羚羊木雕能读出什么样的感情倾向.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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羚羊木雕能读出什么样的感情倾向
《羚羊木雕》能读出什么样的感情倾向
陈日亮（福州一中）
张之路的《羚羊木雕》自从选入语文教材之后，编者总要设计一道让学生讨论这一场家庭冲突孰是孰非的思考题。
实行新课改以来，则更提倡双方或三方就此展开辩论。
无论讨论还是辩论，其结果都是一样，就是父母与儿女之间应该互相理解沟通，达成家庭和谐。
这是社会学、伦理学早已预设好的命题，实际上根本是无须讨论的。
多年前自己曾教过这一篇课文，记得也是得出了这一结论，很是自满自足了。
前不久，听了两位年教师上课，似乎听出了作者发出的声音里，有着别样的意思在，于是不禁又将课文细读了几遍。
读后终于发现，我们似乎已经习惯于（也就是不自觉地）把一个先验的东西植入阅读过程，而使真实的阅读产生扭曲，变得虚假了。
如果仅仅把这一篇看成是“问题小说”，我甚至想问：
作者有必要为这一常识问题，构思出尺水兴波的动人故事情节吗？
我着手将课文做了阅读批注。
主要有以下几处——
[原文]
（一）……“小朋友之间不是不可以送东西，但是，要看什么样的东西。
这样贵重的东西不像一块点心，一盒糖，怎么能自作主张呢？
”爸爸的声音一直很静，不过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你已经给我了。
”
“是的，这是爸爸给你的，可并没有允许你拿去送人啊！
”
我没有理由了。
我想到他们马上会逼我去向万芳要回羚羊，心理难过极了。
他们不知道，万芳是个多么仗义的好朋友。
[批注]
这里分歧的要害，矛盾的焦点，有两个：
一个是，东西是属于“我”的了，但我没有支配权。
另一个是，在“我”看来，万芳是多么仗义的好朋友，但是“他们”（父母）不知道，于是“我”终于只能屈服了。
换个角度说，羚羊木雕只是名义上属于我的，而实际上仍然是家庭（只有父母才能作主的）的财产。
这一点，“我”是不理解的。
“我”已经两次重复发出同一个疑问——
“你已经给我了。
”
“爸爸不是说给我了吗？
”
这个“不理解”一直到了最后，当把羚羊木雕讨回之后，读者会依然相信“我”仍然没有“理解”。
而这个“不理解”，正缘于父母对“我”和万芳之间不寻常的情义的“不知道”、不理解。
同样的，一直到了“我”把羚羊木雕讨回之后，他们也还是“不知道”、不理解。
两代人之间，始终没能理解沟通，是他们没有努力过吗？
不。
这里不是应该去努力沟通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可能沟通。
问题就在于，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价值观的对立，本身就是无法说服，无法调和的。
首先是，在“我”这样的年龄，无论他或她，都不可能认识“物件权属”这样的所有权观念。
在孩子心里，羚羊木雕只不过是个玩具，挺多也只是不容易得来的纪念品而已，而关键是，它已经属于“我”的了。
但在父母的心里，羚羊木雕虽小，却是家庭里的一件不寻常的财产。
其产权观念是明确的，因为他们已经是“成人”。
在这里，一边是“未成年人”，一边是“成年人”；一边是把东西看成是可以送人的“信物”（友谊的凭信），一边是把东西看成是不可随便送人的“财物”（私有的财产）。
这分明是两种价值观，两个截然不同的接物处事的标准。
我们需要回答的，不是简单的谁是谁非的问题，不是一件东西能不能送人的问题，而是需要问：
有必要让孩子都去接受成人的价值观吗？
尤其是，可以“逼”着孩子去接受吗？
这或许正是小说真正所要发问的，是要求读者认真思考回答的关于儿童教育的一个核心问题。
好的，请再听听这两个声音——
“不！
”
“他们不知道。
”
这才是我们应该反复听取的——孩子们幼小心灵的哭喊与诉求，虽然他们暂时还“没有理由”，因为他们还“小”。
既然我们已经接触到“私有”这个话题，那么接下来，就来看看“我”和万芳之间是怎样的一种友谊。
这原是小说的重要一笔，可我发现在教学过程中，因为结论太容易找到了，却往往把这一笔轻轻带过。
况且，作者插叙的情节，甚至是细节，正可以拿来和父母与“我”的关系，进行一番对比。
[原文]
（二）万芳也不玩了，坐在我旁边一个劲地叹气。
忽然，她跳起来拍着屁股说：
“咱俩先换过来，我妈是高级裁缝，她能把裤子的大口子缝得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
……她妈妈让她对着墙壁站了一个钟头。
她嘿嘿地笑着：
“我妈是婆婆嘴，她要是知道，早晚也会让你妈知道。
”
……她却满不在乎地说：
“算了吧，反正我已经站了一个钟头，要是再换过来，你还得站两个钟头……”
“你怎么啦？
也不打伞，是不是挨揍了？
”万芳奇怪地看着我。
她把小刀塞到我手里说：
“你拿着，咱俩还是好朋友……”
[批注]
你看，“一个劲地叹气。
忽然，她跳起来拍着屁股说”、“她嘿嘿地笑着”、“把小刀塞到我手里”，这些表现是如此自然、率真、本色，可见万芳是多么关怀、体贴、善解人意啊！
这些本应该适用于成人的词语，用在一个孩子身上，竟是这般恰切！
我们教师在分析万芳这一形象时，往往只提到对友谊的真挚与珍惜，稍不留神，还会偏重于讲她的聪明机智等等。
其实，作者在这里向我们展示的，是儿童有着多么纯真纯洁纯粹的心灵世界！
在他们的交往中，没有一丝丝“利欲”的诉求，唯一有的是纯天然的彼此对真诚友情的信赖。
这种几乎是出乎天性的情谊，在成人社会可以称之为“信义”，孩子们也许还说不清这“义”的概念，但他（她）们会正确使用“仗义”这个词语，而且比成人更能用行动准确诠释它的含义。
在这里，我没有把她们看做是“缩小的成人”，他们仍然是小孩，但她们是“完全的个人”（周作人语。
见他的《儿童的文学》）。
可是问题也许恰恰就在这里，我们成人就是无法理解、也不能认可他（她）们的“完全”，我们走不进他（她）们“完全”的世界。
现在让我们换个视角，再来看看作品中的“成人世界”。
这里包括“我”的爸爸、妈妈、奶奶，还有万芳的妈妈。
我想，作品把“我”和万芳的友谊故事作为插叙，并不仅仅是造成一种“悬念”，而同时也是突出一种对比的效果。
因为事情的发生，全然出乎“我”的意料。
请听劈头的一句追问：
“那只羚羊木雕哪儿去啦？
”
可以想见，妈妈早已不时将这已经“给了我”的东西紧记在心里。
不是么？
昨天刚送人，今天就被妈妈发现了。
为什么？
前面说过，因为这原本是家中的“财产”，是时刻需要严加护守的。
“财产”这两个字，作品里确实不曾出现过，但却屡屡暗示过，它的同位语，就是四次提到的“贵重”和一次用到的“名贵”——
“那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随便送人呢？
”（妈妈）
“这样贵重的东西不像一块点心一盒糖。
”（爸爸）
“哎呀！
你怎么能拿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呢！
”（万芳的妈妈）
我从妈妈的眼睛里看出了羚羊的贵重。
（“我”）
“您不知道那是多么名贵的木雕！
”（妈妈）
作品反复出现、一再强调的“贵重”、“名贵”，还有三个的“怎么能”，决非偶然。
三个大人，两个家庭，嘴巴一张，如出一辙，也不是巧合。
没有提到“贵重”的，唯一只有奶奶。
我想，她也决不会认为羚羊木雕不贵重，但奶奶通情达理：
“算了吧，这样多么不好。
”意思是说，“逼”小孩去讨回已经送人的东西，对孩子太伤害。
老人家是特别同情关爱孙子的，可是做媳妇的却反转来给婆婆说道理。
你看，语气还多少含着教训的意味呢。
“我”终于只能屈服了。
我是“从妈妈的眼睛里看出了羚羊的贵重”，而不是真真认为东西的贵重。
虽然“贵重”，“贵重”，“贵重”，“我”已经听过几多回了。
我在阅读小说的过程中，反复替“我”也替万芳感到了精神的威压，感受到小小心灵不能承受之重。
小说的成功，不仅是通过简洁的笔墨活现了几个很有特点的人物，而且还创造了一个令人压抑的环境气氛。
突发事件，严逼行为，撒谎应付，委屈情绪，无奈动作；还有像是不经意写出的“雨天”：
一边是，做妈妈的逼着女儿“你现在就去把它要回来！
”却不顾外边正下着雨；一边是，好朋友万芳见“我”突然到来，“一把拉了我进去……‘你怎么啦？
也不打伞？
”关心“我”竟淋着雨突然跑来找她。
比较这两代人“情感世界”竟如此截然不同，是意味深长的。
还要提到的是，两个重复出现的字眼：
“揍”——
万芳问“我”：
“是不是挨揍了？
”
万芳的妈妈说：
“看我呆会儿揍她！
”
随时可能挨骂挨罚挨揍的家庭环境，显然也是暗暗在烘托人物活动的心理背景。
小说的最后来了个波澜迭起——
万芳“把小刀塞到我的手里说：
‘你拿着，咱俩还是好朋友……’”
对“我”和万芳来说，这是个完美的句号。
作者借此再一次告诉我们：
孩子的心不但没有尘滓，而一旦被蒙了点灰尘，却也能很快被清除。
他们的心毕竟纯净而透明。
那么，要了羚羊木雕回去的“我”呢？
她回到家中又会怎样呢？
“我”的父母，从今天起，会考虑到他们的孩子今后将怎样和朋友相处么？
我想，他们是不会考虑的。
他们决不会想到“我”因为“反悔”，而成了“世界上最伤心的人！
”
小说结尾的“可是，这能全怪我吗？
”真是一句伤心语！
这是说，即使不是出于自愿，可自己也是有责任的呀。
这一声喊自心中的“抗议”，是多么微弱，可又是多么严正！
留给读者的，仅是同情，还是更深更长久的思考？
有一位粗心的教师，把“全怪我”说成了“怪我把羚羊木雕送给了万芳”，这就让人觉得“我”到了最后似乎有了悔过之意。
只要关照上下文，不难发现这里的“全怪我”，乃是指的“怪我违心地去向万芳要回羚羊木雕”这件事。
可见，“我”到了最后，依然没有承认送木雕的错，她怪只怪自己屈从了父母的意志，做了件“不光彩的事”。
我认为，像这样的自省的意识，也完全是属于纯真无邪的儿童的，而在大人们的价值观念里，光彩和体面之类，总是多半与功利结合在一起，他们是并不含糊的。
“可是，这能全怪我吗？
”一句，我说它是伤心语，还因为这时候的这年龄的孩子，仍生活在他（她）们自己的世界里，所有的伤心和委屈也都是可理解的。
可是将来一旦走出了儿童世界，也来到了成人的世界里，当他（她）们也成了爸爸妈妈之后，遇到相类似的矛盾冲突，会不会还有一点点“怪我”的自问呢？
回答恐怕很难。
因为，有多少父母亲没有过像“我”和万芳一样的童年啊！
可悲的是，现在的他们，却已经也成了“父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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