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沉默引染.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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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沉默引染
用沉默引染
◎⒈
自动贩卖机中发出一声哐当的脆响，我俯身取出红色的可乐罐，轻轻掰下拉环，便有气体咝咝的响动着，不可遏制的逸出，前仆后继。
猛猛地灌了几口，直到觉得心脏的跳动变得冷静，便左右的甩了甩因骄阳下产生的汗液黏在额前和两颊的几绺发丝，穿过马路。
这个城市，好大。
红豆丸子的纸盒，吃剩的红枣蛋糕两份，冰淇淋桶，草莓味。
当太阳下沉到城市以下，阳光仿佛被折断，在城市上空以可见的速度转行，我怀抱着这些东西在街边的长椅上蓦然醒来，傍晚刚刚是恰恰来了。
街上笃笃的脚步声仿佛是在一瞬间被抹净，变得空寂。
我只是默默地拖着身子，跐着墙角而过。
一阵风起，被丢弃在长椅上的食品包装扭捏着向前进了几步，在长椅的末端悬挂着的岌岌可危的黑色耳麦，也随着啪嗒的响声之后落在了黑色更加浓密的长椅之下。
一周前，我深夜逃出那令人窒息的拥堵的家，搭上了小城凌晨两点通往这里的列车。
随着行程前列车悠长的啼鸣，我望着深不可测的黑夜里的点点灯火，干巴巴的眼里突然就湿润了。
十一个小时的车程里，我不停的吞咽下了十几桶泡面，胃里稀烂的东西让我止不住的作呕。
猛然间想起，他们一定还在小城里急不可耐，寻寻觅觅，以为一向乖巧的我不会做此大胆的决策。
想到这些，让我的身体一阵无力，便瘫软在列车的座铺上，沉沉的睡去。
街角，商店的玻璃在黑夜里如同一方毫无波澜的汪洋，在我的瞳孔里不自觉的泛滥，我猛的吸了吸鼻子，查看自己随身的物品。
一个沉重的黑色的巨大的画夹，里面汇聚了我三年来所有的孤独时的写照，每当十二点的时间在时钟的铮铮声中被一笔带过，我挣扎着从书桌前爬起，在堆积如山的功课和刺眼的荧光灯下，仿佛一个被生生从蚂蚁洞拉入地狱的虚渺的灵魂，那种挤压和撕裂感的疼痛难以言喻，那种恍然隔世的身处地狱的罪恶感也亦复如是。
于是，每当我握紧轻飘飘的笔杆，在纸上描摹，在强烈的困欲中挣扎的时候，画出的总仿佛是介于梦境与现实之间，无论哪一方，也无法超脱。
剩余的，便是不到四千元的现金和一张存折，存折是妈妈为自己积攒的学费，我只依稀记得，密码是我的生日。
爸爸是个赌鬼。
总是在深夜里破门而入，每夜我被那摔门声惊醒，在他久久地叹息，抱怨和破口大骂中变得夜不能寐。
满身发苦的烟气席卷我的鼻孔时，我感到我的肺已经不能自由的收缩自如，胃里像被冰冷铁棍一顿翻搅。
他说，要不是因为我，他早和那个臭*们离婚了。
这时候的我，是最想破口大骂的。
但是，我不能。
我只能把他放到卧室里熟睡的妈妈身边，让他入睡。
关上门，我的小屋里终于寂静。
这时候，我总是看着黝黑的夜里闪烁着的星星，联想起一个个兀长的梦境。
次日，卧室的争吵终归是响起来了，我听到妈妈带着哭腔的抽搐着的声音说道，如果你担负不起这个家的责任，那你就对我和孩子放手吧。
什么啊。
是啊，算什么。
不得不说，我瞧不起母亲这般小女人的语气。
这不是言情剧，这是生活啊。
最终，这日复一日上演的情节还是平淡无奇的收了场，他们没有如同我期望的那样离婚，反而母亲却笑着替父亲端上了饭菜。
而我始终是没有遭受过母亲这样的待遇，除了父亲再次伤了她的心时，才会在那短短的几日里，守着我，期望我可以偿还她一个生活。
这是我离家后第一次如此放纵地哭，街角与街尾仿佛都已充斥满了我震颤着的嗓音。
过客的车辆本身便是毫无生命的铁盒子，他们不会同情街边的失魂落魄的女孩。
在地面上投影的一条条车灯在我湿润的眼眶里像发着白色光芒横行的幽灵，是我心中被包裹了一层层的恐惧霎时间被剥离出来，剥夺掉我身体里红色血液的温度，然后开始在心脏里泛滥。
◎⒉
早晨九点的时候，我守在了书城里一家画室的门口。
手里握着一个刚刚在路边点的鸡蛋煎饼，但我已无心咀嚼。
画室的主人还没有来，我仔细地打量着遮挡着窗户的貌似是手缝的碎花布窗帘，像是在打量白色盘子里小糕点一样，这让我更加对手里的煎饼失去了胃口。
令我震惊的是，等了不过一会，画室的门突然从里面咔嚓的响了一声，开了一条缝，紧接着那条小巧的窗帘被拉到了一边，衬在玻璃底下的变成了一张甜美的脸，两侧的头发散散的扎在脑后，其余散落下来的头发也仅仅及肩头。
也许是见到了在屋外暗暗出神的我，她哗啦一声推开窗户，冲着我招手。
这突如其来的懵懂让我险些忘了这次出行的目的，我应邀走进她的画室，与大街上明显不同的温度和气味开始刺激着我的触觉和鼻孔，让我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画室里唯一的一盏灯光是纯粹的白，灯光的边缘沿着两个角度而下，把最中间的画架照的清楚并使我眩晕。
走在我前面的她突然停住了脚步，红色的裙子显得很美好，我突然想起我曾很爱这种颜色。
从地平线上跃起，久久难以退出视线的颜色。
她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你很像小时候的我。
"
说完这句话，她便不留痕迹的走开，去收拾散落了一地的画稿。
我的视线一直凝聚在她的背影上，突然觉得，她的样子也不过是个学生，年龄也不会超出我三岁。
"我叫高努努，你叫什么名字。
"此时她正在费力的收拾着躲藏进死角处的画稿，声音一顿一顿的，让我不禁想起了某种可爱的生物。
"徐宁。
"
"这样啊，这样啊。
你参加过高考了吗。
"她向我发问着，却自己先咯咯地笑着，抱着一大沓纸倒在了角落的沙发床上。
可能是出于天生的防备心理，我借机来隐藏自己的真实年龄，答了声是。
她却毫不介意的拍了拍我的脑袋，说道，"是啊，可是你看起来太小了。
"我如同受到重锤的敲击浑身颤了一颤，她却如同有预谋似的又笑了起来，眼角都挤出星星点点的泪花。
"我啊，有一个很大的梦想。
"她又接着说起来，并用手毫不嫌夸张的比划着，"为了这个梦想，我抛弃了一切。
但是如今想起来，却怎么都后悔不起来。
"
她又伸手弹了弹我的额头，问道，"你呢，小不点。
"
仿佛是从我的眼神里读到了我并不喜欢这个问题一样，她毫不含糊的转移了话题，搬弄着我刚刚立在一边的画夹说道，"小不点，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是要卖画吗。
"
"是。
"我答道。
"你喜欢这里吗。
"
"喜欢。
"
"那你有钱吗。
"
"有。
"
话刚刚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她捏了捏我的脸才接着说到，"那这个画室你好了，在我走之前租金算一人一半。
"
"这里虽然有点小，但不是很贵，生意有时候很好，有机会还可以被联系去画广告画……"她的音调在琐碎的语言里终于沉下去，然后漫起了一个巨大的波浪――我听到她有些粘密的哭腔，取了抽纸盒里的纸给她。
"等到秋天开始的时候，我就要去念书了。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去学医。
"
她开始在蜷缩在沙发床上，我只好等待她调试出笑容。
突然想起了她那句"你很像小时候的我。
"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也许已经蔓延了很远，在足够遥远的宇宙的边缘，与允吸着时空的黑洞擦肩而过，奔向另一个尽管我如何寻觅也无法翻出的地域。
仰头望着灯光，那发白的能量正一点点刺激着我的大脑，逼迫它走马灯花的观看那陈旧腐烂，发出阵阵异味的记忆，那些感触就一次次顶撞着我的眼球，迫使它流淌下发热的液体。
◎⒊
租画室并不是我的本意，但在这里躲避过这个夏天，正恰恰扳开了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契机，让五颜六色的染料喷涌而出，在白茫茫的一片中，涂抹出了我要走的方向。
她开始没日没夜的画画，上色，然后将一纸一纸的漫画丢在地上，隐约中我却觉得，也许她讲了一个我十分熟悉的故事。
如同第一次读《海的女儿》时，我捕捉到了相同的悲伤。
那么，你是否也喜欢这个故事呢。
我望了望她刚刚入睡时欣然翘起的嘴角，挑了几幅自己的画，想了想，让它们坐落在了墙面并不显眼的位置。
正在此时，门被呼啦一下推开，一个高大的男生跻身进小小的画室里，他带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穿着白白的T恤，背着一个被洗的发白的书包。
刚一进来，目光便直直地落在我的几幅画上。
我用世界上最为不解的目光尾随着他，他笑笑，露出好看的牙齿，用了然于心的语气说着，他说，"我经常来这里。
"说罢，我才发现，他是拎着一袋很鲜艳的红色苹果来的，并正在小心翼翼的将它们放在桌子上。
于是心里莫名地泛起一股心酸的熟悉感，仿佛时光唰唰唰的往前翻了那么几页，仿佛我是十四岁那年扎着小辫的少女，看到了一个拽小子给她的那颗苹果。
是他，还是那苹果？
男生像画室里瞅了瞅，看到了还在熟睡的她，便尴尬的笑了笑，对我说道，"等努努醒了，就说我来看过她，还有，我们社团招募的宣传画也拜托她了。
"男生走的时候，对我眨了眨眼睛，顺手带上了门。
一直以为做什么事情都可以不露声色的我，竟僵滞在那里回不过神。
是的，时光，被翻回去了好几页。
我坐在椅子上一杯一杯的喝水。
她在临近黄昏的时候醒来，问我有没有吃的。
我看了看表，八点半，突然胃中一阵绞痛，抠紧椅子上布料不说话。
她眼尖的看到了桌子上的苹果，抱过去哗啦哗啦的在水下冲洗，我依旧坐在椅子上，说道，"你男朋友送来的果子，他管你要宣传画。
"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哦，我亲爱的孩子，你是多么的不善言辞。
她很快就捧着水果盘跑来，里面堆满了鲜艳的果子，我突然想起了另一个童话，白雪公主吃了王后的苹果而久久的沉睡。
也许我是公主？
哦不，我只是爱上过一个王子。
虽然他的脸孔早已在我的脑海中荡然无存。
我怀着赴死一般的心情咬下了那颗苹果，隐约中听见她念着男朋友两个字笑的天花乱坠。
那晚，她果真认真的画起了那副所谓的宣传画。
我也是闲来无事，偶然端起了水粉板，于是，在那夜里突突跳动的灯光下，我一点点的在纸上涂抹颜色，突然觉得自己出了一身细密的冷汗，像殷实的冬天里雪花拍打在脸上，一点点抽取我的热量。
想到这里，我又禁不住犯困，记忆在眼前不停的翻滚着，洒落出那个关于地狱的片段，刹那间像毒药一样侵入到我的肺腑，于是，我感到我的灵魂怀抱着这个已经腐烂的身体，扳动那僵硬的手指，在纸上继续涂抹出线条。
◎⒋
我抱着刚刚买的一箱泡面走向书城四楼的那间画室，还没走近门口便听到房间里锅台上的开水泛滥的声音，便急冲冲的闯门而入，却看到她和他。
她正端着一小盒看似很精美的糕点，糊了一嘴的奶油。
我有些无所是从的站在门口，竟忘了去关火。
他却两步跨上前去，拔下插头，把开水咕噜噜的灌倒保温瓶里，然后走近我，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盒精巧的糕点，说道：
"女孩子经常吃泡面可不好，这是替你准备的，来时看到你不在还觉得可惜呢。
"
她在一旁用纸巾捂着嘴，咯咯的笑着。
我带着一种懵懂的情绪接下了这份廉价而甜美的礼物，事后的我是这样认为的。
而当时的我陪衬着虚假的笑脸逢迎这二人围在桌边坐了很久，直到他将目光停留在了昏暗角落处的一幅画，是我昨晚绘制的那幅。
我以为我对于怀念过去所得的结果是是有所不耻的，但次日清晨却惊恐的看着画上的女孩，觉得她的眼神可以穿过我的瞳孔，将我的身体刨成两半，所有的一切都被一览无余。
是的，我在害怕着过去的自己，那个单纯的小姑娘让我觉得现在的自己浑身窝藏着耻辱。
是的，我抛弃了责任，亲情和爱，只为求得一丝安宁。
"我想卖掉那幅画。
"我闭上了眼睛，含住眼眶里涌上来的热泪。
"那么，请问亲爱的小姐，底价多少呢。
"
"一元，如何？
"
他卷起那幅巨大的宣传画，以及踩着凳子摘走我那幅水粉画离开时，我的耳朵终于不再嗡嗡乱想，泪痕干涸在脸上，使我感到表情僵硬。
桌子上摆着一张绿的刺眼的人民币。
她替我拿了热毛巾，我胡乱的擦了脸，倒头就睡。
深夜里突然有强烈的寒意袭来，摸了摸额头，竟全是冷汗。
画室里的灯以全灭，我踉跄着爬起，摸索着那块小小的手机。
荧光屏直刺得我眼睛生疼，我觉得我的手在不听使唤的抖动，久久才按下列那个接听键。
"宁宁！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你爸妈找你都快找疯了！
喂？
你在听吗？
"
宁宁。
宁宁。
他还记得我。
他还记得我。
我笑着笑着就突然鼻子一酸，眼泪扑哧扑哧的就落下来了。
"喂，不要说话，听我说。
"我紧紧地攥着手机，觉得细腻的颜料正在心头里滑动，互相交错出新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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