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有痕岁月有痕是什么意思.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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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有痕岁月有痕是什么意思
岁月有痕岁月有痕是什么意思
晨练回到家,姜承先边换鞋边习惯性向墙上的钟表斜瞅一眼,时间是八点半,比平常晚回来一个多小时。
退休十几年来,他的生活已经形成规律,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外出晨练,一切皆板上钉钉,雷打不动。
当然也时有例外,比方早晨锻炼,要是当天在世界在中国在本市有重大新闻(也包括蹊跷事)发生,一起晨练的伙伴便会对此展开议论。
七嘴八舌,海阔天空,各抒己见,畅所欲言,也就失去了时间概念。
抬头一看,日头已经从海上升高。
这天导致迟归的新闻是近邻朝鲜的国家领导人去世。
这事虽与中国不甚搭界,不影响国人的吃喝拉撒,却总有些怪异,大伙自然要热议一番,议着议着就过了时辰。
却未曾料想,这个以胖胖的老金为热点的一天,竟然对姜承先有着某种标志性意义,那些日子只要看到电视上有对朝鲜国事的报道,他便会想到发生在那一天让他心身俱损的窝囊事。
他换好“行头”,去卫生间洗了手,老伴已把早餐摆上了桌,一成不变的小米粥、咸菜丝、黑面包、煮鸡蛋,他坐下来刚摸起筷子,却听到有敲门声。
老伴已回到厨房,只有“劳动”自己,却有些怏怏不快,心想都啥年代了,不打招呼就往人家家里闯,而且赶在饭点上,真是的。
也正是缘于这种不满,令他停在门前不冷不热地问了句:
“谁呀?
”
“是我。
”
沙哑细腔的男声,有些陌生。
他无法断定来者是何人,本想再问一句,又觉不妥,便将快出口的话咽回去,开了门。
打了照面,姜承先愣了一下,张张嘴没放出声音。
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陌生老者站在门外,讪讪笑望着他,轻轻叫了他一声“老姜”,姜承先眨了眨眼,似乎觉得此人有些面熟,想了几想却仍没想起来是谁。
“你?
”
那人自报家门:
“我是老周,周国章。
”
“周――国――章?
”
“对,我是周国章,咋的,把我忘了?
”
姜承先“啊”了一声,下意识瞪大了眼,待他确认了来人就是周国章――周主任后,他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全身热血奔腾,一时间连呼吸都有些窒息。
喀,这个周以为他忘记他了?
不,不会的,他不会忘记他,他可以忘记别人,唯独忘不了这个当年把自己打人十八层地狱的周主任呀。
倒是岁月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当年那个立场坚定气势如虹的周主任也像自己一样进入风烛残年,以致站在当面都没认出来。
“老姜,多年不见,你也老了。
”仍然站在门外的周国章感叹道。
姜承先没接话茬,只在心里翻腾:
这个周,他,他来做什么?
他来做什么?
他怎么可能来找我?
他是在副市级职位上退的休,自己是个退休工人,地位一个天一个地,而且……他,他也知道是我的仇人,今天是咋回事?
他冷冷道:
“周,周副主任,你,你走错门了!
”
从屋里射出来的光照在周国章有些虚胖的脸上,讪笑仍堆在上面,说:
“哪里,没走错门,我就是来看你的。
”
“看我?
”
“多年不见,不知你过得咋样,人生真如白驹过隙呀!
”周国章感叹说,“后来一直没见过你,有五十多年了吧。
”
“你没看见我,我可经常看见你这个人大副主任,在电视上。
”姜承先不无讥讽地说。
“过眼烟云,过眼烟云,想明白了,是没多大意思的。
”周国章边说边摇头。
“别在外面说,快进屋吧。
”老伴在屋里招呼。
“你找我有事吗?
”姜承先不客气地问,他没把周国章往屋里让,因为心里不情愿,他很清楚,就是眼前这个人给自己整个一生带来苦难,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也没啥事,就是想来……聊聊。
”周国章说。
“聊聊?
”姜承先脸上泛出一丝苦笑。
“是,聊聊,怎么,不欢迎?
”周国章用一种近于幽默的口吻说,话毕又笑了一下。
“你说得很对,周主任,我不欢迎!
”姜承先说,声音不重,却斩钉截铁。
姜承先无从得知周国章对自己逐客呈何种反应,因为他已经反身关了门,那一刻他多少也意识到自己如此决绝态度有些不合常理,但来自历史深处散而又聚的仇恨使他义无反顾。
同时他也相信,这是他与周国章五十多年来的头一回也是最后一回见面。
“哼,聊聊,和我聊聊,开啥国际玩笑!
”姜承先在心里说。
同时泛出一丝几乎连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快意。
他觉得周国章今天自己送上门,完全是自取其辱。
一石激起千层浪。
周国章的无端造访打破了姜承先的宁静,须知,对于一生坎坷与苦难为伴的他,这份宁静心境实属得之不易,一方面时间能改变一切,风霜雨雪五十年,即使是一棵砍倒的新树,也会变成一截朽木。
另一方面还有阿Q精神作祟,常言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既如此,自己又何苦对往日的悲苦耿耿于怀呢?
这么想,也就自我麻痹,不忆过去,也不想未来,只一门心思过眼前这份日子,至终老而死,足矣。
这种说彻悟是彻悟,说麻木是麻木的暮年心境只存在于仇人周国章登门之前,而后,他内心的“妖魔”执意不肯再受管束,破牢而出,随之,那些尘封于历史深处的一幕幕往事,又清晰地浮现于眼前,令他思绪难平。
“他,他倒是要来做什么呢?
”在姜承先困兽般在屋里转来转去时,老伴冒出这么一句话,像问别人,又像问自己。
“神经病!
”姜承先吼叫一声。
“不良情绪”只存在半天多,到了下午,姜承先的心情便渐复平静。
自然平静中荡漾一种快意,这是复仇的快意,尽管这种程度的“报复”与对方所降于自己的灾难相比,实微不足道,但毕竟是意外之获,这让他舒心。
只是这种舒心也未能持续太久,便被彻底摧毁。
于傍晚时分,他听到一个令他十分震惊的消息。
他下楼去取晚报(这也是每日的必有日程),遇上了同样是取报纸的邻居老曲头,老曲头突然像不认识他似的透出异样神情,说句:
“老姜,可真有你的啊。
”
“我……”姜承先不明就里。
老曲头问:
“周国章去你家了?
”
姜承先一愣,心想他是咋知道的呢,他点了下头。
老曲头再问:
“听说你没让他进门?
”
姜承先更惊诧了,咋连这个都知道了?
心想一定是同楼层的哪一家从门眼往外窥视,他有些不悦,带气地反问句:
“不让进门不行吗?
”
老曲头连连点头,说:
“行,当然行,太行了,咱教育口谁不知道周国章是个啥鸟,在位几十年害了许多人。
比方你,遭的那些事大伙都是知道的,今天他出事也算是报应。
”
姜承先有些懵懂:
“出事?
出啥事?
”
老曲头有些惊讶,说:
“咋,你还不知道?
他中风了。
脑血栓。
”
姜承先的心跳了一下,赶紧问:
“中风?
啥时候?
”
老曲头问:
“你真的不晓得呀?
”
姜承先点点头。
“今天上午,”老曲头说,“真是好有好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
”
接着老曲头综合了一下他所知情况,讲给姜承先听。
原来今天是市里老干部的查体日,查完返回,周国章乘坐的汽车抛锚了,地点就在他们宿舍楼前。
等修车时周国章忽然心血来潮,对司机说要上楼去看一个老熟人,没过多会儿周回来了,身子摇摇晃晃,走不稳,刚到车跟前就摔倒,不省人事,司机不敢怠慢,立即拦了出租车把他送到医院。
“他,他后来咋样了?
”听完老曲头的叙说,姜承先急切地问。
“不晓得,这个不晓得。
”老曲头说,“反正这个病,这个岁数,够他戗咧。
”
姜承先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丢下老曲头,急急上楼回家。
“出事了!
他出事了!
”姜承先一腚坐在沙发上。
老伴问:
“谁出事了?
”
“周国章。
”
“周国章?
他咋的了?
”老伴也十分惊讶。
姜承先把情况复述给老伴。
听毕,老伴张了张嘴,没放出声来。
沉默。
死样的沉默,而两个人的心里却在不住翻腾。
还是老伴先开口,说:
“这事能怪咱吗?
咱没把他咋样,也就不让他进门,不让进门就有错了?
生了病,能往咱身上安?
”
姜承先闷闷地说:
“啥叫倒霉,这就是咧,他妈的,周国章是咱的灾星,从前是,现在是,想躲都躲不过的。
”
排除迷信因素,姜承先的这种说法,可以说是不争的事实。
只因替“畏罪自杀”的极右分子教导主任任劳说了句公道话,姜承先也被戴上了右派帽子,而又因“认罪”态度不好,处罚升级,在是否将其移送司法机关的问题上,时为副教导主任、工作组副组长(运动后升任书记兼校长)的周国章,起了关键作用,力主将他移交到司法机关“法办”,理由是:
不认罪,罪加三等。
而真正的“理由”是他与任劳主任的关系好,与周国章的关系一般,周、任二人的“龙虎斗”将不谙韬晦之术的他牵扯其中。
如此隐秘的“前因”导致泰山压顶般的“后果”。
他被判刑二十年。
一切由此而改变,整个人生滚入无尽泥沼。
他把这笔账记在周国章身上,可以说一点儿也不冤枉他。
就是这么一个害了自己的人,今天却要来和自己“聊聊”,只因没有聊成,就恼羞成怒得了脑血栓。
姜承先度过了难熬的几天,有数不清的问题在他头脑中翻腾:
发生这样的事,起因是周登门要与自己聊聊,他究竟要和自己聊什么呢?
隔在半个世纪两端的两个有仇隙的人有什么可聊的?
拉家常,叙友情?
这个不存在,是对当年的所作所为有所认识来向自己表示歉意吗?
对此他有些疑惑,吃不准,心想如果没有这种意思,他来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就算他有这种想法,又为何拖到现在才来表示呢?
再想想,便将这种可能性否定。
他断定周是不会登门认错的,因为这不合常规,几十年运动不断,那么多冤案,那么多受害者,又听说有哪个相关责任人站出来认错呢?
没听说过。
由此想来周的造访完全是心血来潮,没事找事,结果酿成祸事,这又能怨得了谁?
只怨自己。
用老曲头的话说,是遭了报应。
这么想,姜承先也就减轻了自己内心的压力。
但有一样事,姜承先的心里一直悬着,就是周国章的状况现在究竟怎样,是否脱离危险期?
能留下什么后遗症?
尽管他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周出事确与自己无关,可他依然惦记着周国章的病况。
周末,儿子万东按“惯例”带着媳妇和小孩儿回家,这究竟属于“蹭饭”还是“常回家看看”的“孝敬”,谁也说不清,也就心照不宣。
倒是媳妇心细,看了眼公公说句:
“爹的气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姜承先回句:
“没病。
”老伴说:
“没病,有灾。
”接着就把刚摊上的糗事对儿子媳妇说个大概。
没等儿子媳妇有所反应,姜承先先开口说:
“这事,我觉得还是去医院看看……”
“看看?
!
”儿子万东打断他的话,口气很冲,“我看你真是有病!
”
姜承先给噎住了。
后吞吞吐吐地解释:
“我只是想去……去探听探听……”
万东依然严肃:
“你探听个啥?
也不想想,他是你的什么人,把你整得人不人鬼不鬼,一辈子倒霉,难道你都忘了?
!
”
姜承先闷闷地说:
“这个哪能忘,忘不了的。
”
万东说:
“那你去看他做啥?
!
”
姜承先:
“毕竟……”
万东再次打断:
“毕竟啥?
他得病与你有啥关系,你动手打他了吗?
骂他了吗?
侮辱他了吗?
”
“没有,没有,”姜承先摇头不止,“这些都没有,就是没让他进门……”
万东说:
“咋的,不让他进门就要为他得病负责?
你才七十出头,咋就老糊涂了?
!
”
媳妇说:
“爹,屎盆子怎么也扣不到咱头上啊,要怪,只怪他自个儿小心眼儿。
”
姜承先说:
“我不是往身上揽,可他毕竟……”
万东彻底火了,几乎是朝着他吼:
“毕竟毕竟!
懂不懂,毕竟是他周国章害了你一辈子,不仅害了你,还有我,还有我儿子你孙子。
”
姜承先的心像被揪了一下。
株连,儿子说的是株连,自己的倒霉株连到他,再株连到孙子。
尽管儿子没用株连这个字眼,可意思是明白的。
他心中有数,儿子万东对他一直不够亲近,淡淡的,有时还横横的,开初他把这一切归咎于万东的脾气不好,后来才渐渐晓悟是万东怪他这个无能的爹在他人生的几个关键点都没能帮上他的忙,因而耿耿于怀。
对于这一点,姜承先是认的,自己属于弱势群体,没能力为儿子提供有力的支撑,高中毕业后,到一个小工厂就了业,三十好几勉强结了婚,媳妇相貌平平,没文化,竟然还觉得万东委屈了她,整天没个顺溜气。
万东一直活得憋屈,不舒畅,对此他内心一直是有歉疚的,想给些弥补又没这个能力。
从内心讲,自己是很爱这个儿子的,他是四十五岁那年得到“改正”,经人介绍与现在的妻子结了婚,一年后有了万东,可以说是老来得子。
他将全部爱和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儿子身上,希望他能有一个美好前程。
然而后来他一点一点地清楚,凭着自己的低贱身份,心有余而力不足。
万东现在的处境就是证明。
也正是基于这一点。
他在与万东的关系上总是处于劣势。
姜承先决定听从儿子的“训导”,打消去“看看”周国章的念头,仔细一想,他也觉得自己原先的想法确实荒诞不经,有如粗俗儿媳说的那句“屎盆子怎么也扣不到咱头上”的话。
是啊,凭什么,不向他兴师问罪就算便宜了他,还要咋?
姜承先的生活复于平常。
这天晨练,大伙议论起早先发生于本市的那件蹊跷新闻:
一个八十几岁的老人坐公交车出行,下车时与一对母女发生碰撞,由此引发口角,那母女俩出言不逊,对老者破口大骂,导致老者突发脑溢血,跌倒在地,送到医院后不治身亡。
后来老者家属对那母女二人提出诉讼,此案引起市民广泛关注。
这天,早报上登出了该案的一审判决,也自然就会引发晨练伙伴们的议论。
一个说:
“自古有话:
骂死人不偿命,不偿命可以,但坐牢是免不了的。
”
另一个说:
“可判的是缓刑,等于不坐牢,我看是判轻了。
”
再一个说:
“缓刑也可以了,还赔偿十好几万哟。
”
这当儿,姜承先虽然仍和大伙一块伸胳膊撂腿练八段锦,可早已心不在焉了,一边听着大伙对这个案件的议论,一边想着自己刚摊上的相似尚不知后果的倒霉事,心跳不由加速。
他试探地问:
“你们说,要是那娘俩没开口骂,只是说了几句不满意的话,还会对那老人的死负责吗?
”
看来这是个有意思的话题,立刻引起伙伴们七嘴八舌的议论:
“人命关天,当然要负责任了,就说发生车祸,就算负全责的是被撞死的行人,司机仍然是要承担部分责任的,这是惯例。
”
惯例?
姜承先的心揪起来。
“没错没错,就是应该负责,如今讲和谐社会,啥叫和谐,就是讲文明讲友爱,不许粗暴撒野,从法律上讲,对故意伤害别人的人就应该严加惩罚!
”
姜承先的心又提起来,他觉出胸口有些闷胀,气也开始喘不匀。
“不错,就是要严加惩处,不然老百姓哪有安生日子过?
”
姜承先终于忍不住,他停下动作,说:
“凡事总有个是非呀,不该人家的事,非要人家担责任,这不公平嘛。
”
老伙伴们对姜承先的看法集体不认同。
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姜承先心想,要是这种事叫你们摊上……他真想把自己的事和盘托出,以正视听,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妥,因为他不愿将这件倒霉事在更大的范围内扩散。
回到家,姜承先的情绪又跌入谷底,他在心里骂周国章,你个周国章凭空发啥神经,自己一腚沟子屎自己心里不清楚?
还不知死活往枪口上撞,出了事怨谁?
按倒霉处理!
接着又骂起自己,你个姜承先让人当软泥捏巴了一辈子,咋到土埋脖梗又长了胆子,敢和人家较劲儿,顺顺溜溜让人家进屋不就啥事都不会有了吗?
真是扒着眼照镜子――自找难看!
早饭端上桌,姜承先瞅了一眼兀地发起了火:
我胃口不好,能连着吃煮蛋吗?
老伴诧异地看看他,没吱声,转身回了厨房,不一会儿端来一盘黄瓜炒鸡蛋。
姜承先却站起身。
“你去哪儿?
”
“你别管。
”
出了门姜承先有些后悔,觉得实在不该对老伴发这无名火,他清楚纵观两人的婚姻生活,自己并没有给她多少爱,爱情先天不足。
一直单身到四十多岁,再加上时任局长的周国章执意不肯给他“彻底”平反,致使他失去教职,成了一名地位与收入都很低的校工。
凭这样的“身价”在择偶上没有任何优势,只能一再降低条件,最后“瓜菜代”讨了这个难让他从心里喜欢的“孩他妈”。
儿子对自己的婚姻不满意,自己又何尝不是。
当然他也认账,儿子确实是受到自己的“株连”,才满盘皆输。
还有孙子,只因拿不出几万块钱的择校费,就只能就近在一所“差劲”的学校就读。
姜承先坐公交车来到市立医院,不用打听,他也晓得前市级领导周国章会在这里住院治疗。
他不顾儿子的反对(也包括自己的内心),一定要到医院来一趟,是因为心里实在放不下这件事,他想知道周国章的情况究竟是怎样,这与自己大有关系,如果没多大问题,自己便减轻些心理压力,如果问题严重,比方死去,或成了植物人,这事就有些麻烦了,你说你没把周国章怎样,可没怎样咋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
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啊。
他坐电梯径直来到高干病房,在洁净的走廊里他似乎踌躇了一下,后提着脚跟向护士站靠近,台面前围了不少病人家属与护士交涉着什么。
姜承先识趣,站在一旁等,没过多会儿,一位高挑护士小姐发现了他,问他有什么事,他一阵心慌,竟然说不出话来,直到护士小姐再问一句,他才细声细气问句:
“周,周国章领导在这里住院吗?
”护士小姐回答:
“是,在八�八房。
”姜承先说:
“我想打听一下,他现在是咋样情况?
”这当儿,旁边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转头朝他看看,问句:
“你是谁?
”不等姜承先回答,护士小姐给他介绍:
“对了,这位是你要找的周主任的儿子。
周总。
”姜承先冷不丁吓了一跳,慌乱无比,眼睛躲闪着不敢瞅周国章的儿子,想赶紧撤,这时被称为周总的周的儿子问:
“你来看我父亲?
你是……”
后来让姜承先懊悔不已,当时最好的选择是不作答赶紧离开,别让“周总”把自己对上号。
只怪那一刹他全蒙了,糊里糊涂回了句:
“我,姜,姜承先。
”
那“周总”似乎也愣了一下,“你,你就是那个姜承先?
!
”
姜承先低头不答,沉默便是认可。
此时,“周总”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一扫适才的温文尔雅,脸上聚着狂暴怒气,几乎是咬着牙根咆哮:
“你,你做的好事,还敢往这儿跑!
”
“……”姜承先仍不知所措,低眉顺眼地站着,像刚被逮着的罪犯。
“你说,你来做什么?
是何用心?
嗯?
!
”
“……”
“你不说话,好哇,那我说,老爷子刚刚在医院做过体检,好好的,一切指标正常,在你家门口突然得病,毫无疑问是你……你必须负全部责任!
”
“我……”
“你以为你是谁?
欺负到我们头上了,太嚣张了!
”
“……”
“给我滚!
滚!
”“周总”用一根手指向他指点着,“回家等着,到时候法庭上见!
”
遭到周的儿子一阵劈头盖脸的臭骂,姜承先的脑袋像开了锅,不知是咋样离开的病房又咋样离开的医院。
要吃官司了。
真的要吃官司了。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其实这种担忧在得知周病倒后一直有,而在周的儿子对他吼出“法庭上见”时,这一点在他意识中便更加清晰。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就像当年,自己为任劳教导主任鸣不平,话一出口就晓得要有祸事了。
而让他痛心疾首的是,在似乎已走出那场噩梦的今天,他觉得自己已经“平安着陆”能够平安无事地度过晚年,却不料飞来横祸,昔日的灾星没来由地来敲自家门,引来另一场祸事。
他想,莫非自己在前世欠了周国章的债,到了今世他才如此死打死缠,不肯放过自己?
想到这儿心里的悲哀痛楚无以复加。
无论怎样悲愤沮丧,他都必须面对眼前的现实,那就是不日周家对自己的法律追究。
在宿舍前面碰上了老曲头,只见他满脸泛笑,说:
“知道吗?
老姜,你的事迹已经在到处传颂呢。
”
姜承先一时迷瞪:
“事迹,传颂?
”
老曲头说:
“就是让周国章吃了闭门羹啊。
”
姜承先明白了,心里觉得十分别扭,愤懑,不知是冲着老曲头,还是周国章。
老曲头依然兴致勃勃:
“大快人心啊,威风了一辈子的周国章总算遇上了茬子。
”
“茬子?
谁是茬子?
”
“你啊!
”
“我咋的成了茬子?
”
“你叫他倒了霉……”
“住口!
”姜承先怒喝一声,“别人倒霉,你幸灾乐祸,是个啥玩意儿!
”
老曲头惊诧地望着姜承先,放轻声说:
“可,可倒霉的是周国章啊,他做了那么多缺德事,倒点霉不应该?
”
姜承先吼:
“知不知道,他倒霉,我也没落下,跟着倒霉。
”
“你倒啥霉?
”老曲头不解。
“他家里人要,要追究我的刑事责任!
”姜承先说。
“有这回事?
”老曲头疑惑地问,摇摇头,“不可能吧,他凭啥告你?
就因为你不让他进门?
开啥玩笑。
”
“不是玩笑,是事实,他儿子亲口对我说的。
”姜承先恨恨地说。
“天方夜谭,天方夜谭。
”老曲头连连摇头。
姜承先不想再跟他�嗦,提腿要走,却被老曲头拦住,说:
“老姜,要真是这样,你就得认真对待,坚决予以回击,现在毕竟不是那个年代了,他周国章不可能还一手遮天。
”
“不管能不能一手遮天,打官司咱打不过人家。
”姜承先丧气地说。
“不见得,周早已不在位上,人去茶凉,未见得法院会买他的账。
”老曲头替姜承先分析官司前景,同时还为他出谋划策,“他告你,你可以反戈一击。
”
“啥个反戈一击?
”姜承先问。
“你也告他。
”
“我告他啥?
”
“有得告,五十年前把你送去劳改,三十年前不给你恢复教职,单单这两桩,就毁了你一辈子,咋不可以告?
!
”
姜承先一时无语,老曲头的话让他再次发蒙。
他没听说有这种事。
无论如何,老曲头的话还是为姜承先打开些思路,那就是不能坐以待毙,须积极应对,既然对方认准了自己要为此事负责,而且还要告上法庭,那么自己首先要把相关法律问题弄清楚。
他想和儿子作番沟通,上阵父子兵,周国章的儿子现在不就替周冲在前面吗?
他拿起电话刚要拨号,又犹豫了,他觉得儿子一介草民,不认识几个人,没多大能耐,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再说现在儿子越来越跟他拧,对他说了倒会惹气生,遂放下话筒。
这刹那陡然发出一种落寞心念,唉,自己要是有“周总”那样一个能儿子该多好啊,用眼下的说法叫“给力”,那就能把一切顶起来了。
这念头刚一冒出,他便感到羞耻,是啊,自己有啥理由怪罪儿子无能呢,所有的一切在于你自己,你这辈子要是混成周国章那样子,儿子还会像现在这样穷困潦倒吗?
他叹息不已。
他陡然想起,与他一起晨练的老邹的姑爷是个律师,可以让老邹搭个桥,咨询咨询。
这天晨练之后,老邹说他要去花鸟市场,他说自己也想去看看,便与老邹一起往回走,就把事讲了,也没具体讲事,只说有个法律上的问题需要找个明白人弄弄明白,老邹倒是蛮痛快,回到家就打来电话,将姑爷的名字、电话、办公地点一并告诉他。
还说如果需要,可以带他去找。
姜承先说不用。
总体上说姜承先是个急性子,否则当年也不会任劳主任一自杀便急不可耐站出来鸣不平。
在有了老邹姑爷的联系方式后,他便立即行动,刻不容缓。
倒了两遍车,来到老邹姑爷所在的律师所。
老邹姑爷徐律师一表人才,气度不凡,一如当今的政府公务员那般西装革履,倒也很给老泰山面子,徐对其引荐而来的人很是热情,让座倒水。
当听完姜承先叙说完“案由”后,其回复也极其认真。
他说:
“姜伯伯,来龙去脉我都听明白了,我觉得恐怕您老要有麻烦了。
”
姜承先预感不祥,急问:
“你是说会输官司?
”
徐律师点一下头。
姜承先的心情顿时灰冷,极力辩白:
“可是,可是我啥也没做呀。
”
徐律师问:
“你能够证明吗?
”
姜承先问:
“证明什么?
”
徐律师:
“证明你没有用暴力,用言语对他进行身心伤害。
”
姜承先一想:
“这个,我老伴可以证明。
”
徐律师:
“在法律上,当事人的直系亲属的证词不大会被法庭采信。
”
姜承先哭咧咧地说:
“那,那咋好呢,除我老伴再没人看见。
我,我发誓没伤害他,没采取过激行为,说到底只是不让他进门……”
徐律师一板一眼说:
“通常说来,主人可以拒绝不待见的来访者进入自家门,前提是未由此发生什么变故,实际情况是发生了,那个人得了脑血栓,这样,事情就有了因果关系。
最近刚判下来的那个母女咒骂老者的案子……”
姜承先急切打断说:
“我们的情况是不同的呀。
”
徐律师说:
“也许是这样,但是你拿不出证据来哟。
”
姜承先分辩:
“我是拿不出证据,可对方同样也拿不出来呀。
他能证明我打了他,骂了他,侮辱了他?
”
徐律师说:
“也许不能够,可他去了你家是事实,你和他在门口对峙过是事实,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由此得了重病,那就不能不让人怀疑是由于你的冒犯才导致这样的后果。
”
姜承先失望极了,用不解的眼光看着这个似乎致力于为周国章辩护的徐律师,而徐律师也似乎意识到对方的疑窦,赶紧安慰说:
“姜伯伯,你别误会呀,我无非是先从不利的方面进行分析,把问题和困难想在前面,以防官司打起来被动。
”
姜承先突然想到老曲头的话,遂问:
“周国章告我,我可不可以告他。
”
徐律师问:
“告他什么?
”
姜承先便把自己与周国章半个多世纪来的恩怨讲述给徐律师听,讲个大概,往事不堪回首,每每忆想,也总是远远地回望,不愿近前。
徐律师听毕愕然,感叹说:
“原来这个人给姜伯伯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呀,说毁了你一生也毫不为过。
”
姜承先黯然:
“就是这样的嘛。
”
“可是,可是……”徐律师眼里透出迷惘,“既然你们是这样一种关系,他干吗还要去登你家门,自找没趣呢,一般说来,避之还唯恐不及呢。
”
“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