人一样:丈夫、孩子、家一切为他们,受委屈,是命运。他,可琴是这么无争难忍,我是束缚在“贤妻良母”的环套中,我们是如此和气,如此相爱(其实见鬼!没有一天从我心涌出对他的爱恋,只不过,我们不打骂,不吵闹,不争执什么,这在人们看起来是相爱了吧,)从来没有半个明眼人(那怕是天天看到嗅到的家里许多人,他们那种对人类生活的漠然情感的一群,眼睛是不会明亮的)能透过我们这件生活美满无缝的外衣,看到我的辛酸和不幸。严寒的冬天到了,学校还差两周才放寒假,我实在不能移动了,肚皮累赘得很,两腿也肿了,只好牺牲这两周的收入,请人代课,休息一礼拜,你诞生了。亲爱的孩子,谢谢你,你
10、的降临给我的枯槁以滋润,我的心被人生的活泼泼的爱所横溢,第一次,我尝到少妇的幸福是什么味道了!这旧历年你还不曾弥月。就在元旦那天,可琴出去了,3天不见影迹,我疑心的去翻箱子,一包50多元的袁头不见了,这钱,是人家给初生的你的喜赏,是你压岁钱,准备储蓄着做你将来的学费的,他拿走了,孩子,你问他拿去做什么?告诉你,大脑壳,这个时常和他一道浪荡的人找回他来了,你听大脑壳说吧:“他恐怕打了三天三夜没歇过的牌,在回来的街上乱撞,一路都听到人骂他,那个女人,啊呀,骂得凶,杶胡子一定输了。”是的,他输了,输的一个袁头都没有了!外公摇摇头,投他一瞥轻视的目光,这眼光是这么锋利刺瞎我的胸腔,我心在隐隐作痛,这一
11、摇头在说明我的来日是怎么个样儿呀!以后没几天,外公派他去衡办件事,他走了。照理10天即回来。但是,这去,真是石头沉到了水底,有5个月得不到他的消息,那边来人都说没看见他。课务忙累着我,没有奶了,请个奶妈,有病,或奶不足,换,换来换去,把你弄病了。我又急切想清楚他的下落,一放暑假,我就带着病了的你,和奶妈,还有蒋唱初医生,连路医你,连夜赶路,奔回衡城。孩子,你这是骇人听闻的怪事,他,还有大脑壳,埋在同春茂(是老二岳父的粮栈),日以继夜的赌,从正月初到端午节后,在那打了5个月的牌没见天日,出来是热天了,棉袍还穿在身上,满是虱子疮疥,眼睛深陷,面色苍白。亲爱的孩子,不要说你可想到那时我是怎样难堪吧。
12、他,不仅是丈夫,而且是父亲了,一点不懂什么叫人生的责任。我辛苦劳累的工作,却如此荒淫无聊,好不害羞的把自己当一个赘瘤给别人!如果那时我彻底了解“女人是人有着独立自由的权利”这一真理的话,亲爱的孩子呵,一定,今天我的生活会是光明的,而不是悲惨黯淡的吧!如果我稍有点空闲的学习时间,有生活到新鲜空气里去的余闲心情和与余闲时间,以我自小从母亲伯婶嫂娣那里所感受到对男女不平的愤怒,我一定能够了解透彻这个真理,一定能够掌握它而使之成为行动的指南的。然而,那时,我却只能在我所理解的不寄生,贤妻良母圈子滚,不管精神上如何受痛苦,受煎熬(老实的,这之后不久,这种精神上的痛苦,显著的影响到生理的变化,红润在我脸上
13、退了色,两乳渐渐萎缩了唉!),我仍然如同许多母姑姐妹一样背负着十字架而活着。于是,我又带他来到了省城。并且,这暑假中,弟弟的幼苗种在我肚子里了。我筹划着一个伟大的计划(可笑得很,但当时却觉到它的伟大),我决计更多的贡献出自己的精力,一定助他去完成大学的学业。就是说除了负担家庭生活外,添加一个需要几年大学费用的负担到我肩上。但,我认为他之所以如此消沉堕落,最大原因是他无力挣脱人们的蔑视;而且,我认为只要他有了谋生的本领,雪里自会有人送炭,而我们母子的日子也会好起来的。所以,我不觉得这过度的重负是苦。虽然心为某种希望而兴奋,但实际,我累得要命!孩子,3个学校,每周30个小时,真是累人呀。学校和学校
14、是远隔开的,课忙,奔跑,我得用最短的时间,从这学校跑到那学校,口干腿酸,又是大肚皮,回家又是针线活计;我是条牛啊!那时,正是你现在这么大的年龄。但是,孩子,你看,他回答我的是什么:他把我卖陪嫁金饰的钱,是我给他上北平做路费和学费的,他赌输掉。他走后3天,我还以为他到了北平。高文韶,他的一个朋友来告诉我,他在衡清试馆赌输的情形,我几乎气昏了过去,在北平一年了,他来信还在说学力不够在补习,今回来信说要进某校了,下回来信又是某校比较好,鬼话连天的欺骗我,实际,拿我辛苦的血汗钱,花在公寓的牌桌上,酒馆的杯子里。这样,他剥削我一年多,除却牌越打越精,酒更会喝之外,什么大学的门框(只进了几天的世界语专门语
15、学校),他都不曾跨进他的脚步。亲爱的孩子,我的失望是难形容的,我的前途黑魆魆的没有着落,我的血汗是白流了,辛苦得不到收获,我失望得难以形容!我幸运的父母,不解生活的弟妹,有着深的鸿沟的仆婢们,以及拥有无上权威的丈夫,忍惯凌虐的妻子,我的这些亲朋与邻人,所有这些我所接触着亲近着的人们,生活在轻忽于别人不幸中的他们,完全无动于心,视而无睹的,看我这打击不比落水狗来得可怜,连一声同情的叹惜我都没有在这群人中取得!然而,我年青,吃得消鞭和棍,红晕虽没再泛上年青的双颊,而我,却仍然牛样健康,牛样工作。绝望的痛苦,使希望重新投向自己,期待自己:我年青,我力壮,我不是白痴,不是呆子;我应该深造自己,一切靠自
16、己,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呀,不能听孩子们忍饥挨饿!这样想,这样决定,我不再给北平的他汇钱了;我虽还不能理解到跳出“贤妻”的圈套吧,可我完全把他这一页书翻过去了。在你还不足两岁,弟弟只有8个月时,我开始了一个新生活:半工半读。我在梦想成为一个机械工程师,而且,想越过大学的预科直接考进本科,还决定去取得官费待遇的学校。这,又给自己结下了一个磨难的结子,艰深的数学、物理、化学,还需要熟练的外国语文每天,除却我每周教12个钟点的课外,完全精力耗在这4门科目的学习中。“绝望”和“希望”逼着我如此勤奋不顾身:一年多,我不曾有4个钟头以上的足睡,每个深夜,每个清晨,我都抱着书,呆在深研里。回想起来,那种
17、不科学的自戕生活,真令人不寒而栗。习数学题到半夜,清口水止不住流时,我吃辣椒姜醋等等刺激的东西去补救,去抢健康的学习时间,不问身体如何累乏,不管一天比一天萎黄的脸子在如何下我生命有危险的警告!我还是从清晨到深夜不休息一刻。亲爱的孩子,愚蠢和无知,只能造罪恶,还能有别的么?将近两年下来,在那霜露萧寒的冬夜,忽然,一口鲜血从我口中吐出来,就这样,我病下来了故事讲到这里算完。显然,精神上过分的痛苦和身体上过度的辛劳,是我毁了健康的原因。从这事实里,你会清楚谁该负这责任吧。那样的生活必然是那样的后果。谁该怪,谁都不能怪。自从我解开束在身上的许多结头以后,我不作怪谁不怪谁这样无原则的想法了。只是,已经残
18、废了!这残废一痛苦我的时候,我就忘记不了外公,棋错一着输了满盘,毫无疑问,他只有慈爱点,只有慷慨点,让五四的浪替我洗个澡(说来真可怜,当五四时我并不晓得五四),于他不会有什么损伤,于我,则至少科学会救援我,不会有今天的残废。这,不只是对儿女不尽责的谴责,也是对国家民族规避责任。然而,他老了,老的可怜,我该老这么想么?这么想是没有益处的。至于你的父亲,他并不是个坏人,他的好处我应该附带的告诉你,他有着尊重别人的好性情,诚实,宽恕,忍让,并且,他没有做过对不起良心的坏事。听说,他现在在兰州,弟弟的死使他很伤痛,他仍然是颓唐腐化,仍然是牌和酒。只不过,必须自己挣扎才能生活,所以,打牌一打五个月这种事
19、是再没有了。最后我得告诉你,你将近4岁,就和一个肺病的人接触,不管防范得周不周密,总是件令人担心的事(为这,我心简直随时都在作痛),你必须强制自己不过劳,不过苦(即要有够消耗的营养),想着抗争建国是长久的事业,不用急躁,而要有能不息的工作的健康,你必须冷静理智的善处理精神上的各种苦恼;你必须多在自然里锻炼,多和新鲜空气、阳光接触,生活得科学化,你必须节制性生活。这就是说,你比常人要有生活得更规律更小心的决心!这样,你才能够避免那种非人能忍的痛苦危害,你,亲爱的朋,你现在正是当危险期的年龄,一切,你应该万分注意!千万不用以为你“能吃”,“长得胖”而忽略,而随便让生活走出规律的轨道!现在,你应该不要我太担心了。说到我,你不必担心忧虑,我必会用全力抢救自己,而且,现在还好,没有一点病症。你看,这封我写的长信,虽然是一天写一点点,好几天才写起的,可以看得出我身体并不太坏。我是如此咬着牙在对付病,日子真是痛苦的,不动不想就和健康的人一样,否则,就病得你死去活来。因此,寂寞时常严重的威逼我,我亦不敢多拿笔。这封信是在有精力时才去写的,因为是自己最亲切的事,写来并不吃力,如果想写别的,孩子,只在构想时就狼狈,不用提笔了,所以,我的寂寞是难忍的。再则,四川的气候,常常弄得我病,也无法离开。早知道气候有如此重要,我一定早回北方了。我盼望着有那一天,回到我可爱的故乡去。妈 写完于你生日前两天
copyright@ 2008-2022 冰豆网网站版权所有
经营许可证编号:鄂ICP备2022015515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