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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钟书论声成文
钱钟书论“声成文”
《管锥编-毛诗正义》札记之三
钱钟书论“声成文”
文/周敏
《管锥编-毛诗正义》第三则《关雎
(二)》,副标题为《声成文》。
钱钟书这一则将《关雎-序》:
“声成文,谓之音”作为论题,讲述古人如何表述音乐。
先介绍一下《诗经》和音乐的关系。
【诗经和音乐】
《诗经》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共收入自西周初期至春秋中叶约五百年间的诗歌305篇,分风、雅、颂三部分。
远古时期,诗、歌、舞是一体的,是综合性艺术,黄帝时始有乐师制乐,成为四位一体的艺术。
《诗经》原先有词有曲。
《墨子》卷12-公孟载“颂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
《史记-孔子世家》:
“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
就是说,《诗经》305篇原本是可诵、可奏、可歌、可舞的。
后来因为年代久远,记谱困难,歌、舞失传,仅留下了歌词,即流传至今的文字版《诗经》。
原来《诗经》的诗是配曲的,和音乐是一体的。
因此,《关雎-序》为什么谈论音乐就不难理解了。
下面根据一己浅见,解读一下“声成文,谓之音”。
【声、音的区别】
理解“声成文,谓之音”,需弄清什么叫“声”,什么叫“音”。
[何谓声]
《关雎-序》:
“声成文,谓之音”的下句是《传》:
“‘成文’者,宫商上下相应”。
句中“宫商”二字是“宫商角徵羽”的略语。
可见,《关雎-序》所说的“声”,不是泛指物体振动所产生的声音——天籁、地籁和人籁,而是特指宫商角徵羽。
“宫、商、角、徵、羽”(读音为gōngshāngjuézhǐyǔ)这五个声是中国古乐的基本声阶,类似现在简谱中的1、2、3、5、6。
即宫等于1(Do),商等于2(Re),角等于3(Mi),徵等于5(Sol),羽等于6(La),亦称作五声。
“宫商角徵羽”的名称最早见于距今2600余年的春秋时期,在《管子·地员篇》中,有采用数学方法获得“宫、商、角、徵、羽”五个声的办法,这就是中国音乐史上著名的“三分损益法”。
司马迁的《史记》“律书第三”有同样的记述:
“……九九八十一以为宫。
三分去一,五十四以为徵。
三分益一,七十二以为商。
三分去一,四十八以为羽。
三分益一,六十四以为角。
”
“三分损益法”是取一根用来定声的竹管,长为81单位,定为“宫声”的声高。
然后,我们将其长去掉三分之一,也就是将81乘上2/3,就得到54单位,定为“徵声”。
将徵声的竹管长度增加原来的三分之一,即将54乘上4/3,得到72单位,定为“商声”。
再去掉三分之一(三分损),72乘2/3,得48单位,为“羽声”。
再增加三分之一(三分益),48乘4/3,得64单位,为“角声”。
而这宫、商、角、徵、羽五种声高,就称为中国的“五声”。
简单点,大家知道,有规律、好听悦耳的声音叫乐声,无规律、难听刺耳的声音叫噪声。
“宫、商、角、徵、羽”是乐声,是构成音乐的基本因素。
(注:
宫商角徵羽习惯称音,我一律改称声,是为了便于区别作为音乐的“音”)
[何谓音]
《关雎-序》:
“声成文,谓之音”。
声“成文”才能称“音”,“声”、“音”有别。
按《礼记正义》郑玄注:
“宫、商、角、徵、羽,杂比曰音,单出曰声。
”孔颖达也说:
“初发口,单音谓之声,众声和合成章谓之音。
”
宫、商、角、徵、羽每一个单独发出称为“声”,宫、商、角、徵、羽和谐悦耳的组合才能成为人们审美享受的对象,才能称之为“音”。
“声”是宫商角徵羽,是构成音乐的基本元素。
“音”是宫商角徵羽“众声和合成章”,是乐曲。
【“声成文”的表述】
《关雎-序》:
“声成文,谓之音”。
这句的意思是,宫商角徵羽这五声有规律的组合形成音乐。
但如何表达“声成文”即音乐形成的过程和模样,使人能直观的了解,却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以下是钱钟书的引文:
“《正义》:
‘使五声为曲,似五色成文’:
按《礼记-乐记》:
‘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注》:
‘方犹文章’;又’声成文,谓之音’,《正义》:
‘声之清浊,杂比成文’。
即《易-系辞》:
‘物相杂,故曰文’,或陆机《文赋》:
、‘暨音声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
”
上述古人关于“声成文”的表述,用的全是比喻——
1、《正义》:
“使五声为曲,似五色成文”是把音乐比作色彩,把“五声”比作“五色”。
刘勰《文心雕龙》有言:
“五色杂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
古人认为红、黄、蓝、白、黑是原色,一切颜色均由此五色调和而成。
“使五声为曲,似五色成文”,即五声构成乐曲,就好像五色形成彩绘。
“五色杂而成黼黻”即五色交织构成礼服漂亮而雅致的花纹。
2、“按《礼记-乐记》:
‘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注》:
‘方犹文章’。
”是把音乐比作文章。
音乐和文章确有许多相似点。
在构成上,一首乐曲由很多不同时值的音符组成小节,由小节组成乐句,由乐句组成段落,由段落组成完整的乐曲;文章也是如此,由字组成词,由词组成句子,由句子构成段落,由段落形成文章。
在立意上,文章和乐曲都有自己的主题和主旨,都来源于作者对生活的感受,都表达作者的思想、价值、情感、情趣和审美。
在表达上,文章和乐曲都表达情和景,文章的扣人心弦和乐曲的摄人心魄一样追求情景交融,时而柔心似水,时而骋怀浩荡,跌宕起伏,变化万端。
在结构上,一篇完整的诗文有起承转合,一首完整的乐曲也有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尾。
等等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3、“西洋古心理学本以‘形式’(form)为空间中事,浸假乃扩而并指时间中事,如乐调音节等。
近人论乐有远近表里,比于风物堂室。
”是把音乐比作建筑。
歌德、雨果、贝多芬都曾把建筑称作“凝固的音乐”。
如果使音乐的时间流动全部凝固,从乐谱中便可见类似建筑物的有主体、有陪衬,高低错落,均衡、对称等造型特点,显现为空间形象。
反过来,建筑讲究统一和均衡,对比和调和,比例和尺度,韵律和节奏,重复和变化,性格和风格,色彩和色调等法则,这和音乐艺术是息息相通的。
因此,作为时间中事的音乐和作为空间中事的建筑在审美观念上是异常相似的,音乐的远近表里犹如建筑的风物堂室。
音乐是流动的建筑。
建筑是凝固的音乐。
钱钟书就以上几例说,“此类于‘声成文’之说,不过如大辂之于椎轮尔。
”
大辂:
是古代华美的大车;椎轮:
是无辐的原始车轮。
意思是上面所述内容不足以表达音乐的丰富多彩。
可见,用文字如何阐述“声成文”,如何把握由“声”到“音”,即把用宫商角徵羽构造精妙绝伦、绮丽万端的音乐这一无比复杂的事情表述准确,是相当困难的。
综上所述,钱钟书指出:
“夫文乃眼色为缘,属眼识界,音乃耳声为缘,属耳识界;‘成文为音’,是通耳于眼、比声于色。
”“以听有声说成视有形”。
意思是无论是把宫商角徵羽“五声”形成的乐曲比作红黄蓝白黑“五色”织就的彩绘,把众声应和的音乐比作情景交融的文章,还是把具有时间特性的音乐比作具有空间特性的建筑,都是把听觉对象转化成视觉形象,都是人的“通感”。
这样做,使得人们对美妙万端、动人心扉的音乐有了更加直观的理解。
二〇一八年十二月十一日
(注:
篇中楷体字引自《管锥编-毛诗正义》第三则)
附录:
《管锥编-毛诗正义》第三则《关雎
(二)》
三关雎
(二)-声成文
《关雎-序》:
“声成文,谓之音”;《传》:
“‘成文’者,宫商上下相应”;《正义》:
“使五声为曲,似五色成文”:
按《礼记-乐记》:
“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注》:
“方犹文章”;又“声成文,谓之音”,《正义》:
“声之清浊,杂比成文”。
即《易-系辞》:
“物相杂,故曰文”,或陆机《文赋》:
“暨音声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
夫文乃眼色为缘,属眼识界,音乃耳声为缘,属耳识界;“成文为音”,是通耳于眼、比声于色。
《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季札论乐,闻歌《大雅》曰:
“曲而有直体”;杜预注:
“论其声如此”。
亦以听有声说成视有形,与“成文”、“成方”相类。
西洋古心理学本以“形式”(form)为空间中事,浸假乃扩而并指时间中事,如乐调音节等。
近人论乐有远近表里,比于风物堂室。
此类于“声成文”之说,不过如大辂之于椎轮尔。
[增订四]谱罗斯脱小说写一人聆乐时体会,细贴精微,罕可伦偶,终之曰:
“觉当前之物非复纯为音声之乐曲,而如具建筑之型模”。
亦即时间中之“声”宛然“成”空间中之“文”也。
参观谢林言“建筑即凝固之音乐”。
《乐记》又曰:
“屈伸、俯仰、缀兆、舒疾,乐之文也”,则指应乐而舞之态,正如所谓“周还、裼袭,礼之文也”,即下文之“舞动其容”。
非“声成文”之谓声音自有其文,不资外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