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窜客.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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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窜客
流窜客
(作者:
王小忠)
王小忠,男,藏族,1980年生于甘肃甘南。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作品见于《大家》《诗刊》《北京文学》《散文》《青年文学》《长江文艺》《山花》《芳草》《星星》等多家刊物,入选《中国年度诗歌》《散文精选集》《中国散文年度佳作2013》《中国微型小说排行榜》《中国新诗年鉴(2011~2012)》等10余种选本。
曾获黄河文学奖、甘肃少数民族文学奖等。
著有诗集三部,散文集两部。
车子穿过土门关,程刚还没有醒来。
我故意捣了他一下。
说,再来。
程刚猛地跳起来。
说,太累了。
看着程刚神情颓疲,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成心是不是?
程刚瞪了我一眼,双手又抱在胸前,头靠在椅子上,猫一样重新眯起双眼。
醒醒吧!
我再次捣了捣他。
可他没有搭理我。
死了算了。
我也眯起了眼睛。
车子进了唐果山洞,耳边立刻传来呼呼的风声。
睁开眼睛,看着那些被死死钉在洞壁上的昏暗的灯飞快地向后倒退,我心里又涌起一股无名的酸涩。
好不容易进入梦乡,然而急促的敲门声却响了起来。
我最讨厌这时候有人来打扰。
程刚睡得很沉,就算没有睡着他也不会披衣去开门,我太了解他了。
他曾经翻来覆去说过,喜欢把外界杂乱的一切带到梦中,幻化出一场艳遇。
谁?
我轻轻问了一句。
门外没有动静。
我翻了下身,却没有了睡意。
外面一片死寂,暖气管道里的水流偶尔发出“咕咕”的流窜声,深夜里轻微的响动似乎都是惊心的。
我们完全可以住高档的宾馆,然而我俩之间无法达成统一。
程刚的逻辑貌似有理,他说越是高档的地方越是肮脏,或者说肮脏从来就栖居在高档的地方,只有那些小不起眼的地方才能令人安然入睡。
这是一座不大的城市,杏花旅店在市中心,一点都不起眼。
在大大小小的超市与高高低低的楼群之中,它像一根六指。
程刚说,这地方安全,清静,保证一合眼就迎来灿烂的阳光。
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进入到房间之后,心里就不舒服。
床单暗黄,被子也暗黄,甚至连铺在床沿边的毯子都呈现出暗黄。
我不住地抱怨程刚,可他只是微笑,不接话茬。
为安静而委曲求全,也只能这样,何况天色已经很晚了。
来杏花旅店投宿的人都感觉怪怪的,瞟一眼四周,之后就消失在过道里,连声响都没有。
我和程刚住在四楼一个偏狭的房间里,房间很暗,没有洗手间。
提前知道是这样的话,打死我也不来这里。
杏花旅店的老板是个颇有姿色的中年妇人,我们刚一进来,她就介绍这个旅店。
说这里安全,便宜,保证不会出事儿。
还能出什么事儿?
程刚不说话,他执意要来这儿,自然不会开口。
杏花旅店的确很便宜,便宜得让人担心,害怕。
妇人说:
这里客房很紧张,一间房子有可能在一夜之间换好几个主人呢。
我和程刚都没接话茬。
她见我们不说话,显得很失望,临走前说,如果两位需要帮忙的话就到水房隔壁那间门上敲三下。
妇人一走,房间立刻安静下来。
挂在墙壁上的是一个不大的钟,没有走动。
楼层洗手间在靠右边的最里面。
像是憋了一整天,滴滴答答,既不痛快也不结束。
人到中年是不是都这样?
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是一两次了,但我不会感到有任何担忧。
在公厕里我专门留意过和我差不多年龄的男人,都有这样的毛病。
从洗手间刚出来,隔壁房门“吱”的一下就开了。
又是那妇人。
她见我站在门口,便笑嘻嘻地说:
需要帮忙吗?
进来谈谈?
她用脚把门踢开了一道不大的口子,然后靠在门框上。
我忍不住向房间瞟了一眼。
别只顾瞅,进来谈嘛。
妇人说着便将我拉进房间。
房间十分简陋,只一张床,一张小桌子。
奇怪的是床旁边还有一口天井,而且还有一个梯子。
她见我的目光落在天井和梯子上,便说:
下面堆放着杂物,很乱的。
妇人又问我:
真的不需要吗?
我说,不需要。
第一次来吧?
第一次来的都这样,其实很安全的。
妇人继续说。
真的不需要。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明白妇人所言到底何意。
那好吧,需要的话就过来。
她说完后就关上了门。
程刚已经睡了,隔着门我都听见了鼾声。
咣咣咣,我使劲敲门。
就在我把门敲得山响的时候,楼道里传来“噼啪”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几个男人的声音,接着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三楼?
四楼?
或五楼?
脚步声越来越紧密。
门终于开了,程刚揉了揉眼睛,说:
我以为又是她。
我一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朝程刚的屁股上踢了几脚。
踢我干嘛?
程刚转过身,瞪着我。
不踢你踢谁?
怎么不开门?
差点变成人肉包子了。
我说。
程刚笑了笑,说,胡扯!
就你那身板做成包子除了狗闻闻谁还会吃?
我坐在床边,顺了顺气。
程刚见我有点生气,便披衣陪我坐在床边。
这旅店有问题。
我说。
有啥问题?
几个拉客的女人就把你吓成这样了?
哪来的女人?
我怎么没看见。
你上厕所的时候就来了一个。
原来这样呀,我说怎么老半天不开门。
别瞎想,人家只坐了两分钟。
程刚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女人还算不错,圆脸蛋,披肩发,料子裤配乌黑的靴,一进来就直奔主题,忒俗。
程刚一边说一边不住摇头。
你搞定了?
人家是老手,没欺负我就算烧高香了。
不过我倒是听了点很新鲜的东西。
啥新鲜东西?
赶紧说!
她告诉我说,这家旅店大多都是回头客,因为安全。
安全?
这么破的地方?
按照她的说法这里倒是特安全的。
她说门口的保安都是吃了“银子”的,有情况的话,会立马通知,她们就躲到老板的那间小房,那间小房里有暗道,顺暗道下去,就是旅店堆放杂物的库房,库房当然有门,打开那扇门,就是河沿边的垃圾场。
果真有问题,一般人怎么会想到那妇人房间的天井是安全通道?
怪不得她翻来覆去说安全。
程刚接着还说,这里有许多流窜客,老板一般不对流窜客负责,但只要遇见,还是要多少收点保护费的。
什么是流窜客?
我问。
程刚说,起初我也不懂,听她解释后才明白。
流窜客就是没有经过老板的允许来扒拉生意的。
也就是说,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双双都有可能被堵在床上。
想想看那是多么可怕的事儿!
脚正不怕鞋歪,你怕什么?
我说。
我也是那么想的,可有时候脚歪着,鞋正也不起作用。
你想,她们一旦进入你的房间,就会千方百计地游说,一来二去,时间可不等人。
看看那是什么?
程刚指了指挂在墙上的钟。
钟呀。
我说。
程刚又笑了,说,她们一进来就会在钟里装上电池,就算你不动她,她依然会按时计费,你不可能和那些人较真吧?
当然这都是流窜客干的事,一般从正规渠道进来的都不会这样做。
也有这种可能,你付给她“银子”,她或许借口上厕所而溜之大吉,你敢在楼道里大呼小叫?
太阴险了!
这不就是敲诈吗?
听程刚的一番话之后,我额头又冒出了不少虚汗。
所以我说嘛,有时候脚正也不行。
程刚睡得死死的。
怕是到后半夜了,深夜循环供暖即将开始,管道里的流水从“咕咕”之声开始哗哗流淌。
可我怎么也睡不着。
刚才敲门的肯定是流窜客,她们难道挨个儿房间就这样敲?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分明听见了楼道里有脚步声传来,而且越来越近,似乎绕过了我的房门,之后又绕了回来。
我憋住气,认真听了一会儿,又似乎没有任何声响。
又来了,该死的排泄系统一点儿都不争气。
我推了推程刚,他一动不动。
房间里除了热水壶之外,没有多余的瓶瓶罐罐。
我蹑手蹑脚来到房门前,轻轻打开一道缝儿,昏暗的灯光挤了进来,扁扁地横在地上,像一把刀。
外面的确是安静的。
我打开灯,有意咳嗽了一声,也没有任何反响。
厕所里的灯更加昏暗。
暗红色管道上爬满了水珠,它们一点点汇聚着,最后重重落下来,在地面上渐渐汇聚成溪流。
妇人的门关得紧紧的,我轻轻绕过她的房门,三步并两步奔到房间。
我的床沿边儿坐着一个女人,程刚也披衣而坐,不说话,神情凝重。
那女人冲我露了个笑容,屁股始终没有挪动,这间房瞬间更换了主人,我感觉自己反而成了流窜客。
我坐在程刚旁边,认真看了她几眼。
圆脸蛋,眼睛不太大,眼角处布满了细细的条纹;披肩发,额头处几缕卷曲着;花格衣衫难以掩饰丰满的胸脯,却多了一丝土气;料子裤配乌黑的靴,不失庄重,反而有莫名其妙的古怪。
这不就是程刚刚才说过的那个吗?
我忍不住问她,你来敲过门?
她点了点头。
有事儿吗?
她丝毫没有羞涩地回答我:
想拉个客。
是流窜客?
不是,这么迟流窜客进不来。
她如实回答。
回去休息吧,我们不需要。
她嗫嚅着半天才蹦出一句话,楼下有三个处男。
你怎么知道是处男?
那不是更好吗?
我不由得笑出声来。
他们自己说的。
处男好打发,但像是喝了酒,喝了酒的一般不好打发。
她低着头。
那就回去休息。
没房间。
怎么没房间?
谁信呢!
是真的。
如果没有拉上客就要在楼道里转到天亮,外面太冷。
那干嘛要来这里?
家里不够暖和?
不是。
家乡被水淹没了,大部分人家都被迁移,两位老人舍不得离开老地方。
再说,赔偿的还不够修房子,只能……
怎么不和他们住在一起?
租了一间房,白天在那儿做饭休息,晚上就没有我的地方了。
男人呢?
没有。
怎么不找个?
有男人,但不在身边。
他在的时候我就不出来,不在了才出来。
没办法,日子还要过,只能在人鬼之间游荡。
看你说的特有文化,怎么不另谋出路?
读过书,但不多。
不能出远门,两位老人无处安放。
想过其他出路,但没有这样直接。
想着过两年开个小卖铺,等安稳下来,就可以结束这种日子。
你是有文化的,应该想深远点。
读过书能怎么了?
你觉得我是小丑?
其实谁都一样,只不过扮演的角色不同。
我准备继续和她争辩下去,程刚却捣了我几下,我知道问得有点儿多了。
但也并没有看见她揉眼睛抹眼泪,她反而很镇静,很坦荡。
我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
当然,就算我有再多的钱,也不会用那种方式资助她。
实际上,程刚给我说起她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杂乱肮脏的外汇市场,在没有贸易的情况下,这里不会热闹起来,更不会有任何流窜客出没。
女人的电话响了。
她接完电话后说,我朋友让我下去。
我说,这么晚了还要去哪里?
楼下,说是有两个人没喝酒。
她下去了,脚步声由近而远,渐渐没有了声响。
程刚像一截木头,我捣了捣他,说,睡吧!
我需要。
他冷冷地吐了三个字。
去敲厕所隔壁的房门吧,记住:
敲三下。
我说。
她是我同乡。
她告诉过你?
她的口音告诉了我。
我没有说什么,倒身在床。
程刚还那样坐着。
我将要迷糊的时候,楼道里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我坐起身,盯着门。
果然有人敲门。
又是她。
怎么又来了?
他们很年轻,都喝了酒,我害怕。
那你朋友呢?
她拉到了另外的人,我真的没地方去了,我就坐在地上,不打扰你们休息,行吗?
你不介意吧?
程刚问我。
我心底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怒火,那火焰升腾在胸口,即将爆发的时候又被我强忍着压了回去。
我什么都没说,摔门出去了。
楼道里依然是昏暗的灯光,没有人影。
在厕所里站了片刻,听着水滴下落的声响,说不出的委屈和羞辱青藤样死死缠住我。
从厕所里出来,毫不犹豫,我敲了三下隔壁的房间。
门开了,妇人笑嘻嘻地说:
进来等等吧,等我联系。
我需要一间房。
妇人看了一眼我,然后说:
和朋友在一起不好意思?
有没有?
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像一把利剑,穿过了长长的楼道,因找不到敌人,又在四处昏暗的墙壁上无奈地伤感地来回碰撞。
有有有。
妇人慌忙应承。
房间就在妇人隔壁,感觉有点潮湿,但已经没有了选择。
很安静,但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躺在床上,盯着灯,突然之间那灯渐渐变成了气球,红的、绿的、蓝的、紫的,不断变换着,成了另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有街道,有诊所,有学校,也有超市。
人们都像小丑一样,怀揣着银子,相互不说话,蜂群似地从一个地方赶往另一个地方……
终于熬到天亮了。
我在水房里洗了手,就去了程刚的房间。
程刚起来了,那女人还没有走。
我见她在开门的瞬间把一把碎票子装进了口袋。
这样的济贫方式也只有你能做得出。
我大声对程刚说。
程刚没说话,他在收拾东西。
女人看了看我,然后对程刚说:
楼下那三个娃娃估计没你能折腾。
说完她就走了。
程刚看了看我,顿时涨红了脸。
车子驶出山洞很长一段时间,我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耀眼的阳光。
程刚依旧眯着眼睛,一本正经儿躺在座椅上。
我看着程刚憨厚而疲惫无限的脸,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因为我想起了那句话,说一个人把脸像手纸一样能装到口袋里。
那他的脸就和屁股没有啥区别了。
奇怪的是,当我再多看他几眼时却发现,他十分可爱。
也是在突然之间,我想起她说的话:
大家都是小丑,只是角色不同。
她的话里有着十分丰富的生活内涵,可惜当时我们都没有听懂。
原载:
《满族文学》20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