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书与灯花Word格式.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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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使听了非常高兴，就用这话去诘难匈奴王，果然匈奴国王大吃一惊，认错道歉，并且将放逐已久的苏武遣送回国。

后来，文人墨客就根据这个故事把「雁足」等当作书信的代称了。

至于「鱼书」呢？

鱼儿和书信扯上关系，主要源自于东汉末年的民歌＜饮马长城窟行＞：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夙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展转不可见。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

上有加餐食，下有长相忆。

这首诗音调婉转凄切，辞意真挚动人，自汉末问世以来，一直是诗人骚客咏叹模仿的佳作。

因此，影响中国文学既深且远。

诗中所提及的「烹鱼得书」典故即是一例，后世文人有鉴于此，便把前文所提到的「鱼书」、「双鲤」……等名称用来代指书信了。

而事实上「烹鱼得书」的典故还应该再上推个四百年左右，即约当秦末天下大乱陈胜、吴广「揭竿起义」之时。

当时有着「鸿鹄之志」的陈胜及吴广，经由相士的指点，假借着鬼魅神术之道来怂恿兵变，而「烹鱼得书」便是其中的把戏---先暗中用朱砂笔在布帛上写着「陈胜王」三个字，并将帛书偷偷塞进鱼网中的鱼肚子里，当部队中有人去买鱼来煮食的时候，便发现了鱼肚里的字条（《史记‧陈涉世家》）---由此，我们可以理解，以书信将之塞入鱼肚来传递讯息，并不是常态，无宁说有着特殊的目的或者为了隐秘的缘故，才产生了「鱼书」这种独特的方式。

然而，自从＜饮马长城窟行＞问世以来，流风所及，便出现了「鲤鱼形」的书信、信封等花样了。

而上文所提的「鱼符」、「鱼契」等制度，也莫不是受该诗的影响。

此外，尚有一事值得探究。

如前文所说，「双鲤传书」的情形应该不是常态，否则代为传达信件的人不就得每次都须拎着一串鱼四处赶路了吗？

显然这并不合理，而且史料上没有这种记载。

因此，前人在解释＜饮马长城窟行＞一诗中鲤鱼素书的典故时，便产生了众说纷纭、各持己见的现象。

例如：

《夷白斋诗话》便不客气的说：

「腹中安得有书，古人以喻隐密也。

鱼，沉潜之物，故云。

」又如闻一多、麻守中等众多学者便主张：

「『双鲤鱼』就是古代的信封。

这种信封和现在用纸糊成口袋形的信封不同，它是用两块鱼形的木板做成的，中间夹着书信。

『呼儿烹鲤鱼』，即解绳开函，『中有尺素书』，即开函看到用素帛写的书信。

」（详参《古代礼制风俗漫谈2》，万卷楼）再者，汉乐府诗中有一首：

「尺素如残雪，结成双鲤鱼，要知心中事，看取幔中书。

」有人便据此说明＜饮马长城窟行＞中「双鲤鱼」即是汉时书札。

最后，更有人将之解释为「思念至极产生的幻象」，并引《文选》五臣注中吕向所谓：

「相思之甚，精诚感通，若梦寐之间，似有所使自夫所来者，遗我双鲤鱼。

」实在是纡曲极了。

其实，若我们再仔细的回味＜饮马长城窟行＞一诗，便可发现：

「烹鱼得书」的传统解释，实有较多吸引人之处：

其一，就历史渊源论。

烹鱼得书，其来有自，诗文所引，并非突兀。

前已明言，《汉书‧陈胜传》（或《史记‧陈涉世家》）中「烹食，得鱼腹中书」的典故早发生在约公元前二○九年左右，距本诗之产生（约公元一九○年达四百年之谱，此四百年间的演变，将书帛塞入鱼腹中以便秘密传信，乃不无可能之事。

大陆学者商礼群先生在注解本诗时说道：

「烹鱼得书是古代民间常用的说法」，笔者水平有限，尚未能多方寻得相关「常用」的情形，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饮马长城窟行＞诗中以鲤传书并非空穴来风、毫无根由之举。

或诗中良人有不得不然之隐也未可知。

且相传本诗为蔡邕所作，若真属实，则以伯喈（蔡邕字）之任官东汉末年政治黑暗腐败，朝廷颟顸不堪的情况下，多言适足以招祸，「烹鱼得书」的传递方式也正是因应此一大环境的权宜之策。

即或非伯喈的作品，至少时代背景相同，上述推论有一定成立的可能性。

南朝诗人王僧孺＜捣衣＞诗中：

「尺素在鱼肠，寸心凭雁足」，依上文的角度来看，则倍感形象化。

其二，就诗文理路论。

如果说「双鲤鱼」为木制的鱼形信函，则开函展信这种极具私密的事情，又为什么一定得「呼儿」才能烹（开始）鲤鱼呢？

如果说古人看信还须僮仆助阵，这显然有点匪夷所思。

较为合乎情理的推论当是「受信人」（即作者）本不知鱼中有「书」，才会命僮仆去准备「烹食」，而「中有尺素书」正显示出作者的意外发现之喜。

然后便是很恭敬的「长跪读素书」了。

其三，就书信内容论。

以鲤传书实在兼有二义：

一则为问候保重的饮食补品（加餐之用），一则是秘密传信的天然掩饰。

而「遗我双鲤鱼」正是呼应着「加餐食」而来的。

古代生活不易，孟子曾有「老者衣帛食肉」的说法，日常美食的享用，非得要老年人或富贵人家不可。

尤其是在政治黑暗，社会动荡不安的时期，三餐不继是很有可能发生的惨事。

因此「加餐饭是当时习用的一种最亲切的安慰别人的成语」（马茂元《古诗十九首探索》），《古诗十九首》中就有「努力加餐饭」这一句自慰自勉的话。

清人饶学斌在评论这句诗时说道：

「凡人忧思伤脾，每至顿减饮食，因以逐日瘦损者多矣，甚而劳瘠捐生者有矣。

能加餐饭庶有豸呼？

然非努力不能也。

此真明于世故，老于人情而并深于养生之术者……。

」而谚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也正是「努力加餐饭」的最好诠解。

清人张庚说：

「且努力加餐，庶几留得颜色，以冀他日会面也。

」正是一语道出离别伴侣们的互勉、辛酸。

而本诗「上有加餐食，下有长相忆」更无非是思不得、见不得的情形之下，退而求其次，冀望于未来的心情写照。

因此，「双鲤鱼」既有佐助加餐养生的疗效，又复有传达情思的妙用，诗人据以成诗，有何不妥？

贰、关于灯花的典故及诠解

灯花的背景来自于古人的迷信，因此，可以说是想象之下渲染的产物。

然而，这个典故对于古代人（尤其是汉代人）来说却是影响深远的，因为这牵涉到整个时代的文化风潮问题，不可不辨。

在＜偶成＞一诗的批注中，国语习作的解释为：

「灯花，灯心燃烧时，突然爆出的火花。

俗以为吉兆。

看灯花，在这里指盼望远行的人回来的意思。

」解释内容浮泛而令人不易理解。

想要通晓习作上的解释，须分成两个阶段来细究：

其一，灯花究竟为何物？

其二，又为什么被视为吉兆的灯花，在本诗中会有「盼望远行的人回来的意思」呢？

首先，我们先看看其它工具书对于「灯花」一词的诠解为何？

《辞源》说：

「灯心的余烬，爆成花形。

……古人以灯花为吉兆。

」，而《辞海》及《中文大辞典》也说：

「灯心余烬结成的花形……古人以灯花为喜事的预兆。

」这些解释和习作上略为不同之处在于多出了「余烬」二字，以及具体的指出结出的火花为「花形」，因而使形象更明确了---原来，灯烛燃烧将尽的时候，残存的灯蕊因为分叉等原因而使焰火结成了像花一般的形状，就是灯花。

至于视灯花为吉兆呢？

似乎只是个或然率的问题，本身并没有令人信服的道理可言。

大陆学者阴法鲁先生指出：

「古人认为灯花的出现，是和主人的运气有关的事情。

《汉书‧艺文志》中有《占灯花术》一书，已失传。

南北朝时庾信作＜对烛赋＞，其中有『复讶灯花今得钱』之语，反映了古代『灯火花，得钱财』的一种迷信传说……。

」（《古代礼制风俗漫谈》，万卷楼）其实，这种传说在古代是很普遍而且认为理所当然的，尤其是在汉代，《占灯花术》的出现便是明证。

清人翟颢的《通俗编‧卷一》中说：

「《汉书‧艺文志》有《嚏耳鸣杂占》及《占灯花术》，《隋书‧经籍志》有《占梦书》、《占嚏书》、《目<

目闰>

体<

书》。

《太平广记》引陆贾曰：

『目<

得酒食，灯火花得钱财，干鹊噪而行人至，蜘蛛集而百事喜……按，以上诸占，为今童妇传述，亦往往有验。

』」他的说法可视为代表性的见解。

在历朝历代中，汉人的迷信思想可以说是出了名的离谱，上文《通俗编》所引陆贾的话，便是代表性的观念之一。

陆贾的这一段话，原见于《西京杂记‧卷三》。

由于陆贾的这些话，加上《占灯花术》一书的问世，于是乎「灯花」这一代表吉兆的典故，便深刻的烙印人心了。

于是我们也就可以理解，由灯花这一典故，所引发的文学作品，其所代表的意涵，不外乎与财运、喜事等吉兆紧密结合的。

因此，庾信的＜对烛赋＞会有「复讶灯花今得钱」的文句，而鱼玄机诗有「今日喜时闻喜鹊，昨宵灯下拜灯花」、陈与义诗有「灯花应为好诗开」、范成大＜道中诗＞有「乡信有灯花」……等有名的诗句了。

而《红楼梦‧二十八回》中蒋玉菡在行酒令时说道：

「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更以两个同时相并出现的灯花「象征……夫妻久别相会」的隐语。

有趣的是，李时珍《本草纲目‧火部卷六》中竟把「灯花」当作「药方」来看待：

用以主治「金疮……小儿邪热在心，夜啼不止」等症状，令现代人匪夷所思。

而李时珍更惊人的指出，他的宗室远亲中，有一位叫王一孙的「嗜灯花，但闻其气，即哭索不已」，实在令人难以想象灯花也能成为一种癖好。

而我们探讨此一现象时，也只能用古人的思索模式来加以理解了。

李时珍指出：

「《汉书‧艺文志》有《占灯花术》。

则灯花固灵物也。

」这就一语道出了古人崇信灯花的由来了。

原来，「灯花」已经被附会成好象有神灵显应的「灵物」，这也难怪灯花是如此的神通广大而法力无边。

综上所述，我们在理解前文中第二个问题时，便可获致下列推论：

其一，就情寄相思立论。

因为灯花乃是烛火将尽时才有的特殊景象。

而小儿女们，竟会「夜夜看灯花」，每天看到三更半夜，烛火将熄，其所看所想的，真只是灯花这个附会出来的「虚假物」吗？

当然不是。

那个「音讯全无」的「征人」才是思念的关键所在。

所以习作上注释才会说：

「看灯花，在这里指盼望远行的人回来的意思。

」我们可以想象，身为子女的，每天盼望到灯火将熄的夜阑时分，那身为母亲的，又将如何安然入睡？

其实，小孩子们的心情也就是大人的心情，那位沈默在诗文背后，呼之欲出的伟大母亲，其思念良人的情感是绝不会少于天真烂漫的小孩子的。

而诗人这种作法（不着墨于怨妇的笔法），正是所谓的「烘云托月」、「欲隐还显」的技巧，可谓上乘之作---由天真无邪的儿女的期待，推想得思妇热切的盼望，一家之中妇孺老幼嗷嗷待哺的形象，望君早归的心情跃然纸上。

其二，就灯花主财立论。

「灯火花，得钱财」，我国自古以农立国，对故乡的泥土有着一份深厚的情感。

古人是「安土重迁」的，在交通不发达的时代里，远行的人儿肯离乡背景，除了不得已的劳役之外，无非是为了功名生计打算。

而茫茫山水，天外之隔，时空间的分离曾造成多少家庭亲情的悲剧，所以唐人王昌龄的＜闺怨＞诗，也才会有「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千古名句。

而「灯花」既主财运，则此中不无有征人因功成名就而衣锦还乡的可能性，「夜夜看灯花」正是寓寄着无限的期待之意---父亲回来了，家中的经济困境也就迎刃而解了！

其三，就夫妻重聚立论。

对子女而言，盼望父亲回来是最大的幸福；

对妻子而言，期待夫妻团圆更是莫大的渴望。

前文引《红楼梦》中有「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的名句，看着灯花，寻着好兆头，祈求夫妻间的久别重逢，也是可预期的。

其四，就灵物立论。

李时珍谓：

「灯花固灵物也」，既然在古人心目中灯花为灵物，看灯花无非有祈求显灵的精神寄托的意味。

小孩儿或许不明晓灵物的真谛，然而，祈求之心总是有的，看到了预示吉兆的灯花，心中的期望值也就增加了几分。

大人们是晓事的，那么见「火华（花）则拜之」〈陆贾语）更是合于情理。

因此，「夜夜看灯花」在此又有祈求灵物显灵的寓意在内了。

叁、总结

胡适先生在＜文学改良刍议＞中，曾大力倡导「不用典」，意思就是要去除晦涩难解的典故。

可是，古代诗词在有限的语句之内，想要罗织深厚的情感，没有典故的运用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就以本诗＜偶成＞来说，短短的「夜夜看灯花」一句，就已经包括了人为情感的思念（子女对父亲、妻子对丈夫等）、民间习俗的见证（对灯花的迷信崇拜）及社会悲剧的无奈（征人必须离乡背景寻求生计）等种种不同层面的刻画。

如果不用典故，是绝难写出这么精炼生动的上乘作品的。

不过，诗词的用典，如果已经到了极度隐晦难解的地步时（像屈原的《天问》、像李商隐的＜锦瑟＞等诗），则又另当别论了。

金人元好问的感叹：

「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

」也是一个极端。

余秋雨先生的《艺术创造工程》一书曾写道：

「艺术家……他们长久地谛视着自己的心理世界，追踪着自己的心理律动，一旦情沛意足、感兴勃发，便借取客观世界的一些物象作为自己的情感符号，或者凭依某种事件和情节作为自己心灵吐露的渠道。

」宋凌云的＜偶成＞一诗即是如此。

而相对的，当我们去欣赏诗词，回头去建构诗词本身的内涵时，也常常必须有着「艺术再造」的工程---必须经过自我内心的审美观以及艺术素养，深映于内心之中，再予以圆融的体会。

或者寻丝抽绎，或者层层剥析，或者闳观整合，总之，务期要有自己的观点才算有所得。

所谓「一理通，万理彻」，推诸于任何一种形式的艺术作品（如：

绘图、版画、影片、书法、雕刻……等）都是一样的。

否则，一件艺术品，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件人云亦云的缤纷图案或立体装饰罢了。

在诠释＜偶成＞一诗时，笔者作了许多推论，便是基于上述理念而发的。

愚者千虑，当有一得，期望能予教学同仁一点启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