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改良刍议Word下载.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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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而无情感,如人之无魂,木偶而已,行尸走肉而已。
(今人所谓“美感”者,亦情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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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也。
)
(二)思想吾所谓“思想”,盖兼见地、识力、理想三者而言之。
思想不必皆赖文学而传,而文学以有思想而益贵。
思想亦以有文学的价值而益资也。
此庄周之文,渊明老杜之诗,稼轩之词,施耐庵之小说,所以复绝于古也。
思想之在文学,犹脑筋之在人身。
人不能思想,则虽面目姣好,虽能笑啼感觉,亦何足取哉。
文学亦犹是耳。
文学无此二物,便如无灵魂无脑筋之美人,虽有秾丽富厚之外观,抑亦未矣。
近世文人沾沾于声调字句之间,既无高远之思想,又无真挚之情感,文学之衰微,此其大因矣。
此文胜之害,所谓言之无物者是也。
欲救此弊,宜以质救之。
质者何,情与思二者而已。
二曰不摹仿古人
文学者,随时代而变迁者也。
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
周秦有周秦之文学,汉魏有汉魏之文学,唐宋元明有唐宋元明之文学。
此非吾一人之私言,乃文明进化之公理也。
即以文论,有《尚书》之文,有先秦诸子之文,有司马迁班固之文,有韩柳欧苏之文,有语录之文,有施耐庵曹雪芹之文。
此文之进化也。
试更以韵文言之。
击壤之歌,五子之歌,一时期也。
三百篇之诗,一时期也。
屈原苟卿之骚赋,又一时期也。
苏李以下,至于魏晋,又一时期也。
江左之诗流为排比,至唐而律诗大成,此又一时期也。
老杜香山之"
写实"
体诸诗(如杜之《石壕吏》、《羌村》,白之《新乐府》),又一时期也。
诗至唐而极盛,自此以后,词曲代兴。
唐五代及宋初之小令,此词之一时代也。
苏柳(永)辛姜之词,又一时代也。
至于元之杂剧传奇,则又一时代矣。
凡此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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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各因时势风会而变,各有其特长。
吾辈以历史进化之眼光观之,决不可谓古人之文学皆胜于今人也。
左氏史公之文奇矣。
然施耐庵之《水游传》视《左传》、《史记》,何多让焉。
《三都》、《两水》之赋富矣。
然以视唐诗宋词,则糟粕耳。
此可见文学因时进化,不能自止。
唐人不当作商周之诗,宋人不当作相如子云之赋。
即令作之,亦必不工,逆天背时,违进化之迹,故不能工也。
既明文学进化之理,然后可言吾所谓“不摹仿古人”之说。
今日之中国,当造今日之文学。
不必摹仿唐宋,亦不必摹仿周秦也。
前见国会开幕词,有云,“于铄国会,遵晦时休”。
此在今日而欲为三代以上之文之一证也。
更观今之“文学大家”,文则下规姚曾,上师韩欧,更上则取法秦汉魏晋,以为六朝以下无文学可言,此皆百步与五十步之别而已,而皆为文学下乘。
即令神似古人,亦不过为博物院中添几许“逼真赝鼎”而已,文学云乎哉。
昨见陈伯严先生一诗云:
涛园钞杜句,半岁秃千毫。
所得都成泪,相过问奏刀。
万灵噤不下,此老仰弥高。
胸腹回滋味,徐看薄命骚。
此大足代表今日“第一流诗人”摹仿古人之心理也。
其病根所在,在于以“半岁秃千毫”之工夫作古人的钞胥奴婢,故有“此老仰弥高”之叹。
若能洒脱此种奴性,不作古人的诗,而惟作我自己的诗,则决不致如此失败矣~
吾每谓今日之文学,其足与世界“第一流”文学比较而无愧色者,独有白话小说(我佛山人、南亭亭长、洪都百炼生三人而已。
)一项。
此无他故,以此种小说皆不事摹仿古人,(三人皆得力于《儒林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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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游》、《石头记》。
然非摹仿之作也。
)而惟实写今日社会之情状,故能成真正文学。
其他学这个,学那个之诗古文家,皆无文学之价值也。
今之有志文学者,宜知所从事矣。
三曰须讲求文法
今之作文作诗者,每不讲求文法之结构。
其例至繁,不便举之,尤以作骈文律诗者为尤甚。
夫不讲文法,是谓"
不通"
。
此理至明,无待详论。
四曰不作无病之呻吟
此殊未易言也。
今之少年往往作悲观。
其取别号则日"
寒灰"
、"
无生"
死灰"
其作为诗文,则对落日而思暮年,对秋风而思零落,春来则惟恐其速去,花发又惟惧其早谢。
此亡国之哀音也。
老年人为之犹不可,况少年乎。
其流弊所至,遂养成一种暮气,不思奋发有为,服劳报国,但知发牢骚之音,感唱之文。
作者将以促其寿年,读者将亦短其志气,此吾所谓无病之呻吟也。
国之多患,吾岂不知之。
然病国危时,岂痛哭流涕所能收效乎。
吾惟愿今之文学家作费舒特,作冯志尼,而不愿其为贾生、王粲、屈原、谢皋羽也。
其不能为贾生、王某、屈原、谢皋羽,而徒为妇人醇酒丧气失意之诗文者,尤卑卑不足道矣~
五曰务去滥调套语
今之学者,胸中记得几个文学的套语,便称诗人。
其所为诗文处处是陈言滥调,“磋跎”、“身世”、“寥落”、“飘零”、“虫沙”、“寒窗”、“斜阳”、“芳草”、“春闺”、“愁魂”、“归梦”、“鹃啼”、“孤影”、“雁字”、
“玉楼”、“锦字”、“残更”,„„之类,累累不绝,最可惜厌。
其流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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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至,遂令国中生出许多似是而非,貌似而实非之诗文。
今试举一例以证之。
“荧荧夜灯如豆,映幢幢孤影,凌乱无据。
翡翠衾寒,鸳鸯瓦冷,禁得秋宵几度。
幺弦漫语,早丁字帘前,繁霜飞舞。
袅袅余音,片时犹绕柱。
”
此词骤观之,觉字字句句皆词也。
其实仅一大堆陈套语耳。
“翡翠线”、“鸳鸯瓦”,用之白香山《长恨歌》则可,以其所言乃帝王之衾之瓦也。
“丁字帘”、“幺弦”,皆套语也。
此词在美国所作,其夜灯决不“荧荧如豆”,其居室尤无“柱”可绕也。
至于“繁霜飞舞”,则更不成话矣。
谁曾见繁霜之“飞舞”耶,
吾所谓务去滥调套语者,别无他法,惟在人人以其耳目所亲见、亲闻、所亲身阅历之事物,—一自己铸词以形容描写之。
但求其不失真,但求能达其状物写意之目的,即是工夫。
其用滥调套语者,皆懒惰不肯自己铸词状物者也。
六曰不用典
吾所主张八事之中,惟此一条最受友朋攻击,盖以此条最易误会也。
吾友江亢虎君来书日:
“所谓典者,亦有广狭二义。
饾饤獭祭,古人早悬为厉禁。
若并成语故事而屏之,则非惟文字之品格全失,即文字之作用亦亡。
„„文字最妙之意味,在用字简而涵意多。
此断非用典不为功。
不用典不特不可作诗,并不可写信,且不可演说。
来函满纸‘旧雨’‘虚怀’,‘治头治脚’、‘舍本逐末’、‘洪水猛兽’、‘发聋振瞶’、‘负弩先驱’、‘心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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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服’、‘词坛’、‘退避三舍’、‘无病呻吟’、‘滔天’、‘利器’、‘铁证’,„„
皆典也。
试尽抉而去之,代以俚语俚字,将成何说话。
其用字之繁简,犹其细焉。
恐一易他词,虽加倍蓰而涵义仍终不能如是恰到好处,奈何。
„„”
此论极中肯要。
今依江君之言,分典为广狭二义,分论之如下:
(一)广义之典非吾所谓典也。
广义之典约有五种。
(甲)古人所设譬喻,其取譬之事物,含有普通意义,不以时代而失其效用者,今人亦可用之。
如古人言“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今人虽不读书者,亦知用“自相矛盾”之喻。
然不可谓为用典也,上文所举例中之“治头治脚”、“洪水猛兽”、“发聋振瞶”,„„皆此类也。
盖设譬取喻,贵能切当,若能切当,固无古今之别也。
若“负导先驱”、“退避三舍”之类,在今日已非通行之事物,在文人相与之间,或可用之,然终以不用为上。
如言“退避”,干里亦可,百里亦可,不必定用“三舍”之典也。
(乙)成语成语者,合字成辞,别为意义。
其习见之句,通行已久,不妨用之。
然今日若能另铸"
成语"
,亦无不可也。
“利器”、“虚怀”、“舍本逐末”,„„皆属此类。
非此“典”也,乃日用之字耳。
(丙)引史事引史事与今所论议之事相比较,不可谓为用典也。
如老杜诗云,“未闻殷周衰,中自诛褒妲”,此非用典也。
近人诗云,“所以曹孟德,犹以汉相终”,此亦非用典也。
(丁)引古人作比此亦非用典也。
杜诗云,“清新复开府,俊逸鲍参军”,此乃以古人比今人,非用典也。
又云,“伯仲之间见伊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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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若定失萧曹”,此亦非用典也。
(戊)引古人之语此亦非用典也。
吾尝有句云,“我闻古人言,艰难惟一死”。
又云,“‘尝试成功自古无,放翁此语未必是”’。
此乃引语,非用典也。
以上五种为广义之典,其实非吾所谓典也。
若此者可用可不用。
(二)狭义之典,吾所主张不用者也。
吾所谓“用典”者,调文人词客不能自己铸词造句,以写眼前之景,胸中之意,故借用或不全切,或全不切之故事陈言以代之,以图含混过去。
是谓“用典”。
上所述广义之典,除戊条外,皆为取譬比方之辞。
但以彼喻此,而非以彼代此也。
狭义之用典,则全为以典代言,自己不能直言之,故用典以言之耳。
此吾所谓用典与非用典之别也。
狭义之典亦有工拙之别,其工者偶一用之,未为不可,其拙者则当痛绝之已。
(子)用典之工者此江君所谓用字简而涵义多者也。
客中无书不能多举其例,但杂举一二,以实吾言。
(l)东坡所藏仇池石,王晋卿以诗借现,意在于夺。
东坡不敢不借,先以诗寄之,有句云,“欲留嗟赵弱,宁许负秦曲。
传观慎勿许,间道归应速。
”此用蔺相如返壁之典,何其工切也。
(2)东坡又有“章质夫送酒六壶,书至而酒不达。
”诗云,“岂意青州六从事,化为乌有一先生”。
此虽工已近于纤巧矣。
(3)吾十年前尝有读《十字军英雄记》一诗云,“岂有酖人羊叔予,焉知微服赵主父,十字军真儿戏耳,独此两人可千古”‘。
以两典包尽全书,当时颇沾沾自喜,其实此种诗,尽可不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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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江亢虎代华侨诔陈英土文有“本悬太白,先坏长城。
世无鉏霓,乃戕赵卿”四句,余极喜之。
所用赵宣子一典,甚工切也。
(5)王国维咏史诗,有“虎狼在堂室,徒戎复何补。
神州遂陆沉,百年委榛莽。
寄语桓元子,莫罪王夷甫。
”此亦可谓使事之工者矣。
上述诸例,皆以典代言,其妙处,终在不失设譬比方之原意。
惟为文体所限,故譬喻变而为称代耳。
用典之弊,在于使人失其所欲譬喻之原意。
若反客为主,使读者迷于使事用典之繁,而转忘其所为设譬之事物,则为拙矣。
古人虽作百韵长诗,其所用典不出一二事而已。
(“北征”与白香山“悟真寺诗”皆不用一典。
)今人作长律则非典不能下笔矣。
尝见一诗八十四韵,而用典至百余事,宜其不能工也。
(丑)用典之拙者用典之拙者,大抵皆衰情之人,不知造词,故以此为躲懒藏拙之计。
惟其不能造词,故亦不能用典也。
总计拙典亦有数类:
(1)比例泛而不切,可作几种解释,无确定之根据。
今取王渔洋“秋柳”一章证之。
“娟娟凉露欲为霜,万缕千条拂玉塘,浦里青行中妇镜,江于黄竹女儿箱。
空怜板话隋堤水,不见琅琊大道王。
若过洛阳风景地,含情重问永丰坊。
此诗中所用诸典无不可作几样说法者。
(2)僻典使人不解。
夫文学所以达意抒情也。
若必求人人能读五车书,然后能通其文,则此种文可不作矣。
(3)刻削古典成语,不合文法。
"
指兄弟以孔怀,称在位以曾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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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语),是其例也。
今人言"
为人作嫁"
亦不通。
(4)用典而失其原意。
如某君写山高与天接之状,而曰"
西接杞天倾"
是也。
(5)古事之实有所指,不可移用者,今往乱用作普通事实。
如古人灞桥折柳,以送行者,本是一种特别土风。
阳关渭城亦皆实有所指。
今之懒人不能状别离之情,于是虽身在滇越,亦言灞桥,虽不解阳关渭城为何物,亦皆“阳关三迭”、“渭城离歌”。
又如张翰因秋风起而思故乡之莼羹鲈脍,今则虽非吴人,不知莼鲈为何味者,亦皆自称有“莼鲈之思”。
此则不仅懒不可救,直是自欺欺人耳~
凡此种种,皆文人之不下工夫,一受其毒,便不可救。
此吾所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