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语文《余华散文随笔集》作文素材 精品.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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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语文《余华散文随笔集》作文素材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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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小学毕业的那一年,应该是1973年,县里的图书馆重新对外开放。
我父亲
为我和哥哥弄了一张借书证,从那时起我开始喜欢阅读小说了,尤其是长篇小说。
我把那个时代所有的作品几乎都读了一遍,浩然的《艳阳天》、《金光大道》,还
有《牛田洋》、《虹南作战史》、《新桥》、《矿山风云》、《飞雪迎春》、《闪
闪的红星》……当时我最喜欢的书是《闪闪的红星》,然后是《矿山风云》。
在阅读这些枯燥乏味的书籍的同时,我迷恋上了街道上的大字报。
那时候我已经在念中学了,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都要在那些大字报前消磨
一个来小时。
到了70年代中期,所有的大字报说穿了都是人身攻击,我看着这些我
都认识都知道的人,怎样用恶毒的语言互相谩骂,互相造谣中伤对方。
有追根寻源
挖祖坟的,也有编造色情故事,同时还会配上漫画,漫画的内容就更加广泛了,什
么都有,甚至连交媾的动作都会画出来。
在大字报的时代,人的想像力被最大限度地发掘了出来,文学的一切手段都得
到了发挥,什么虚构、夸张、比喻。
讽刺……应有尽有。
这是我最早接触到的文学,
在大街上,在越贴越厚的大字报前,我开始喜欢文学了。
二十多年前,那时候我还是一名初中学生,正在经历着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记得自己当时怎么也分不清上课和下课的铃声,经常是在下课铃响时去教室上课
,与蜂拥而出的同学们迎面相撞,我才知道又弄错了。
那时候我喜欢将课本卷起来
,插满身上所有的口袋,时间一久,我所有的课本都失去了课本的形象,像茶叶罐
似的,一旦掉到地上就会滚动起来。
我的另一个杰作是,我把我所有的鞋都当成了
拖鞋,我从不将鞋的后帮拉出来,而是踩着它走路,让它发出那种只有拖鞋才会有
的漫不经心的声响。
接下去,我欣喜地发现我的恶习在男同学中间蔚然成风,他们
的课本也变圆了,他们的鞋后帮也被踩了下去。
这是1974年,或者1975年时期的事,“文革”进入了后期,生活在越来越深的
压抑和平庸里,一成不变地继续着。
我在上数学课的时候去打篮球,上化学或者物
理课时在操场上游荡,无拘无束。
然而课堂让我感到厌倦之后,我又开始厌倦自己
的自由了,我感受到了无聊,我愁眉苦脸,不知道如何打发日子。
这时候我发现了
音乐,准确地说我发现了简谱,于是在像数学课一样无聊的音乐课里,我获得了生
活的乐趣,激情回来了,我开始作曲了。
应该说,我并不是被音乐迷住了,我在音乐课上学唱的都是我已经听了十来年
的歌,从《东方红》到革命现代京剧,我熟悉了那些旋律里的每一个角落,我甚至
都能够看见里面的灰尘和阳光照耀着的情景,它们不会吸引我,只会让我感到头疼。
可是有一天,我突然被简谱控制住了,仿佛里面伸出了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我的目
光。
关于北京的三大男高音的音乐会
这确实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多明戈、卡雷拉斯和帕瓦罗蒂三大男高音的音
乐会有着感人至深的魅力。
在此之前,已经在报纸上和网上读到无数有关这次音乐会的报道和评述,随着
时间的临近,批评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多,主要集中在票价的昂贵上。
我不知道2000
美金的座位能否看清三位男高音的脸?
别人送我的票是1080美金价格,在我的座位
上看三位男高音时就像是三只麻雀,我用望远镜看也不过是三只企鹅而已。
所以当
我走进午门广场时,一个强烈的感受涌上心头,我觉得这似乎不是一场音乐会,而
是世界杯足球赛的决赛,几万人聚集到了一起。
好在今天晚上凉风阵阵,还有六个
巨大的屏幕,我没有出汗,也通过屏幕看清了他们的脸。
应该说,三位男高音的演唱就像炉火一样,刚开始仅仅是火苗,然后逐渐燃烧,
最后是熊熊大火。
演唱会越到后面越是激动人心,尤其是三人齐唱时,他们的歌声
飞了,而且像彩虹般的灿烂。
一直以来,我最喜欢的是多明戈,我认为他才是真正的歌剧之王。
今天晚上,
他演唱的每一首歌都是那么的令人激动,他的声音有着山峦似的宽广和壮丽的起伏,
他的表情在屏幕上也是浪涛一样波动着。
卡雷拉斯最为出色的是他唱起了那些经典
民歌,尤其是好莱坞的歌曲,他在把握通俗的情感时,有着让人欲哭无泪的力量。
而帕瓦罗蒂,三人中他年龄最大,体积也是最大,我在望远镜里看到他唱完一
首咏叹调走回去的背影时,突然发现他是用游泳的姿态在走路。
当他走出来时,他
的左手总是挥动着一块厨娘们喜欢的白色餐巾,他的表情在演唱之前十分丰富,可
是一旦唱起来他就没有什么表情了。
他的声音在表达咏叹调变幻的情感时,根本无
法和多明戈相比。
可是上帝把天使的嗓音给了他,那是怎样的声音?
只要你听到它,
你就会疯狂地爱上它。
要知道你爱上的是声音,是那种消失的比风还要快的东西。
我们可以批评帕瓦罗蒂,可是我们无法阻止上帝的旨意,上帝最喜爱的就是帕瓦罗
蒂。
6月23日夜
我拥有两个人生
两位从事出版的朋友提出建议:
希望我将自己所有的中短篇小说编辑成册。
于
是我们坐到了一起,经过几个小时的讨论之后,就有了现在的方案,以每册十万字
左右的篇幅编辑完成了共六册的选集。
里面收录了过去已经出版,可是发行只有一
千多册的旧作;也有近几年所写,还未出版的新作。
我没有以作品完成日期的顺序
来编辑,我的方案是希望每一册都拥有相对独立的风格,当然这六册有着统一的风
格。
我的意思是这六册选集就像是脸上的五官一样,以各自独立的方式来组成完整
的脸的形象。
可以这么说:
《鲜血梅花》是我文学经历中异想天开的旅程,或者说我的叙述
在想象的催眠里前行,奇花和异草历历在目,霞光和云彩转瞬即逝。
于是这里收录
的五篇作品仿佛梦游一样,所见所闻飘忽不定,人物命运也是来去无踪;《世事如
烟》所收的八篇作品是潮湿和阴沉的,也是宿命和难以捉摸的。
因此人物和景物的
关系,以及他们各自的关系都是若即若离。
这是我在八十年代的努力,当时我努力
去寻找他们之间的某些内部的联系方式,而不是那种显而易见的外在的逻辑;《现
实一种》里的三篇作品记录了我曾经有过的疯狂,暴力和血腥在字里行间如波涛般
涌动着,这是从恶梦出发抵达梦魇的叙述。
为此,当时有人认为我的血管里流淌的
不是血,而是冰碴子;《我胆小如鼠》里的三篇作品,讲述的都是少年内心的成长,
那是恐惧、不安和想入非非的历史;《战栗》也是三篇作品,这里更多地表达了对
命运的关心;《黄昏里的男孩》收录了十二篇作品,这是上述六册选集中与现实最
为接近的一册,也可能是最令人亲切的,不过它也是令人不安的。
这是我从1986年至1998年的写作旅程,十多年的漫漫长夜和那些晴朗
或者阴沉的白昼过去之后,岁月留下了什么?
我感到自己的记忆只能点点滴滴地出
现,而且转瞬即逝。
回首往事有时就像是翻阅陈旧的日历,昔日曾经出现过的欢乐
和痛苦的时光成为了同样的颜色,在泛黄的纸上字迹都是一样的暗淡,使人难以区
分。
这似乎就是人生之路,经历总是比回忆鲜明有力。
回忆在岁月消失后出现,如
同一根稻草漂浮到溺水者眼前,自我的拯救仅仅只是象征。
同样的道理,回忆无法
还原过去的生活,它只是偶然提醒我们:
过去曾经拥有过什么?
而且这样的提醒时
常以篡改为荣,不过人们也需要偷梁换柱的回忆来满足内心的虚荣,使过去的人生
变得丰富和饱满。
我的经验是写作可以不断地去唤醒记忆,我相信这样的记忆不仅
仅属于我个人,这可能是一个时代的形象,或者说是一个世界在某一个人心灵深处
的烙印,那是无法愈合的疤痕。
我的写作唤醒了我记忆中无数的欲望,这样的欲望
在我过去生活里曾经有过或者根本没有,曾经实现过或者根本无法实现。
我的写作
使它们聚集到了一起,在虚构的现实里成为合法。
十多年之后,我发现自己的写作
已经建立了现实经历之外的一条人生道路,它和我现实的人生之路同时出发,并肩
而行,有时交叉到了一起,有时又天各一方。
因此,我现在越来越相信这样的话—
——写作有益于身心健康,因为我感到自己的人生正在完整起来。
写作使我拥有
了两个人生,现实的和虚构的,它们的关系就像是健康和疾病,当一个强大起来时,
另一个必然会衰落下去。
于是,当我现实的人生越来越贫乏之时,我虚构的人生已
经异常丰富了。
这六册中短篇小说选集所记录下来的,就是我的另一条人生之路。
与现实的人
生之路不同的是,它有着还原的可能,而且准确无误。
虽然岁月的流逝会使它纸张
泛黄字迹不清,然而每一次的重新出版都让它焕然一新,重获鲜明的形象。
这就是
我为什么如此热爱写作的理由。
话剧《三姊妹·等待戈多》笔谈
契诃夫的等待
安·巴·契诃夫在本世纪初创作了剧本《三姊妹》,娥尔加、玛莎和衣丽娜。
她们的父亲是一位死去的将军,她们哥哥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大学教授。
她们活着,
没有理想,只有梦想,那就是去莫斯科。
莫斯科是她们童年美好时光的证词,也是
她们成年以后唯一的向往。
她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待着,岁月流逝,她们依
然坐在各自的椅子里,莫斯科依然存在于向往之中,而“去”的行为则始终作为一
个象征,被娥尔加、玛莎和衣丽娜不断透支着。
这个故事开始于一座远离莫斯科的
省城,也在那里结束。
这似乎是一切以等待为主题的故事的命运,周而复始,叙述
所渴望到达的目标,最终却落在了开始处。
半个世纪以后,萨缪尔·贝克特写下了
《等待戈多》,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季米尔,这两个流浪汉进行着重复的等待,等待
那个永远不会来到的名叫戈多的人。
最后,剧本的结尾还原了它的开始。
这是两个
风格相去甚远的剧作,它们风格之间的距离就像它们所处的两个时代一样遥远,或
者说它们首先是代表了两个不同的时代,其次才代表了两个不同的作家。
又是半个
世纪以后,林兆华的戏剧工作室将《三姊妹》和《等待戈多》变成了《三妹妹·等
待戈多》,于是另一个时代介入了进去。
有趣的是,这三个时代在时间距离上有着
平衡后的和谐,这似乎是命运的有意选择,果真如此的话,这高高在上的命运似乎
还具有着审美的嗜好。
促使林兆华将这样两个戏剧合二为一的原因其实十分简单,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等待”。
“因为‘等待’,俄罗斯的‘三姊妹’与巴黎的
‘流浪汉’在此刻的北京相遇。
”可以这么说,正是契诃夫与贝克特的某些神合之
处,让林兆华抓到了把柄,使他相信了他们自己的话:
“一部戏剧应该是舞台艺术
家以极致的风格去冲刺的结果。
”这段既像宣言又像广告一样的句子,其实只是为
了获取合法化的自我辩护。
什么是极致的风格?
一九○一年的《三妹妹》和一九五
一年的《等待戈多》可能是极致的风格,而在一九九八年,契诃夫和贝克特已经无
须以此为生了。
或者说,极致的风格只能借用时代的目光才能看到。
在历史眼中,
契诃夫和贝克特的叛逆显得微不足道,重要的是他们展示了情感的延续和思想的发
展。
林兆华的《三妹妹·等待戈多》在今天可能是极致的风格,当然也只能在今天。
事实上,真正的意义只存在于舞台之上,台下的辩护或者溢美之词无法烘云托月。
将契诃夫忧郁的优美与贝克特悲哀的粗俗安置在同一个舞台和同一个时间里,令人
惊讶,又使人欣喜。
林兆华模糊了两个剧本连接时的台词,同时仍然突出了它们各
自的语言风格。
舞台首先围起了一滩水,然后让水围起了没有墙壁的房屋,上面是
夜空般宁静的玻璃,背景时而响起没有歌词的歌唱。
三姊妹被水围困着,她们的等
待从一开始就被强化成不可实现的纯粹的等待。
而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季米尔只有被
驱赶到前台时才得以保留自己的身份,后退意味着衰老五十年,意味着身份的改变,
成为了中校和男爵。
这两个人在时间的长河里游手好闲,一会儿去和玛莎和衣丽娜
谈情说爱,一会儿又跑回来等待戈多。
这时候更能体会契诃夫散文般的优美和贝克
特诗化的粗俗,舞台的风格犹如秀才遇到了兵,古怪的统一因为风格的对抗产生了
和谐。
贝克特的台词生机勃勃,充满了北京街头的气息,契河夫的台词更像是从记
忆深处发出,遥远的像是命运在朗诵。
林兆华希望观众能够聆听,“听听大师的声
音”,他认为这样就足够了。
聆听的结果使我们发现在外表反差的后面,更多的是
一致。
似乎舞台上正在进行着一场同性的婚姻,结合的理由不是相异,而是相同。
《三姊妹》似乎是契诃夫内心深处的叙述,如同那部超凡脱俗的《草原》,沉着冷
静,优美动人,而不是《一个官员的死》这类聪明之作。
契诃夫的等待犹如不断延
伸的道路,可是它的方向并不是远方,而是越来越深的内心。
娥尔加在等待中慢慢
老起来;衣丽娜的等待使自己失去了现实对她的爱——男爵,这位单相思的典型最
终死于决斗;玛莎是三姊妹中唯一的已婚者,她似乎证实了这样的话:
有婚姻就有
外遇。
玛莎突然爱上了中校,而中校只是她们向往中的莫斯科的一个阴影,被错误
地投射到这座沉闷的省城,阳光移动以后,中校就被扔到了别处。
跟随将军的父亲
来到这座城市的三姊妹和她们的哥哥安德列,在父亲死后就失去了自己的命运,他
们的命运与其掌握者——父亲,一起长眠于这座城市之中。
安德列说:
“因为我们
的父亲,我和姐妹们才学会了法语、德语和英语,衣丽娜还学会了意大利语。
可是
学这些真是不值得啊!
”玛莎认为:
“在这城市里会三国文字真是无用的奢侈品。
甚至连奢侈品都说不上,而是像第六个手指头,是无用的附属品。
”安德列不是
“第六个手指”,他娶了一位不懂得美的女子为妻,当他的妻子与地方自治会主席
波波夫私通后,他的默许使他成为了地方自治会的委员,安德列成功地将自己的内
心与自己的现实分离开来。
这样一来,契诃夫就顺理成章地将这个悲剧人物转化成
喜剧的角色。
娥尔加、玛莎和衣丽娜,她们似乎是契诃夫的恋人,或者说是契诃夫
的“向往中的莫斯科”。
像其他的男人希望自己的恋人洁身自好一样,契诃夫内心
深处的某些涌动的理想,创造了三姊妹的命运。
他维护了她们的自尊,同时也维护
了她们的奢侈和无用,最后使她们成为了“第六个手指”。
于是,命中注定了她们
在等待中不会改变自我,等待向前延伸着,她们的生活却是在后退,除了那些桦树
依然美好,一切都在变得今不如昔。
这城市里的文化阶层是一支军队,只有军人可
以和她们说一些能够领会的话,现在军队也要走了。
衣丽娜站在舞台上,她烦躁不
安,因为她突然忘记了意大利语里“窗户”的单词。
安·巴·契诃夫的天才需要仔
细品味。
岁月流逝,青春消退,当等待变得无边无际之后,三姊妹也在忍受着不断
扩大的寂寞、悲哀和消沉。
这时候契诃夫的叙述极其轻巧,让衣丽娜不为自己的命
运悲哀,只让她为忘记了“窗户”的意大利语单词而伤感。
如同他的同胞柴可夫斯
基的《悲怆》,一段抒情小调的出现,是为了结束巨大的和绝望的管弦乐。
契诃夫
不需要绝望的前奏,因为三姊妹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悲哀,习惯了的悲哀比刚刚承受
到的更加沉重和深远,如同挡住航道的冰山,它们不会融化,只是在有时候出现裂
缝。
当裂缝出现时,衣丽娜就会记不起意大利语的“窗户”。
萨缪尔·贝克特似乎
更愿意发出一个时代的声音,当永远不会来到的戈多总是不来时,爱斯特拉冈说:
“我都呼吸得腻烦啦!
”弗拉季米尔为了身体的健康,同时也是为了消磨时间,提
议做一些深呼吸,而结果却是对呼吸的腻烦。
让爱斯特拉冈讨厌自己的呼吸,还有
什么会比讨厌这东西更要命了?
贝克特让诅咒变成了隐喻,他让那个他所不喜欢的
时代自己咒骂自己,用的是最恶毒的方式,然而又没有说粗话。
与契河夫一样,贝
克特的等待也从一开始就划地为牢,或者说他的等待更为空洞,于是也就更为纯粹。
三姊妹的莫斯科是真实存在的,虽然在契诃夫的叙述里,莫斯科始终存在于娥尔加、
玛莎和衣丽娜的等待之中,也就是说存在于契诃夫的隐喻里,然而莫斯科自身具有
的现实性,使三姊妹的台词始终拥有了切实可信的方向。
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季米尔
的戈多则十分可疑,在高度诗化之后变得抽象的叙述里,戈多这个人物就是作为象
征都有点靠不住。
可以这么说,戈多似乎是贝克特的某一个秘而不宣的借口;或者,
贝克特自己对戈多也是一无所知。
因此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季米尔的等待也变得随心
所欲和可有可无,他们的台词尤如一盘散沙,就像他们拼凑起来的生活,没有目标,
也没有意义,他们仅仅是为了想说话才站在那里滔滔不绝,就像田野里耸立的两支
烟囱要冒烟一样,可是他们生机勃勃。
贝克特的有趣之处在于:
如果将爱斯特拉冈
和弗拉季米尔的任何一句台词抽离出来,我们会感到贝克特给了我们活生生的现实,
可是将它们放回到原有的叙述之中,我们发现贝克特其实给了我们一盘超现实的杂
烩。
大约十年前,我读到过一位女士的话。
在这段话之前,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
这位女士一生只挚爱一位男子,也就是她的丈夫。
现在,我们可以来听听她是怎么
说的,她说:
当我完全彻底拥有一位男人时,我才能感到自己拥有了所有的男人。
这就是她的爱情,明智的、洞察秋毫的和丰富宽广的爱情。
当她完全彻底拥有了一
位男人,又无微不至地品味后,她就有理由相信普天之下的男人其实只有一个。
同
样的想法也在一些作家那里出现,博尔赫斯说:
“许多年间,我一直认为几近无限
的文学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接下去他这样举例:
“这个人曾经是卡莱尔、约翰尼
斯·贝希尔、拉法埃尔·坎西诺斯-阿森斯和狄更斯。
”虽然博尔赫斯缺乏那位女
士忠贞不渝的品质,他在变换文学恋人时显得毫无顾虑,然而他们一样精通此道。
对他们来说,文学的数量和生活的数量可能是徒劳无益的,真正有趣的是方式,欣
赏文学和品尝生活的方式。
马赛尔·普鲁斯特可能是他们一致欣赏的人,这位与哮
喘为伴的作家有一次下榻在旅途的客栈里,他躺在床上,看着涂成海洋颜色的墙壁,
然后他感到空气里带有盐味。
普鲁斯特在远离海洋的时候,依然真实地感受着海洋
的气息,欣赏它和享受它。
这确实是生活的乐趣,同时也是文学的乐趣。
在《卡夫
卡及其先驱者》一文里,博学多才的博尔赫斯为卡夫卡找到了几位先驱者,“我觉
得在不同国家、不同时代的文学作品中辨出了他的声音,或者说,他的习惯。
”精
明的博尔赫斯这样做并不是打算刁难卡夫卡,他其实想揭示出存在于漫长文学之中
的“继续”的特性,在鲜明的举例和合理的逻辑之后,博尔赫斯告诉我们:
“事实
是每一位作家创造了他自己的先驱者。
”在这个结论的后面,我们发现一些来自于
文学或者艺术的原始的特性,某些古老的品质,被以现代艺术的方式保存了下来,
从而使艺术中“继续”的特性得以不断实现。
比如说等待。
马赛尔·普鲁斯特在其
绵延不绝的《追忆逝水年华》里,让等待变成了品味自己生命时的自我诉说,我们
经常可以读到他在床上醒来时某些甜蜜的无所事事,“醒来时他本能地从中寻问,
须臾间便能得知他在地球上占据了什么地点,醒来前流逝了多长时间。
”或者他注
视着窗户,阳光从百叶窗里照射进来,使他感到百叶窗上插满了羽毛。
只有在没有
目标的时候,又在等待自己的某个决定来到时,才会有这样的心情和眼情。
等待的
过程总是有些无所事事,这恰恰是体会生命存在的美好时光。
而普鲁斯特与众不同
的是,他在入睡前就已经开始了——“我情意绵绵地把腮帮贴在枕头的鼓溜溜的面
颊上,它像我们童年的脸庞,那么饱满、娇嫩、清新。
”等待的主题也在但丁的漫
长的诗句里反复吟唱,《神曲·炼狱篇》第四场中,但丁看到他的朋友,佛罗伦萨
的乐器商贝拉加在走上救恩之路前犹豫不决,问他你为什么坐在这里?
你在等待什
么?
随后,但丁试图结束他的等待,“现在你赶快往前行吧……”
你看太阳已经碰到了子午线,黑夜已从恒河边跨到了摩洛哥。
普鲁斯特的等待和但丁的等待是叙述里流动的时间,如同河水抚摸岸边的某一
块石头一样,普鲁斯特和但丁让自己的叙述之水抚摸了岸边所有等待的石头,他们
的等待就这样不断消失和不断来到。
因此,《神曲》和《追忆逝水年华》里的等待
总是短暂的,然而它们却是饱满的,就像“蝴蝶虽小,同样也把一生经历”。
与
《三姊妹》和《等待戈多》更为接近的等待,是巴西作家若昂·吉马朗埃斯·罗萨
的《河的第三条岸》,这部只有六千字的短篇小说,印证了契诃夫的话,契诃夫说:
“我能把一个长长的主题简短地表达出来。
”“父亲是一个尽职、本分、坦白的人。
”
故事的叙述就是这样朴素地开始,并且以同样的朴素结束。
这个“并不比谁更愉快
或更烦恼”的人,有一天订购了一条小船,从此开始了他在河上漂浮的岁月,而且
永不上岸。
他的行为给他的家人带去了耻辱,只有叙述者,也就是他的儿子出于某
些难以言传的本能,开始了在岸边漫长的等待。
后来叙述者的母亲、哥哥和姐姐都
离开了,搬到了城里去居住,只有叙述者依然等待着父亲,他从一个孩子开始等待,
一直到白发苍苍。
终于,他在远处出现了,那儿,就在那儿,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船的后部。
我
朝他喊了好几次。
我庄重地指天发誓,尽可能大声喊出我急切想说的话:
“爸爸,
你在河上浮游得太久了,你老了……回来吧,我会代替你。
就在现在,如果你愿意
的话。
无论何时,我会踏上你的船,顶上你的位置。
”……他听见了,站了起来,
挥动船桨向我划过来……我突然浑身颤栗起来。
因为他举起他的手臂向我挥舞——
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
我不能……我害怕极了,毛发直竖,发疯地跑开了,逃掉
了……从此以后,没有人再看见过他,听说过他……
罗萨的才华使他的故事超越了现实,就像他的标题所暗示的那样,河的第三条
岸其实是存在的,就像莫斯科存在于三姊妹的向往中,戈多存在于弗拉季米尔和爱
斯特拉冈的无聊里。
这个故事和契诃夫、贝克特剧作的共同之处在于:
等待的全部
意义就是等待的失败,无论它的代价是失去某些短暂的时刻,还是耗去毕生的幸福。
我们可以在几乎所有的文学作品中辨认出等待的模样,虽然它不时地改变自己的形
象,有时它是某个激动人心的主题,另外的时候它又是一段叙述、一个动作或者一
个心理的过程,也可以是一个细节和一行诗句,它在我们的文学里生生不息,无处
不在。
所以,契诃夫的等待并不是等待的开始,林兆华的等待也不会因此结束。
基
于这样的理由,我们可以相信博尔赫斯的话:
几近无限的文学有时候会集中在一个
人身上,同时也可以相信那位女士的话:
所有的男人其实只有一个。
事实上,博尔
赫斯或者那位女士在表达自己精通了某个过程的时候,也在表达各自的野心,骨子
里他们是想拥有无限扩大的权力。
在这一点上,艺术家或者女人的爱,其实与暴君
是一路货色。
《内心之死》
简 介
这些随笔作品试图表明的是一个读者的身份,而不是一个作者的身份。
没有一
个作者的写作历史可以长过阅读历史就像是没有一种经历能够长过人生一样。
我相
信是读者的经历养育了我写作的能力……二十年多来,我像是一个营养不良的孩子
那样保持了阅读的饥渴,我可以说是用喝的方式去阅读那些经典作品。
最近的三年
当我写作这些随笔作品时我重读了里面很多篇章,我感到自己开始用品尝的方式会
阅读了。
我意外地发现品尝比喝更加惬意。
前 言
这些随笔作品试图表明的是一个读者的身份,而不是一个作者的身份。
没有一
个作者的写作历史可以长过阅读历史,就像是没有一种经历能够长过人生一样。
我
相信是读者的经历养育了我写作的能力,如同土地养育了河流的奔腾和树林的成长。
我要说的是在写作的过程中,任何一个作者其实也是读者。
人们时常会发出这
样的疑问:
写作如何面对读者?
我的经验告诉我:
广泛意义上的读者是无法面对的。
因为命运的方式是如此之多,一个人如何可以代表人群?
但是有一个读者是可以面
对的,而且是无法回避的面对,这个读者就是作者自己,或者说是他的另一个身份。
当作者在叙述中创作语言和形象时,他的读者的身份就会出来监视和检阅作者的创
作,替他把握叙述中的节奏和分寸。
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伴随着写作过程时的感觉。
有时候写作像人生一样迷们,前途和未来令人忧心忡忡,然而就像人生必须去经历
一样,写作也必须前行,这时候就会依靠感觉的判断来寻找写作时的方向。
这样的感觉很大程度上来自于阅读的体验,我的意思是阅读古典作品或者说是
阅读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