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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标十分明确:

滇缅公路上的松山,位于跨越怒江的惠通桥西岸。

在惠人桥以南约60多公里。

客车极少,我只好步行。

关心这场鲜为人知的战斗,我已和一年前与同事“老T”来时大不一样了。

我永远忘不掉黑衣老人、“铁钻”石匠们迷茫的目光和令人不解的答话,发誓揭开老人心目中的对我说来的迷雾。

一年来,我做了许多工作;

查阅大量的资料和线索,和许多老兵包括海外华人、美国朋友甚至日本老兵取得了联系。

在资料和谈话中,我首先发现他们都集中在两个不同的名称,但却是同一个地点上。

中国人叫“松山”。

美国人叫“高黎贡山系间一座长满了松树的山。

日本人则叫“拉孟”。

1942年5月2日,日本南洋派遣军第五十六师团第五十六机械骑兵团——坂口支队长驱直入,率先杀到惠通桥,中国守桥部队被迫炸毁了这座铁桥,将无法记数的从缅甸败退下来的中国远征军第一路一部和逃难的缅甸华侨、中国老百姓连同追赶他们的日本人一起留在了西岸。

日本军从此占领了怒江西岸,切断了滇缅公路,开始了长达两年半的占领。

他们首先开始在惠通桥西岸一个叫腊勐的村落旁的一座大山上建筑大规模的,自成体系的永备式防御工事。

进驻这个防御阵地的守备队叫“拉孟守备队。

拉孟守备队以第五十六师团(龙师团)一一三联队(联队长陆军大佐松井秀治),并配属师团炮兵、辎重、卫生、野战医院及后勤和防疫给水部等各一部。

共计3400人,一度负责黄草坝、龙陵一带的防务指挥。

拉孟守备队对外部队代号为“龙六七三四部队”(拉孟可能和村寨腊勐有关。

这座大山,因为长满松树,当地老百姓不假思索地就叫它“松山”。

对于山上之日本军,中国军也随着叫“松山日本军”。

1944年5、6月,中国远征军在云南发动战略反攻,于1945年1月将日本军全部逐出国境。

云南反攻(怒江战役)结束。

负责沿滇缅公路进击的中国军从一开始就在松山就遇到了日本军阻击,其顽强程度大大超过中国大陆同等规模的任何战斗。

中国军在美国空军和陆军顾问、技术人员以及大量的武器装备的支援下,经过百日战斗,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终于9月7日全歼守军,占领了松山。

关于这次作战经过和双方损失情况,大陆记载甚少,并和海外资料出入很大。

然而我真正有兴趣的不在于填补记载上的空白和更正误差;

而在于寻找至今活着的人,面对面地听他们谈论对战争的感受,亲自到故战场上用心灵紧贴着烧焦的、渗透了污血的土壤去感受它对40年后的震撼。

二.“腊勐,怒江对岸的地方”

怒江西岸某地

资料记载上的松山,使我一下子敏感地感觉到去年我和老T从芒市赶着回保山时曾经过的一座山,那天车上的人一直昏睡,仅在一个山顶小镇被司机吆喝起来小便。

这是一个极为贫困的汉人区,寒气逼人。

这和富庶炎热的傣族地区形成了鲜明对比。

上车后又马上睡觉,偶然醒来,发现车还是在同一座山上成“S”型缓慢下山。

山势极为险恶,使人不寒而栗。

山脚下便是壮观的怒江和赫赫有名的惠通桥。

所以记忆十分清楚。

首先看到松山作战的资料,居然是日本人服部卓四郎著的“大东亚作战史”,上面提到“拉孟守备队”在怒江惠通桥附近的一座高山上的战斗。

当时我不知道拉孟,也不知道腊勐,但是我估计就是这里。

我没有找任何证据,但是却毫不怀疑,这就是松山。

这会儿正毫不犹豫地向它走去。

沿路的本地人,一提到战争,都不约而同地指着南方。

“那是大松山,那里打过大仗。

我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几十公里之外也能看到,它雄踞群山和云雾之上。

我不禁感到惊喜和敬畏。

“松山,除了高一点,实际是一座普通的山。

这是一位奇迹般从当年这座腥风血雨的山上爬下来的老兵,在讲述完他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后,对我说得最后一句话。

淡淡的。

我几乎是沿着江西岸边南下的。

这里地势平缓,风景迷人,物产丰富。

是个民族杂居的地区。

有时,国营农场的经济作物地,一望无际。

一个汉族模样的小伙子凑过来和我瞎扯,一会儿神秘地问我要不要“黑”的和“黄”的(鸦片和黄金),一会儿又说他舅舅是个工程师,被招募去修整滇缅公路,从此再没有回家。

并告诉我在惠人桥边,原也有中国军人墓碑,墓志铭上说一位班长如何英勇战斗。

现在当然不在了。

不过在惠人桥以北江边某地的野墓群里有一个是“日本人大官和他的战马”的坟墓,至今仍在……

分手时,他才知道我是专门来调查这场战争的,马上停住脚,郑重地委托我打听他舅舅的下落。

我也郑重地对他点了点头。

后来我又追上一为辨认不清民族的中年妇女。

在一问一答的采访下,她告诉我她家原来是梁河人,日本人打进来时全家逃出来后,就住在这一带。

全家靠她父亲在怒江两岸中日军上双方占领区的滇缅公路沿线,从遗弃的汽车里捡东西来维持生活。

她说松山的日本兵坏得很,把人抓到山上用开水烫。

松山上的日本军这种独特的折磨人的方法我在各地多次听说。

谈话见,我感到她好像是用一种冷漠、甚至是中立的口气谈论“日本兵”、“中国兵”。

我感到很震惊。

“松山下有个村寨,叫腊勐,是傣语。

意思是怒江对岸的地方。

她最后说。

下午,我满头大汗地来到一个村寨前歇脚。

粗大的藤条把周围的大树的茂密树叶联成一片,使下面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篮球场一条清澈透凉的小溪从旁经过。

但我迟迟不敢上去享受,因为它被一群看起来十分轻佻的傣族少女霸占着。

美丽的女孩看着我,故意就是不把小溪让给我。

三.两位老兵·

两个叫花子

故事一

农场小食店·

新城

我是天黑后才由一个年轻的农场割胶工直接带到农场场部招待所的。

所以没有看到新城。

我在日文资料上看到过,当年日本军拉孟守备队曾到这里进行“治安讨伐战”。

这是位于惠人桥和惠通桥的中间。

知识青年模样的割胶工在和我分手前,一再邀请我第二天大清早去看他们怎样这样割胶。

橡胶原来不生长在北纬15度?

?

以北的地方,50年代后,经过反复实验才栽种成功的。

这是最为正统的说法。

但是上次和我一同来滇西的老T却说第一颗在云南发现的橡胶树,竟是在芒市的日本军营地里,是他们从东南亚随着战争带来的橡胶树籽长出来的,这样才使中国人受到了启发。

这是一种不会受人欢迎的论点,也不知他是从哪个鬼地方听来的。

这里的小食店是私人开设的,老板操着一口变了质的昆明话。

他自称从50年代起,他父亲那一辈的昆明知识青年就来到了这里。

当时说是干几年就回昆明。

“唉,我们上当了。

他长叹一口气。

看来他们是不会了解战争的事。

但是他说,过一会儿必定会有两个叫花子到这儿来吃残汤剩饭,因为每天都来。

他们就是在这一带作战的老兵。

几年来,他们不厌其烦地谈着战争的往事,可是没人搭理他们。

一会儿,他们俩硬是踩着钟点一路叫唱着来了。

老板兴奋地吆喝着他们到屋里坐。

“今天可是有人专门来听你们摆打仗的事喽!

这两位真正是地道的叫花子,一位自称是国民革命军第36师的,一脸劳腮胡。

至今仍然透着一丝英气,是个乐天派。

他老是奚落和他相依为命的同伴,并声称,台湾的蒋经国都有他的名字。

另外一位一副倒霉样:

留着山羊胡,大热天还穿着一件破烂的不成样子的棉大衣。

他说他是71军军部的无线电兵。

他俩好像全给我专为他们要的酒菜给管住了,猛吃一阵子后,才酒气熏天地吹开了……

36师的老兵只记得他们过江打游击时,老是被日本人打败,跑呀跑呀的,还总是哈哈大笑,并攻击同伴说他当年老是替富豪子弟当兵。

在他们给他钱之后,过不了几个月,他总能从部队成功地逃出来,然后再找一家肯出钱的人家顶替当壮丁。

无线电兵除了无可奈何地承认外,不时神秘地凑着我的耳朵说话,把一嘴的酒臭对着我喷……

在松山,他们部队挖了一个坑道通到日本人大碉堡的下面,用几十吨TNT炸药把整个松山顶给掀了,炸死了几万日本兵;

在松山有一个日本瘸子,拖着三挺机关枪,一个人坚守着一个阵地,打死了无数中国兵;

一个曾经被日本人抓到松山为他们修整工事的老头,在战斗一开始,就把日本人的供水管道切断了;

在松山至龙陵途中的黄草坝,有个开了个小酒店的女老板,和松山日本人打得火热,但是她却经常把日本人的情报送给了中国游击队。

并让中国军侦察兵扮成她的亲戚或伙计,带着酒和食品到山上去“慰劳皇军,”有时也把被日本人抓去的中国人救出来……但是战后,有人说她是汉奸,使她被迫携眷逃到缅甸。

这个故事在龙陵也有人知道,后经过原龙潞游击纵队副司令官少将常绍群老先生的证实。

常老先生记得她一次叫人送情报时,还送拉一把日本军官的指挥刀。

“国军”一个侦察兵在腾冲城郊黄草坝侦察时,以赦免为条件,鼓动已经投降了日本人,并在腾冲日本军无线电部队的哥哥再次投降国军,后由他哥哥带路捣毁了这个电台……

他的这些故事,都得到了同伴的确认,想必多年来,他们早已统一了认识。

年轻的昆明老板把两大碗早已准备好的剩米线加热后放到他们面前。

“前些年父亲临终时,一再交代我们,要照顾这两位老人。

这也算是父亲的一个遗嘱吧!

两个老兵毫无反应,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

他们完全具备和他们目前身份相称的忍耐、满足、麻痹和痴巅。

五月的怒江气候异常炎热,但是两个叫化子却穿着油腻破烂的军大衣!

这是他们的房子,他们的被子,走到那里,就把房子和被子带到那里。

四.“怒江·

愤怒之江”

故事二

时间:

1942年5月2日

在这条路上搭车是十分容易的。

昨天我曾搭上一对傣族青年男女婚礼的拖拉机。

和送喜的乡亲一路欢笑。

后又搭上一辆手扶拖拉机,拖拉机手总是停车主动询问路人是否坐车。

这使我大为惊奇和感动,他们保持着一种原始的质朴和谐。

现在我搭乘的新城甘蔗厂的拖拉机终于喘着粗气费劲地爬上了蜿蜒而上的滇缅公路。

由于我是顺着西岸土路插上滇缅公路的,所以没有经过惠通桥,但是却清清楚楚地看着它静静地卧在怒江上,和去年我和老T经过时一模一样。

“惠通”的意思大约是“互惠而相通”。

但是不知道哪一年改为了“红旗桥”,也许政治运动不需要互惠经济。

这些年又把老名字重新启用,看来还是“惠通”好。

那天我是被粗鲁的命令声弄醒的,这是守桥军人按惯例检查身份证和随身物品,严防携带可获大利的走私品,特别是金三角地区的特产鸦片。

这是战后另外建设的一座钢筋水泥桥。

真正的惠通桥被遗弃在附近以北不过三百公尺的地方。

桥面材料已经没有了,但是钢铁骨架仍顽强忠实地屹立在原地,和美国老兵寄给我的惠通桥照片完全一样。

其中有一张照片是一位中国守桥士兵把一把伞绑在步枪上用于遮挡炎热的太阳辐射,颇有幽默感。

但是在1942年5月3日,中国守兵为了阻止日本追兵炸毁的却是座铁索桥。

那天发生的事情,和惊险电影里描绘得一模一样……

“……缅甸第一次战役时,我在中国交通部西南运输处缅甸蜡戍材料站当职员。

实际上我是中国军事统计调查局(军统)腊戍工作站的情报员。

四月以来,不断有难民和军队撤退。

到了四月十八日,突然接到上面的命令:

全部撤退!

日本军要打到这里的消息使撤退陷入大乱。

材料站堆放着大量大量的盟军援华物资。

我们四处动员一切会开车的人(包括华侨)开车把物资拉回国,不能拿走的全部烧毁。

但是由于物资多,人手少,又混乱,运走和烧毁的仅仅是很少一部分,大部分却完好无损地给了日本人。

“公路上车辆挤得太多了,压死了许多人。

有的人是因为长时间阻塞车辆,就跑到车下休息时睡着后车子开动后压死的。

“过了中国境内的芒市后,车辆逐渐恢复了秩序,排成单行慢慢行走。

这样就来到了西岸,连惠通桥都看到了,大家都送了口气。

因为过了怒江就安全了。

这时有七八辆带布蓬的卡车冲上前去,当时我们也没有介意,只是有人骂他们这样慌张逃跑只能阻塞交通。

“过了一会儿,惠通桥方向突然枪声大作,人们一下乱了起来,有人大叫‘日本人来了!

’我马上意识到可能就刚才那几辆汽车里藏着日本人冲上去抢夺惠通桥。

人们纷纷跳车,有的往北面平坦的江边跑,有的犹豫不决,不知是弃车而逃,还是再等机会开车过桥……

“枪声越来越密,江桥方面传来大爆炸,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桥被炸毁了。

没跑的人马上蜂拥逃窜。

后来日本人的大炮也打过来了。

我边跑边以一种平等的、甚至有点优越的心情注视着对岸,一些沿着对岸蜿蜒而上的公路上的弃车中弹起火。

在此之前,我是多么羡慕他们呢!

我们跑到江边后,有的立即跳下江去试图游到对岸,有的感到没有把握,有继续往北跑,想寻找狭窄一点的江面下水。

一群人跑过后,江边留下大片大片各式各样的鞋子。

我亲眼看见有几个人因为体力不支,被从北向南的江水冲向正在激战的惠通桥方向……

“我因为年轻体壮,又在军校受训,不久就游到对岸,爬上公路的汽车逃走……

“后来我听说,但是实际上是逃命的中国人为了抢过桥发生争斗,有的士兵开了枪。

化装成老百姓的日本人乘着俘获的车混在车队里,等待着过桥后在突袭。

但是听到枪声,他们误以为被中国军发现,就掀开车蓬用机关枪疯狂扫射,并跳下车冲向大桥对面,和守桥的中国兵发生枪战,在万分危急的情况下,守军被迫炸桥。

日本人大队赶到后马上用简易漂浮物强渡怒江争夺桥头。

就在为数不多的守军被彻底击溃前,中国军36师及时赶到,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才守住了怒江东岸……”

这位前军统人员叫黄天权。

一副管帐先生模样。

他在讲述故事时,另外一位同室的老人不断插话。

使我惊讶的是他也是一位当年叱咤缅甸风云的人物——第一次缅甸战役中国远征军第一路第五军第九十六师第二八八团中校副团长漆云鹏。

日本人切断了滇缅公路后,几乎使第五军全军堵在缅甸,迫使他们钻进丛林,翻越野人山逃到印度。

而九十六师却不可思意地跑到了缅甸最北角的一个叫葡萄(Putao)的地方。

最后在吃尽了人间所有的苦难之后,又从一个叫福贡的地方过江回到祖国,而没有到印度去。

如今,两位老人就像当年在缅甸作战那样同在一个办公室里。

有意思的是,现在我也来到了同一个公司。

“副团长”已经退休,我常常和黄老人见面,我们更多的是谈论工作而不是战争。

到了1944年5月,中国军发动了“怒江战役“时,在强渡怒江后,又修复了惠通桥。

担任松山主攻任务的第八军的两位军官也谈了当年过桥的情形。

原第八军103师307团中校副团长陈一匡说:

“刚修复的惠通桥实际上就是仅仅只有几根铁索,再铺上薄薄的木版。

人走在上面,桥面左右摇晃,和荡秋千一样。

十分害怕,特别是北方士兵……“

原第8军荣誉第1师第3团代理副团长崔继圣回忆,

“……过桥时,我亲眼看到一个在我前面负荷较重的士兵不慎掉下,被无情的江水吞没。

惨叫声在峡谷中回荡,传得很远很远……”

怒江江面不宽,江水看起来也不太湍急。

但当地人无一不知道并传诵着这样的一个故事:

当年日本人为了渡江将大量汽车、装甲车和坦克开到了江里,试图填起一座桥。

但是都被无情的江水冲走了。

老乡特别强调日本人是在几个地方多次进行这样的努力。

如今,我不断听说有人打捞起汽车的部件。

据说昆明的金属回收公司还专程派人了解此事。

五.“没有一寸泥土不被硝烟熏焦和焰火烧炼”

松山·

拉孟

越接近腊勐镇,路面就越陡,气候也就越寒冷,我的心情也就越紧张,人们也就越不愿意说话。

他们对松山有一种敬重、骄傲、畏惧、崇拜甚至神秘以及无所谓的混合心情。

他们老是把松山说成是“大松山”,说是死得人把峡沟都堆满了。

草草埋葬后,一到雨季,满山遍野到处是裸露的骨骸,“百哗哗的一片一片”。

很长时间都没人敢一两个人上山砍柴。

虽然过去了40年,但是我主观相信山上肯定遗留着弹坑、战壕等值得一看的遗迹。

可是我不想,也不敢问车厢里的人。

我害怕他们的回答会使我大失所望。

拖拉机在云雾中的腊勐镇前停了下来。

公路旁边的一块破旧的牌子上写着:

腊勐——松山18公里

腊勐——大垭口20公里

腊勐——龙陵52公里

腊勐——畹町172公里

牌子的背面是:

腊勐——惠通桥24公里

腊勐——保山107公里

腊勐——昆明712公里

(战后,公路多次改道,比战前长度缩短了一些。

从昆明到达某地的具体公里数也自然有所改变。

如:

怒江东岸有个叫“七0七”的地方,是指从昆明到达此地有707公里,而美国一位朋友寄来的一些老照片,其中有在802公里处中国炮兵轰击松山的情形。

这里的老乡穿着古老式样的土布青衣,用蓝、黑布包裹头。

他们通常把柴、菜、鸡蛋等拿到镇上去卖,再买回盐、油和布针线什么的,几乎和几百年前一样。

像云南其他地方的山里人一样,他们携带重物也是不用肩挑肩扛,而是用头托着。

我没有在镇上停留片刻,就向山里走去。

根据史料记载,原来的腊勐寨是位于现在的镇再向西顺着公路走一两公里,再顺着松山一个鞍部的凹谷西南走小道几公里才能到达。

松山腊勐的地形和日本人的防御阵地图是如此深刻地记在我脑子里,以至我第一次来访,仅仅凭着记忆也不会有一点误差。

走进山凹的第一个小村寨后,我就避开行人和小路,向村子和公路之间一座有松树的山爬去(实际上这里的山都有松树)。

爬上一半时,我回头看到了一个可能是老腊勐的大寨子。

不知似乎是我的错觉,我总感到腊勐寨有一种苍凉、忧郁的气氛笼罩着它的上空,行人和声音都很少。

爬坡的途中,我迫不及待地东张西望,任何一个坟墓、土坑、蓄水池甚至自然形成的流水干槽都使我心跳不已。

长期以来从资料上看到和许多人向我讲述的无数个惨烈、悲壮的故事就在这里发生。

(实际上这个村子不是腊勐。

戈叔亚注)

到了第一个小山头上,我必须承认,我没有看到一件令人信服的标志可以说明是战时的遗迹。

我顾不得擦汗,又向我记忆的日本军防御图上应该是外围阵地的一个小山包发狂地冲去。

当我筋疲力尽地到了山顶时,猛然展现在眼前的一切惊吓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能爬起来了……

仅有几十平方公尺的山顶,横七八竖的土坑像蜘蛛网似的分布着。

土沟每延长七——八公尺就有一个直径二至三公尺或者四至五公尺,七八十公分的大土坑,把几条土沟联在一起。

十分明显这些是当年的坑道和碉堡。

另外,整个山头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大小土坑窝,小的有十公分直径,深七八公分。

大的不等,有的像脸盆,有的更大一点。

你无法找到哪怕一平方米的地域没有土坑和土沟。

整个山头上长着人高的小松树,有少数几个地堡遗址里长着茂密的野草。

(我写信告诉日本从松山逃出来的小队长木下昌己说,这些小坑可能是手榴弹炸的。

木下专门来昆明对我说,不是手榴弹,是迫击炮!

手榴弹的坑很小,消失了。

所有的这一切,迫使任何一个偶然踏上这块土地的人都必须不容置疑地相信:

这里曾经发生过可怕的战争。

这里的不是当地人所为的人工标志表明这里的每一寸土壤都被枪炮的火药烧炼、硝烟熏焦。

松山的下午阳光是金黄温暖的,小松树在微风下闪动,使思想已回溯到四十年前的我总感到好像是一个个做着隐蔽动作的日本兵向我偷偷扑来。

我突然意识到,对这里过去发生的事情知道得太多太多的人,是绝对不应该一个人到这里来的。

记住,这是我对每一个好奇者或者追溯往事的人的忠告。

在我慌慌张张地下山时,每当我跨过那杂草丛生,曾经是日本军地堡的土坑时,总感到里面躺着一具具戴着有飘带的日本军战斗小帽的骷髅,这些骷髅伸出一只只没有皮肉的手来抓我的脚,这使我从恐惧终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逃窜。

六.捡柴女童和她的“骑士”

某凹地·

一阵幼女的无邪歌声又使我回到了八十年代死沉沉的和平日子里。

这是一副没有受过训练的嗓子唱着根本听不懂的山歌,但是它给我一种难言的,从未感觉过的亲切、好奇和更为重要的安全感。

我向着歌声的方向走进了一片二十至三十公分粗、四五米高的松树林的鞍部。

一个捡柴的小姑娘不到十岁,穿着破旧的成年男人的衣服。

我钦佩她不怕惊醒曾经是十分凶狠的死者灵魂的胆量。

我悄悄地走到她近旁树后,然后大叫一声想吓唬她。

她不慌不忙地抬起头大胆地看着我,一双明亮无邪的大眼睛使我永远难忘。

我无法想象自己在这双眼睛里是什么形象。

一会儿她的小伙伴们挑着柴火来了。

每个人都不失骑士风度地分给了大眼睛的小女孩一分作为柴火的树枝。

我问他们还有什么地方有战壕坑道,他们热烈地讨论一阵后一致认为:

这里的每一个山头都有战壕坑道,而且似乎和地球本身一样古老。

从他们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们对专门费劲爬山看这些玩艺儿大为不解。

在回家的路上,我殷情地接过“大眼睛”的柴火担子,但是没有走多少步就被迫放弃了就要到手的骑士封号。

分手时,她要我跟着另外一个男孩走,因为他家在山上。

这是个在山脊上分布很散撒的大寨中一个只有四五户人家的独立村落,穷得只有堂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不熄灭的炉火上的三角铁架(支撑水壶、饭锅的支架)能证实人类已经进入了铁器时代。

人们有的忙着做饭,有的忙着拨包谷粒,有的忙着把晒在屋前不大的一块空地上的包谷粒收起来准备过夜。

这里的主粮是玉米。

男孩的姐姐是一个十多岁的胖姑娘,关于战争的事,她光知道在大垭口公路边有阵亡将士墓碑,有三个墓碑上有名字的“阵亡者”至今还活着,就住在山下一个叫黄泥塘的寨子里。

这会儿她一门心思考虑的是一定要考上高中到保山去读书。

这是一个有志气的姑娘。

父亲不在家。

母亲应该说不到四十岁,但是看起来十分苍老,这是劳累过度、营养不良的结果。

她说只有奶奶知道战争的事,但是不要问她,她耳朵背。

奶奶坐在屋里弥漫着烟雾的对面,和灶台上放着的菩萨一样。

临走时,母亲害怕而又惊慌地追出屋,冒出了一句话,

“最近不有战事吧!

奶奶隔着烟雾,死死地盯着我,目光里包含着对那场战争的所有感受。

七.“出公差的女人”

故事三

在昆明,我曾经拜访过一位叫洪绍坤的老人。

“松山打下来时,我们路过腊勐寨。

寨子被日本人糟蹋得不成样子。

男人们被拉去伐木修工事。

战斗开始时,能动的人都跑了,但是我们却发现有一些带头巾的年青女人。

原来她们都被剃光了头发。

问她们时,她们什么也不说,只是哭。

老人们用手把他我们招过去悄悄告诉我们。

‘别问她们了,她们是出过公差的’。

即被强迫拉到山上当军妓。

每个寨子日本人都分配有名额。

凡是当过军妓的,日本人就把她们的头发剃光,表示以后不再去了。

这就

叫‘出公差’。

回来以后,村里的人甚至家里人都看不起她们。

她们没有脸见人。

这位老兵最后反复告诫我,以后到松山,凡是看到六十岁的老妇。

千万不要向她们询问战争的事。

“就是问,她们也不会说的。

老兵肯定地说。

八.弹药收藏家

小村寨·

刚走出篱笆,男孩和他的一些小伙伴早在这里等我,十分神秘地带我去看“一些东西。

“你一定想看。

他自信地说。

来到他家菜园,他搬开一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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