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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为什么最终定名为红楼梦
红楼梦为什么最终定名为《红楼梦》
现在的青少年,看过《西游记》的人很多,看过《三国》《水浒》的也有一些,但是看完《红楼梦》的人就不多了。
这里面原因很复杂,有书本身难懂的原因,有社会风气的原因,这里我不多说。
但是有一条原因不容忽视,那就是“红学”把人吓坏了。
本来《红楼梦》就是一本小说嘛,小说是什么?
文学啊,你去欣赏它就好了。
怎么欣赏?
读就是欣赏,用不着别人教你该怎么理解,不认识的字,查查字典,看完留下点感慨,就得了。
如果我们带着这样的心情去看《红楼梦》,这本书可读性是相当强的,或许读上七八回,你就爱不释手了。
可是现在大人、小孩读《红楼梦》都不轻松,尤其是受了考据派和索引派影响。
看见王熙凤穿一件“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能写出三万字,来考证中西服饰的交流与融合;看见元妃回大观园省亲,他就要在清宫档案里面找这是影射谁。
张嘴“探源”,闭嘴“揭秘”,这样做给普通的读者、尤其是青少年,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我有一个朴素的想法:
是对文学作品,要保持一个“欣赏的距离”,适当的考证和疏通文字必不可少,但是可远观不可亵玩。
你吃个鸡蛋挺香,就跑到养鸡场去考据,“这是谁下的?
”您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你在大街上看见美女穿件裙子很漂亮,你就跑过去,“我要揭秘”,你看警察叔叔管你不管你?
俞平伯先生说:
以本书言之,其来历如何,得失如何,皆正问也。
若云宝玉何人?
大观园何地?
即非正问。
何则?
宝玉者,小说中主角,不必实有其人;大观园者,小说中花园,不必实有其地。
即或构思结想,多少依凭,亦属前尘影事,起作者于九泉,恐亦不能遽对。
所以,我可以聊《红楼梦》,但那些舍本逐末、缘木求鱼的内容,我就不谈了。
1.《红楼梦》的四个“异名”
根据保存比较完整的庚辰本,《红楼梦》这本书还有另外四个名字,而且不需要考据,都是作者在开篇第一回中明确写出的。
第一个名字叫《石头记》。
我们看87版的电视剧《红楼梦》,片头就是一块大石头,这是合乎原著的。
原著第一回,上来就讲了一个云山雾罩的故事。
说女娲炼石补天的时候,多出了一块石头,没用上。
这石头被弃置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上,心里十分郁闷。
有一天,来了一僧一道,仙风道骨,一看就是了不起的高人。
他们在石头下面高谈阔论,说起人世间的富贵繁华。
这石头听了,十分羡慕,就恳请两位仙师,带它去人间体验一下。
这一僧一道嫌它个头太大,就把它变成一块晶莹无瑕的美玉,带到了人世间。
这块玉就是贾宝玉落生时口中所含的“通灵宝玉”。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有一位空空道人从大荒山下路过,发现了这块石头。
这时候,这块石头已经历尽人间繁华沧桑,回来了,上面写满了字,记录他在人世间的经历,也就是这本书。
按照这个故事,这本书的内容都是石头的观感,也是从石头的视角来讲故事,最后还刻在这块石头上,书名自然就叫《石头记》了!
第二个名字叫《情僧录》。
情僧是谁呢?
就是那个空空道人。
他看了《石头记》,那块顽石又自述了他自己这本书的好处,空空道人觉得很有道理,就把《石头记》抄了下来,带到人世间。
这一抄写不要紧,空空道人也受了感染,书中的原话是:
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
这句话十分难懂,空、色、情都是佛家话语。
空就是本质,万物本质就是空。
色,就是由这个本体派生出来的瞬息生灭的种种假象、幻想。
情,就是由假象引发的爱憎喜怒等感情。
空空道人本来是出家人,他的起点就是“空”,看了《石头记》,也就是看了人世间荣华富贵的幻灭,所以叫因空见色。
因空见色之后被感染,触动了他的感情,叫做“由色生情”。
他带着这种感情,融入到世俗假象之中去生活、去体验,叫做“传情入色”。
最后经历一番梦幻终于知道“色即是空”,又回到出家人境界,这时候的“空”比开头的“空”,领受的就多了。
所以说“自色悟空”。
在这个过程中,他动“情”了,是情的因素加深了他对“空”,也就是大千世界本体的领悟,所以他改名为“情僧”。
有的朋友可能会问,改名就改名,怎么把宗教信仰也改了?
原来是道人,现在成了“情僧”。
对这事,有七八种解释,比如说,有人认为僧道自古不分,反正都是方外之人,开篇那一僧一道,携手而来,不就暗示着僧道不分家吗?
有人说,这人原来道号“空空”,现在道号“情僧”,人家没改信仰。
还有人说这是脂评本把评语刻进了正文,实际上确有其人,还真改了信仰云云。
反正都有一定的道理。
我自己读书的时候也产生过这个疑问,但是我把它放下了。
因为我觉得这个问题没有研究价值。
情僧就是作者的一个“托儿”罢了,研究他的信仰问题,对鉴赏《红楼梦》毫无用处。
反正他改名叫情僧,这本书也改名叫《情僧录》。
第三个名字叫《风月宝鉴》。
说“情僧”把这本书传世以后,被东鲁的孔梅溪看见了,孔梅溪又提了个名字,就是《风月宝鉴》。
孔梅溪是谁呢?
可能是跟曹雪芹同时代的孔子的一个后裔,也可能是曹雪芹的一个亲戚,还可能是曹雪芹虚拟的这么一个人物,考据的事我不讲,因为我没文化。
就单说这书名,风月宝鉴意思是男女情爱的镜子,“鉴”本义是镜子,暗含借鉴、警醒之意。
《红楼梦》第十二回,还真出来这么一面镜子,就叫“风月宝鉴”,是一僧一道给贾瑞治病用的。
照背面,镜子里面是个骷髅,吓死人。
照正面,就是美女,当时贾瑞正迷恋王熙凤,里面的美女就是王熙凤。
结果贾瑞爬进去几番云雨,没多久就把自己累死了。
这故事什么意思呢?
就说这美女啊,男欢女爱啊,正面看起来真漂亮,真诱人。
其实背面,也就是骨子里,无非是销魂蚀骨的骷髅罢了。
你把精力用在这上头,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大家快醒醒吧,别执迷不悟了!
第四个名字叫做《金陵十二钗》,这回本主露面了。
书中说,是曹雪芹先生在“悼红轩”中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才有了大家现在看见的这本书。
曹雪芹做完编辑工作之后呢,也题写了书名,就是《金陵十二钗》。
金陵就是今天的江苏南京,东吴、东晋、南朝的宋、齐、梁、陈都在这里定都,是古时候富贵繁华的大都市。
“钗”是代指女子。
所以这个名字意思就是“金陵的十二位女子”,是以人物群像来命名的。
这十二位以林黛玉为首,也就是大家熟悉的“金陵十二钗”正册,还有副册、又副册,分别以香菱、晴雯为首,加在一起一共是三十六位,都够天罡数了。
这不是考据出来的,是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里面,贾宝玉在警幻仙子那里看到的。
当时贾宝玉懵懵懂懂,也没看全,后人根据这些线索把各册人物理了出来。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研究一下。
2.哪个异名最精彩?
《红楼梦》这本书的四个异名里,档次最低的是“风月宝鉴”。
《红楼梦》里面有没有“风月”,当然有,富贵温柔之乡,花柳繁华之地,诗礼簪缨之族,男欢女爱之情,这都跟风月有关系。
但是,《红楼梦》讲的可不只是“风月”,他是把风月放在社会的背景下,放在美学的基础上来写的,重点不在男欢女爱、淫词艳曲,而在于一个“情”字。
也就是赋予了“风月”这个词汇以新的思想内涵。
定名为风月,容易在字面上让人产生误解。
这是其一。
其二,宝鉴,这两字也不好。
明清时代出现了很多借小说来劝世的书,艺术成就最高的也就是“三言”了,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让读者吸取教训、予以借鉴的意味何其明显。
这种意图在道德上固然是好的,但是在文学欣赏上就显得境界、格调不高,太注重对社会现实的启迪,也就缺少美的韵味。
说得直白一点,俗!
比“风月宝鉴”强一点的,是《情僧录》。
虽然情僧是个假托的人物,但是毕竟有点宗教的意味,《红楼梦》第一回,甄士隐跟着一僧一道出了家,《红楼梦》结尾贾宝玉披着大红斗篷也出了家,要是以《情僧录》做题目,在内容上也不能说没有关联,但是联系得不紧密。
第一,《红楼梦》不是情僧写的,原文说是那块石头记下来的,情僧只是把它录下来、传到人间的转手人罢了。
第二,情僧这个人物,只在第一回提了几句,从此消失无踪,用他当题目,根本驾驭不了整本书。
因此说,《情僧录》这个名字就远远不如《石头记》。
这本书就是石头幻形入世的经历,石头是原创者,这是其一。
其二,这块石头就是通灵宝玉,在情节结构上起到了穿针引线巨大的作用。
贾宝玉为什么叫宝玉啊?
贾母为什么这么疼宝玉?
什么是金玉良缘,哪个叫木石前盟?
离开这块石头都玩不转。
所以《石头记》完全可以驾驭这本书。
第三,这纯属我个人的理解和偏好,我觉得《石头记》这个名字,有着非常丰富的意蕴。
作者把这块石头嫁接到“女娲补天”这个远古神话上了。
女娲是谁?
在神话系统里,是华夏文明的始祖,她抟土造人、炼石补天,功劳不亚于开天辟地的盘古。
但盘古是男性形象,女娲是女性形象。
说这块石头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就给人一种从历史的洪荒中一路走来,悠远绵长的感觉。
作者说这本书的朝代年纪都不可考,除了为避言论之祸外,是不是也在暗示读者有一种东西,不需要考证什么朝代,它的事体情理,是延绵千载、一脉相承的呢?
这种东西是什么呢?
就是这个“情”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男女之情是人类永恒的话题,在“永恒”这个连接点上,坚硬的石头与柔软的情感、古老的传说与亲身的体验,相反相成的交融在一起,构成了一种艺术的和谐。
太虚幻境的宫门上有一块匾,上写:
孽海情天。
两边对联: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
这是一种要囊括天地之间、古往今来一切痴儿女的节奏啊!
这么宏大的时空跨度,女娲补天的石头不就是最好的见证吗?
事实上,《石头记》这个名字,在读者接受方面与《红楼梦》不相伯仲,尽管通行的简体字版,书名都叫《红楼梦》,但是你只要说起《石头记》,老百姓也都知道是哪本书。
那么,以曹雪芹先生的艺术修养和品位,他自己为什么还要题名为《金陵十二钗》呢?
《金陵十二钗》这个名字好吗?
我认为这个名字也很一般,只比电影《金陵十三钗》好一点而已。
为啥?
太直露了。
你看《金瓶梅》也是以主人公命名的,金就是潘金莲、瓶就是李瓶儿、梅就是春梅,这三个人在故事里是妻、妾、婢三种身份,有代表性。
三个字放在一起,又能让读者产生一种形象化的联想:
几枝梅花插在金瓶之中,固然富丽堂皇,但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离凋零也就不远了。
所以这题目有暗示性。
金陵十二钗,只是概括,所以不好。
其实,曹雪芹也未必真心喜欢这个名字。
有点智力的人都能看出来,开篇第一回作者一直在放烟雾弹,也就是玩游戏文字。
女娲炼石补天,以女娲的智商,还能多出一块石头?
什么大荒山、无稽崖、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空空道人,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你他在编呢吗?
用曹雪芹自己的话讲,叫做“甄士隐(真事隐)去”“贾雨村(假语村)言”。
就拿这本书来说,明明都是他自己创作的,他非要说者不是我写的,是石头写的;也不是我抄录下来的,是情僧抄录的;孔子的后人都看了,起名叫《风月宝鉴》,认为这书对提高世道人心可有好处了。
那我干啥了呢?
我就是个编辑,因为我觉得这本书主要是写几个异样女子的,跟什么批判社会啊,讨论政治啊,诽谤朝廷啊,一点关系也没有啊,所以我起名叫《金陵十二钗》。
作者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周折?
一言以蔽之,可能为了避免文字之祸。
这本书有没有对社会的批判、对执政的讽刺、对世道的不满?
那还用说吗,曹雪芹心理跟明镜似的。
罪臣家属,本来就是惊弓之鸟,这时候能不慎之又慎吗?
不过,曹雪芹也不完全是放烟雾弹,这几个书名也从不同层面揭示了这部书的内容和主旨,对我们理解《红楼梦》是有帮助的。
3.为什么最终定名为《红楼梦》?
既然《红楼梦》有这么多名字,而且各个有来历、讲得通,为什么最后定名为《红楼梦》,而且为大家普遍接受了呢?
这件事有很多说法,其中一种比较流行。
说是曹雪芹去世以后,有一位书商叫程伟元,他很喜欢《红楼梦》,也发现这里面蕴藏着巨大的商机,于是到处搜罗《红楼梦》的残稿,并且约请他的好友高鹗,根据残稿的主线,续写了《红楼梦》后四十回。
为什么要续写呢?
主要还是为了面世出版。
中国人有一种心理,凡事追求个圆满,八十回的书,没有结尾,就好像断臂的维纳斯,普通读者心理上觉得不好接受。
续写完整了,不管是不是狗尾续貂,从情节上有个收圆结果,受众也就更多。
高鹗这位作家很不容易,他续写的四十回在艺术上跟曹雪芹没法比,但在事理逻辑上也就差强人意。
写好之后程伟元进行了刊印,印书的时候定名为《红楼梦》。
当然也有人说《红楼梦》是“脂砚斋”定的名,还有人说是曹雪芹自己定的。
我认为谁定的名并不重要,专门的研究者不妨去考证,普通的读者应该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那就是长久以来,为什么大家内心上最接受这个名字,而不是其他几个呢?
换句话说,为什么“红楼梦”这个名字最好?
相比其他的几个名字,包括“石头记”在内,“红楼梦”准确概括整部书的内容和主题,而每个字都有丰富的暗示性,合起来又有诗的美感。
说到“红”,您能想到什么呢?
“红尘”“红泪”“红粉”“红颜”,无一不和女性密切相连,曹雪芹的书斋不就叫“悼红轩”吗?
十二钗的命运不就是千红一窟、万艳同悲吗?
林黛玉的《葬花词》不是说“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吗?
“楼”是什么?
在古代那是富贵人家的建筑。
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楼有富贵繁华的意味: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
这不正是富贵不可长保吗?
“红”“楼”二字相连,那种大家闺秀的韵味、钟鸣鼎食的气象、物盛必衰的征兆,都出来了。
没有这种韵味、气象和征兆,让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每天在高楼大厦里说说笑笑、莺声燕语,那是青楼,不是红楼。
拍青楼容易拍红楼难,差别就在文化上。
红楼梦,关键词还是梦。
梦是什么?
老百姓的理解就是“梦是心头想”,弗洛伊德认为梦是压抑的释放,在中国的士大夫心里,梦的意味要比这丰富和复杂得多。
梦是什么?
梦就是人生的本质,这种本质往往需要经历过大起大落才能体验得真切。
所以苏东坡那么大的才学,被贬到黄州吃苦受罪,才唱出一句“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这一辈子,归根结底就是一场短促而虚幻的梦境,早晚你得醒过来,醒来一看,不过如此,富贵不能长保,家业不可久存。
纵有千年铁门坎,终须一个土馒头。
所以《红楼梦》里有铁槛寺,就要搭配一个馒头庵。
有元春入选,就要搭配一段秦钟夭亡。
为啥?
就是要时时刻刻提醒读者这个“梦”字。
唐传奇里面有“黄粱梦”的故事,大家应该都听过。
从某个层面说,红楼梦也就是黄粱梦,不同的是,作者写书的时候已经醒过来了。
当然,“红楼梦”三个字再好,也不能凭空捏造,它必须跟这部书有密切关联,才可能拿它来命名。
有没有这种关联呢?
有,而且相当之大。
小说的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境,遇到了警幻仙子。
也就是掌管人间风情月债的那位仙姑。
这位仙姑先给贾宝玉看了各册的“十二钗”,想点醒他,结果宝玉执迷不悟。
这位神仙姐姐只好请宝玉欣赏一套曲子,这套曲子一共十二首,总的名字就叫做《红楼梦》。
《红楼梦》仙曲十二支和前面的判词结合起来,把十二钗的命运和结局都暗示出来了,您说“红楼梦”这三个字和全书的关系有多大?
关系这么紧密,还这么富有诗意和美感,能引发读者丰富的联想和想象,最后定名为《红楼梦》是不是合情合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