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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游西湖,不管它是冬天。

”那晚月色真好,现在想起来还像照在身上。

本来前一晚是“月当头”;

也许十一月的月亮真有些特别吧。

那时九点多了,湖上似乎只有我们一只划子。

有点风,月光照着软软的水波;

当间那一溜儿反光,像新砑的银子。

湖上的山只剩了淡淡的影子。

山下偶尔有一两星灯火。

S君口占两句诗道:

“数星灯火认渔村,淡墨轻描远黛痕。

”我们都不大说话,只有均匀的桨声。

我渐渐地快睡着了。

P君“喂”了一下,才抬起眼皮,看见他在微笑。

船夫问要不要上净寺去;

是阿弥陀佛生日,那边蛮热闹的。

到了寺里,殿上灯烛辉煌,满是佛婆念佛的声音,好像醒了一场梦。

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S君还常常通着信,P君听说转变了好几次,前年是在一个特税局里收特税了,以后便没有消息。

  在台州过了一个冬天,一家四口子。

台州是个山城,可以说在一个大谷里。

只有一条二里长的大街。

别的路上白天简直不大见人;

晚上一片漆黑。

偶尔人家窗户里透出一点灯光,还有走路的拿着的火把;

但那是少极了。

我们住在山脚下。

有的是山上松林里的风声,跟天上一只两只的鸟影。

夏末到那里,春初便走,却好像老在过着冬天似的;

可是即便真冬天也并不冷。

我们住在楼上,书房临着大路;

路上有人说话,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

但因为走路的人太少了,间或有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还只当远风送来的,想不到就在窗外。

我们是外路人,除上学校去之外,常只在家里坐着。

妻也惯了那寂寞,只和我们爷儿们守着。

外边虽老是冬天,家里却老是春天。

有一回我上街去,回来的时候,楼下厨房的大方窗开着,并排地挨着她们母子三个;

三张脸都带着天真微笑地向着我。

似乎台州空空的,只有我们四人;

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们四人。

那时是民国十年,妻刚从家里出来,满自在。

现在她死了快四年了,我却还老记着她那微笑的影子。

无论怎么冷,大风大雪,想到这些,我心上总是温暖的。

  菜花/孙犁

  每年春天,去年冬季贮存下来的大白菜,都近于干枯了,做饭时,常常只用上面的一些嫩叶,根部一大块就放置在那里。

一过清明节,有些菜头就会鼓胀起来,俗话叫作菜怀胎。

慢慢把菜帮剥掉,里面就露出一株连在菜根上的嫩黄菜花,顶上已经布满像一堆小米粒的花蕊。

把根部铲平,放在水盆里,安置在书案上,是我书房中的一种开春景观。

  菜花,亭亭玉立,明丽自然,淡雅清净。

它没有香味,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异味。

色彩单调,因此也就没有斑驳。

平常得很,就是这种黄色。

但普天之下,除去菜花,再也见不到这种黄色了。

今年春天,因为忙于搬家,整理书籍,没有闲情栽种一株白菜花。

去年冬季,小外孙给我抱来了一个大旱萝卜,家乡叫作灯笼红。

鲜红可爱,本来想把它雕刻成花篮,撒上小麦种,贮水倒挂,像童年时常做的那样。

也因为杂事缠身,胡乱把它埋在一个花盆里了。

一开春,它竟一枝独秀,拔出很高的茎子,开了很多的花,还招来不少蜜蜂儿。

  这也是一种菜花。

它的花,白中略带一点紫色,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

它的根茎俱在,营养不缺,适于放在院中。

正当花开得繁盛之时,被邻家的小孩,揪得七零八落。

花的神韵,人的欣赏之情,差不多完全丧失了。

  今年春天风大,清明前后,接连几天,刮得天昏地暗,厨房里的光线,尤其不好。

有一天,天晴朗了,我发现桌案下面,堆放着蔬菜的地方,有一株白菜花。

它不是从菜心那里长出,而是从横放的菜根部长出,像一根老木头长出的直立的新枝。

有些花蕾已经开放,耀眼地光明。

我高兴极了,把菜帮菜根修了修,放在水盂里。

  我的案头,又有一株菜花了。

这是天赐之物。

  家乡有句歌谣:

十里菜花香。

在童年,我见到的菜花,不是一株两株,也不是一亩二亩,是一望无边的。

春阳照拂,春风吹动,蜂群轰鸣,一片金黄。

那不是白菜花,是油菜花。

花色同白菜花是一样的。

  一九四六年春天,我从延安回到家乡。

经过八年抗日战争,父亲已经很见衰老。

见我回来了,他当然很高兴,但也很少和我交谈。

有一天,他从地里回来,忽然给我说了一句待对的联语:

丁香花,百头,千头,万头。

他说完了,也没有叫我去对,只是笑了笑。

父亲做了一辈子生意,晚年退休在家,战事期间,照顾一家大小,艰险备尝。

对于自己一生挣来的家产,爱护备至,一点也不愿意耗损。

那天,是看见地里的油菜长得好,心里高兴,才对我讲起对联的。

我没有想到这些,对这副对联,如何对法,也没有兴趣,就只是听着,没有说什么。

当时是应该趁老人高兴,和他多谈几句的。

没等油菜结籽,父亲就因为劳动后受寒,得病逝世了。

临终,告诉我,把一处闲宅院卖给叔父家,好办理丧事。

  现在,我已衰暮,久居城市,故园如梦。

面对一株菜花,忽然想起很多往事。

往事又像菜花的色味,淡远虚无,不可捉摸,只能引起惆怅。

  人的一生,无疑是个大题目。

有不少人,竭尽全力,想把它撰写成一篇宏伟的文章。

我只能把它写成一篇小文章,一篇像案头菜花一样的散文。

菜花也是生命,凡是生命,都可以成为文章的题目。

  1988年5月2日灯下写讫

  雨前/何其芳

  最后的鸽群带着低弱的笛声在微风里划一个圈子后,也消失了。

也许是误认这灰暗的凄冷的天空为夜色的来袭,或是也预感到风雨的将至,遂过早地飞回它们温暖的木舍。

  几天的阳光在柳条上撒下的一抹嫩绿,被尘土埋掩得有憔悴色了,是需要一次洗涤。

还有干裂的大地和树根也早已期待着雨。

雨却迟疑着。

  我怀想着故乡的雷声和雨声。

那隆隆的有力的搏击,从山谷返响到山谷,仿佛春之芽就从冻土里震动,惊醒,而怒茁出来。

细草样柔的雨声又以温存之手抚摩它,使它簇生油绿的枝叶而开出红色的花。

这些怀想如乡愁一样萦绕得使我忧郁了。

我心里的气候也和这北方大陆一样缺少雨量,一滴温柔的泪在我枯涩的眼里,如迟疑在这阴沉的天空里的雨点,久不落下。

  白色的鸭也似有一点烦躁了,有不洁的颜色的都市的河沟里传出它们焦急的叫声。

有的还未厌倦那船一样的徐徐的划行,有的却倒插它们的长颈在水里,红色的蹼趾伸在尾巴后,不停地扑击着水以支持身体的平衡。

不知是在寻找沟底的细微的食物,还是贪那深深的水里的寒冷。

  有几个已上岸了。

在柳树下来回地作绅士的散步,舒息划行的疲劳。

然后参差地站着,用嘴细细地梳理它们遍体白色的羽毛,间或又摇动身子或扑展着阔翅,使那缀在羽毛间的水珠坠落。

一个已修饰完毕的,弯曲它的颈到背上,长长的红嘴藏没在翅膀里,静静合上它白色的茸毛间的小黑眼睛,仿佛准备睡眠。

可怜的小动物,你就是这样做你的梦吗?

  我想起故乡放雏鸭的人了。

一大群鹅黄的雏鸭游牧在溪流间。

清浅的水,两岸青青的草,一根长长的竹竿在牧人的手里。

他的小队伍是多么欢欣地发出啁啾声,又多么驯服地随着他的竿头越过一个山野又一个山坡夜来了,帐幕似的竹篷撑在地上,就是他的家。

但这是怎样辽远的想象呵在这多尘土的国土里,我仅只希望听见一点树叶上的雨声。

一点雨声的幽凉滴到我憔悴的梦,也许会长成一树圆圆的绿阴来覆荫我自己。

  我仰起头。

天空低垂如灰色的雾幕,落下一些寒冷的碎屑到我脸上。

一只远来的鹰隼仿佛带着怒愤,对这沉重的天色的怒愤,平张的双翅不动地从天空斜插下,几乎触到河沟对岸的土阜,而又鼓扑着双翅,作出猛烈的声响腾上了。

那样巨大的翅使我惊异,我看见了它两肋间斑白的羽毛。

接着听见了它有力的鸣声,如同一个巨大的心的呼号,或是在黑暗里寻找伴侣的叫唤。

然而雨还是没有来。

家园如梦/山珍

  夜很深,也很静。

浅浅的月光流进了我的村子,挤进了那扇用皮纸蒙住的三字窗。

风轻轻地梳理着窗外还略单薄的树枝,嗓音很底,却让我听得清楚那来自远方的呼唤。

  庭院里的那口古井,清楚地倒映着我曾经在井旁的柳树上猴跃的童年。

辘轳上那长满黑斑的麻绠,依然牢牢地吊着我的心事,绷得像调紧的弦。

  “月光光,亮堂堂,背书包,进学堂……”井边学会的童谣鲜活如初,只是教我童谣的母亲,却已独卧寒山。

母亲的声音已成记忆,然而母亲的血必将溉我的一生。

  流浪的脚步离开家园,只把乡愁饲养在井中,任何一丝不经意的涟漪,都有可能荡得我遍体伤

  痕。

  屋后的荒坡上,零零散散地落户了一些三月莓树,它们在贫瘠中送走一个个春夏秋冬,又迎来一个个春夏秋冬。

  母亲为我摘莓子时被刺破的手指,滴着血,凝成一团不褪的火红,永远燃烧在我记忆的深处。

那些吃三月莓当饭的甜甜的日子,是母亲用手一分一分地扳来的。

今年的三月,我想母亲还会在另外的世界里为我采摘三月莓。

只是母亲已移居黄泉,即使我将膝盖埋进坟土,也无法缩短母子间的距离。

  等到三月莓红透的时候,我该回趟老家,去荒坡上采摘一包三月莓,捧撒在母亲的坟头。

母亲曾经为我寻找三月莓的目光,擦亮一串串累累的爱。

  屋右的古枫树——鸟的天堂。

孩提时,父亲总是架着长长的梯子,猫着腰一回又一回地爬上树去为我取鸟,样子很吃力,可父亲的脸上却从不滚落丝毫吃力的神情。

  如今,鸟渐渐地少了,只剩下乱七八糟的鸟巢搁在树桠间,可年迈的父亲却像童年的我一样,在鸟归季节里一遍遍地数着鸟巢。

又是鸟儿孵殖的季节,隐约中,我感觉父亲佝偻着身子站在古枫前学舌一般地重复着“一、二、三、四……”那深深陷进了眼窝的眸子,专一地注视着通往山外的羊肠路。

  屋左蜿蜒蛇行的山路依旧在为我走出大山的举动作注脚,那浅浅的一行不知打上了我多少若隐若现的脚印。

从山村走进城市,实际上是走进一种诱惑,甚至是一种折磨。

  山路的源头是生活,山路的尽处还是生活。

生活就是生生死死,造化平衡世界,谁能适应这个世界,谁就是赢家。

做个赢家吧,赢家有能力随遇而安。

无论生活把自己推到哪个位置,都要用一颗平常心去面对,轻松靠自己给予,快乐只属于创造快乐的人。

  怀念家园,更怀念家园里的某些人。

我茹苦一生而今永隔幽冥的母亲,愿您有您的天堂;

我艰难活命又思儿念女的父亲,愿您有您的寄托!

  在家门前那堵不倒的竹篱笆上,我将自己攀援成一株不忘的牵牛,紫色的喇叭始终朝向敞开着的家门,芬芳屋里的每一道墙缝。

  家园如一件厚厚的袄,等待着每一个伶仃的流浪者去穿;

家园如一双不破的鞋,永远套在流浪者缺暖的脚上;

家园如一柄永新的伞,一直搭在流浪者风雨兼程的肩膀上;

家园如一块啃不完的饼,让流浪者一次又一次地去补充能量;

家园如一根拉不断的线,末端总系着一个流浪者的大风筝。

烟雨中的古镇/庄红蕾

  伴着潇潇春雨,到江南古镇走了一趟。

下雨给游览带来了诸多不便。

但欣赏古镇,品味古镇,恰恰该在雨天。

雨天的乌镇烟雨飘渺,是那么个性闪烁、古风淳朴。

徜徉古街长巷而神迷,静赏小桥流水而心醉。

她好像一杯淡淡的绿茶,是需要慢慢地、细细地品味的。

  走在烟雨迷蒙的古镇上,如同漫步于唐诗宋词意境的画廊。

那淡淡雨雾轻笼下的小桥流水氤氲着古典之美、朦胧之美,像一幅水墨晕润的国画小品,又像一首空灵飘逸的美丽小诗;

然而更多的,却是那至真至性的婉约之美。

流水静静地流淌,那不是岁月的血脉么那不是缕缕的年华么似水年华,在这清清的河水中反照着时光流逝和生命匆匆的无奈。

于是古桥、老屋、乌蓬船……一切都发出一股淡淡的感伤来——烟雨之中,因为有了这种美丽的婉约的感伤,古镇才显得楚楚动人。

如果要作比喻,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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