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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俗赋进行系统地清理和研究,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际意义:
1、可以充分证明赋这种文体本来就是从民间来的,它是民间故事、寓言、歌谣等多种技艺相融合的产物;
2、它在发生、发展过程中,与其它各种文体有着千丝万缕的依附、渗透和交叉关系。
3、早期的赋以娱乐为目的,所以诙谐调侃是它的主要风格特征。
优人正是利用了这种体裁,把它引入宫廷,逐渐文人化贵族化了。
4、文人借用俗赋的形式把它逐渐贵族化的同时,民间俗赋仍然发展着,并且影响着文人赋的创作,从而形成了赋的“雅”“俗”两条线索。
由于文化的传承与创新始终都是“士”的中心任务,由于“士”人整体上对“俗赋”的排斥,因此“俗赋”要么大量佚失,要么附着于其它文体以求得一些生存的馀地。
5、俗赋给后世的其它通俗文体以具大的影响,如戏剧、南朝以来形成的讲经文、变文、唐宋话本等。
敦煌俗赋的文学史意义是多方面的,本文只拟从敦煌俗赋入手,并参照其它俗赋的情况,推论秦汉杂赋的有关情况。
当然从子孙身上,并不一定能真实地反映祖宗的形象特征,但子孙身上带有祖宗的遗传因子,从中可能大致了解祖宗身影之仿佛,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刘勰所谓“振叶寻根,观澜索源”,大概也有这个意思吧!
《汉书·
艺文志·
诗赋略》将赋分为屈原赋、陆贾赋、荀卿赋、杂赋四类。
前三家按时间先后分列赋家姓名和作品数目,杂赋类以作品题材及数目为序,无作者姓名。
关于前三类的分类标准和义例,章学诚、刘师培、章太炎等先生有精辟的论述。
而杂赋一类,虽着录12家233篇赋作,但竟没有一篇保存下来,故学者或推测为“后世之总集”,或以为三种之外而无法归类者,悉入杂赋。
顾实《汉书艺文志讲疏》云:
“此杂赋尽亡,不可征,盖多杂诙谐,如《庄子》寓言之类者欤?
”现在我顺着顾先生的意思,以敦煌俗赋和其它俗赋作为参照物,从若干蛛丝马迹入手作些探测。
其一,《杂赋》类第一家是“客主赋十八篇”。
按《文心雕龙·
诠赋》篇云:
“述客主以首引,极声貌以穷文。
”是则设立客主是赋家的共同特点,洪迈《容斋五笔》卷7谓这种方法当因于屈原《卜居》《渔父》,是矣。
《杂赋》中的“客主赋”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述客主以首引”的文人大赋,它包括两类:
一是民间故事赋,二是指带有表演性质的客主论难赋。
1993年,连云港东海县出土了西汉时期的《神乌赋》,其文体特征同敦煌俗赋《燕子赋》等完全一样。
这篇赋的写作年代,我认为是在汉成帝置“贼曹”官府至汉成帝元延三年之间。
它的出土,给我们提供了一篇汉代民间故事赋的样板作品。
东汉灵帝时,有所谓“鸿都门学生”。
《后汉书·
杨赐传》说:
“鸿都门下,招会群小,造作赋说,以虫篆小技,见宠于时。
”他们的作品,《蔡邕传》说“熹陈方人闾里小事”,“连偶俗语,有类俳优”,可见其为有故事情节的俗赋。
客主论难赋,又叫对问体赋。
吴纳《文章辨体序说》云:
“问对体者,或设客难以着其正者也。
”这类作品往往先假设一个“误题”,经过争辩之后,获得“正题”。
《文心雕龙·
杂文》篇云:
“宋玉含才,颇亦负俗,始造对问,以申其正。
”宋玉《对楚王问》、《登徒子好色赋》、《大言赋》、《小言赋》等赋,皆争奇斗胜之作,《杂赋》中“论难”类的赋作,当与此相类。
之后,东方朔《答客难》、扬雄《解嘲》等可以说是这类赋的变相。
这里要特别提到扬雄的《酒赋》,此赋见于《汉书·
游侠陈遵传》,也见于《北堂书钞》、《艺文类聚》、《初学记》、《太平御览》。
《陈遵传》题目作《酒箴》,《北堂书钞》作《酒都赋》,《艺文类聚》、《初学记》、《太平御览》皆作《酒赋》,按当以《酒赋》为是。
据《陈遵传》,“其文为酒客难法度士”,可知内容是设为酒客与法度士相辩难,《汉书》仅录其中一段。
根据这段,则法度士曾指责酒客为“鸱夷”,故酒客驳辩时云:
“自用如此,不如鸱夷”。
而“尽日盛酒,人复借酤。
常为国器,托于属车。
出入两宫,经营公家”一段,与敦煌本《茶酒论》中酒难茶而自吹其身份高贵一段,有异曲同工之妙,其血缘关系一目了然。
西晋傅玄有一篇《鹰兔赋》,《全晋文》据《初学记》辑录了残句:
“兔谓鹰曰:
汝害于物,有益于世。
华髦被札,彤管以制。
”程章灿《先唐赋辑补》又据《玉烛宝典》辑录五句:
“我之长兄,长曰元鴞,次曰仲雕。
吾曰叔鹰,亦好斯武。
”据《文选·
辩命论》辑录两句:
“秋霜一下,兰艾俱落。
”可以看出,是代言体、论辩性的俗赋,同敦煌本五言体《燕子赋》体很相似。
所以《杂赋》类《客主赋》虽没有一篇作品存下来,但我们可以通过这些作品得其仿佛。
“论难”类的杂赋,因其富有表演性质,因而戏剧性非常显着。
敦煌出土的这类赋作,往往被一些学者定性为戏剧脚本。
如敦煌俗赋《茶酒论》,完全用代言体对话形式写成,赵逵夫师就认为是一篇唐代俳优戏演出的脚本。
隋唐时期流行着一种同俗讲、转变、说话并行的表演伎艺——“论议”。
它由两人或多人参演,通过论辩双方富于诙谐、机智风格的问难和辩驳来娱乐观众。
敦煌俗赋《茶酒论》、《晏子赋》、《孔子项托相问书》和五言体的《燕子赋》正具有这种问难性质。
所以王小盾、潘建国先生着文,就认为它们是民间“论议”的演出底本。
其二,《杂赋》中有《成相杂辞》十一篇。
《荀子》有《成相篇》,杨倞以为就是《汉志》中的《成相杂辞》,“盖亦赋之流也”。
朱熹《楚辞后语》也说荀子《成相篇》“在《汉志》号《成相杂辞》”。
这篇在内容上虽以“国君愚闇为戒”,但正如卢文弨所说:
“审此篇音节,即后世弹词之祖。
”所以它的民间文艺性质是无容致疑的。
《礼记·
曲礼》明确记载:
“邻有丧,舂不相;
里有殡,不巷歌。
”郑玄注:
“相谓送杵声。
”即舂米时唱的歌,“成相”即唱舂米歌。
外戚传》载有高祖戚夫人被吕后囚禁为奴之后所唱一首舂米歌:
“子为王,母为虏。
终日舂暮,常与死为伍。
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女。
”以三言起句,是与《成相辞》同类的歌谣。
舂米要用杵,筑城也要用杵,故筑城之歌也用“成相”的形式。
《左传·
宣公三年》记载宋国筑城者嘲笑被囚赎回的华元,其歌曰:
“睅其目,皤其腹,弃甲而复。
于思于思,弃甲复来”,即是成相体。
役人筑城时所唱,显然是打夯抬土时的劳动号子。
《乐府诗集》卷60据《风俗通》记录了秦穆公时百里奚家中的洗衣妇所唱的歌,其一曰:
“百里奚,五羊皮。
忆别时,烹伏雌,炊,今日富贵忘我为。
”虽为援琴而歌,其实用的还是捣衣的调子,亦即《成相杂辞》之类。
汉代的民谣,多用两个三字句起首,这其实正是“成相”体,如《汉书·
冯奉世传》所引上郡民谣,《后汉书·
五行志》所引桓帝时童谣等,例不枚举。
汉乐府中亦有,如《相和曲·
薤露》、《平陵东》等。
从流传至今的荀子《成相杂辞》、《逸周书·
周祝》、《文子·
符言》、出土的秦简《为吏之道》等篇看,《成相杂辞》是以七言为主的韵诵体。
在汉代人眼中,“七言”不能称为诗,《后汉书·
东平宪王苍传》、《张衡传》、《崔瑗传》、《崔寔传》、《杜笃传》、《马融传》等皆诗、赋、七言并列,可见七言不在诗歌之列。
七言不属于诗歌,根本原因是它的民间性质,西晋傅玄在《拟张衡四愁诗序》中说:
“张平子作《四愁诗》,体小而俗,七言类也。
”傅玄是一个通俗文学家,连他都认为七言是“体小而俗”,那么在一般人心目中,“成相”类一定是“俗体”无疑了。
汉末的戴良写有一篇《失父零丁》,是七言诙谐体寻父启示。
但全篇把老父比作禽兽,对辨认毫无裨益,施之尊亲,诚为侮谩,恐怕是一篇调笑揶揄之作。
蔡邕《短人赋》也为七言,可见《失父零丁》是与《短人赋》同类的俗赋。
敦煌俗赋中的《酒赋》、《秦将赋》、《龙门赋》等或全用七言,或以七言为主,是《成相杂辞》类俗赋的流裔。
而敦煌本《季布骂阵词文》,全篇用通俗七言韵语,又是《成相杂辞》类俗赋的变种。
其三,《杂赋》中有《隐书》十八篇。
《隐书》之类,我们还可以从史籍中见其仿佛。
谐隐》篇说:
“讔者,隐也;
遁词以隐意,谲譬以指事也。
”隐是藏的意思,是借用另一事物把本来可以说得明白的事情故意说得不明白,使听者或读者认真地思索,从中得到趣味。
《荀子》的五篇赋,正是五首隐。
《新序·
杂事篇二》有齐宣王“立发《隐书》而读之”的记载,《史记·
滑稽列传》也有“齐威王之时喜隐”,“淳于髡说之以隐”的话,可见嗜好隐语是古代一种极普遍的风气[10]。
《谐隐》篇所举作品,有许多还可从史籍中找到,最典型者,莫过于《滑稽列传》所记淳于髡风谏齐威王饮酒一段,《汉书·
东方朔传》载朔与郭舍人竞为射覆一段,纯为赋体。
虽然刘勰总是要从“义正”“箴戒”中寻找其价值,但它主要是通俗娱乐的文艺形式,以诙谐调侃为其特点,却是不争的事实。
敦煌本《伍子胥变文》基本上是四六文,押不规则的韵,中间又插有歌词,应是赋体形式。
其中使用了好几条隐语,如子胥逃亡途中同其姊的对话,与其妻用药名诗互诉情志,渡江时与船夫的对话等。
《韩朋赋》中也有隐语:
书信隐语,梦兆辞,道旁树木的象征解辞。
朱光潜先生说:
“隐语为描写诗的雏形,描写诗以赋规模为最大,赋即源于隐语。
”[11]故事赋含有隐语,会使故事情节更加曲折、含蓄而耐人寻味。
其四,《杂赋》类中有“杂四夷及兵赋”、“杂鼓琴剑戏赋”、“杂山陵水泡云气雨旱赋”、“杂禽兽六畜昆虫赋”、“杂器械草木赋”等,于最后三种,顾实分别说:
“《古文苑》有董仲舒《山川颂》、公孙乘《月赋》。
”“《西京杂记》有公孙诡《文鹿赋》,《古文苑》有路乔如《鹤赋》。
”“《西京杂记》有中山王《文木赋》、邹阳《酒赋》《几赋》、羊胜《屏风赋》。
”按,顾氏所举皆为文人赋作,恐非是。
我以为,这些佚名赋以“杂”或“戏”冠于名中,当是一种民间演诵的赋作。
敦煌出土的文献中,有一篇名为《百鸟名》的作品,所讲的故事情节是:
阳春三月,有凤来仪,百鸟齐朝,鸟国聚会,鸟官述职,鸟民献艺。
官尊民卑,井然有序。
排备仪仗,一仿人君。
全篇借着这个故事,介绍了40多种飞鸟的习性、毛色、物候、名命及传说故事。
体制上,开篇是几句四六骈句的提示语,中间又有几句散说过渡语,其余全由六言、七言韵语组成。
本篇的性质,刘瑞明先生认为“是一种科普文学作品,它的目的就在于普及一些鸟类知识”[12]。
我认为,这实际上是一篇“不歌而诵”的民间俗赋,它的源头就在秦汉时期的“杂赋”,《杂赋》中的“杂禽兽六畜昆虫赋”等就是这样性质的东西。
现在流传下来的西汉时期一些介绍科学知识的作品,往往用这种形式。
如《灵枢经·
刺命真邪篇》:
“凡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