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堂见闻杂录》2 清佚名.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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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堂见闻杂录》2清佚名

《研堂见闻杂录》2 清.佚名

《研堂见闻杂录》[2] 清.佚名吾里吕石香,名云孚,与余比邻。

少攻经史,即不肯为时俗文字,搜奇选僻,每至不可句解,一文出,人怪笑之,至诟詈,吕不顾也。

吕既不得意于里中,时张公天如,以古文倡导东南,收召后进为羽翼。

石香念非彼无以立名,乃投贽于张,称弟子。

张一见,叹为绝伦,荐扬于当世名公,居然奇士矣。

时吕年十九,楚中鱼山熊公,为吴江令,与张公相合,遂荐于熊,使入松陵试,熊公拔置前茅,是年,补博士弟子,为吴江生员。

未几,张公联捷,门人吴骏公掇大魁,张声党几遍天下。

石香名益盛,试于学使,最高等,两第一,而独于闱不利。

文终务为险怪,每一引笔,征用古实,如獭祭鱼,累累陈列,而其间割裂断碎,赝伪杂出,取为新异而已。

然性绝孤介,居恒终岁不出户,人欲见之,亦闭门不纳,与处终日,或不交一谈,故人益庄惮。

居无何,大兵屠吾里,石香辈金帛出奔,舟至镇北,兵已至,曳之岸上,刃之再下,血淋漓,偃卧田间,舟中物皆风雨去。

日暮,迹者至,匍匐扶归,被创甚,勺水不入口,呻吟十余日死。

遗一子,方二岁,得脱,抱持至五岁,亦死,家竟破。

嗟乎!

以石香之才,使昌明浩大,为清庙明堂之业,岂不可以取世荣宠;而乃务僻务奇诡,已知骨命非贵且寿,而以三十五惨死;一子不禄,身为若敖,悲夫!

吾娄前故有沈君烈者,名承,亦才士,试辄高等,三居第一,声价蔚起,四方高才,皆与结社,竟于甲子下第,死。

年四十余,未几,妻薄氏死,一子襁褓,天如张公,时为诸生,怜而育之。

后七岁,携至京,亦病死,竟斩其后——此与石香相类,然有幸有不幸。

君烈受知学使毛公,后出抚吴中,知其已死,损金刻其诗文,今即《□山集》也,千百年后,犹知有君烈其人者。

而石香盖棺后,遗文澌灭,亦无故交门人收录;不十年,与冷烟衰草同尽,此其不幸一也。

薄少君于君烈死后,为悼亡诗百首,不一年,哀痛死,清风明月,两人吹笙跨鸾于云雾间,今石香嫡阃杨氏,确守共姜之节,而生子妾陆,已别抱琶琶矣,此其不幸又一也。

闻君烈落拓,不事边幅,善谈笑,以肝胆与人,故得天如之报,而人亦多道之。

石香于松陵诸子交最厚,出入必共,形骸都忘;及死,余于辛卯岁,一遇吴扶九,(翻)间以言挑之,绝无挂剑意,此何耶?

同时又有朱昭芑,(明镐)亦娄人,一试冠军,声名鹊起。

时两张皆先达,咸折节与交,而昭芑亦抗颜比肩,不以弟子进也。

后再冠军,风格弥峻,海内咸以大儒目之。

而鼎革后,裂青衿,浮沉诗酒。

及壬辰,而夫妇同死。

时慎交狎主盟,以其宿望也,招之。

昭芑一赴而物故,慎交诸人,倾郡毕吊,坐中有哭失声者,而吴扶九泪交睫不止。

夫扶九与昭芑宜疏,而独人琴一恸,此其所以得之者,又何故耶?

后二三年,扶九死,嗟乎!

名者,不祥物也。

  按石香家素封,所积不赀,藏书亦夥。

及其殁,不过二三年,家业散,藏书尽耗杨、陆手。

杨,字澄紫,石香妇翁也,石香父公右素恶之;自娶其女入门,绝不通鱼雁,终岁无一介之将。

而杨君亦不敢一迹其门,间从圭窦中呼女一谈,即匿影去,石香父子,如不知也。

石香死,杨遂盘踞其家,父子四五人,往来如织,攫其赀立尽,而吕氏之政,一出其手,藏书次第窃去。

陆,字子融,进士大行公之子,石香妾父也。

石香以杨不宜男,购副室,陆觊其多金,以女为奇货,遂与之缔婚。

女既入,绝之如杨,不许通一足之信。

陆每探女,依僧寺,石香仅以百钱授之。

石香死,其女怀一子,陆遂阑入,与杨中分吕氏之枋,阴噬其肉几尽。

藏书窃去,售之富家。

凡城内名胄家,案间皆石香钤印书。

当是时吕氏千指,无出一声,即石香嫡弟,亦不置片喙。

  吾里有陆子冯者,名京,以素封起家。

为诸生,不得意,弃去,南游太学。

属崇祯晏驾,弘光当璧,马相用事,有西园卖爵风;诸生以贿进者,至二千石,子冯心艳之,捐金千余,得为翰林待诏。

待诏固美职,非孝廉不得躐,惟文征明以诸生居是官,为吴中美谈;子冯一旦得掇之,拥盖,从卤簿,书大字帖游行里中,扬扬如也。

既居南京久,因兵警急归,而大兵渡江。

会削发令下,时绅在城中者,皆俯首受剃,又各捐百余石,为军资用。

子冯以菟裘在乡,得免。

城中有招之云:

“急宜剃发,为入城计!

兼参诸上台,为异日进身阶,百石之助,当从诸绅后!

”子冯惟恐以不得与诸绅为耻也,急去发,取米百石,驾舟入城。

既晤诸上台,上台以好言慰之,啖以大爵,便使入乡谕诸民,母恋发以干大戮!

子冯扬扬归,去城数里,天已黑,至戴家桥,月渐皎。

是时顽民蜂起,见一净发者必杀之。

子冯一舟摇漾,诸顽民间舟中人皆净发,一哄群起,尽杀舟中人。

子冯叩首,许以千金,亦不免,身为数段。

共死八人,惟一舟子凫水逃,得傅讣至家。

越日,至其处求骇骨,不得,恸哭而已。

嗟乎!

子冯一素封子,无他长,以父遗业,拥良田数千,又年少美姬二三,兰玉四五,盘桓乡曲间,亦甚快,而必羡一进贤冠,傀儡衣衫,逢场骄倨,亦甚得志,遭时不造,逃隐山中,可以终老;而又必求竿头一进,卒至身首分离,游魂无所归,不得如卖菜佣,寄骨一А土。

人生无全福,富可矣,又欲贵焉,自贻伊戚,陆子冯之谓矣。

  吾娄风俗,极重主仆,男子入富家为奴,即立身契,终身不敢雁行立,有役呼之,不敢失尺寸,而子孙累世,不得脱籍。

间有富厚者,以多金赎之,即名赎而终不得与等肩,此制驭人奴之律令也。

然其人任事,即得因缘上下,累累起家为富翁,最下者,亦足免饥寒,更借托声势,外人不得轻相呵,即有犯者,主人必极力卫捍,此其食主恩之大略也。

乙酉乱,奴中有黜者,倡为“索契”之说。

以鼎革故,奴例何得如初。

一呼千应,各至主门,立逼身契。

主人捧纸待,稍后时,即举火焚屋,间有缚主人者,虽最相得,最受恩,此时各易面孔为虎狼,老拳恶声相加。

凡小奚细婢,人主在所者,立牵出,不得缓半刻。

有大家不习井灶事者,不得不自举火,自城及镇,及各村而东村尤甚,鸣锣聚众,每日有数千人,鼓噪而行,群夫至家,主人落魄,杀劫焚掠反掌间耳。

如是数日,而势稍定。

城中倡首者,为俞伯祥,故王氏奴,一呼响应,自谓功在千秋,欲勒石纪其事,但许一代相统,不得及子孙,转控上台。

而是时新定江南,恶一代之言不祥,斥之;自是气稍沮,属浦君舒用事,恨其为罪首。

忽一夕,牵出斩之,而天下始快。

迨吴抚台至州,州中金姓以乱奴控,斩一人,重责四人,又悬示不许复叛,而主仆之分始定。

  吾娄广文杨先生,蜀中宦家子,少年领乡科应南宫试,不第,遂留京。

会烈皇崩,本朝定鼎,因缘觅一官。

秉铎时,蜀中大乱,张献忠杀人无孑遗,杨妻子在蜀,无可奈何。

而娄之盛泰昭方释褐为陕之略阳令,略阳与蜀为南北襟喉,杨以杯酒饯之,曰:

“倘至彼中,得吾家消息,勿靳片鸿!

”盛姑颔之。

赴任一载,偶以事出,见有妇人,负书匍匐道左者,衫襟敝裂,行止仍大家;物色之,即杨之室也。

乃假之一椽,周以薪米,飞书广文。

妇人啮落二指,以血作字,同指裹来。

杨得之恸,即出二百金,授来足,使僦车南下。

已而南宫期近,杨例得同应公车,竟不能忘情鸡肋,束装且北。

舟至京口,有北舟然而南,讶问之,则杨夫人之舟自陕来也。

相别十余年,流落万死,又不意猝遇于两舟之偶触,相对大恸,诚不能使其铁石作心也。

向使蚤暮无打锣之警即两舟觌面失,广文且至北,又不知几阅月后乃晤矣。

杨于是意惨甚,断绝公车念,谢同行者,拥夫人南。

有一女,方杨出门时,尚在襁褓,今已觅婿,同两家丁,出入万死,吴尾秦头,一朝合镜,诚古今一奇也。

(下缺)

  巡方一职,同于汉之绣衣,威权至重,每骢马一临,山岳震动。

然数十年来,以余所见,未有如祁公彪佳、张公慎言、秦公世桢、李公森先者。

祁公,浙东人,天启壬戌进士。

风神冠玉,娇好如妇人。

执法如山,精绝吏事,几于降魔照胆。

其按吴中也,元凶巨奸,搜访毕尽,杖头立毙。

在苏于承恩寺中公鞫,观者万人,元恶一人杖死,百姓欢声如雷。

在娄,则访巨蠹董云卿于州前,笞一百,不死,以绳牵其吭,立毙,陈尸三日,当时望之如雷霆青天。

后十年,弘光当璧,复抚吴中,而时事日非,施未竟而去。

至本朝定鼎,巡方之职,纵滥已甚,母至,辄以拔富为名,访其家素封,一朱单拿之,万金之家,风卷雨尽,不庭鞫而两造行金已足,即释放归田,五六年来,吴民无不破巢者。

至顺治七年,主爵耳热,乃廷议简清正御史一员,而张公慎言奉命来。

  张公慎言,山右人。

崇祯丁丑进士,貌不及四十,慈容蔼然,而风裁凛凛。

初下车,即禁铺设,禁拔富,禁衙蠹,禁司道府总差快,州县无不懔懔奉法。

会朝议汰冗员,首及巡方御史,吴民百万,皆垂首丧气,奸吏豪胥,则酹酒相贺。

然张公仍访衙蠹周宗之者,贪赃数十万,杖之,不毙,乃牵死于狱;已殓,仍剖棺验尸,露暴丛冢,奸胥股栗。

而堂帖已下,立促登道,吴民号泣,同于十二金牌之召也,夺之甚速,东南一恨事也。

后二三年,张公复卧北畿抚按。

  秦公世桢,字瑞寰,辽东籍。

不由科目,先由浙省巡方,丰裁太著,不终任罢。

自张公后,巡方已废,逮一年,朝议复之。

天子更重礼诸省各员,皆赐菜召见,而秦公实得江左。

初至,闻其在越中风采,人固慑之矣。

而吾娄备兵使者胡公以泓,贪秽已甚,初下车,即驱出署,复遣人收其印敕,劾章下,即牵入狱,如风雨乍至,雷霆乍惊。

胡掩面踉跄,挥袍雪涕,三吴之民,且笑且詈,且喜且异,拍手顿足喧阗衢壤。

又有常熟令瞿四达,由进士起家,贪酷倍甚。

一至亦即收之,匍匐对簿,囚首垢足,道旁揶揄之。

后长系狱中,屡经讯鞫,卒以罪去。

其余六府中司道守令,凡贪赃为暴者,率累累缚至,一铛锒系之,蹩{薛足}道上,不可胜计,平日呵殿生风,从卤簿,尊严如神者,至此如缚……(缺七字)北郡县为之一空。

而最后则有都御史土公,(缺五字)在先朝为总戎。

大兵初下,土公即在行间,(缺四字)颇有德政。

后改文阶,竟为都御史。

巡按吴中,其时无□□亦相安。

未几,以罪量改江宁巡察使。

俄而复领节钺,再抚吴中。

初至,谬示风采,即擒娄中猾吏数十,人皆额首望,而诸奸行金上下,作冰雾散。

于是人情大哗,乃复贪婪,肆为鄙秽,人人饮恨。

秦公至,土亦深备之,为食不下咽者数日。

而秦公与之阳为好也,凡起居私处,土无不密遣人伺之,语言颦笑,即以报。

而秦公不露,土略有喜色。

未几,公在毗陵,忽行符至苏,街衙用密栅,于一日夜督成,又遣总戎王公提兵防御,人不知其故也。

又一密札至苏,大府以下,悉至军门。

时晨光尚早,击鼓以进,土出不意,急迎之。

大府以下,曰:

“有旨收公,”凡敕印旗牌之属,皆次第收出。

于是土窘甚,且传缇骑逮者即至,乃取署中金玉珍实明犀象贝,丛积如山,一火焚之,火光竟夜烛天,又酒酣拔剑,咄嗟自诧。

爱一幼子,抱之竟夕环走,走一夜,弯弓自缢死。

次早方知,乃籍其余财入官,而以一薄棺盛其尸。

故事抚按章奏,必会稿乃发,此弹章,秦公密上而土不知。

严纶已下,土耳目络绎在京,无一人知。

三吴之人,胸膈肠胃,无不豪爽痛快。

时奸胥如沈碧江、邵声之、钱望云、陆显吴、张执之、陈止生辈,布满州郡,其余不可胜纪——皆把持上官脔嚼细民,专事罗织,以啖富家,起家数万,宫室帷帐比王侯,奇丽珍宝充满,眉睫一动死人,于是达官贵人,无不到门求悦好。

而其人亦酒浆豆肉,呼卢喝雉,娼优歌舞,镇日不休,诚古今异事。

秦公一至,先访其魁沈碧江,收之。

时沈见公风采,已遁入吾里,收符下,复入郡,将走越中,而迹者得之。

后其支党四面捕至,皆严刑拷讯,后牵死狱中,或杖头立毙,如去恶草,平民酹酒称快。

陆显吴、张执之、陈止生为娄东人,虽收捕,而了此案后,当再捕时,公将报命。

此三人,皆谓公不久还都,中道逸去,虽捕不得,而公还朝。

公既去,三人稍稍出,尚匿圭窦间;适白公莅娄,耳三人名,终欲得之。

获陈止生,将解府,而娄民数万,群聚州治前,俟其出,挺石俱下,不一刻,已齑粉矣。

执之后至,不死。

而陆终盘桓不出。

未几,秦公巡抚浙中,密行一檄于吴抚张公,必欲杀此二人。

陆与张同解军门,方暑月,各杖六十,于阊门外,立枷半日死。

于是吴门冤无不雪矣。

秦公抚浙几二年,擢为操江都御史,方履任,即罢。

  李公森先,山东平度人。

崇祯庚辰进士。

自秦公去后,继之者皆不称职。

无何而李公来:

公为人宽厚长者,而嫉恶特严。

当秦公时,大憝元恶,皆已草剃无余,而踵起者犹蔓衍不绝;公一一擒治之,始根株尽拔无孽矣。

其最快者,优人王子,善为新声,人皆爱之;其始不过供宴剧,而其后则诸豪胥奸吏,席间非子不欢,缙绅贵人,皆倒屣迎,出入必肩舆。

后弃业不为,以夤缘关说,刺人机事,为诸豪胥耳目腹心,遨游当世,俨然名公矣。

一旦走京师,通辇下诸君。

后旋里,扬扬如旧,其所污良家妇女,所受馈遗,不可胜纪,坐间谈及子,无不咋舌。

李公廉得之,杖数十,肉溃澜,乃押赴阊门,立枷,顷刻死。

有奸僧者,以吃菜事魔之术,煽致良民。

居天平山中,前后奸淫无算。

公微行至其所,尽得其状,立收之,亦杖数十,同子相对枷死。

当时子所演会真红娘,人人叹绝,其时以奸僧对之,宛然法聪,人见之者,无不绝倒。

又有一金姓者,为宰相金之俊宗人,恃势横甚,而家亦豪贵,为暴甚多,前有杀人事,未白。

李公既来,复聚全吴名妓,考定上下,为胪传体,约于某日,亲赐出身,自一甲至三甲,诸名妓将次第受赏,虎阜,其唱名处也,将倾城聚观。

公廉得之,急收捕,并讯杀人事,决数十,不即死,再鞫,毙之,欢声如雷——此其彰明较著者。

会公收捕贪墨,内有淮安司理李子燮,苏州司理杨昌龄,皆巧宦,善夤缘,后诸上台皆荐剡,而公独发其奸,收之下狱。

两司理既百计欲脱而挤公,诸上台曾腾荐,恐天子震怒,将株及,亦媒孽之,不遗余力。

一日,公在郡考察诸吏,以次入,其超异者,鼓吹绯酒送出,吴人谓几百年无此快典。

方掩署,忽有缇骑数人,排门突入,即于堂上缚公,出片纸,云“有诏就械,”即拳梏不少纵,而搜检衙署如风卷,幸贫五金。

是时公固大骇,不知事所从来。

而吴民相聚号呼,知即日械送京,乃立柜通衢,曰:

“愿救李御史者,投金于此!

”顷刻满。

彼缇骑既缚公,而又须多金,今公贫无所得,乃长吴两令及巡抚张,各醵金十万与之,张公固所谓媒孽者也,至是解橐亦甘心矣。

停一夕,械去,吴民送者,道路泣,咸愿一见李使君。

时公已入舟,缇骑不得已,露一面与之,公挥涕谢诸父老,幸自爱,毋念我。

送者数十里不绝。

至梁溪稍返,有感公德者,变装挟金,间道尾公,愿随至京,以身代。

闻公在路备极楚毒,缇骑以公入皮袋中,挂两马间,身据其上,体无完肤。

至京,方知在云间曾出一重犯,而有人于其间中伤,以为必入贿出狱,以此激天子怒,遂下于理。

当鞫时,凡四十一棍,奄奄几绝矣。

后上怒稍解,知其无罪,仍赐复原官,入西台理事,江南额手相贺。

乃入台未几,而公姜桂之性愈辣,前有建言诸人,以论事触上怒,流上阳堡。

后虽阴用其言,而赐环无日。

公入台,以为事莫切于此,即抗疏廷诤,愿予生还。

上复赫然怒,谓:

“力湔涤,汝复哓哓。

”再下狱,部议公徒罪,上不允。

按李公硕然伟长,貌极慈仁,紫髯过腹。

待人以恩,绝不以尊官自恃,而顿折殆甚。

当烈皇朝,即以科场事,下诏狱,与难者云间杨枝起,救之者桐城孙晋也。

后李贼破京,亦受轲,至此再蹶。

秦公短小,如不胜衣,两目闪闪有光,而貌严冷,专以搏击为事,李公则威断中复兼恺悌,要之两公皆千载人,而秦终任去,李遇奇祸,使竟其施,必更有可观者。

  余束发游庠,彼时子矜入泮,从未有以贿得者,惟达官贵人真子弟,方得勉附其末。

然非大势者不能,即有势力,而子弟旁者亦不从也。

后积弛而干请嘱托得者,每案中有三四见矣。

然亦不甚落人口,即为是者,亦多方掩敛,每耻人知:

有谈及者,辄面发红。

至今日,而督学使者,以此为囊橐之资,每案发,其贿得居大半,而父兄不务藏饰,子弟不知掩蔽,若天壤间固宜有是事。

然未有如张能鳞之甚也:

能鳞,北直人,其校士吴中,前后名有定价,有为之关节者,遍行搜括,既餍足已,而后旁润其余,绅达官广文孝廉承差役吏,无不及也。

一案出,而真才不一二矣。

至童子科为尤甚,未试则先以帖下州县,每县坐一二十名,刻期交纳。

州县承风旨,多方收揽,至库上交银,如收捐纳,如纳税金,无顾避。

至将试,而府道之所属,台宪之所致,乡大夫之所恳,教官之所求,庖厨隶胥之所渎收,牙婆媒氏之所关说,几于如烟如海,不可胜计,每至溢出额外数倍;必裁之又裁,有担数百金,望望然以投,玉不得当,收涕以归。

亦有既报捷,交银稍后,更有昂价以夺者,覆案出,仍在孙山之外,至大哭而返。

或案出而富家子不即得与,仍更有为之居间,许其窜易姓名以入者。

其既得者,父兄师友沥酒相贺,不得者,奄奄丧气,不敢以面目示人,不特素封豪富乐此,即家仅供馊粥,亦必变产市业,或乞子母钱而为之。

举国如狂如醉,以供张公之网罗,古今一灾异也。

于时吾娄有诸生李汉者,目击不平,条其事,上之按君李公森先,李公即面授张。

张面如土色,叩首谢无状,即辞病告归,而按君故持之,意将有所搏击。

适被祸去,张于是肄为贪滥,狂澜至不可收拾,乃索李生甚急。

李生遂亡命江湖,于张任,不敢归。

更可怪者,张喜道学家言,修辑宋儒书而布之梓,吾娄陆桴亭道威,实助之成。

每搜诸生小过,坐以罚金,为梓费,而要其梓费无多,盖一书成,而张之囊橐累累矣。

其造玉峰书院,亦用是术。

  科场之事,明季即有以关节进者,每科五六月间,分房就聘之期,则先为道地,或伏谒,或为之行金,购于诸上台,使得棘闱之聘,后分房验取,如握券而得也。

每榜发,不下数十人,至本朝而益甚:

顺治丁酉壬子间,营求者猬集,各分房之所私许,两座师之所心约,以及京中贵人之所密属,如麻如粟,已及千百人。

闱中无以为计,各开张姓名,择其必不可已者登之,而间取一二孤贫,以塞人口,然晨星稀点而已。

至北闱尤甚,北闱分房诸公,及两座主,大率皆辇下贵人,未入场,已得按图挨次,知某人必入,故营求者,先期定券,万不失一。

不若各省分房,必司理邑宰,茫然不可知,暗中摸索也。

甲午一榜,无不以关节得幸,于是阴躁者走北如鹜,各入成均,若倾江南而去之矣。

至丁酉,辇金载宝,辐辏都下,而若京堂三品以上子弟,则不名一钱,无不获也。

若善为声名遨游公卿者亦然,惟富人子,或以金不及额,或以价忽骤溢,逊去,盖榜发无此中人矣。

于是蜚语上闻,天子赫怒,逮系诸房官。

而虞山有陆贻吉,崇祯癸未进士,官给事中。

为举子居间事发,立就狱,明日,腰斩西市,家产入官,妻子长流上阳堡。

一子方四五岁,妻妾皆殊色,间关万里,匍匐道左,行人为之泪落。

同时受祸者,共七八人,其姓名不能悉详也。

至举子株及者,亦七八人,皆严刑掠,三木囊头。

陆庆曾子立,云间名士平泉公之后,家世贵显,兄弟鼎盛,年五十余矣,以贡走京师,慕名者皆欲罗致门下,授以关节,遂获售。

亦幽囹圄,拷掠无完肤,一时人士,相为惋惜嗟叹,而其余则不能悉详也。

南场发榜后,众大哗,好事者为诗为文,为传奇杂剧,极其丑诋。

两座师撤棘归里,道过毗陵金阊,士子随舟唾骂,至欲投砖掷甓。

桐城方姓者,冠族也,祸先发,于是连逮十八房官及两主司。

总督郎公,又采访举子之显有情弊者八人,上元于朝,其八人即于京师就缉,同主司严讯,凡南北举子,皆另覆试,北场为先,天子亲御前殿。

士子数里外,携笔砚,冰雪僵冻,立丹墀下,顷刻成数艺,兵番杂沓,以旁逻之,如是者,三试而后已。

榜发,黜去数人。

南场覆试最后,皆不得与会试,所覆一如前,亦黜去十余人。

而最后一二十人,复停三科,其解首则竟为进士。

是役也,师生牵连就逮,或就立械,或于数千里外,锒铛提锁,家业化为灰尘,妻子流离,更波及二三大臣,皆居间者,血肉狼藉,长流万里。

  明季戊辰己已之间,天如张公、周介生倡为“复社”;一时主盟,如维斗杨公、勒卤周公、卧子陈公、彝仲夏公,其余皆海内人望,文章为天下冠冕。

燕齐豫章,声气毕达,所牢笼天下士,率取其魁杰;以故仰其盟者,如泰山北斗,而士一如登龙门。

若纨裤子富家世裔,不以文鸣者,虽费千金,莫得雁行。

每一榜发,其中俊伟能文之士,一望知为“复社”君子,几于取士分柄。

至鼎革后,而此事溃散,诸公相继淹没。

乃未几而吾吴复有同声:

慎交,为三宋所主,德宜、右之、德宏、畴三、实颖、既庭,而佐之者尤侗展成、彭珑云客也。

初,与同郡章素文为莫逆交,素文有沧浪社书一选,其表扬诸子倍至;而后忽以言语相参商,与素文为敌国,遂跳而有慎交之约,应之者梁溪松陵练川。

而其下娄东也,娄东诸公,为东道主。

时七邑之士毕至,爰订盟书,盟书中有云:

“与斯盟而中已者,是谓寒盟。

寒盟者,七邑之人共弃之。

与斯盟而复与他社者,是谓败盟。

败盟者,七邑之人共讨之!

”其意攻素文也。

每邑推一人为主,高声朗读,使诸友各书花押,而后即席,指挥顾盼,旁睨四座者,尤展成、彭云客及三宋也。

章素文悒悒在家,而阴遣其友王禹庆、钱宫声,随群而至。

书押之时,禹庆执笔不肯下,众苦之,奋袖出。

及宫声,宫声亦相持数言,长揖去。

时娄东虽为东道主,而王维、夏郁、计登、周之杰,与素文约,不欲附也,相率不肯署名。

停笔者可一饭顷,而张敬修其乐与也,奋笔先书,和之者络绎不绝;而子辈不得已亦书,于是水火之形判。

时王次谷俯首署名,掷笔长叹,人皆侧目。

其局既罢,素文于是扁舟来东,与娄东玉峰诸子,更建旗鼓,联络四方,复有同声之约:

主之者素文,佐之者赵明远、沈韩倬、钱宫声、王其长也。

癸已之春,各治具虎阜,申订九郡同人,四方来者,可得五百人。

先一日,慎交为主,以大舰十余,横互中流,舟可容数十席,中列娼优,明烛如星,数部伶人,声歌竞发,直达旦而后已。

九郡中绅冠带之士,无不毕与。

次日,同声为主,设席于虎阜之颠,列星开筵,伶人迭奏,将散时,如奔雷泻泉,远望山上,如天际明星,晶莹围绕。

其日,两社诸公,各誓于关壮缪之前,以示彼此不相侵叛,此同声慎交之大略也。

其时吴浙之间,各有部署,如娄东有“端社”,有“起韩”,有“绿斐堂”,有“七录斋”,每社各数十人,以为倡和;推之各邑,无不皆然。

大率“复社”为局,声气一合,而今则瓜分豆裂。

复社之取人,专以才学,而今则专以势要,复社每切磨文字,讲求声誉之术,而今则置文字不言,但取干局,取通脱,取纵横,凡高门鼎族,各联一社以相雄长,大约如四公子之养士,鸡鸣狗盗,以备一得之用而已。

固时势为之,而人心风俗,亦另一机杼已。

  当西铭先生主坛坫,四方之士,走娄东者,先生但以杯酒论心,其余好事者,间一款留,亦不过翦烛谈笑,豆觞楚楚而已。

后来复社聿兴,四方宾至,无不征歌选舞,水陆杂陈,广引宾朋,主客互乱,烛影之下,对面不识。

明日相见,即同陌路。

又数月为聚会,数十百人,酒纵横,娼优凌乱,哄一而散,竟不知为谁何。

余尝戏谓今日社宴,几同斋主散食,仔细思维,真可笑也。

  吾苏故有五通神,庙立吴山之颠。

神兄弟五人,能司祸福,间亦游戏人间,择好子女与之冥通,当其意,即能变致金银,凡所祈求,无不随手至者。

其家往往以此暴富,而亦卒无所害。

吾镇有某族,亦著姓,妻妾四五,而一女方当冰泮。

忽神降其家,与之绸缪婉好。

神绣袍花骢,韶美少年,矫言即五通神,每至必舆骑杂沓,赫如王侯,而旁人不见。

女即冥冥如与之通,虽笑言如故,而精神巳潜合矣。

间或随神至其所,则洞天福地,别一世界,珍珠绮罗,触目奇丽,后房窈窕,环绕百千,真非人间所有。

如是几月余,而其妾亦端丽,别有一神来降,矫称州城隍神。

据其妾,不得与某通,某至寝所,即时摔其妾作苦。

某无以为计,召善符篆者,登坛作法。

神附人吐言,大为诟厉。

而所谓五通神者,为之调人,许彼此各轮一宿,成议而罢。

先是女已及笄,订丝萝矣,其夫家闻之,必欲改婚。

而某婪于财,闻五通神最能变致金银,而神实许其于旬日内,获银数万,于是订吉期如人间受聘礼。

后所言渐已不应,乃稍稍觖望,而更闻海虞有善符水术者,复召之来,设法驱逐,天神皆降,其物亦微现形,大约如龟豕之属,而不可明了。

后亦渐敛戢,而某亦移虞山,不复知所终。

  按神言云:

“我神道中,皆贪声色,爱子女,游行人间,蛊惑窈窕者,比比也。

屹立不挠、始终作铁石心肠者,惟关圣一人尔。

  吾娄王大司马在晋,当哲皇帝朝,经略辽蓟,赐蟒玉尚方剑。

后入中枢,为娄中第一显官。

然其诸子皆败类,藉父势,暗呜叱咤,金钱狼藉,当大司马未盖棺时,而家业已荡废涂地矣。

有一孙,号宸章者,习俳优,善为新声。

家业既破,僦一小屋,日与伶人狎。

吾镇周将军(恒祁)承募府檄,治兵沙溪;一日开宴,呼伶人祗候,宸章即厕身其间,捧板而歌,与鲍老参军之属,共为狡狯变幻。

时周将军与里中客,岸然上座,而宸章则氍毹旋舞,不羞也。

有观者叹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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