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伯峻 试论孔子.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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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伯峻试论孔子
杨伯峻《试论孔子》
第一部分孔子身世
孔子名丘,字仲尼,一说生于鲁襄公二十一年〔《公羊传》和《穀梁传》,即公元前五五一年〕,一说生于鲁襄公二十二年〔《史记•孔子世家》〕,相差仅一年。
前人为些打了不少笔墨官司,实在不必。
死于鲁哀公十六年,即公元前四七九年,终年实七十二岁。
孔子自己说:
“而丘也,殷人也”〔《礼记•檀弓上》〕,就是说他是殷商的苗裔。
周武王灭了殷商,封殷商的微子启于宋。
孔子的先祖孔父嘉是宋国宗室,因为距离宋国始祖已经超过五代,便改为孔氏。
孔父嘉无辜被华父督杀害〔见《左传》桓公元年和二年〕。
据《史记•孔子世家•索隐》,孔父嘉的后代防叔畏惧华氏的逼迫而出奔到鲁国,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叔梁纥就是孔子的父亲,因此孔子便成为鲁国人。
殷商是奴隶社会,《礼记•表记》说:
“殷人尚神”,这些都能从卜辞中得到证明。
孔子也说:
“殷礼,吾能言之。
”〔3•9〕孔子所处的时代,正是奴隶社会衰亡,新兴封建制兴起的交替时期。
孔子本人便看到这些迹象。
譬如《微子篇》〔18•6〕耦耕的长沮、桀溺,不但知道孔子,讥讽孔子,而且知道子路是“鲁孔丘之徙”。
这种农民,有文化,通风气,有自己的思想,绝对不是农业奴隶。
在孔子生前,鲁宣王十五年,即公元前五九四年,鲁国实行“初税亩”制,即依各人所拥有的田地亩数抽收赋税,这说明了承认土地私有的合法性。
《诗经•小雅•北山》说: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是奴隶社会的情况。
天下的土地便天子的土地,天子再分封一些给他的宗族、亲戚、功臣和古代延续下来的旧国,或者成为国家,或者成为采邑。
土地的收入,大部分为被封者所享有,一部分还得向天子纳贡。
土地的所有权,在天子权力强大时,还是为天子所有。
他可以收回,可以另行给予别人。
这种情况固然在封建社会完全确立以后还曾出现,如汉代初年,然而实质上却有不同。
在汉代以后,基本上已经消灭了农业奴隶,而且土地可以自由买卖。
而在奴隶社会,从事农业的基本上奴隶,土地既是“王土”,当然是不得自由买卖。
鲁国的“初税亩”,至少打破了“莫非王土”的传统,承认土地为某一宗族所有,甚至为某一个人所有。
一部《春秋左传》和其他春秋史料,虽然不曾明确地记载着土地自由买卖的情况,但出现有以下几种情况。
已经有自耕农,长沮、桀溺便是。
《左传》记载着鲁襄公二十七年〔孔子出生后五年或六年〕,申鲜虞“仆赁于野”,这就是说产生了雇农。
《左传》昭公二十五年说鲁国的季氏“隐民多取食焉”,隐民就是游民。
游民多来自各方,也很有可能来自农村。
游民必然是自由身份,才能向各大氏族投靠。
春秋时,商业很发达,商人有时参与政治。
《左传》僖公三十三年记载着郑国商人弦高的事。
他偶然碰着秦国来侵的军队,便假借郑国国君名义去稿劳秦军,示意郑国早有准备。
昭公十六年,郑国当政者子产宁肯得罪晋国执政大臣韩起,不肯向无名商人施加小小压力逼他们出卖玉环。
到春秋晚期,孔子学生子贡一面做官,一面做买卖。
越国的大功臣范蠡帮助越王勾践灭亡吴国后,便抛弃官位而去做商人,大发其财。
这些现象应该说明两点:
一是社会购买力已有一定发展,而购买力的发展是伴随生产力,尤其农业生产力的发展而来的。
没有土地所有制的改革,农业生产力是不容有较快较大发展的。
于是乎又可以说明,田地可能自由买卖了,兼并现象也发生了,不仅雇农和游民大量出现,而且商人也可以经营皮毛玉贝等货物,经营田地和农产品。
至于“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一传统,更容易地被打破。
周天子自平王东迁以后,王仅仅享有虚名,因之一般土大夫,不仅不是“王臣”,而且各有其主。
春秋初期,齐国内乱,便有公子纠和公子小白争夺齐国君位之战。
管仲和召忽本是公子纠之臣,鲍叔牙则是小白〔齐桓公〕之臣。
小白得胜,召忽因之而死,管仲却转而辅佐齐桓公。
晋献公死后,荀息是忠于献公遗嘱拥护奚齐的,但另外很多人却分别为公子重耳〔晋文公〕、公子夷吾〔晋惠公〕之臣。
有的甚至由本国出去做别国的官,《左传》襄公二十六年便述说假设干楚国人才转为晋国所用的事情。
即以孔子而言,从来不曾做过“王臣”。
他从很卑微的小吏,如“委吏”〔仓库管理员〕,如“乘田”〔主持畜牧者——见《孟子•万章下》〕,进而受到鲁国权臣季氏的赏识,才进入“大夫”的行列。
鲁国不用他,他又臣仕于自己讥评为“无道”的卫灵公。
甚至晋国范氏,中行氏的党羽佛佾盘踞中牟〔在今河北省邢台市和邯郸市之间〕,来叫孔子去,孔子也打算去〔17•7〕。
这些事例,说明所谓“莫非王土”,“莫非王臣”的传统观念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形势的变迁,被人轻视,甚至完全抛弃了。
孔子所处的社会,是动乱的社会;所处的时代,是变革的时代。
公元前五四六年,即孔子出生后五、六年,晋、楚两大国在宋国召开了弭兵大会。
自此以后,诸候间的兼并战争少了,而各国内部,尤其是大国内部,权臣间或者强大氏族间的你吞我杀,却多了起来了。
鲁国呢,三大氏族〔季氏,孟氏,仲氏〕互相兼并现象并不严重,但和鲁国公室冲突日益扩大。
甚至迫使鲁昭公寄居齐国和晋国,死在晋国边邑乾候,鲁哀公出亡在越国,死在越国。
这种动乱和变革,我认为是由于奴隶社会崩溃而逐渐转化为封建社会引起的。
根据《左传》,在孔子出生前十年或十一年,即鲁襄公十年,鲁国三家大夫便曾“三分公室而各有其一”。
这就是把鲁君的“三郊三遂”〔《尚书•费誓》〕的军赋所出的的土地人口全部瓜分为三,三家各有其一,而且把私家军队也并入,各帅一军。
但三家所采取的军赋方法不同。
季氏采取封建社会的方法,所分得的人口全部的军赋解放为自由民。
孟氏采取半封建半奴隶的方法,年轻力壮的仍旧是奴隶。
叔孙氏则依旧全用奴隶制。
过二十五年,又把公室再瓜分一次,分为四份,都废除奴隶制。
这正是孔子所闻所见的国家的大变化。
在这种变革动乱时代中,自然有许多人提出不同主张。
当时还谈不上“百家争鸣”,但主张不同则是自然的。
孔子作为救世者,也有他的主张。
他因而把和自己意见不同的主张称为“异端”。
还说:
“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2•16〕
孔子的志向很大,要做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5•26〕在鲁国行不通。
到齐国也碰壁,到陈、蔡等小国,更不必说了。
在卫国,被卫灵公供养,住了较长时间,晚年终于回到鲁国。
大半辈子精力都用于教育和整理古代文献。
他对后代的最大奉献也就在这里。
第二部分孔子思想体系的渊源
孔子的世界观,留在下面再谈。
我们先讨论孔子思想体系即他的世界观的形成的渊源。
我认为从有关孔子的历史资料中选择那些最为可信的,来论定孔子的阶级地位、经历、学术以及所受的影响等等,这就是可以确定孔子的思想体系形成的渊源。
第一,孔子纵然是殷商的苗裔,但早已从贵族下降到一般平民,他自己说:
“吾少也践。
”足以说明他的身世。
他父亲,《史记》称做叔梁纥。
这是字和名的合称,春秋以前有种称法,字在前,名在后。
“叔梁”是字,“纥”是名。
《左传》称做鄹人纥〔襄公十年〕,这是官和名的合称。
春秋时代一些国家,习惯把一些地方长官叫“人”,孔子父亲曾经做过鄹地的宰〔即长官〕,所以叫他鄹人纥。
鄹人纥在孔子出生后不久死去,只留得孔子的寡母存在。
相传寡母名征在。
寡母扶养孔子,孔子也得赡养寡母,因之,他不能不干些杂活。
他自己说:
“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
”〔9•6〕鄙事就是杂活。
委吏、乘田或许还是高级的“鄙事”。
由此可以说,孔子的祖先出身贵族,到他自己,相隔太久了,失去了贵族的地位。
他做委吏也好,做乘田也好,干其他“鄙事”也好,自必有一些共事的同伴。
那些人自然都贫贱。
难道自少小和他共事的贫贱者,不给孔子一点点影响么?
孔子也能够完全摆脱那些人的影响么?
这是不可能的。
第二,孔子是鲁国人。
在孔子生前,鲁国的政权已在季、孟、仲孙三家之手,而季氏权柄势力最大。
以季氏而论,似乎有些自相矛盾的做法。
当奴隶制度衰落时,他分得“公室”三分之一,便采用封建的军赋制度;到昭公五年,再“四分公室”,其他二家都学习他的榜样,全都采用军赋的制度。
这是他的进步处。
但鲁昭公自二十五年出外居于齐国,到三十二年死在乾候,鲁国几乎七年没有国君,国内照常安定自不必说,因为政权早已不在鲁昭公手里。
但季氏,即叫季孙如意的,却一点没有夺取君位的意图。
还曾想把鲁昭公迎接回鲁国;鲁昭公死了,又立昭公之弟定公为君。
这不能说是倒退的,也不能说是奇怪的,自然有它的原由。
第一,正是这个时候,齐国的陈氏〔《史记》作田氏〕有夺取姜齐政柄的趋向,鲁昭公三年,晏婴曾经向晋国的叔向作了这预言,叔向也向晏婴透露了他对晋国公室削弱卑微的看法。
然而,当时还没有一个国家由权臣取代君位的,季氏还没有胆量开这一先例。
何况鲁国是弱小国家,齐、秦、晋、楚这些强大之国,能不以此为借口而攻伐季氏么?
第二,鲁国是为西周奴隶社会制作礼乐典章法度的周公旦的后代的国家,当时还有人说:
“周礼尽在鲁矣。
”〔《左传》昭公二年〕还说:
鲁“犹秉周礼”〔闵公元年〕。
周礼的内容究竟怎样,现在流传的《周礼》不足为凭。
但周公制作它,其本意在于稳固奴隶主阶级的统治,是可以肯定的。
这种传统在鲁国还有不少力量,季氏也就难以取鲁君之位而代之了。
孔子对于季氏对待昭公和哀公的态度,是目见耳闻的,却不曾有一言半语评论它,是孔子没有评论呢?
还是没有流传下来呢?
弄不清楚。
这里我只想说明一点,即孔子作为一个鲁国人,他的思想也不能不受鲁国的特定环境即鲁国当时的国情的影响。
当时的鲁国,正处于新、旧交替之中,即有改革,而改革又不彻底,这种情况,也反映在孔子的思想上。
第三,孔子自己说“信而好古”。
〔7•1〕他的学子子贡说他老师“夫子焉不学?
而亦何常师之有?
”〔19•22〕孔子自己又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7•22〕可见孔子的学习,不但读书,而且还在于观察别人,尤其在“每事问”。
〔3•15〕即以古代文献而论,孔子是非常认真看待的。
他能讲夏代的礼,更能讲述殷代的礼,却因为缺乏文献,无法证实,以至于感慨言之。
〔3•9〕那么,他保护古代文献和书籍的心情可想而知,由《论语》一书来考察,他整理过《诗经》的《雅》和《颂》,〔9•15〕命令儿子学《诗》学礼。
〔16•3〕自己又说:
“五十以学《易》。
”〔7•17〕《易》本来是用来占筮的书,而孔子不用来占筮,却当作人生哲理书读,因此才说:
“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他引用《易》“不恒其德,或承之羞”二句,结论是“不占而已矣”。
〔13•22〕他征引过《尚书》。
他也从许多早已亡佚的古书中学习很多东西。
举一例子,他的思想核心是仁。
他曾为仁作一定义“克己复礼”。
〔12•1〕然而这不是孔子自己创造的,根据《左传》昭公十二年孔子自己说的话,在古代一种“志”书中,早有“克己复礼,仁也”的话。
那么,孔子答对颜回“克己复礼为仁”,不过是孔子的“古为今用”罢了。
孔子对他的儿子伯鱼说:
“不学礼,无以立。
”〔16•13〕这本是孟僖子的话,见于《左传》昭公七年,孟僖子说这话时,孔子不过十七、八岁,自然又是孔子借用孟僖子的话。
足见孔子读了当时存在的许多书,吸收了他认为可用的东西,加以利用。
古代书籍和古人对孔子都有不少影响。
第四,古人,尤其春秋时人,有各种政治家、思想家,自然有进步的,有改进的主义的,也有保守和倒退的。
孔子对他们都很熟知,有的作好评,有的作恶评,有的不加评论。
由这些地方,可以看出孔子对他们的看法和取舍,反过来也可以从中看出他们对孔子的影响。
子产是一位唯物主义者,又是郑国最有名,最有政绩的政治家和外交家。
孔子对他极为赞扬。
郑国有个“乡校”,平日一般士大夫聚集在这里议论朝庭政治,于是有人主张毁掉它。
子产不肯,并且说:
“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假设之何毁之?
”这时孔子至多十一岁,而后来评论说:
“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
”〔《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孔子以“仁”来赞扬子产的极有限的民主作风,足见他对待当时政治的态度。
他讥评鲁国早年的执政藏文仲“三不仁”,“三不知〔智〕”。
其中有压抑贤良展禽〔柳下惠〕一事〔《左传》文公二年〕,而又赞许公叔文子大力提拔大夫馔升居卿位。
用人唯贤,不准许压抑贤良,这也是孔子品评人物标准之一,又譬如晋国有位叔向〔羊舌佾〕,当时贤良之士都表扬他,喜爱他。
他也和吴季札,齐晏婴,郑子产友好,孔子对他没有什么议论,可能因为他政治态度过于倾向保守罢。
春秋时代二三百年,著名而有影响的人物不少,他们的言行,或多或少地影响孔子。
这自是孔子思想体系的渊源之一。
以上几点说明,孔子的思想渊源是复杂的,所受的影响是多方面的。
我们今天研究孔子,不应当只抓住某一方面,片面地加以夸大,肯定一切或否认一切。
第三部分孔子论天、命、鬼神和卜筮
孔子是殷商的苗裔,又是鲁国人,这两个国家比其他各国更为迷信。
以宋国而论,宇宙有陨星,这是自然现象,也是常见之事,宋襄公是个图霸之君,却还向周内史过问吉凶,使得内史过不敢不诡辞答覆。
宋景公逝世,有二个养子,宋昭公——养子之一,名“得”,《史记》作“特”——因为作了个好梦,就自信能继承君位。
这表示宋国极迷信,认为天象或梦境预示着未来的吉凶。
至于鲁国也一样,穆姜搬家,先要用《周易》占筮〔《左传》襄公九年〕;叔孙穆子刚出生,也用《周易》卜筮〔《左传》昭公五年〕;成季尚未出生,鲁桓公既用龟甲卜,又用蓍草筮〔《左传》闵公二年〕,而且听信多年以前的童谣,用这童谣来断定鲁国政治前途。
这类事情,在今天看来,都很荒唐。
其他各国无不信天、信命、信鬼神。
这是奴隶社会以及封建社会的必然现象,唯有真正的唯物主义者而又有勇气,才不如此。
以周太史过而论,他认为“陨星”是“阴阳”之事,而“吉凶由人”,因为不敢得罪宋襄公,才以自己观察所得假“陨星”以答。
以子产而论,能说“天道远,人道弥,非所及也”〔《左传》昭公十八年〕,却对伯有作为鬼魂出现这种谣传和惊乱,而不敢作勇敢的否认,恐怕一则不愿得罪晋国执政大臣赵景子,二则也不敢过于作违俗之论罢!
孔子是不迷信的。
我认为只有庄子懂得孔子,庄子说: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管。
”〔《庄子•齐物论篇》〕庄子所说的“圣人”无疑是孔子,由下文“《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可以肯定。
“天”、“命”、“鬼神”都是“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管”的东西。
所谓“存而不管”,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保留它而不置可否,不管其有或无。
实际上也就不大相信有。
孔子为什么没有迷信思想,这和他治学态度的严谨很有关系。
他说过,“多闻阙疑”,“多见阙殆”。
〔2•18〕还说: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2•15〕足见他主张多闻,多见和学思结合。
“思”什么呢?
其中至少包括思考某事某物的道理。
虽然当时绝大多数人相信卜筮,相信鬼神,孔子却想不出它们存在的道理。
所以他不讲“怪、力、乱、神”。
〔7•21〕“力”和“乱”,或者是孔子不愿谈,“怪”和“神”很大可能是孔子根本采取“阙疑”、“存而不管”的态度。
臧文仲相信占卜,畜养着一个大乌龟,并且给它极为华美的地方住,孔子便批评他不聪明,或者说是愚蠢。
〔5•18〕一个乌龟壳怎能预先知道一切事情呢?
这是孔子所想不通的。
由于孔子这种治学态度,所以能够超出当时一般人,包括宋、鲁二国人之上。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2•17〕不但于“六合之外”存而不管,即六合之内,也有存而不管的。
我们现存来谈谈孔子有关天、命、卜筮和鬼神的一些具体说法和看法。
我只用《论语》和《左传》的资料。
其他古书的资料,很多是靠不住的,需要更多地审查和选择,不能轻易使用。
先讨论“天”。
在《论语》中,除复音词如“天下”、“天子”、“天道”之类外,单言“天”字的,一共有十八次。
在十八次中,除掉别人说的,孔子自己说了十二次半。
在这十二次半中,“天”有三个意义:
一是自然之“天”,一是主宰或命运之天,一是义理之天。
自然之天出现三次,而且二句是重复句:
天何言哉!
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7•19〕巍巍乎唯天为大。
〔8•19〕
义理之天仅有一次:
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3•13〕
命运之天或主宰之天就比较多,依出现先后次序录述它:
予所否者,天厌之!
天厌之!
〔6•28〕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7•23〕
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9•5〕吾谁欺,欺天乎!
〔9•12〕
不怨天,不尤人。
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14•35〕
另外一次是子夏说的。
他说:
“商闻之矣: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但这话是子夏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呢?
很大可能是听孔子说的,所以算它半次。
假设从孔子讲“天”的具体语言环境来说,不过三、四种。
一种是发誓,“天厌之”就是当时赌咒的语言。
一种是孔子处于困境或险境中,如在匡被围或者桓魋想谋害他,他无以自慰,只好听天。
因为孔子很自负,不但自认有“德”,而且自认有“文”,所以把自己的生死都归之于天。
一种是发怒,对子路的弄虚作假,违犯礼节大为不满,便骂“欺天乎”。
在不得意而又被学生引起牢骚时,只得说“知我者其天乎”。
古人也说过,疾病则呼天,创痛则呼父母。
孔子这样称天,并不一定认为天真是主宰,天真有意志,不过藉天以自慰,或发洩感情罢了。
至于“获罪于天”的“天”,意思就是行为不合天理。
再讨论“命”,《论语》中孔子讲“命”五次半,讲“天命”三次。
也罗列如下:
亡之!
命矣夫!
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6•10〕
道之将行也欤,命也;道之将废也欤,命也。
公伯寮其如命如何?
〔14•36〕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
〔20•3〕
同“富贵在天”一样,子夏还听他说过“死生有命”。
关于“天命”的有以下一些语句:
五十而知天命。
〔2•4〕
君子有三畏:
畏天命,„„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
〔16•8〕
从文句外表来看。
孤立地看,似乎孔子是宿命论者,或者如《墨子•天志篇》所主张的一样是天有意志能行令论者。
其实不如此。
古代人之所以成为宿命论者或者天志论者,是因为他们对于宇宙以至社会现象不能很好理解的缘故。
孔子于“六合之外,存而不管”,他认为对宇宙现象不可能有所知,因此也不谈,所以他讲“命”,都是关于人事。
依一般人看,社会上,应该有该有个“理”。
无论各家各派的“理”怎样,各家各派自然认为他们的“理”是正确的,善的,美的。
而且他们还要认为依他的“理”而行,必然会得到“善报”;违背他们的“理”而行,必然会有“凶恶”的结果。
然而世间事不完全或者大大地如他们的意料,这就是常人所说善人得不到好报,恶人反而能够荣华富贵以用长寿。
伯牛是好人,却害着治不好的病,当孔子时自然无知病理学和生理学,无以归之,只得归之于“命”。
如果说,孔子是天志论者,认为天便是人间的主宰,自会“赏善而罚淫”,那伯牛有疾,孔子不会说“命矣夫”,而会怨天瞎了眼,怎么孔子自己又说“不怨天”呢?
〔14•35〕如果孔子是天命论者,那一切早已由天安排妥当,什么都不必干,听其自然就可以了,孔子又何必棲棲遑遑“知其不可而为之”呢?
人世间事,有必然,有偶然。
越是文化落后的社会,偶然性越大越多,在不少人看来,不合“理”的事越多。
古人自然不懂得偶然性和必然性以及两者的关系,由一般有知识者看来,上天似乎有意志,又似乎没有意志,这是谜,又是个不可解的谜,孟子因之说“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
”〔《万章上》〕这就是把一切偶然性,甚至某些必然性,都归之于“天”和“命”。
这就是孔、孟的天命观。
孔子是疑心鬼神的存在的。
他说: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
”〔3•12〕祭祖先〔鬼〕好象祖先真在那里,祭神好象神真的在那里。
所谓“如在”“如神在”,实际上是说并不在。
孔子病危,子路请求祈祷,并且征引古书作证,孔子就婉言拒绝。
〔7•35〕楚昭王病重,拒绝祭神,孔子赞美他“知大道”〔《左传》哀公六年〕。
假使孔子真认为天地有神灵,祈祷能去灾得福,为什么拒绝祈祷呢?
为什么赞美楚昭王“知大道”呢?
子路曾问孔子如何服事鬼神。
孔子答说:
“活人还不能服事,怎么去服事死人?
”子路又问死是怎么回事。
孔子答说:
“生的道理还没弄明白,怎么能够懂得死?
”〔11•12〕足见孔子只讲现实的事,不讲虚无渺茫的事。
孔子说“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
”〔13•3〕孔子对死和鬼的问题,回避答覆,也是这种表现。
那么为什么孔子要讲究祭祀,讲孝道,讲三年之丧呢?
我认为,这是孔子利用所谓古礼来为现实服务。
殷人最重祭祀,最重鬼神。
孔子虽然不大相信鬼神的实有,却不去公开否认它,而是利用它,用曾参的话说:
“慎终追远,民德厚归矣。
”〔1•9〕很显然,孔子的这些主张不过企图藉此维持剥削者的统治而已。
至于卜筮,孔子曾经引《易经》“不恒其德,或承之羞”,结论是不必占卜了。
这正如王充《论衡•卜筮篇》所说,“枯骨死草,何能知吉凶乎”〔依刘盼遂《集解》本校正〕。
第四部分孔子的政治观和人生观
在春秋时代,除郑国子产等几位世卿有心救世以外,本人原在下层地位,而有心救世的,象战国时许多人物一般,或许不见得没有,但却没有一人能和孔子相比,这从所有流传下来的资料可以肯定。
在《论语》一书中反映孔子热心救世,碰到不少隐士泼以冰凉的水。
除长沮、桀溺外,还有楚狂接舆、〔18•5〕荷莜丈人、〔18•7〕石门司门者〔14•38〕和微生亩〔14•32〕等等。
孔子自己说:
“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18•6〕石门司门者则评孔子为“知其不可而为之”。
“知其不可而为之”,可以说是“不识时务”,但也可以说是坚韧不拨。
孔子的热心救世,当时未见成效,有客观原因,也有主观原因,这里不谈。
但这种“席不暇暖”〔韩愈:
《争臣论》,盖本于《文选》班固《答宾戏》〕,“三月无君则弔”〔《孟子•滕文公下》〕的精神,不能不说是极难得的,也是可敬佩的。
孔子的时代,周王室已经无法恢复权力和威信,这是当时人都知道的,难道孔子不清楚?
就是齐桓公、晋文公这样的霸主,也已经成为陈迹。
中原各国,不是政权落于卿大夫,就是“陪臣执国命”。
如晋国先有六卿相争,后来只剩下四卿——韩、赵、魏和知伯。
《左传》最后载知伯破灭,孔子早就“寿终正寝”了。
齐国陈恒杀了齐简公,这也是孔子所亲见的。
〔14•21〕在鲁国,情况更不好,“禄之去公室五世〔宣、成、襄、昭、定五公〕矣,政逮于大夫四世〔季文子、武子、平子、桓子四代〕矣,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16•3〕而处于“陪臣执国命”〔16•2〕时代。
在这种情况下,中原诸国,如卫、陈、蔡等,国小力微,不能有所作为。
秦国僻在西方,自秦穆公、康公以后已无力再过问中原的事。
楚国又被吴国打得精疲力尽,孔子仅仅到了楚国的边境,和叶公相见。
〔13•16,又7•19〕纵然有极少数小官,如仪封人之辈赞许孔子,〔3•24〕但在二千多年以前,要对当时政治实行较大改变,没有适当力量的冯籍是不可能做到的。
孔子徒抱大志,感慨以死罢了。
孔子的政治思想,从《尧曰篇》可以看出。
我认为《尧曰篇》“谨权量,审法度”以下都是孔子的政治的主张。
然而度、量、衡的统一直到孔子死后二百五十八年,秦始皇二十六年统一中国后才实行。
孔子又说,治理国家要重视三件事,粮食充足,军备无缺,人民信任,而人民信任是极度为重要的。
〔12•7〕甚至批评晋文公伐原取信〔见《左传》僖公二十六年〕为“谲而不正”。
〔14•15〕孔子主张“正名”,〔13•3〕正名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12•11〕而当时正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孔子的政绩表现于当时的,一是定公十年和齐景公在夹谷相会,在外交上取得重大胜利;一是子路毁季氏的费城,叔孙氏毁坏了他们的郈城,唯独孟氏不肯毁坏成城〔《左传》定公十二年〕。
假使三家的老巢城池都被毁了,孔子继续在鲁国做官,他的“君君,臣臣”的主张有可能逐渐实现。
但齐国的“女乐”送来,孔子只得离开鲁国了。
〔18•4〕孔子其他政治主张,仅仅托之空言。
孔子还说:
“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17•5〕孔子所谓“东周”究竟是此什么内容,虽然难以完全考定,但从上文所述以及联系孔子其他言行考察,可以肯定绝不是周公旦所制定的礼乐制度恢复原状。
孔子知道时代不同,礼要有“损益”。
〔2•23〕他主张“行夏之时”,〔15•11〕便是对周礼的改变,夏的历法是以立春之月为一年的第一月,周的历法是以冬至之月为一年的第一月。
夏历便于农业生产,周历不便于农业生产。
从《左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