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6文档格式.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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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尚利舌如矢,句句中在太子槐心扉。
太子槐再无迟疑,凝眉有顷,抬头问道:
“依爱卿之见,本宫该当如何行事?
“陛下所失,不过是一块宝玉。
张子以一人之力,得越地数千里,此功当可抵过。
殿下可恳请陛下,求他看在张子灭越这桩功劳上,赦免张子死罪。
只要张子留得一命,就有戏文可唱。
若是张子死于非命,一切全都没了。
太子槐又踱几步,眉头一动:
“有了!
起驾章华台!
“臣遵旨!
靳尚备好车驾,扬鞭催马,载太子槐驰向章华台,叩见威王。
威王仍在震怒,但气头已过,态度较昨日明显缓和。
太子槐趋前叩道:
“儿臣叩见父王!
“你是为张仪求情来的吧?
”威王开门见山,冷冷问道。
“儿臣不敢,”太子槐再拜,应道,“儿臣以为,和氏璧是我镇宫之宝,张仪竟敢在众目睽睽下将其窃走,其心可诛,罪在不赦!
鉴于此案重大,且又涉及上柱国昭阳及数十位嘉宾,儿臣甚想亲审此案,叩请父王恩准!
威王思索一时,点头道:
“也好。
你可代寡人问问张仪,寡人待他不薄,还打算委他以重任,他为何恩将仇报,做此苟且之事?
“儿臣遵旨!
太子槐领完御旨,匆匆赶至司败府,闻知项雷正在刑室里审问张仪。
项雷是昭阳生母江君夫人的娘家亲侄,也即昭阳表弟。
鉴于此案通天,且又涉及昭氏,项雷甚是用心,严刑拷问,一心欲逼张仪认罪,供出和氏璧下落。
项雷施出种种酷刑,张仪却是生就的倔脾气,且又委实受屈,死不招认。
张仪昏死数次,又被冷水浇醒,试用新的刑具。
太子槐赶到时,张仪又一次昏死在刑台上。
项雷喝令松刑,狱卒连泼数遭冷水,张仪仍旧没醒。
项雷一怔,拿手指在张仪的鼻孔前挡了下,见仍然有气,令人将他抬下刑台。
正在此时,太子槐在靳尚诸人的陪同下,大步走进。
项雷见是太子,慌忙跪叩:
“微臣项雷叩见殿下!
微臣不知殿下光临,有失远迎,请殿下降罪!
太子槐扫一眼躺在地上如死人一般的张仪,心里一揪,沉脸问道:
“将他打死了?
项雷应道:
“回禀殿下,犯人只是暂时昏死过去。
太子槐松了口气:
“没死就好。
招认了吗?
项雷连连摇头:
“此人嘴硬,死不招认!
太子槐扫一眼张仪:
“既不肯招,就抬下去吧。
要好生照料,切莫让他死了。
“微臣领旨!
”项雷应过,急令狱卒抬走张仪,传狱医急救。
太子槐走到主审台前,在席上坐下:
“拿供词来!
项雷递上供词。
太子槐审看一时,又要来案卷,细审有顷,转对项雷:
“有副本吗?
“有。
“取副本来。
项雷拿来副本,靳尚收起。
太子槐缓缓起身:
“项爱卿,张仪性硬,不能硬逼。
万一把他打死了,失去活口,查不出宝玉来,陛下怪罪,你可担当不起!
项雷叩道:
“微臣遵旨!
太子槐安顿已毕,不及回宫,即与靳尚驰至章华台,求见威王,禀道:
“父王,儿臣审查此案,觉得疑云重重。
“哦?
”威王急问,“是何疑云?
太子槐将一大堆案宗副本及张仪的供词放在几上,缓缓说道:
“但凡窃贼,必有预谋。
小偷尚需踩点,何况是前往柱国府盗取天下至宝的大盗?
反观张仪,首日回府,次日即受邀前往昭阳府赴宴,且此前并不知赏玉之事,根本无法预谋。
此其一也。
”手指案卷,“据案宗所述,张仪是孤身一人前去赴宴,并无帮手。
又据张仪府中仆从所述,张仪回郢之后,一直待在府中,并无外出,也即张仪并无机会寻觅帮手。
此其二也。
据儿臣所知,张仪并不是爱财之人。
再说,张仪受恩于陛下,贵为会稽令,在楚前途无限,如何肯为一块宝玉失去锦绣前程?
此其三也。
张仪所受酷刑,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但他昏死数次,死不肯招,若非受屈之人,一般窃贼断不肯为。
此其四也。
张仪一口咬定将宝玉交予一个紫衣女人,儿臣以为,或非无稽之谈。
赏玉赏至张仪手中,府中失火,众客皆去相救,此时有人讨要宝玉,张仪在此情势下,自会失去分辩,误以为是巫女前来取玉。
据儿臣所查,有在场的宾客议及此事,说张仪当时的表情,也不似装出来的。
此其五也。
有此五点,儿臣是以——”
威王眉头紧凝,摆手止住他,沉声道:
“这么说来,是昭阳陷害于他了?
太子槐摇头:
“儿臣以为,昭阳不会故意陷害张仪。
“他为何不会?
“也有几个原因,”太子槐侃侃而谈,“一是此事涉及宗庙,身为昭氏后人,昭阳断不会在宗庙里欺天害人,为昭门抹黑;
二是昭阳事母至孝,此璧既然是为母驱邪祈福,昭阳自也不会不诚,何况又是江氏夫人内寝失火,昭阳纵有此心,也不能不顾及母亲安危;
三是在场诸宾客中,并不全是昭氏一族,黄氏、项氏、屈氏、景氏等家族皆有人在场,儿臣审看他们的证词,与昭阳、张仪所述一丝无差——”
“寡人问你,”威王再次打断他,“张仪既没偷玉,昭阳也没陷害,此玉哪儿去了?
难道它会插翅飞走不成?
太子槐思忖有顷,小声应道:
“方才回来,儿臣一路上都在思忖此事。
儿臣在想,此玉既非凡品,会不会——”
威王心头微凛,倾身道:
“你是说——”
“儿臣在想,昭门祭玉,举门禁紫,如何又来紫衣之人?
还有那场大火,生得甚是奇妙,婢女整日伺候烛火,蜡烛从未倒过,偏巧那日倒了。
儿臣依据案宗所述,将前后过程串联起来,父王请看,江君夫人生病,昭阳求玉,父王恩准,神巫祭玉,三十六阳刚男子,张仪返郢,昭阳盛请,家庙赏玉,江君夫人卧寝失火,张仪守玉,紫衣女子从天而降……这一切就像是上天刻意安排了的,环环相扣,紧凑得一丝不差。
威王身体后仰,倒吸一口凉气,闭目冥思,睁眼问道:
“槐儿,听你这么说,难道是上天收走了此玉?
太子槐连连点头:
“儿臣以为,此玉自入章华台,百多年来,从未出过宫门一步,此番失窃,或是天意。
威王思考有顷,缓缓点头:
“嗯,你说得也是,寡人不该放玉出宫。
那日也是中邪了,昭阳一求,竟然予他了。
”略略一顿,“依你之见,寡人又当如何处置张仪?
“儿臣以为,司败那儿证据确凿,张仪这里解释不清,事情已经闹大,不能不罚。
然而,陛下一向赏罚分明。
莫说张仪可能蒙冤,纵使他真的盗走此玉,也不可忽略他为大楚建下的盖世功业。
此玉纵使价值连城,也难与数千里越地相比。
张仪身为客卿,奔波不止万里,助我一举灭越,解我腹内巨患,父王何不将功补过,赦免他的死罪,同时诏告天下,显示父王赏罚分明的公心。
威王又是一番冥思,点头道:
“你说得好,就这么办吧!
你要告诉张仪,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寡人与他一来一往,两不相欠了。
太子槐心头一凛,嘴巴张了几张,本欲辩解,却出口道:
“儿臣领旨!
一辆轺车在刑狱门前戛然而止。
靳尚望一眼香女,小声道:
“嫂夫人,就是这儿。
香女飞身下车,就要走入刑狱大门,被几个持戟甲士拦住。
靳尚赶上,递过楚王特赦金牌及谕旨。
门尉接过,让他们在此稍候,自己快步进去。
约过半个时辰,几名狱卒架着张仪走出,将他放在地上。
看到张仪遍体鳞伤,脸色犹如死人一般,香女哭叫一声:
“夫君——”飞身扑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张仪吃力地睁开眼睛,朝她微微一笑,复又合上眼皮。
刑狱门外停着几辆马车,是附近百姓专在此处候生意的。
靳尚扬手招来一辆,吆喝狱卒将张仪放进车中,转对香女,揖道:
“嫂夫人,在下答应的,这也兑现了。
”从袖中摸出一只钱袋,双手递上,“袋中有十块爰(yuá
n)饼,权为在下心意,望嫂夫人不弃!
爰饼又叫郢爰,是郢都货币,十块爰饼是相当丰厚的馈赠了。
香女本是烈性,且又发生前日之事,自是不肯接受靳尚施舍,当下回过一揖:
“大人厚意,小女子心领,大人十金,还请收回。
靳尚微微一笑,硬递过来:
“在下心意,嫂夫人可以不领,这点小钱嫂夫人却得收下。
眼下嫂夫人身无分文,别的不说,单是张子这样,也该有个医治、栖身之处才是。
见靳尚将话说至此处,香女也就不好推托,接过钱袋,再次揖道:
“既如此说,就算小女子暂借大人的。
靳尚也不应话,跳上轺车,抱拳道:
“在下先走一步,嫂夫人保重!
香女回过礼,跳上车子,坐下,小心翼翼地将张仪抱在怀里,免得旅途颠簸,弄疼了他。
车夫见她坐好了,扭头问道:
“夫人,去哪儿?
香女正欲回话,靳尚忽又跳下车子,近前说道:
“差点忘记一件大事,请嫂夫人转告张子,陛下口谕,‘告诉张仪,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寡人与他一来一往,两不相欠了。
’”
听到如此绝情之语,香女泪水流出,点点头,转对车夫道:
“丽水岸边,栖凤楼。
车夫朗声应道:
“好咧!
”扬鞭催马,疾驰而去。
马车辚辚而至栖凤楼,掌柜迎出,一见张仪这样,大吃一惊,吆喝几个仆从,将他抬至二楼他们原先住过的房舍中。
香女返身下楼,欲付车资,车夫道:
“叫车的大人已付过车资了。
香女大是感叹,谢过车夫,急步上楼去了。
张仪一走,项雷就使人急报昭阳。
昭阳听闻太子亲自出面营救张仪,惊愕之余,暗自庆幸听信陈轸所言,预留一手,未将张仪整死。
细想前后过程,昭阳越发佩服陈轸,使邢才将他召来,谋议下一步如何去迈。
陈轸快步走向客厅,未进厅门,看到昭阳迎出,远远拱手道贺:
“大人大喜了!
昭阳一怔:
“哦,喜从何来?
“大人就要稳登令尹之位,难道不是大喜?
”陈轸乐呵呵地说。
昭阳越发惶惑:
“请上卿明言!
陈轸指指门槛,呵呵笑道:
“令尹大人,纵使明言,也不能在这门槛之外呀!
昭阳亦笑出来,拱手揖过,伸手让道:
“上卿大人,请!
二人步入厅中,分宾主坐下。
昭阳拱手,语气探询:
“果如上卿所言,殿下亲自出面将张仪救出。
在下忖摸此事,越忖越是焦心,特请上卿来,本欲求个应策,上卿却——”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低,“敢问这……令尹之位,由何而来?
“请问大人,楚若一年不设令尹,行吗?
“当然不行!
令尹乃楚之要枢,若无令尹,政令不通,六府不调,三军不治,久必生变。
“三个月呢?
“也似不妥。
按照惯例,令尹若是去职,一月之内,当立新令尹。
“这就是了。
”陈轸笑道,“再问大人,在楚天楚地,除张仪之外,可否有人能与大人争夺此位?
昭阳思忖有顷,摇头。
“张仪已是废人,景舍去职亦近一月,眼见大人即将荣登宝位,在下是以贺喜。
“上卿言早了,”昭阳急道,“在下急的也是这事儿。
殿下既将张仪救出,亦必会在陛下面前再次力荐。
陛下年迈,大楚天下不久将是殿下的,陛下对此心知肚明,倘若殿下坚持,或会——”似是不敢再说下去,轻叹一声,转过话锋,“再说,和氏璧一事,亦不经查。
依殿下天资,或已生疑。
陛下亦不是迂腐之人,若是醒悟过来,严加追查——”再次顿住话头。
陈轸微微一笑:
“大人放心,无论是殿下,还是陛下,都不会追查此事了。
即使追查,也是查无对证。
该闭口的都闭口了,只要大人不说出去,有谁知道?
至于张仪,不知大人听说没,在下听闻,在刑狱门口,靳尚曾对张仪之妻说道,陛下口谕,‘告诉张仪,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寡人与他一来一往,两不相欠了。
’柱国大人,陛下此话,可是大有讲究啊!
“连这话你也听到了?
”昭阳震惊,不可置信地望着陈轸。
“呵呵呵,”陈轸大笑数声,“为了大人,在下敢不上心吗?
“陛下是有此谕,只是——”昭阳点头应道,“此谕作何理解,在下还要请教上卿。
“此谕是说,楚国不比中原,朝廷真正信任的,只有景、屈、昭三氏之人。
先朝所用外客,没有一个有好结局的,远的不说,四十年前的吴起,就是一例。
张仪灭越立下大功,可他治越,却让陛下放心不下,防之又防啊!
昭阳不无尴尬地苦笑一声:
“其实,那些都是在下的一面之词。
“关键就在这里,”陈轸敛住笑容,不无肯定地道,“只有大人这一面之词,陛下才爱听。
昭阳思忖有顷,叹服地连连点头,拱手道:
“与上卿说话,真是痛快。
既然提到令尹之位,敢问上卿,在下——”顿住话头,目视陈轸。
陈轸一字一顿,似是将军在向部属发布军令:
“去做两件事,一、策动元老,举荐大人;
二、逼迫张仪,逐出国门!
这一次,张仪真被折腾惨了。
打发走车夫,香女回至房间,细细审看,见他浑身上下无一处好皮,心疼得眼泪直流,抱住他泣道:
“夫君——”
张仪两眼紧闭,面色惨白,竟如死人一样。
想到夫君在刑狱门前尚能微笑,此时却是反应俱无,香女陡然一惊,顾不上再哭,赶忙搭脉,见脉搏尚在,急用袖子抹去泪水,转身走出,下楼对掌柜揖道:
“请问掌柜,附近可有疾医?
掌柜回过一揖:
“夫人莫急,附近就有一个专治跌打损伤的,在下看到张大人那样,已差小二请他去了。
夫人稍候片刻,这阵儿想必就到。
话音落处,外面传来小跑的声音,果是小二,后面疾步跟着一个提箱子的中年人。
掌柜与他见过礼,指香女道:
“这位夫人的夫君被人打伤了,烦请先生诊治。
“谢掌柜了!
”香女朝掌柜深深一揖,转对疾医拱手,“小女子有劳先生了。
”指着楼梯它,“先生有请!
疾医回过礼,与香女上楼,推开房门,察看张仪伤情。
看有一时,疾医小心翼翼地分别搬动张仪的四肢,又按又摸,然后搭脉,有顷,心头微凛,转对香女:
“快,拿热水来。
香女下楼,端来热水,回到房中,见疾医正在小心翼翼地拿剪刀一点一点剪去张仪衣物,许多地方,衣服已与血水凝成一团,揭不下来,疾医只好拿丝巾球沾上热水,泡软血水,慢慢剥离。
疾医总算将张仪的血衣尽行除去,一点点清洗伤口。
香女看得心惊肉跳,泪水直流。
张仪身上的伤口之多,伤情之重,莫说是香女,即使疾医,也是震惊。
疾医一边清洗,一边摇头叹道:
“唉,这帮天杀的,将人净往死里整!
香女抹把泪水,忐忑不安地哽咽道:
“先生,夫君他——不会有事吧?
疾医点头应道:
“不会有大事。
”略顿一下,复叹一声,“唉,伤成这样,若是一般人,有几个也早死了。
士子能挺下来,真是奇迹!
听到这话,香女长舒一口气,轻声谢道:
“小女子谢先生了。
疾医足足忙活大半时辰,才将所有伤口洗好,分别敷上药膏。
香女使小二买来一匹白绢,撕成布条,细细缠过。
远看上去,张仪就似穿了一套白色新衣。
忙完这些,疾医伏案写就一个药方,递给香女:
“夫人,士子之伤,在内而不在外。
外伤只是皮毛,月内可愈,内伤却是紧要,不可闪失。
此方是治内伤的,先服三日。
香女接过处方,拿出靳尚赠送的钱袋,摸出三金,双手递上:
“谢先生了!
这点诊费,也请先生收下。
疾医见是三金,伸手推托:
“夫人礼重了!
三枚铲币足矣!
“先生不必客气,”香女将三金硬塞过来,“活命之恩,莫说三金,纵使三十金,也不足报。
疾医只好收下一金,将二金递回,拱手谢道:
“在下谢夫人恩赐!
三日之后,在下自来,一来为大人换药,二来视情更方。
香女送走疾医,拿出一金,叫小二到药店照方抓药。
天色傍黑,小二将药抓回,香女亲自煎熬,端至榻前,张仪仍在昏睡。
药凉了又温,温了又凉,张仪仍旧不省人事。
香女两眼含泪,紧握张仪的手,在榻前整整跪了一宵。
及至天亮,香女又疲又累,实在熬不住,终于伏在榻前,迷糊过去。
蒙眬中,香女觉得脸上痒痒的,打个惊愣,睁眼一看,竟是张仪。
张仪早已醒了,此时正用两只眼睛盯住她,见她眼中滚出泪花,就用那只未缠绷带的手,为她轻轻拭去。
香女不无惊喜地叫道:
“夫君,你……醒了?
张仪的眼睛眨巴两下,脸上现出一笑:
“香女,你做噩梦了,在哭呢。
”言语缓慢,几乎是一字一字挤出来的。
看他吃力的样子,香女的泪水再涌出来,连连点头:
“嗯!
嗯!
“你哭的样子,不好看。
”香女又是一番点头,泪水更多地流出。
“笑一笑。
香女拭去泪,挤出一笑。
“笑得不好,要这样。
”张仪说着,咧开嘴,灿烂一笑。
受他感染,香女也甜甜地笑了。
许是累了,张仪慢慢地合上眼去。
香女急忙点火,将药温热,品尝一下,端至榻前,舀出一匙,小声叫道:
“夫君,来,喝吧,喝下去,伤就好了。
张仪“嗯”出一声,睁开眼睛,尝试坐起来,稍一用力,全身一阵剧疼,情不自禁地“哎哟”一声。
香女放下药碗,急问:
“夫君,疼……疼吗?
张仪苦笑一声,点头。
香女的目光落在张仪的一身绷带上,声音有些哽咽:
“夫君,你全身上下无一处不伤,香女……香女……昭阳他也……太狠了!
”再次哽咽,拿袖子抹泪。
张仪微微一笑:
“你好好看看,那物什在否?
”张大嘴巴,让香女审看。
香女不知何意,睁大眼睛看他的大嘴:
“夫君,何物在否?
张仪没有作答,只将一条舌头上下左右搅动。
“夫君是指……舌头?
张仪点点头,做个鬼脸,将那只舌头上上下下搅个不停。
香女被他逗乐了,扑哧一笑:
“它要不在,夫君何能说话?
张仪合上嘴巴,呵呵笑出数声,朗声道:
“舌在,足矣。
”略顿一下,敛起笑,目光里现出冷蔑,鼻孔里哼出一声,“哼,昭阳竖子太蠢,真想害我,根本不用上刑,只需割去此物就是。
“夫君——”香女泪水复出,端起药碗,不无嗔怪道,“都成这样子了,还说这些!
来,喝药。
接后三日,张仪时迷时醒,总体上却在好转。
及至第三日,煎药服完,外伤已有部分包扎处渗出血污,急需更换膏药。
候至天黑,香女仍然不见疾医上门,真正急了,下楼询问小二。
小二亦在着急,一路小跑地登门求请,回报说家门落锁,疾医不知去向。
香女思忖有顷,觉得那个疾医是个实诚人,不会不守信用,这阵儿没来,想是遇到急事了。
候至翌日晨起,疾医依旧踪影皆无。
香女使小二再去问询,疾医家门上依旧落锁。
香女无奈,只好向掌柜求问其他疾医,使小二登门相请,结果令人震惊。
一听说栖凤楼三字,远近医家皆是摇头。
小二询问因由,或说不在家,或说不得闲,或说医术浅,总而言之,没有一家愿意上门的。
医家开店,无非是坐等生意,有生意上门,医家却又放着不做,让小二着实纳闷。
小二从前晌一直走到后晌,走得两腿发硬,仍然请不到一个医家。
正走之间,小二猛然感觉天色昏黑,抬头一看,见乌云密布,赶忙拔腿返回店中,远远望见掌柜站在店外几十步远的丽水河边,正与两个陌生人说话,模样甚恭。
小二本想禀报掌柜,见此情势,也就踅进店中,直上二楼。
香女听得声响,迎出来问道:
“小二,可曾请到医家?
小二轻轻摇头,将遭遇大体上讲了。
香女紧咬嘴唇,发了会儿呆,陡然问道:
“掌柜可在?
小二用手指指外面:
“在河边与人说话呢。
香女缓步下楼。
掌柜返回,刚好走至门口,见她下来,也顿住脚步,眼神怪怪地望着她。
香女上前几步,回了个礼道:
“掌柜的,小女子又要麻烦您了。
掌柜也不说话,只拿眼睛奇怪地望着她。
香女打个惊愣,轻声问道:
“掌柜的,你……怎么了?
掌柜似也反应过来,收回目光,回揖道:
“哦,没什么。
夫人,你说什么来着?
“小女子想……再麻烦掌柜一下。
“说吧。
“小女子想外出一趟,将夫君临时托付掌柜,烦请好生照看。
“夫人欲去何处?
“景将军家。
掌柜思忖一时,叹道:
“唉,在下这……这也告诉夫人,还是……不要去吧。
“为什么?
”香女惊道。
“还有,在下的小店,恐怕夫人……住不成了。
“此话从何说起?
小女子定不会少付店钱。
“夫人,”掌柜复叹一声,轻轻摇头,“不关店钱之事。
方才有人告诫在下,此店若要开下去,在下若要活命,夫人及张大人,就必须搬走。
香女脸色煞白,惊得呆了。
好一阵儿,她才反应过来,咬紧嘴唇,轻声问道:
“眼下已过申时,天色也不好,小女子可否再住一晚,明晨搬走?
掌柜将头摇摇,低垂下去,喃喃说道:
“夫人,在下求你了,这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略顿一顿,“还有,在下还想说一句,在这郢都,除去王宫,没有哪家有胆容留夫人。
香女不再说话,转身上楼,不一会儿,提着钱袋下来:
“掌柜,请算店钱。
掌柜深深一揖,推让道:
“夫人,店钱在下不收了。
香女摸出三金,递过来:
“掌柜的,一事归一事,小女子住店,当付店钱,掌柜的既不愿算,小女子权作三金了。
掌柜再次作揖,拒道:
“夫人,不是在下不收,是在下不能收。
“此又为何?
“店家也有店家的规矩。
在下开店,承诺夫人住店。
夫人若是退店,当付店钱。
夫人未退,是在下强赶夫人,失规矩在先,理当赔偿夫人才是,何能再收店钱?
夫人硬要付钱,就是强逼在下了。
见店家言语仗义,香女深深还礼:
“既有此说,小女子谢过了。
小女子再求一事,请掌柜帮忙。
“在下愿为夫人效劳。
“夫君伤成这样,小女子力弱不逮,背负不起,请掌柜的雇一辆马车,最好是有棚的。
看这天色,像要落雨了。
黑夜漆漆,万一落雨,没个雨棚,夫君他……怕是经受不起了。
”香女说到这里,心里难受,声音哽咽。
掌柜、小二亦是难心,各拿袖子抹泪。
有顷,掌柜扬起头来,转对小二:
“小二,去,把车马套上,换上新雨棚,送张大人、夫人出城!
“小人送至何处?
“送出郢都,直到夫人寻到一个合意住处,你再回来。
香女再还礼谢过,返身上楼,见张仪仍在昏睡。
香女不想打扰他,习惯性地站起来,打算收拾一个简单包裹。
然而,香女遍观屋中,除去那柄西施剑和靳尚赠送的钱袋之外,竟无一物属于他们。
香女越想越难过,伏在张仪身上,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窗外,天色越来越暗,房间里几乎看不清东西了。
陡然,一道闪光划破暗空,接着是一声春雷,闷闷地,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一路滚来。
雨淅淅沥沥,越下越大。
春雨贵如油。
这是楚国开春来的首场大雨,孩子们不无兴奋地奔跑在雨地,朝野一片欢腾。
章华宫里,楚威王双目微闭,表情喜悦,侧出一只耳朵专注地聆听窗外的雨打芭蕉声。
听了一会儿,威王微微睁眼,望向坐在斜对面的太子槐,乐呵呵道:
“槐儿,听这雨声,真扎实。
太子槐静静地坐在席上,双目微闭,表情阴郁,似乎它不是一场久盼的喜雨。
威王略略一怔,没有再说什么,收回目光,缓缓射向面前的几案。
几案右端摆着一堆奏章,是太子槐刚刚呈上的。
楚威王翻开一道,扫一眼,放在左边,再次翻开一道,又扫一眼,摞在前一道上面。
威王一道接一道地翻看,一大摞奏章无一例外地被他从右端挪至左端,再次摆成一摞。
威王摞完,抬头望向太子槐:
“就这些了?
太子槐也睁开眼睛,点点头:
“回禀父王,就这些了。
威王略顿一下:
“除昭阳之外,可有举荐他人的?
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