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奂生系列小说陈奂生转业Word下载.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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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奂生系列小说陈奂生转业Word下载.docx

大队待你不差呀!

另叽要进厂我们也不要呢!

”“奂生、奂生。

要疑三惑四啦,

我们还会让你吃亏吗?

”“奂生、奂生,你不出来干,叫谁出来?

喔唷唷,架子搭得这么大,亏你好意思啊!

大家诚心诚意,为你跑酸了腿呢!

哎呀,这叫陈奂生怎么担当得起!

他也四十八岁了,年纪并不活在狗身上;

的不懂,难道连“干部比爹娘还大”这个道理还不懂吗!

爹娘打骂儿女,历来理所

当然;

这比爹娘还大的干部,倒反为请他出山跑酸了腿,岂不要折了他的阳寿!

且,他能搭什么架子呢?

他为什么要搭架子呢?

他和老婆都是鸭,有架子也不会爬

呀!

陈奂生心里暖烘烘,脸上红彤彤,头上像蒸熟了馒头的蒸笼一样腾腾冒气,戴

 

那二块五角的帽子,从来也不曾有这样热。

他还有什么话说?

他老婆还有什么话说?

得!

陈奂生走马上任了。

陈奂生上任去干啥?

他去做采购员。

咦呀,他怎么能做采购员呢?

第一,他不

会讲话,第二,他不会交际,第三,他外面没有“关系”,无“路”可走。

但是,陈奂生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他的思想是容易打通的。

“采购员是个重要人,不是随便哪个能够做得的。

”厂长抬他的轿子说,“所

以我们才看中你。

“倒是。

”陈奂生点点头。

有人看重他,他倒也并不心虚,他至少是个老实人,

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为什么不该被人看重呢。

“吃亏我没有做过。

”他犹豫地说。

“不关事。

”厂长壮他的胆说,“哪个采购员是天生的?

你看,农机厂的王样

大,胶术厂的刘玉林,我们厂的施龙大……哪个不是种田的,现在照样打出天下来。

“这班人,”陈奂生动心而又羡慕地说,“倒真有本事!

”“你本事不比他们小!

“我?

“当然。

”厂长十分正经,那口气的严肃性把声音都压低了,“你的路子比他

们大得多。

“哎!

”陈奂生愕然。

“唔。

”厂长点点头,微微一笑,伸出一个指头点了点奂生说,“你有一条大

路。

“大路?

”“你去找吴书记一一吴楚。

”“吴楚?

”“他现在到地委去当书记了,主管工业。

”厂长说,“我们要的东西,只要他

一点头,就有。

“他肯点头吗?

”“你去找他,就肯。

”“真的吗?

”“我敢包,他很看得起你。

“他不是到你家来吃过饭吗?

他不是送你一斤块块糖吗?

他不是坐汽车陪你去

“还有好的呐!

”厂长兴奋得轻轻一拍陈奂生的肩胛说,“你们的交情不是写

在小说里了吗,外面议论得热闹透了。

吴书记升官,还沾着点光呢,他会亏待你吗!

“咦……”“哎……”“呀哈哈……”

一个人的脑壳子,都是电灯泡,谁摸着了开关,一揿就亮。

陈奂生现在的脑门

顶。

毫光万道,简直是一盏探照灯;

住在几百里外地委干部宿舍里的吴书记,说不定会有感应,弄得心血来潮呢。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果然是亲得很的。

陈奂生好像重新找到了一个外公了。

定下来要做的事情,陈奂生是从来不疑三惑四的。

例如:

吃不饱肚子要不要劳动?

要。

定下来了,他一干就是十多年。

难,也难

惯了。

所以觉得难也容易。

没有做过,是因为不曾去做;

只要做,就“过”了。

年前头,油绳也不曾卖过,现在也“过”了。

哎哈,世界上的事,简单极了,笔直一条路。

有饭吃,就吃。

没有饭吃,就吃粥。

没有粥吃,就瓜菜代。

没有瓜菜,就吃榆叶、马兰。

陈奂生不都“过”了吗!

种田,就种田。

种了田还可以卖油绳,就卖。

卖过油绳又要他当采购员,就当。

咦,这有啥了不起。

船到桥下自然直,就像人死了进火葬场,都会归口过去。

万一歪了,把船碰翻,也无非是落水。

困在芦扉上,还怕滚到地下去吗!

青鱼产卵,尾巴一扇,一直线窜出去几十里,顺利的也有,撞死的也有;

横竖要如此做,管他!

何况当采购员,也不至于拼性命,做得成就做,做不成就算,又不碍。

吴书记自然是好人,会不讲交情吗!

这交情又是天下人都晓得的。

不瞒天,不瞒地,没有一点要忌讳;

把心碾成粉,也找不出一粒黑星星。

此番去找他,纯是为公事;

是请他关心关心我们集体的利益。

他当然要照顾。

他的头一点,事情就成了。

有什么难呢!

容易容易。

否则厂长还会看准他这把钥匙吗!

万一吴书记不点头,又怎么办呢?

唉、唉,假使他不点头,也只好拉倒,总不能像造反派那样把他揿得低下头来。

吴书记是大官,他陈奂生是社员,大官对社员不讲交情,陈奂生也不算丢脸;

他的脸丢了也无人会拾得去。

吴书记就是不讲交情,总也会讲道理。

那么,陈奂生回厂就有了交代,就没得干系了。

“唉!

”陈奂生想到这里,不禁叹息了:

“总不至于吧!

吴书记啊,吴书记,

天下的大官多得很,认识我陈奂生并且有点交往的只你一个。

我可只有你这一条路,倘若你打官腔,关门,那么,我跟你们这班大官的一切关系就算全部一刀断。

陈奂生想了一通,晓得自己去倒去得,包票是打不得的。

倘若办不成功,这工

分和费用,怎么个说法,自然先要讲妥。

否则,用亏了,卖老婆没人要,拿什么去

抵?

他直截了当,就向厂长说了。

厂长说:

“这个是有定规的,采购员搞回来这种材料,每吨奖金一百五十元,例如你奂生这趟出去,替厂里搞到一吨,你就得一百五十元。

搞到二吨,就是三百。

你出外一天,搞到了,也给这许多,十天半月,也是这些。

工分、花费都在这里边,厂里不另贴。

陈奂生摇摇头说:

“我不去。

”厂长忙笑道:

“不要急,你刚开头,我们不用这个办法。

可以照老规定:

工分

照最强的劳动力靠,车旅费实报实销;

在外一天,再补贴八角伙食。

你就是搞不到,这笔钱一个也不少你的“。

搞到了,就照新规定奖你。

总之只让你沾光,不让你吃亏!

厂长的话,说得溜滚圆绽,陈奂生像吃了挂粉汤团,喉咙里再也不打嗝顿。

着,厂长便把这次出去要办哪些事,如何办,一切细关末节,统统关照清楚。

陈奂生着实得益非浅。

最后讲到交际费用,却发生了一点小小争执:

厂长说此番出去,全靠陈奂生和吴书记的老交情,除了带两包香烟在身边方便方便以外,不必再花费什么。

陈奂生听了,一口咬定要给吴书记送一份厚礼。

厂长连忙摇头说:

“送礼要看对象,给吴书记送礼,是用黑漆棺材抬新娘子,错透又错透。

”陈奂生不但不听,反而摆出穷大爷的架子说:

“我陈奂生穷虽穷,面子是从来不失的,两手空空跑上别人家大门,我宁可敲断脚胫坐在家里。

何况这次又是公事,又要去求人,空口说白话,我不干。

”厂长咂咂嘴,抚了抚面孔,无可奈何说:

“老实告诉你吧,他在这里蹲点的时候,我们送了点东西给他,吃了个大批评,弄得现在不敢去见他,才请你出面的,再带礼去,不是讨苦头吃吗!

”陈奂生反驳说:

“这个我不管,吴书记这个人,我晓得;

他到我家来吃顿便饭,都带来一斤块块糖。

他都讲究礼貌,我倒能不讲吗?

”厂长还是摇头说:

“算了吧,送也没用,不骂你,就算交情,受是决不会受的!

”陈奂生又顶住道:

“人情大于债,受不受由他,造是不能不送的。

”争了半天,没有结果。

厂长见他固执,沉吟了半晌,试探道:

“那你说要送些什么

“三斤豆油,一只鸡婆。

贵重东西呢?

”陈奂生胸里似乎早有成竹,不加思索说道:

之后两三天,陈奂生忙着打介绍信,到公社工交办公室及县工业局转介绍信

(这里面又出了一些事情,以后会看到),领路费,打听乘哪一班汽车接哪一班火车,到了哪个站头下火车乘什么车子到地委。

礼物也硬是准备了,不过听了厂长的劝告,把三斤豆油改成三十斤山芋,因为吴书记晓得乡下吃油比城里紧张;

又决定这礼物是陈奂生私人送的,和工厂无关。

一切打点就绪。

谁知出门隔夜,陈奂生的爱人忽然发起嗲来。

不许陈奂生在外

边住夜,事情办不完,也要天天赶回来。

陈奂生骂她痴婆,这又不是上城,只要跑三十里。

几百里呢!

能天天回来吗?

他爱人见行不通,就吵着要和他一同出去。

陈奂生骂她发疯:

猪呢,羊呢,兔子呢,孩子呢,哪个弄给他们吃?

爱人不听,还是嗲来嗲去。

陈奂生这才弄懂了她的用意,他火冒三丈,破口骂道:

“昏了你的头,我这人参果,猪都不吃。

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当宝贝,只管放心!

公路上驶的是汽车,铁路上跑的是火车,上上下下,转转盘盘,陈奂生竟一点

没有摸错,顺顺当当,到了目的地。

他在地委机关的传达室里,先自报家门,然后指名要找吴楚书记。

地委机关的大门有它的严肃性,传达室具有传递信息和保卫安全两重任务,工

作人员当然小心谨慎、一丝不苟地值勤,他们在门口竖着一块牌子,上写“主动下车,出示证件”八个大字,但是对轿车和吉普则尊敬而多礼,即使那上面藏有机关枪甚至大炮,也可以直驰而过。

步行而派头奇大的人物,眼里根本没有传达室,传达室也等于自动让步。

只有那些看去不大上眼的来访者,才受到严格的盘问;

有的受到阻挠不得进去,或先坐一阵冷板凳再说。

陈奂生当然是很不起眼的,而传达员因为从不看小说,又不知道他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按理不会顺利通过,但是,这传达员偏偏独具慧眼,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之后,便断定陈奂生有些来头,因为他穿戴得过分随便,送的礼物又轻又土,这说明他和吴书记的关系既亲密又古老,不是姑表,总是姨表;

不管哪一表,都怠慢不得。

所以连忙拎起话筒,就往里面挂。

哎哈,他想得一点不错,接电话的办公室刘主任,竟像听到第一颗卫星上天的消息,兴奋得大声喊道:

“快叫他进来,快叫他进来!

陈奂生按照传达员的指示,走到地委办公室,刘主任早已满脸笑容,在门口等

他。

见他来了,一把紧握他的手,连连摇着说:

“不错,不错,你果然是这个样子!

”一面说,两只眼睛盯紧了奂生的鼻子,好像要认出吴楚的指纹印来。

陈奂生只觉得鼻子都被看酸了。

办公室里另外几个同志,也都十分亲昵,接过他的山芋,接过他的鸡婆,请他在沙发上坐下,请他吃茶。

陈奂生已见过世面,不再怕沙发坐坏,倒也安然。

只有那鸡婆似乎烦躁,拍拍翅膀,咕咕叫着,好像不舒服。

因此引起大家注意,问起乡下鸡婆的价格。

陈奂生见大家对他带来的东西有兴趣,觉得鸡婆只有一只,无法分赠各位,便撑开袋口、拿出几个光溜溜的大山芋来,请大家尝尝。

大家都说不要,陈奂生哪里肯听,便说这山芋锛出土来已经两个月了,吃来雪嫩笋甜,赛过鸭梨,城里人是难得吃到的。

不由人不依,硬是每人送了两个。

还说:

“天冷了,这东西容易冻坏,我都是拣好的拿来。

再冷下去,就不会有了。

可也奇怪,这些话,陈奂生在农村里从来想不到说,因为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

事情。

现在倒细细地说给干部听,好像他们连小孩子也不如。

而干部们听了,都认真地点点头,一点不笑。

于是陈奂生就觉得寻得着话说了。

只停了片刻,吴楚就来了。

陈奂生连忙站起,喊了一声:

“吴书记”吴楚呵呵笑着说:

“奂生,你这家伙,怎么跑这么远的路来?

带油绳来卖吗?

唔!

陈奂生只是笑笑,说不出话。

刘主任说:

“他是看你来了,还带了礼物呢。

”吴楚连忙说:

“唔,什么礼物?

山芋!

好好。

还有老母鸡?

它生不生蛋?

自家

养的吗?

拿来送给我?

你老婆晓不晓得?

她舍得吗?

不跟你吵吗?

陈奂生申辩说:

“我老婆呆是呆,总不痴,好丑也晓得。

那趟你来我家后,

直念你呢!

“哈哈,说得好听,还念我!

骂我吧?

'

吴书记怎么不

陈奂生急道:

“我家小丫头,看见别人家吃糖,就要问她娘:

来?

,”

“真的吗?

”吴楚连连摇头说:

“我不相信。

一夜天花了你五元钱,你老婆总

要骂我一世了。

你这家伙,碰上你,我就倒霉。

招待所问你要钱,就说我吴楚去付嘛!

你付了,又肉痛,回去又吹牛皮,被人家写到小说里去,通天下都笑话。

你这家伙,你还来看我,还送礼来,又要弄得议论纷纷了!

这山芋、这鸡,要多少钱?

我算给你。

还有那五元房钱,也算我的。

陈奂生急巴巴说不出话来,他拎起鸡和山芋,没轻没重地说:

“喔卩育,吴书记,

你官做大了,老百姓巴结你也巴结不上了。

真是……”他犟着劲说:

“你到我家来,也带东西的;

准你送,我就送不得?

只许州官放火,勿许百姓点灯,亏你说的!

走!

“哪里去?

”“送到你家去。

我还拿回去吗!

吴楚哈哈大笑,看了看表说:

“好好好,客人我总要招待。

你不要急,看你额

角上汗都出来了。

那帽子还是去年住招待所买的吧?

都旧了!

我有一只呢帽子,尺寸买大了,送给你吧。

”说着,要去拎山芋袋。

陈奂生不让,他只得空着手,陪他同走。

两人出了地委大门,往西走过两百来米,落北进了弄堂;

再走二、三分钟,跑

出弄端,便是一片空地。

空地北端,有五、六丈围墙,正中有个门堂,吴楚带着陈

地啊!

足有一分多面积,两个人的自留地也没有这么多,却是一片荒芜。

陈奂生不觉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吴楚猜准他的心理,便指着说:

“你看,这里种熟了,一年四季的菜就吃不完。

我一直想把地翻一翻,就是没有空,来了半年了,只翻了那边一只角。

”奂生看去,果然那边翻了一小块,却拾出了许多砖角瓦片,可见这地,收拾起来也不容易。

两个人进了屋,吴楚就喊阿姨,楼上答应着,走下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

吴楚说:

“阿姨,乡下有朋友来了,夜饭够吗?

不够就再烧点。

那边房里空铺收拾收拾。

”又对奂生说:

“这个阿姨,不是请的,是我的真阿姨,就是我娘的小妹子。

一直在帮我做家务。

陈奂生见吃住都安排了,一片放心,说:

“家里人呢?

”吴楚说:

“老婆还不曾调来,孩子都跟着她;

我老爹、老娘在这里,一个八十

一,一个七十八,天气冷躲在房里不大能出来,全靠阿姨。

闲话了一阵,吃晚饭时,吴楚邀奂生喝了点酒,听奂生谈了些农村里的情况,

便问起奂生来的目的;

因为他估计到没有正经大事,奂生不会跑那么远的路来看他的。

奂生见问,就把书记、厂长找他,他如何进了工厂、如何被派当采购员,想买

什么,老老实实,告诉吴楚。

吴楚哼了一声,说:

“他们也认识我,为什么要叫你来?

你面子大吗?

”不等

回答,又笑了笑说:

“嘿,鬼主意还真不少呢!

陈奂生吓得不敢响。

吴楚摇摇头,说:

“我也不来查。

你嘛,是老实人,叫你空手回去吧,说不定别人要唱你的空曲。

不过这东西紧张,我还要了解了情况才能答复你。

你住下来再说吧。

睡觉的时候,陈奂生正在解衣扣,吴楚拿了一只崭新的呢帽走进来,笑着说:

“你看,我嫌大。

”他往头上一套,果然遮到眼睛上。

脱下来戴到奂生头上去,恰是正好。

便说:

“给你吧。

”陈奂生心头的暖气,一直流到脚趾上。

吴楚走后,陈奂生把那帽子放在手上,足足抚了两个钟头。

明早起来,吃了早饭,吴楚匆匆上班去了。

陈奂生闲来无事,便出去逛大街。

一路上车水马龙,花花绿绿。

想到要回去吃饭,已经走出好远,来不及了。

只得买了一斤羌饼,到老虎灶讨一碗开水,填饱了肚皮。

索性不再回去,去那百货公司、食品公司细细看了一遍;

只见吃的、穿的、用的,五花八门,种类繁多,眼也看花了,心也看野了。

想着这世界上竟有这么多好东西,可叹自己辛辛苦苦做了一生,也不曾能买得几样,真是苦哇!

等到看完,天将黑了,陈奂生有点诧异,怎么城里时间这样容易过去?

便匆匆忙忙,奔回吴楚家去。

吴楚不在家。

老阿姨见他回来了,舒出一口气,说以为他摸不着家门了。

赶快盛出饭来,还叫他到这里来了就别客气,以后不要到外面去买了吃,横竖家里是准备了的,不回来吃反而剩了,吃隔夜食。

奂生连连应着,问道:

“吴书记吃了吗?

“他上半天接到电话,回来吃饭收拾收拾,又到省里去开会了。

”“哎呀,”陈奂生叫出声来,“几时回来呢?

”“他也说不定。

”“他说什么没有?

”“吃饭时查你的,你又不在。

陈奂生一口饭含在嘴里,目瞪口呆。

这天晚上,陈奂生平生第一次失眠了。

那软软的被子,软软的枕头,比家里的好得多,偏偏竟觉得手脚无处安放;

横翻一个身,竖翻一个身,横竖总是不舒服。

想自己从不贪玩,难得放任一次,却误了大事。

吴书记是个忙人,此番出去,几时才能回来。

他对自己这件小事,会放在心上吗?

说不定过几天就忘记了。

岂不糟糕!

清早起身后,陈奂生心绪不宁,左思右想,不知如何是好。

也没有心思出门去玩,想找个人商量商量,却一无亲戚,二无朋友。

问得发慌,便帮着阿姨淘米洗菜,把地面扫得干干净净。

吃过饭,困了一个午觉,起身后找不着事情做,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吹凉风,消散那胸中的闷气。

坐了一阵,又不舒服,浑身肌肉紧绷绷,催他出力。

他看看空地,忽然想起上午扫地时东屋里有一把钉耙,立刻高兴起来,便拿了去锄地。

这地里碎瓦断砖极多,锄了两耙就得弯下腰去拾了丢在旁边;

也不敢用力,怕碰坏了钉耙;

所以干了一阵,使不出力,出不得汗,照样不痛快。

第二天不想锄了,但没有事,想想吃了吴楚的饭,不帮他做点什么,总过意不去,还是翻地吧。

翻着翻着,想起事情不曾办好,书记。

厂长还在等回音,在外耽搁久了,空手回去不好交代;

又想起老婆、孩子、猪、羊,不禁归心如箭。

这陈奂生除了小时候舅舅娶舅母在外公家住过一夜,再就是在招待所耽搁半夜之外,从不在外住宿,自然不习惯了。

第三天一早,尽管阿姨殷勤挽留,陈奂生千恩万谢,说要回去看看再来。

然后上楼别了吴楚的爹妈,把吴楚送给他的呢帽和装山芋来的布袋,塞进从前卖油绳的旅行包,走出堂屋。

在天井里,又看到那只鸡婆悠闲地在他翻过的土地上觅食。

不禁深情地恋恋留眼,唉,他不是舍不得送给吴书记,而是习惯了和它在一起呀!

出了小弄,他摘下棉帽塞进包里,把新呢帽戴在头上。

跑过百货公司,他记得那里有一面大镜子,特地弯进去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尊容”,果然神气了不少。

陈奂生笑了一笑,然后扬长而去。

回到大队,陈奂生满怀未能完成任务的歉意,唯恐受责;

他家都未到,就先找

奂生

书记、厂长汇报。

谁知书记、厂长听了,把手一拍,劲道十足地说:

“哎呀,你呆,回来做啥呢!

吴书记待你这么好,还怕他不替你想办法吗!

快点再去,再去!

今天来不及就明天一早动身,你给我坐在那里,十天八天,半月一月,等得吴书记回来。

“去了没事做,等他回来了再去不好吗?

”陈奂生不愿意。

“你知道他几时回来?

你不去等他,他还会等你吗?

他东一天,西一天,错过

了机会你就寻不着。

快去快去!

陈奂生听着也对,只得答应。

回去住了一夜,不顾老婆嘀咕,带了几斤上白米,

一捆大青菜,又匆匆就道。

此番已是熟门熟路,原不必再有周折了;

但陈奂生下了火车,经过一家旅馆门

口,却触动了心机:

人贵有自知之明,吴书记家虽然有吃有住,也该知趣;

况且不是一天两天,不如住在旅馆里妥善。

横竖费用厂里可以报销,何必去揩吴书记的油

214号房

呢。

踌躇半晌,便走进旅馆,在服务台旁看了片刻,学会了办理手续;

便拿出介绍信来登了记,说明要一个最便宜的铺位;

付一元钱钾金,拿了钥匙,住进了间。

那房间放了六张单人铺,挤得很;

陈奂生不打算在那里拉场卖拳头,自然不嫌。

躺了一会,想起那一捆鲜嫩的青菜,应该当天送到吴家,吃个新鲜。

便提着走到吴家。

书记还不曾回来,阿姨拿了菜,听他说住了旅馆,想他是个老实勤快的人,有心帮忙,劝他还是住到这里来,因为吴楚万一夜里回来,早上又跑了,住在旅馆就碰不着,白等。

奂生觉得有理,连忙答应。

吃过夜饭,就到旅馆去取东西。

拿了东西,到服务台去还钥匙,服务员告诉他,铺位每天一元二角,钥匙押金一元,还应再付二角。

奂生不懂,服务员才告诉他,这铺位不管他住不住,都应付一天的钱。

陈奂生心里叫声:

“苦呀,又碰到鬼了!

”他不肯吃亏,赌气不还钥匙,决定住一夜再走。

又怕阿姨等他,只得再跑一趟,顺便把米也带了去。

等到回来,房间已经有两位旅客在那里交谈,一个年轻的,呢制服笔挺,皮鞋

贼亮,长头发在电灯底下油光闪闪,派头十足。

一个中年人,打扮得平平常常,面容却和善,见奂生进来,还微微点了点头。

奂生不会交际,无话可说,便往床上一坐,看着电灯发呆。

听了一阵,听出那两人也在谈生意经,不禁问道:

“你们也是

采购员吗?

年轻的又问:

“干了多久了?

”奂生回答:

“刚刚头一趟。

”年轻人便看不起,再瞧他那寒酸相,更不入眼,头就别过去又和中年人谈话了。

那中年人虽不说什么,眼里却漾着关切的笑意,好像要同他攀谈。

只是在听那年轻的讲,不便张开嘴来。

后来,年轻的有事出去了,中年人便坐到陈奂生的床沿来,先自报家门,姓林

名真和,是X县X公社X大队X厂的采购员,然后请教了奂生的姓名、单位,笑道:

“我们是同行嘛,要搞的都是那种原料,现在很紧张。

刚才那年轻人,也和我们一

样。

不过他们厂大,手段大、路子大,搞起来是有把握的。

陈老兄,你搞到没有?

“没有。

”陈奂生高兴地说。

他觉得林真和很看得起自己。

“局里边、厂里边有熟人吗?

”“没有。

“你没有路,又不曾搞过,厂里为啥叫你出来?

“喔!

”林真和恍然说,“怪不得,怪不得。

”便从袋里摸出一包大凤凰,抽

出一支敬奂生。

奂生推不过,只得接了。

林真和便喀峻打亮火机,帮他点着,自己也燃了抽起来。

然后又问:

“老朋友吗?

“他以前一直在我们那里工作。

”“你跟他交情怎么样?

陈奂生见人家这样看重自己,就像杀猪的给猪吹了气,自觉胀得大了。

忍不住要摆一摆海,便把自己同吴楚的关系,吹了一遍;

末了,又把帽子摘下来指指说:

“这就是他送给我的。

林真和听了,着实羡慕,对陈奂生十分看重,一连请他吸了几支香烟,说碰巧认识他,也是缘分。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

以后大家要互相帮助,奂生有什么为难,只管找他。

又声明,他晓得奂生是初次出马,他不指望靠奂生搞什么,倒愿意帮奂生出出主意;

因为他多少有点经验,山是高的)江是长的,吃亏沾光,不在一朝一夕,能够真心实意交上一个长远的朋友,大家都有好处。

陈奂生见他说得动听,倒反有点疑心,因为他也常常听说外面有骗子。

但看看林真和,额头宽阔、脸色正派,特别是那双善良的眼睛,好像流露出一种委曲求全、叫人怜悯的光彩,想来不是坏人。

也就欣然赞成了。

临睡之前,林真和端来一盆水,问奂生洗过脚没有?

匀了半盆给他。

等到奂生洗好,林真和已穿了鞋,随手就把两盆水并在一盆里拿出去倒了,做得非常自然。

陈奂生十分过意不去。

便也拿出自己带来从未抽过的"

牡丹"

,抽出一支硬要他吸,这才安心睡觉。

早晨起来,见那年轻人还在打呼,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真和早已起身,两人又热络了一番。

”奂生说了吴楚的地址,叫林真和有空就去找他,然后走了。

从此,陈奂生住在吴楚家里,等书记回来。

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清早起来,就代阿姨上街买菜,家里事见什么就做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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