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刘海粟校长1949年执意留大陆迎解放.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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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刘海粟校长1949年执意留大陆迎解放

忆刘海粟校长１９４９年执意留大陆迎解放

　　我们尊重的刘海粟校长，既是一位中国近代美术教育事业的先驱者、开拓者、奠基者，又是一位油画大家、国画家、书法家、诗人、美术史论家，同时，他还是一位民主思想强烈和热爱祖国的爱国主义者。

　　1946年下半年我考取刘校长创办的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绘画系学习。

当时政治民主运动如火如荼，正是国民党政府崩溃和疯狂镇压民主势力之际。

我进美专不久，就发生了美军强奸北大学生的“沈崇案”，震动全国，学生纷纷罢课游行抗议。

我们学校的同学受刘校长倡导的“思想自由”、“任何党派可以活动”的民主环境熏陶，在全市大专院校民主运动中，美专起着重要作用――用绘画的武器进行宣传鼓动，在运动中形成显著声势。

其时，学校中的进步学生和特务学生亦出现公开的针锋相对的斗争。

有一天晚上，我们进步学生在宣传栏揭露“沈崇案”始末真相及宣传全国的抗议活动的墙报被特务学生暗中焚毁，刘校长大为不满，他通过他的侄儿（当时是西画系主任）发言：

“假如蒋介石的女儿被强奸，他会有怎样的态度呢？

”有时特务学生找到刘校长住处，要他出面制止学生的进步活动，并亮出他们的后台背景――市党部威胁他，刘校长采取不表态或说：

“这是他们的自由。

”那时国民党抓了一大批进步学生关在一所中学（是以上海警察局长宣铁吾名义办的学校）里，刘校长和一些开明的校长一起去看他们，表示同情和不满。

　　刘海粟（左）与笔者的合影

　　1948年6月5日，由学联领导学生“反美扶日”的大游行，我们美专制作了大批漫画，准备去游行示威。

此时我们学校中的特务学生勾结其他大学的特务学生冲进学校，用木棍（木棍钉满钉子）大打出手，打成重伤8人，制造了“美专惨案”。

重伤的同学仍被警察局的囚车拉到提蓝桥监狱。

刘校长得讯后和副校长谢海燕教授去监狱看望他们，并立即去上海警察局向局长宣铁吾进行交涉。

他又去找当时的市长吴国桢，要求释放美专学生，并请了大律师史良进行咨询和法律行为，直至12月份8位学生全部释放（他们后来陆续去浙东参加了游击队）。

刘校长除积极争取学生释放外，并将勾结校外特务（主要是大夏大学、大同大学的特务学生）制造“美专惨案”的特务头头李文汉开除出校。

上海市党部头头方治出面要刘校长收回成命，刘校长态度坚定，严词拒绝：

“这是我们学校内部的事，与党部无关。

”方治无可奈何。

当时上海白色恐怖相当严重，除了刘校长有较高的威望外，至关重要的是他对当时的不平社会和国民党腐败统治产生强烈的不满，加上他是一位有生以来追求民主自由的先行者，故而不畏高压，一身正气，态度鲜明，站到时代进步的行列中，一往无前，追求真理。

　　1949年3月解放大军胜利，打过长江，江南大部分解放。

但上海的形势越来越恐怖，国民党作垂死挣扎，到处捕人，并想尽办法，软硬兼施，逼迫知名人士离开上海去台湾。

有一天下午我在刘狮教授画室画油画，一位传达室人员进来叫我，说刘校长要我到他家有事商量。

我很奇怪，平时刘校长很少约学生去他家，我不得其解。

我向刘狮请了假，即去复兴中路刘校长的住处。

一进门走廊两边摆满石雕、陶器艺术品，进入客厅，正中壁炉上方摆着刘校长在巴黎参加沙龙得奖的油画《巴黎圣母院》，旁边有他在留法时临摹文艺复兴时期大师们的作品，还有一幅临摹19世纪德拉克拉瓦的油画《旦丁和维吉尔》，特别引人注意。

靠里间窗口挂着校长以凡?

高、塞尚等手法画的油画，整个房间充满浓浓的艺术气氛。

刘师母夏伊乔夫人招待我坐下，并轻轻地说：

“校长有事和你商量，接好电话就下来。

”少顷，刘校长来到客厅，同我握手并示意叫我坐近些，开始叙谈。

他先谈些形势发展的趋势和学校开展的进步活动情况等，接着静静思考了一些时间后，很严肃地说：

“今天请你来有一件重要的事和你商量，因为你是学生自治会负责人之一，和你谈比较适合。

前天我接到上海当局有关部门给我的通知，国民党派专机在虹桥机场，要我和梅兰芳、虹桥疗养院钱院长在一星期内坐专机去台湾。

事情很急，我想你是进步的学生自治会负责人之一，肯定有一定的背景，所以请教你，我目前的处境你们那边怎样看待？

”他指的“你们那边”的弦外之音是指中共地下党。

这就难住我了，按地下党的纪律是不能暴露身份的。

另一方面我也高兴和佩服他能在这样严峻的白色恐怖下，告诉我这样敏感的问题，这是要冒一定风险的。

考虑再三，我认为他能直接告诉我这样冒险的问题，我处理这个问题就有余地了，我就问：

“梅兰芳有否答应去？

”校长答：

“梅兰芳不愿去。

”我即问：

“您怎样打算？

”他态度非常坚定地说：

“国民党已彻底完蛋了，我恨透了，没有一点幻想，共产党应该得天下了，我不去台湾。

”但我仍回避自己的身份，表示我设法通过其他渠道打听一下再来告诉他。

我不便久留，离开刘府即刻坐车去北四川路四川里（我们地下党支部秘密活动点），通过暗号，约见了地下党支部书记华爱丽（解放后改华爱群，去武汉歌剧院工作）、区委领导人毛金丰（解放后任上海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前几年去世），按当时地下党的组织原则是单线联系，党员间不发生横的关系，所以我找到美专地下党支部书记和区委单线的领导人，三人开会，我把刘校长的事告诉了他们。

他们非常高兴，立即向市委禀报，当时大专院校的地下党领导人是吴学谦、乔石、朱良等。

第三天我接到通知仍到秘密点见面，毛金丰同志转达市委意见：

一，刘校长是国内外闻名的艺术大师，今天能主动留下迎解放，在文艺界起着很大影响，我们党热忱欢迎大师选择正确的道路―走向革命的道路；二，解放形势发展很快，但国民党还会做困兽斗，以防万一，希望刘校长即日起离开住处，选一个较为安全地方躲避一下；三，待选到安全地，把详细地点告诉我们，我们会派人去保护刘校长。

得到指示后，我立即去刘府，进门仍碰到刘师母，刘校长在画室作画。

校长马上下来，坐定后我兴奋地转告党的意见，校长连说：

“我没有看错人，你果真是地下党员，共产党欢迎我留下来，并表示保护我，我万分荣幸和无比高兴，是我人生一大幸事。

至于安全问题，我有很好的社会关系，请你们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我即日起就离开住处，我会设法同你们联系。

”时间已近傍晚，校长夫妇一定留我吃便饭，在欢快的气氛中，我和刘校长吃了这餐难得的晚饭。

　　1949年5月25日，解放大军攻入市区，苏州河以南大片地区为解放军控制。

一早我从愚园路亲戚处（我虽是美专的寄宿生，为安全起见，一个月前地下党要求党员及积极分子离开学校投亲靠友去避一下）赶回学校去，在路过复兴中路时，碰巧遇到刘校长和训导长冉熙老师同坐一部三轮车，刘校长高举双手欢呼“解放了，解放了”，我们一起赶到学校，学校内外一片欢呼。

刘校长一进校门，就和同学拥抱在一起，高喊“解放军万岁”！

全校欢腾一片。

此时地下党员按支部和市委的决定，按各校的特点开展迎解放的活动。

美专首要的任务是拿出解放前已收集到的领袖像――毛泽东、朱德、陈毅等像进行制作。

首先是画大型的毛主席像，由刘校长的助教马承镳先生绘制。

当场，刘校长指示总务处全力支助全部宣布费用，并亲自参加画像的技术指导，很快完成了5米高的毛主席油画。

同学们抬上卡车，敲锣打鼓，浩浩荡荡游行到市中心的“大世界”，把毛主席像高高地挂在“大世界”的塔楼上。

这是上海解放时第一幅大型毛主席像，轰动了整个上海。

接下来连夜完成朱德、陈毅等油画像，参加了全民迎解放的大场面游行活动。

由于我们制作了大型领袖像，美专队伍总是在大队伍前面，美专的形象在当时轰轰烈烈的大场面中影响很大，刘校长感到非常欣慰。

宣传解放、宣传解放军进城政策要制作大量的版画、连队画、漫画等供各大专院校使用，美专同学可以说日以继夜地工作。

刘校长和我们年轻人一道，精神抖擞，兴致勃勃地参与我们的活动，对我们做技术指导。

　　6月初的一天，上海军管会来了一个通知，各大专院校的校长和一位学生代表去青年会大厦开会，我和刘校长去参加。

到了青年会礼堂，由华东宣传部长舒同作形势报告，主要讲解放形势的迅猛的发展，及未来文化教育的方针政策、大专院校应有的责任等，整整讲了三个小时，刘校长非常认真地听，认真地记。

会后，他要我回学校有事商量，一进校长办公室，他说：

“今天的报告我感触很深，启迪很大，我们迎来了崭新的时代，民主的新社会，我们有了英明的共产党，我们国家一定能兴旺发达。

我幸逢其时，我要把奋斗一生的事业――中国第一所现代美术学府献给国家，包括珍贵的图书资料、大批在国外购置的石膏像等；其次，我将自己收藏的古今名画和我所作油画、中国画等几百件，无条件捐献给国家。

以上心愿，请你传达有关部门，以表我爱国之心。

”刘校长当时的态度很诚恳、很认真。

为了此事，我曾到当时的军管会文艺处反映，领导告诉我此事非常重大，牵扯许多政策问题，但目前处于解放时期，一些政策问题还没有理顺，很难作具体答复，请转达给刘校长我们钦佩他有这样的爱国之心，条件成熟时会给他合理的答复。

　　由此，我联想到刘校长晚年，将他毕生整理的古今珍贵的书画名品和他所作的油画、国画几百件捐给国家，其实这是他在解放初就有的拳拳爱国之心，他是一位赤诚的、伟大的爱国主义者。

　　1949年9月我毕业离开了母校，奉组织之命走上了教育工作岗位。

　　注：

　　1.此文完成初稿时刘校长还在世，我曾送给他看过，他叫秘书袁志煌复信说此文看过了，没意见。

　　2.1989年上海市委党史出版的《战斗到黎明》一书中有上海美专地下党斗争史，我写的资料记实了刘校长以上这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