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羊Word格式.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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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五只嘛！

母亲就一个劲地摇头：

你怎么这笨五后面是六！

我说，哦，我记住了。

我给我家五只羊取了五个不知道好听还不好听的名字，分别是1、2、3、4，本来我会接着5下去的，可是我觉得我家第五只羊太可爱了，它总是跑到我怀里咩咩地叫，还磨磨蹭蹭地撒娇。

我就给它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娟子。

我之所以叫它们那几个名字是因为那时我只会写那几个字，这些都是娟子教我的。

娟子说1像根棍子，2像只鸭，3像耳朵，4像面旗子，5像称钩，我不知道娟子知道不知道六，因为我没问，我都不知道有个六我怎么问啊。

娟子还教我写她的名字，我不知道娟子的名字像什么，连娟子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我就这样会写娟子的名字，尽管我不会写我自己的名字。

你知道的我叫马义，但你肯定不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

传说我父亲读过几年书，但学得不是怎么好。

几年田种下来把学的几个字都忘掉了。

我出生后，母亲要父亲给我取个名字，然后父亲说到外面去找点灵感。

父亲抱着我到外面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一手抱着我一手在挠脑袋。

这时父亲看到一堵破墙上看到一排字，由于墙太破他只看得清前面一个字和后面一个字，加起来就是马什么什么什么义，恰好他也姓马。

于是就回来对我母亲说，就叫马义吧。

母亲那时说了一句：

还马克思列宁主义呢。

父亲这时想估计那墙上就是这么几个字。

我就这么着叫着这么个名字。

写这个名字其实很简单，不过，在我看来越简单的东西越玄机无穷。

在我六岁即将上学前，母亲临时抱佛脚开始教我写我的名字。

母亲没读过书，但写几个字还是会的。

母亲的教法是各个击破外加先易后难。

于是母亲就开始教我写“义”字了。

我记得那天早上天气晴好，本来娟子说要陪我去放羊的，可母亲在那天早上说，今天就不用去放羊了。

在家写字，写你的名字。

母亲当时就坐在我对面。

我们中间隔了张桌子，桌子上有张白纸，应该还有支笔，是铅笔，在母亲手里。

母亲就用那只铅笔在那张纸上大笔一挥，然后就把那张纸推给我：

这就是“义”字，马义的义。

中午我回来前你把它写会，不然午饭没得吃！

然后母亲赶着羊，扛着锄头去地里了。

我跟在后面，对着母亲的背影喊：

要是我写会了，中午弄好吃的。

我啄磨那字，发现那字真的很简单，不就是一个“X”再加一点吗？

我写完后就开始幻想中午母亲弄什么好吃的。

可事实上我中午差点饭都没吃成。

我那字写错了，可当时我不知道我哪里错了。

我记得我把那张纸给母亲后，母亲乜了一眼，然后说中午就不用吃饭了。

纸在母亲手中转了两转然后掉在了我手里，这时我发现母亲最初写的“义”字了，于是我知道哪里错了，原来那一点在“X”左边。

我当时很高兴，我想我就能吃好吃的了。

我说妈妈，你先把好吃的弄着吧，家里还有没有腊肉呢，我想吃腊肉了。

我边说边在纸上画了个“X”，那个“X”很大，比母亲比我写错的那个还要大，我把纸给母亲。

然后母亲拿着笔在上面画了一个更大的X，母亲这次没有打上一点，母亲说，错了！

！

你可真是笨啊！

母亲把纸捏成一团扔了，这次扔到地上，同时母亲的脸也变得像那张捏得皱巴巴的纸一样。

为了中午的腊肉，我再次拣起纸，这次我发现那字像孙悟空，能变，那一点这次变到右边了。

我想这次总该对了吧。

我于是在那张面目全非的纸的背面画了个“X”，然后再在右边加了一点。

这次我突然变得有点生气，我怀疑母亲故意捉弄我，所以我很生气地把那张纸扔给了母亲。

纸在空中又转了两转到了母亲手里，母亲这次一看，皱巴巴的纸开始舒展起来。

我想我的腊肉有救了。

可是母亲说，写了三次才写对，中午只能吃一个鸡蛋了。

后来是一堵破墙教我写会我的名字的。

我跟娟子总在铁路边上放羊。

我坐在钢轨上，娟子也坐在钢轨上，我用手放在膝盖上支着下巴，娟子也是。

我看到远处烟山上，一大片一大片在映山红，我就问：

娟子，你看到什么了？

娟子说我看到烟山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映山红。

我说娟子，你怎么跟我一样呢？

娟子说不一样。

我说有什么不一样的。

娟子说我会写我的名字你会么？

那时母亲还没有教我，我当然不会了，再说就算母亲教我了我，我还是不会的。

于是我只好垂头丧气地说，我不会写我的名字。

娟子说那我教你吧。

我说好啊好啊。

娟子就拿着根树枝放在我手里，然后娟子把我的手放在她手里，就这样开始写了。

“娟子”。

我说这就是“马义”？

不是的，这是“娟子”。

我以为这是我的名字呢？

你不乐意写我的名字了么？

不是的不是的。

我乐意。

可是我妈妈没教我写你名字，不然我就会教你了。

我就那样学会了娟子的名字。

我跟娟子在一起时，娟子总会跑过来，我说娟子，抱抱，它就跑到我怀里，还咩咩地叫。

那时候娟子脸就红了。

地上这时有几只蚂蚁，娟子说，蚂蚁，我踩死你。

我说娟子，我这只小羊也叫娟子。

你说我是羊？

你就是一只羊。

那你就是一只蚂蚁。

蚂蚁就蚂蚁。

羊就羊。

在我上学以前，我家的母羊又生了两只小羊。

我想该叫它们什么名字呢？

我都想破脑袋了还没想好。

我想到外面去寻找灵感。

我家门外有堵破墙，破墙上有几个字，可是我不认识。

我就看着破墙，我说破墙，我要知道你上面写的是什么字，我就叫我家羊什么名字。

那时张铁匠正好路过。

张铁匠长得很结实，村里好多人都怕他。

张铁匠路过时，挑着一个担子，里面都是铁器。

他肩上的扁担压得像一张弓，我想张铁匠要是一只箭的话，准会射到太阳上去的。

我说张铁匠，你知道这墙上是么字么？

蚂蟥，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对哦，我那时还是个鼻涕虫，于是我把快流到地上的鼻涕像吸面条一样吸进去，然后我说：

张铁匠，别看你长得那壮，那叫什么四脚发达，头脑什么来着？

蚂蟥，你他妈真笨，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小鼻涕虫，小心我揍死你。

你要知道墙上面什么字，你就不是四脚发达，头脑，头脑什么来着？

我又忘了。

简单！

你他妈真笨，那是马，马什么什么来着义，中间几字老子看不清了。

我想，哦，那是我名字呢，原来那一点在“X”上面呢。

可是，我名字是谁写在墙上了呢？

那几个字看来比我岁数还大。

我想回去问母亲。

小鼻涕虫，你他妈鼻涕又流出来了，就快到地上了，快吸上去吧。

我吸了吸鼻涕。

我说：

你挑着担子——

我本来想说，你挑着担子不累么，还不放下来歇会。

可是还没等我说完，张铁匠的扁担就断了。

我想要是没断就好了，八成能把他射到太阳上去的。

张铁匠这时就破口大骂：

妈的，要不是你我扁担也不会断。

然后他就准备过来揍我，于是我就跑了。

本来我是想把我家两只小羊分别取名叫“马”“义”的。

可是后来没叫成。

因为母亲说羊的名字怎么能和你的一样呢。

你是羊吗？

我反驳说是羊不好吗？

我就是一只羊又怎么了？

然后母亲就准备揍我。

于是我就改口说算了，不叫了，妈妈，那你说叫什么呢？

母亲想都没想就说：

叫“六”“七”。

于是，在我上学前，我会数七个数字。

我问娟子，六、七怎么写。

娟子说6像蜗牛，7像拐仗。

我很快学会了写6、7，我家两只小羊也顺利地取名叫6、7了。

可是尽管我家羊没叫成马义，我却学会了写马义了。

我拿着根棍子，照着破墙上的字写了一遍又一遍，于是就写会了。

我讨厌上学，可是我还是上了。

讨厌的原因是，我上学得花钱，母亲没有钱就把羊给卖了一只，还有就是我讨厌数数。

在小学一年级时，好多同学长得笨头笨脑地，居然会数到我比我家羊多好多的数字。

就我一个只会数到七。

我数到七时，想到我家卖了只羊，于是就又数到六了。

然后就好多人笑我。

他们在教室里喊：

蚂蟥。

他们一喊蚂蟥时我的鼻涕就流了出来。

我吸了一次又一次，可还是流了出来。

娟子跟我一起上的学，我们学校每个年级就一个班，所以我跟娟子在一个班上。

老师一个个点名数数，只有我和娟子数得最少，而且娟子比我的还少，她只数到六，然后就看着我不说话。

我知道娟子能数好多好多，可是娟子为什么不数了呢？

为什么呢？

老师教完数数接着教简单的加减法。

那时老师表扬了我。

老师说一加一等于几？

班里好多同学说等于二，就我一个人说等于六。

幸亏人多，我的声音老师没听出来，不然又得挨批评了。

接着老师说二加三呢？

然后有人说等于四的，有的说等于七的，反正乱七八糟的。

我怕错了，我就不说话。

老师看我不说话，就点我起来。

马义同学，你知道吗？

我于是站起来。

我当然不知道了。

我突然又想起我家的羊来了。

我想我家五只羊后来又生了两只，就是七只，然后再卖了一只，又剩下六只了。

于是我就说：

五加二等于七，七减一等于六。

老师开始感到惊异，然后表扬了我。

老师对着全班同学说：

马义同学连五加二都知道，你们有谁知道的，大家向马义同学学习。

可是后来期中考试时，老师出了二十个题目，每个题目五分，而我只得了五分，原因是卷子上只有七减一没有五加二，不然我就十分了。

母亲气愤难当：

要是没有七减一，那你不就零分了？

啊！

我能读到小学三年级，全靠母亲到学校找校长说好话，不然我大概读到老还在一年级了。

那时我家的羊还在七那里止步不前了。

原因是随着学费的增长，尽管我家的羊也在增长，我家卖的羊也越来越多了。

那时我还数不全十个数字。

母亲总是说我笨，我就说，妈妈，你要是不卖羊，要是我家羊有很多很多，我就能数很多很多数字了。

可是，可是，唉，不说啦。

大概是那时，母亲开始怀疑起父亲，怀疑父亲在外打工挣的钱是否真存起来盖新房。

后来在我小学四年级还没有开始时，父亲回来了。

父亲回来了又走了，走了后再也没回来了。

还有娟子和她母亲也不明不白地走了。

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就都走了。

他们是晚上走的，那时我还在做梦，梦醒了，天亮了，可人都走了。

后来我明白了一些事情，可是那已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娟子走后的那个暑假，我成天坐在钢轨上放羊。

我以为娟子只是去哪个亲戚家了，可是打小我就不知道娟子还有亲戚，可那时我自欺欺人地想娟子有个亲戚，而娟子就去她亲戚家去了。

我想娟子迟早会回来的。

我就坐在钢轨上等。

我抱着娟子，我喊娟子的名字，然后娟子就一直咩咩地叫，然后我发现羊的叫声不仅像喊妈妈，而且还像哭。

母亲说你还想着那小狐狸精？

娟子不是小狐狸精。

我几乎哭出来。

她妈妈王寡妇就是个狐狸精。

不想提了不想提了。

到了小学四年级，李校长教我数学。

李校长是个很好的老师，当然也是个很好的校长。

他总是抚摸着我的头说，马义，这大个脑袋应该是很聪明的。

你要好好学习，知道吗？

我说嗯，可我家的羊现在只有七只呢。

可你可以想啊，你闭上眼睛想：

你家有很我羊。

可我想再多羊，我家还只有七只嘛。

然后李校长就把我带出教室外面了。

李校长说：

你看天上的白云像什么？

像白云。

我问它像什么？

像羊。

对了，像羊。

可是我家没那么多羊啊。

你可以想啊，想那些白云就是你家的羊啊。

又要想啊？

嗯，不想你考试就计不了格了。

你看，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我就那样想，然后满天都是我的羊了。

到了晚上我一闭上眼睛我就看见了满天的羊，我在黑暗中对母亲说，妈妈，我家好多羊呢？

我数到五十六只了，后面还有，后面是多少呢？

六后面是七，所以五十六后面就是五十七。

哦。

我知道了，五后面是六，所以五十数完了就是六十了，妈妈，是不是呢？

就这样直到我睡着。

后来每天晚上我就睡不着，我就数羊，我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在梦里我又见到好多羊，我又开始数。

然后就天亮了。

李校长总找我去谈羊。

他问我，要是你有二十三只羊，你读四年级卖了四只还剩下多少只呢？

是不是十九只呢？

对，马义真聪明。

那你读五年级有二十五只，然后卖掉七只剩下多少只呢？

李校长，你意思是我家羊在四年级又生了六只啦！

我说是如果——，哦对对，生了六只。

那就剩下十八只了。

李校长，我家的羊不是一年比一年少么？

羊少了没关系，只要你变聪明了就行了。

我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升入乡镇初中。

可是那时为了缴学费，母亲把我家的羊都买光了。

连娟子也卖了。

我开始怀念起娟子来。

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我就数羊，只有数羊时我才能睡着，我从初中数到高中，然后数到现在，我从几百只数到几千只，一直数到我都忘了多少只了，我只知道天都亮了。

天都亮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