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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录

奉天录

全书共四卷。

唐赵元一撰。

本书是记载德宗避难奉天时期的第一手资料。

体例是按日叙事,多记功臣勋业及逆臣言行,以示惩劝,并常作简短评论。

其叙事记言往往较正史详尽可信,可据以考订事实真相,虽间有失实之处,不足为病。

  缅寻太古之初,真源一味,自然朴略,不同浮华,虽垂不载。

至轩辕征蚩尤,而廓清四海;帝舜黜有苗,而绥定万邦。

逮乎三王则吊人伐罪,暴秦则兼并天下。

汉高夷凶静难,光武讨叛惩奸;魏武破袁绍,晋武灭苻坚。

宇文氏破高欢,普六茹平陈国;太宗擒王、窦,肃宗定安史。

故曰:

乱者,理之源;失者,得之府。

法令施而逆子诛,《春秋》书而贼臣惧。

建中四祀,朱泚作乱,居我凤巢。

忠臣义士,身死王事,可得而言者,咸悉载之,使后来英杰贵风义而企慕。

乘危伺隙与时浮?

沈者,其徒非一。

正史备书,故不复赘录,志怀问鼎者不敢漏网,失简书。

直笔直言,无矫无妄,欲使朱蓝各色清浊分流,质而不文,焉敢润色,恐史笔遗漏,故备阙也。

李忠臣三朝名将,忽为叛主之臣;洪经纶累代通儒,乃作趋时之士。

其余源休、蒋镇之辈,敬忠、日月之徒,盖屑屑者,何足道哉!

每思南史之笔,班马之作,莫不废食仰叹,且洪流壤堤犹可塞也,烈火燎原尚可扑也,逆臣贼子难可迩也。

睹此妖孽,摇动中原,莫不痛心疾首。

是用书之简素,使好我者慕,恶我者惧。

元一代居关右,世业三秦,亲睹欃枪,媸妍必记。

虽形阙奉亲,而内怀其孝;身乖事主,而心荷圣恩。

每览嵇绍、纪信之高义,感千载而仰慕;寻淖齿、王敦之遗迹,思奋剑而誓心。

疾恶之志,不忘寤寐。

起自建中四祀孟冬月上旬三日,泾原叛命,终兴元元年孟秋月中旬有八日,皇帝再复神都。

于中可否,总纪其事也。

夫史官之笔,才、识、学也;苟无三端,难以措其手足。

元一不敏,敢窃凤皇之一毛,以效麒麟之千里。

独学而无知,孤陋而寡闻,迹不践于邱门,文有惭于先哲。

轻尘罕增于巨岳,坠露无益于广川。

辄中萤烛之光,将助太阳之照。

述而不作,有愧老彭。

冀革前非,用警来祀云尔。

卷一

  建中四祀,先是,襄阳节度使检校右仆射梁崇义自阻兵不朝二十年矣。

上在春宫,情深愤惋,及登宝位,有诛四凶之志焉,诏剑南节度检校工部尚书张延赏、东川节度御史大夫王邕、梁洋节度御史大夫贾耽、江陵节度检校工部尚书张伯仪、淮扬节度司徒陈少游、淮宁节度同平章事汉南汉北招讨使李希烈,充都统诸军平襄大总管。

王命颁行,分路齐进,兽奋龙骧,谋臣盈幕,武族云萃,旗鼓才施,凶徒瓦解。

乘胜逐北,如巨海之沃荧光;汉水浮尸,似秋风之吹落叶。

崇义之首悬于朝矣。

世祖昆阳,谢安淝水,各一时也。

《诗》云:

“无拳无勇,职为乱阶”,斯之谓矣。

  都统李希烈自谓有克敌之功名,居然有都襄之志。

有诏勒归本镇,然生不譓之心,乃劫其郡,席卷而归淮宁。

凡掠良家子姓,悉为贱隶;六畜资财,扫地而尽。

昔太武瓜步,回师六州,无鸡犬之响;游子望舍,不识旧庐。

元凶之拔襄阳,甚于斯酷。

遂纵师陷我汝州,河南尹郑叔则表奏之。

上命工商尚书兼右仆射哥舒曜,总禁兵五万而讨之。

师谋士锐,所向莫敢有争衡者,长驱筑垒于襄城县焉。

  时国家多故,河北幽冀,猥毛蜂起;三辅两畿,征兵日继。

皇赫斯怒,爰整其族。

诏河阳节度御史大夫李芃、太原节度检校工部尚书马燧、泽潞节度检校工部尚书李抱真、朔方节度太子少师李怀光、神策制将御史大夫异姓王李公晟、华原镇遏使御史大夫赵令珍,分路长驱,深入贼境。

虽王师频胜,而寇亦未衰;胜负相参,杀伤万计。

时军用既多,不遑远略。

户部侍郎赵赞上封事,请税三辅、两畿居宇间架,及取两市富商大贾,于西明、慈恩二寺置院检纳。

贪吏深文,怨及社稷。

太史奏曰:

“窑门出天子。

”有诏“去城七里内诸窑尽废之”。

及泚称兵,乃是泾原节度姚令言为谋主也。

  时哥舒曜孤军无援,粮储不继。

贼得其便,重围数周,甲士日惟半菽,马淘墙皮而刍焉。

潜表请济师。

诏神策制将行营兵马使御史大夫刘德信、御史大夫高秉哲,各马步共一十万,来救襄城。

敕大梁节度司徒李公勉发师,犄角而攻之。

军书往来,同会于汝州之薛店。

军令不严,为伏兵所败,三将之师望旗大溃,戎器委数百里,铁马一万蹄没焉。

洛阳士庶惶骇,北走河阳,西奔崤黾,东都尹郑叔则入保西苑。

唐汉臣奔于大梁,高秉哲、刘德信收离集散,驻军于汝州。

  诏泾原节度姚令言赴援,总师五千,东至浐水。

时京兆尹王翃属吏置顿,牛酒俭薄,将士色厉,遂传箭而回。

十月三日巳时也。

  令言尚在紫宸殿,授以枢密,并赐赍金帛。

时御史壶左巡奏云:

“泾原士马,违命回戈。

”令言星驰至长乐坂,逢之。

有引弓射令言者,遂拥令言而回。

上又使使劳问,贼已列方阵于通化门,门卫欲拒使者,强之而未及。

宣旨言加不顺。

上又诏普王及诸王侍书等宣尉劳之,许以重赏。

又载金银帛绣等二十余车,普王才出禁城门,贼已至于丹凤门。

诏召六军,久无至者。

  时关东、河北频战不利,屡发禁兵相次东征,警卫遂虚。

上乃出白苑北门,六军羽卫才数十骑。

或曰:

“朱泚是失意之臣,恐怀侥幸,不如遣十骑捕之,使陪銮辂。

若脱于泉,为害滋甚。

不然,以卒诛之。

养兽招祸,立可俟矣。

”上与储官经略不遑,而贼已犯禁门,遂以普王为先驱,皇太子为殿,韦淑妃、唐安公主、亲王、贵妃等一百余人,策骑而去。

乘舆次于咸阳,咸阳令李衡俯集其妻亲奉御膳。

上命贵妃以下接以恩礼,传食而过,神策军使御史大夫白志贞等十数人扈従,门下侍郎平章事卢杞、中书侍郎平章事关播、御史中丞刘従一、户部侍郎赵赞、右领军使御史大夫令狐建、京兆尹王翃、驾部郎中郭雄、翰林学士陆贽、吴通微等,悉于咸阳而及焉。

  郭曙与家仆数十人于苑中猎射,闻跸,伏谒道左。

上宣劳之,志愿翊従,上従之。

  驸马郭暧先与公主失意,上收公主在内,隔绝经年。

及此,暧驰往觅得公主,策骑俱赴行在。

三日夜四更,至骆驿,奔及乘舆。

  四日平明,至于奉天,丞、尉惶惧,拜舞于县门。

其日,上幸县令宅,宰臣、近侍各居廨署。

时右金吾将军御史大夫浑公瑊讨贼之回戈也。

浑公与家仆数十骑自夹城入北门,收集后殿与敢死之士欲击贼。

乘舆既出,遂奔行在。

上以浑公为工部尚书、行在兵马使。

浑公有胆略,泚素惮之,既而乘舆乃安。

时奉天备御防守皆浑公之谋也。

君子曰:

“高祖困于彭城,而用陈平之策,汉祚兴焉。

晋武得谢安石,晋室无替。

古之君子,亦有是夫!

  浑公虽武勇绝伦,而谦让无匹,乃以令狐建为行在中军鼓角使,嗣滕王湛然为金吾大将军,嗣郇王寓为右卫大将军,前神策军京西都虞候侯仲庄为金吾卫将军兼御史中丞、奉天防城使兼右厢兵马使。

仲庄有刚勇,善谋略,保卫之功,次瑊之勋也。

  初,建中之始,卫士桑道茂奏云:

“国家不出三年,暂有离宫之象。

臣望奉天有天子气,宜制度为垒,以备非常。

”上以道茂言事数验,遂令京兆尹严郢充筑城使,具畚锸,抽六军之士督策之。

时上初即位,刑清俗泰,盛夏而士功大兴,远近不知其旨,及此都焉。

  上初幸凤翔,依都府而谋克复。

或曰:

“张镒虽陛下信臣,莅职日浅,所管劲卒皆朱泚部曲,本渔阳突骑凶众。

城中既立朱泚,本军必生大变,以臣度之,非万全之计也。

敢以死请!

”上亦悟道茂之言,遂改幸奉天。

至其月六日,李楚琳杀张镒而归朱泚。

  初,令言阵于五门,禁兵不出,百姓观者巨亿,遂整旗吹角入含元殿。

前先锋自龙尾道上,于中间周呼,曰:

“天子已出,今日共取富贵!

”凶徒大呼。

有顷,入宜春院及诸宫。

时仓忙之际,本朝禁卫骑士及坊市百姓担负财帛,填街塞陌,连日竟夜。

既而群盗与令言谋议,虑难持久,或曰:

“太尉朱泚久囚,必生异志,若迎而为主,事可捷矣。

”遂于招国里,以礼迎之。

泚畜奸伺隙,久怀非望,群盗既至,伪让不従,而命为使者设食。

久之,以观众心。

于是火烛星罗,观者万计。

  泚人居含元殿,四日平晨出榜,榜曰:

“太尉权临六军,国家有事东郊,征泾原师旅衔命赴难。

将士久处边陲,不闲朝礼,军惊御驾,乘舆已出。

应定见神策六军、金吾、威远、英武并百司食粮者,三日内并赴行在。

不去者,即于本司著到。

如三日后移牒勘,彼此无名,当按军令,义无容贷。

  泚移居白华殿,朝臣见者悉劝迎驾,泚顾望错愕,知未得众心。

源休入,移时筹之,言多不顺,劝以僭伪。

泚甚悦之,犹尚未决。

  上初巡幸京城,朝官莫知上所在,分路探候,然后乃知。

源休既陈矫计,切勒十城门不许出入。

时六日夜也。

  上初入奉天,有上封事言叛兵共立朱泚,凶徒必来攻城,请为备御。

门下侍郎卢杞切齿言曰:

“太尉忠贞,朝野共知,奈何有此,伤大臣之心!

安可令泚闻之,请以百口,保泚不反。

”后三日,泚变枭獍,至于城下。

  上料近藩兵马可以赴难者,颁下手诏谕之,皆如期至。

帝尚以忠臣待泚,又知公卿劝迎,且令诸道军士三十里下营。

时京兆府功曹姜公辅赴行在,拜门下侍郎平章事,俯伏而奏曰:

“王者不严卫,无以重威灵。

今禁旅单寡,翊卫未备,若泚忠孝奉国,固不以兵多为虑;若狼心已变,则有备无患。

今士马在外,深为陛下危之。

”即日召兵入城,逮泚攻城,已戒严矣。

  朱泚既纳源休僭伪之说,又得幽陇三千人与哥舒曜。

救援者行至渑池县,闻朱泚僭伪,返旆投泚。

泚自谓众望所集,于是以源休为京兆尹,判度支李忠臣为皇城留后。

  泚以段秀实为心膂,发锐卒三千奉迎乘舆,阴起逆谋。

秀实潜谓刘海宾曰:

“朱泚是蓟门一卒,去逆效顺。

先帝嘉之,位登台辅,不能见危授命,而乃宴安凶丑。

吾位历司会,策名九寺,雪国之耻,虽死犹生。

尔能従乎?

”海宾曰:

“忠臣节义,死而不亡,敢不惟命是听!

”因择能行者追贼兵,曰:

“城中有变。

”使者六日一更行,及骆驿,虏劫而回,验符乃秀实诈为贼帅姚令言帖,用司农寺之印也。

  贼泚用仇敬忠为同华等州节度、拓东王以御王师,用异姓王李日月为西道诸军事先锋经略使。

  上初至奉天,用御史中丞高重杰为平虏使,屯兵于梁山之西隅也。

时与李日月频战,官军大捷,后被伏兵死于锋刃。

朱泚出榜两市及置两坊门,曰:

“奉天残党,蚁聚京畿。

重杰等仍敢执迷,拒我天命,朕使偏师小将,果复败亡。

观此孤城,不日当破。

云罗布网,无路鸟飞;铁釜盘鱼,未过瞬息。

宣布遐迩,各使闻知。

”伪兵部员外古之奇词也。

  初,重杰纵骑追贼,独出于三军之首。

凶徒埋伏邀之,落其奸,便被凶徒生擒。

亲事数十人,以伏事之情,亡躯而夺之。

凶渠虽众,追者气锐志坚,奋然不顾,遂被逆党斫重杰头而弃其身。

亲事收其神柩,入奏于奉天。

帝见之,抚尸而哭。

或谏曰:

“裨将死,抚尸而哭,越礼也。

”帝曰:

“大礼,非卿所知也。

艰虞之际,死于王事,敏恻岂拘常论!

”遂尽哀而哭之,命有司造蒲头安之颈而埋之。

朱泚得高重杰头,又集伪百官,大哭曰:

“忠于彼者,亦义于此。

为朕之无礼,杀我忠臣。

”又命伪有司作蒲人身,而安其首,以三品葬之。

皇帝再克京师,诏有司发旧二茔,取其首,别为封树,赠工部尚书,丧葬官给。

  时李日月凶威甚锐,烧爇陵庙,帝甚患之,谓浑公曰:

“朕不能保守宗祀,克平多难,致使六合沸腾,宗庙失主,焚我陵阙,凶威转炽,应是殷忧之时,代终百六。

唐尧禅舜,虞舜禅禹。

自古有德者进,无德者让,有自来矣。

今天地鼎沸,淮楚摇荡,幽冀蜂起,万方震惧。

请従禅代,以救苍生,卿等如何?

”浑公泣涕如雨,身被铁甲,举身自扑。

君臣悲泪久之,浑公奏曰:

“夫圣人不困不成王,烈士不困行不彰。

昔高祖迫于项籍,世祖窘于昆阳,隋帝厄于雁门,魏武保于南郡。

三王五帝,其犹患诸,况陛下承百王之末,威灵迈往古,小有迍否,而怀扼腕,臣下之罪也。

愿陛下以社稷为念,无以小贼为忧。

臣请自出一行,枭逆贼之首,即冀宗社永安,唐尧垂拱。

臣之愿足矣!

”上曰:

“朕在蒙尘,卿为肺腑,别募裨将,卿不可也!

”浑公曰:

“北狄恃金牙之威武,频犯郊畿,鄂公取之若指掌。

臣若不行,凶威转甚。

”上许之。

  浑公先以数十骑従西门出,埋伏于漠谷之隅。

公自将数十骑従东门而出,直抵朱泚营垒。

泚惊,不觉坠榻,群盗大溃。

公以骑少,不足逞锐,遂引而西。

李日月纵骑追之,至城西门。

浑公谓家仆曰:

“立功立事,只在今日。

与卿此捷,何不取之!

”仆人弯弧?

射之,李日月应弦而毙。

朱泚锋刃十亡八九焉。

家仆者,即浑公之所役人也,字小金。

有诏令公赐姓李氏,封异姓王,以赏飞矢之捷,用旌武功也。

  初,李日月中矢而死,朱泚备礼送于长安休祥私第,母氏苛克而不哭,厉声骂曰:

“奚奴,国家负汝何事敢生悖逆,死犹晚矣!

”朱泚备礼而葬之,母氏始终不哭一声。

皇帝行在亦知之。

及李晟收长安,诸党并従夷戮,惟李日月母存而不问。

君子曰:

“马服君妇,有知子之鉴而免祸;李日月母,以子叛恩存大义而不哭。

殊有古人之风。

  初,朱泚谋变大事,李忠臣、源休等并皆同坐,司农卿段秀实与刘海宾伏匕首于靴中,内官觉之。

时圣上行幸,群臣疑贰,草乱之间,段公以戎服见泚,共议匡复,往返三四焉。

泚情泄于言,段色厉夺休之笏,击泚之首,群凶骇愕,溅血数步,凶党持兵而至,段公被害。

泚一手承血,一手指群凶曰:

“义士,勿杀之。

”声手相及,段公已害。

泚之甚哀,封忠义侯,以三品礼葬之。

海宾因兵乱而逸于通化门外,被役驴者败之,并见害。

故京师号朱泚为“热热尧舜”,号希烈为“当年桀纣”。

时有风情女子李季兰,上泚诗,言多悖逆,故阙而不录。

皇帝再克京师,召季兰而责之,曰:

“汝何不学严巨川?

”有诗云:

“手持礼器空垂泪,心忆明君不敢言。

”遂令扑杀之。

赠段秀实太尉,谥曰:

“忠烈”,赐实封五百户,庄宅一所,嗣子授三品正员官,诸子各授五品正员官,旌其门闾,丧葬官给,为立庙,御制碑铭。

君子曰:

“昔臧氏劝事君之节,空传其名,不睹其人。

千载之后,见乎段君,代有之矣。

伯仁抗节,钟雅咄嗟,有是哉!

《诗》云:

‘淑人君子,其德不回。

’其段公之谓乎!

  八日,泚于宣政殿僭即大位,愚智莫不血怒,卫者多是军人,周行不过数十。

自称“大秦皇帝”,年号“应天”,伪赦书云:

“幽囚之中,神器自至。

岂朕薄德,所能经营。

”彭偃之词,册文太常少卿樊系之撰,文成,服药而卒。

故严巨川诗,诗曰:

“烟尘忽起犯中原,自古临危贵道存。

手持礼器空垂泪,心忆明君不敢言。

落日胡笳吟上苑,通宵虏将醉西园。

传烽万里无师至,累代何人受汉恩。

  九日,李忠臣、姚令言并为侍中,仍以令言为关内副元帅,以光禄卿源休为同平章事兼京兆尹判度支、工部侍郎,蒋镇同平章事,蒋炼为御史中丞、太党卿,敬釭为御史大夫,洪经纶为中书舍人、礼仪使。

  是日夜三更,歌舒曜拔襄城,保于洛阳。

初公援东郊也,上谓公曰:

“卿行师出阵,与卿父何如?

”公再拜而对曰:

“先臣,臣不敢比也。

只如斩长蛇,殪封豕,静氛雾,扫欃枪,然后待罪私室,则臣之愿也。

”上曰:

“伊尹去而伊陟嗣,文王殁而武王兴。

卿父在开元,无西面之忧。

朕今得卿,无东郊之虑。

”及发师之日,上亲送于通化门,百官翼戴,观者万计,则曰:

“茫茫楚塞,遥瞻上将之星;霭霭秦郊,自有登坛之客。

岂惟汉称定远,晋有征南而已哉!

”及乎出师于通化门外,无故门枪自折,识者卜其不利,以其父翰天宝之末,师至乎北门,无故门旗自折。

翰遂斩门旗官而发师旅,终有火拔控辔之难。

公此行踵父之征,遂有襄城重围之难矣。

  初,公驻军于襄城也,希烈莫不慑惧焉,有枝梧之象。

时公亦以名父之子,不忝其役,实欲立功成事,待罪私室。

但国军多故,粮尽援绝,三将败绩于薛店,城中战士中矢者十有八九焉。

城外凶众中,飞矢抛木者,壕堑俱满。

公坚守孤城,粮竭于内,援绝于外,军志曰:

“设有金城汤池,带甲百万,无粟者不可守也。

”公遂拔城而遁焉。

《诗》曰:

“昊天不佣,降此鞫凶。

昊天不惠,降此大戾。

  时希烈兵势渐盛,南破张伯仪,北败哥舒曜,纵师攻汴州。

都统司徒李公勉弃城而逸,拥众而投宋州,大梁遂陷。

江淮震惧,贼既入城,资贿山积,河路断绝。

长安以东,飞书不遂。

南方朝贡使,皆自宣、池、洪、饶、荆、襄,抵武关而入,江西节度嗣曹王皋,严邮驿,厚其供亿,虽有深溪绝桥,而驿骑不病,四方赖焉。

司徒李公既以败绩,诏以宋汴节度刘公洽,充河南道都统诸军事,悉以司徒所管配隶焉。

  司徒公制将曲环,前后数陈行列军事,司徒公多不従其计。

环以司徒公行军司马陈履华、兵马使唐汉臣、李载等用事,多阻环计,及与诸将同语,司徒公以不従其策,自惟败绩,但唯唯然。

环因叱履华曰:

“都统置公腹心,遂辱吾军!

”命左右掣之下马,极加责让。

司徒李公、大夫刘公皆释辔错愕,司徒深自抑退,以爱憎不明,无所逃于国典。

大咎在勉,非陈中丞之过也。

大夫刘公谓环曰:

“军有利顿,时有否泰,昔孟明三败以成功,良史称其美也。

曲大夫岂得失礼于上公?

”环乃止。

司徒公以军败失土,上表请罪。

上已出宫,览表潸然,谓勉曰:

“朕亦不能上保宗庙,越在畿甸。

军国之事,一胜一负。

卿其自安。

”因待之如初。

  十日,制将刘德信、高秉哲闻帝蒙尘,遂拔汝州,星夜兼驰于沙苑监,取官马五百匹。

先收东渭桥,于是天下转输食粮在此焉。

军次昭应,列阵于见子陵之西隅,二将执酹,号令三军,曰:

“今主上蒙尘,神器无主,长蛇逸网,鱼脱于泉,临难成功,冀在忧危之日。

翦除凶鬻,克复乘舆,勋流子孙,万代之贵。

”言讫,左右戒严,三军贾勇,鼓声一振,奋戟前冲,三覆其军,王师大捷。

乘胜筑垒于东渭桥。

时十月十九日也。

  初,十日,朱泚自统众攻奉天,率群不逞;蚁聚之众,军势渐雄。

以姚令言为伪元帅、伪右仆射同平章事,张光晟属焉。

以李忠臣为京都留守。

  十二日,贼次骆驿,上使中使翟文秀追论惟明邠宁留后兵马使,韩游环士马三千八百人。

二将受诏,夕而奔命,夜到泥泉,迟明即路。

游环等命其军士分部巡探,东道游奕人为贼所获,将送泚。

泚问:

“救军多少?

”泚左右抑令蹈舞,赐衣一副,付伪诏书,宣尉先归者,待以高爵厚赏。

游奕人驰还,当夜发,至四更,关门纳之。

惟明、游环等再拜蹈舞,悲喜交见。

上膝之前席,谓惟明曰:

“凶孽滔天,宗社不守。

忠贞之节,见于艰危。

卿等急于国难,朕无虑也!

”二将宣布圣旨,将士莫不感激。

  时泾原都知兵马使冯河清,进戎服甲楯垂十万焉。

上大悦,立颂将卒,军声遂振。

  十三日辰时,贼军大合城下交战。

自辰接战,至于申酉之间,贼徒大败,杀伤万计。

是夜贼于城东三十里下营,周遍原野,击柝之声,相闻广陌。

又修攻具,上亦命造战楼,拆佛寺及仇敬忠宅,而丰其用。

若乘城而战,贼多败衄;若出师战,王师少利。

  十七日,灵盐节度留后御史中丞杜希全,及鄜坊节度工部尚书李建徽,各率甲士三千人,趋奉天。

贼气方锐,设伏于漠谷,三军深入,探候失备,奸人得便,夹而击之,为贼所败。

希全等收离集散,再振其军。

  初,泚于奉天城东南隅下营,立表高百尺,造木槛,人藏其身,缒而上之,窥我城阙。

帝患之,召善走抛者,拜御史中丞,实封三百户。

有崇福寺僧昭悟应召而中之,人槛俱碎。

泚不复更置,遂白日移帐于乾陵。

上南望之,遂有云梯之役。

车驾还京,与昭悟官爵。

昭悟恳辞不受,请充别敕崇福寺主,有诏“依请”。

  时刘德信、高乘哲因守渭桥,往往出师游奕,于望春楼下,贼设伏,皆败绩。

伪皇城留后李忠臣,移牒奉天城下,请救兵。

时姚令言等士马败绩,伤者众,恐百姓乘弊而俘之,所抽救援将士皆匿刀箭,夜行昼伏。

泚既迫急,召机巧之匠,设以云梯,刻日而就。

其梯高百尺,阔十二丈,梯上可置五百力士。

城中士庶,莫不惶骇。

上深怀忧,顾问百官。

时神武军使御史大夫韩澄拜而奏曰:

“臣昔在剑南西山八州,防守战具,备谙云梯小伎,不足上劳神虑,请御之。

”上曰:

“昔沛公困于项籍,而得韩信;寡人迫于重围,上天以卿赐朕。

千载一时,卿其勉之。

”时韩澄亲受圣策,潜穿地道,向彼来路,布干马粪二百车,以为火备。

城上更广城墙,当去梯相对三十步,以大镬十口,各煎膏油,散布城墙之上。

细剉松脂五十车,内库陌刀五千口,白刃如雪,排次如鳞。

城外群凶,三军齐叫,云梯既动,锋镝雨集,城中木石,飞声雷震。

俄顷之间,去梯脚陷,前不得进,后不得退。

初,梯上有湿毡,矢不得入。

梯脚将陷,烟火焰然,従地而出。

去梯之上,人自去毡。

于是苇缚云飞,松脂乱下,热膏雨散,中者逼人,脂傍流。

凡数百步,烘焰千尺,白日为之韬光;沸声若雷,知汉将之谋也。

纵田单有火牛之策,不可同年;陆伯言有白帝之功,方堪季孟。

此韩澄之计也。

拜盐夏节度、左三统军。

  初,云梯之动也,风势不利,咸以为忧。

浑公亲率列将,酹酒临火坑而咒曰:

“天道助顺,志诚感神。

贼泚凶悖,围逼君父,乾坤不昧,宜降大罚。

”因流涕被面,精神感激。

拜讫,须臾,大风起,吹贼军,势益加(缺一字),泼油下脂,鼍鼓齐震,王师大捷,贼败衄焉。

时十一月上旬也。

  城中虽有云梯之捷,素无稿草,粮储罄竭,贼围益急,战士多损伤。

皇太子亲为封裹,巡城尉劳。

有顷,贼射百张驽,于上前三步而下。

上大惊,谓浑公曰:

“云梯虽捷,贼势尚强。

位历之数有穷,三皇五帝尚有革易。

朕自无德,上失天心,请従禅代,则百姓免涂炭之苦,战士无伤夷之患。

朕之愿足。

”浑公雨泪而奏曰:

“昔皇帝战于涿鹿,帝舜征于有苗,沛公于项氏争天下,大战七十,小战四十。

太宗六年,擐甲克平多难,况陛下承丕业之余庆,握皇图而受箓,万方同轨,八表恃赖。

岂以一小竖,厌弃皇家百六之灾,得为天谴,而系圣心哉!

臣下之罪也。

今请更三五日间,若不枭泚首献捷,则臣等甘受鼎镬之罪。

”上曰:

“张陈尚在,吾其困哉!

”君子曰:

“临大难而不困者,其惟圣人乎XX惟贞,始终无替者,其惟良臣乎《诗》云:

‘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

’其浑公之谓乎?

卷二

  时李怀光自魏博练精兵五万,越太行席卷而救奉天也。

晋、绛、蒲、陕、慈、隰、同、华等州,并补授郡牧,顿军于泾阳,子父相继可十五万。

朱泚闻泾阳战鼓,不觉坠榻,遂抽军却守长安。

时十一月十八日也。

朱泚围我奉天四十余日,用我金帛,食我牛酒,劳我百姓,三辅两畿,转无投义者。

惟李楚琳,先事朱泚,独为外应。

余四镇将帅,尽是王臣。

及泚抽军江东、剑南,贡赋山积,争功效死,如百川之赴沧海。

《诗》云:

“趯趯毚兔,遇犬获之。

”此之谓也。

  初,怀光至泾阳,自以为君父之仇,星夜救援,方展臣子。

将用表成,被门下侍郎卢杞阴中之,便令赴咸阳顿军。

怀光知被宰臣所中,不得已遂发赴泾阳,军士怏怏然不得其志。

其月二十日到咸阳,夜造浮桥而济,筑垒于九子泽城,周回四十里。

中使相继于路,金帛、宝贝、美人相望,继踵加宰相中书令、收城都统。

  至其月二十八日,制将御史大夫异姓王李公晟,自赵州拔城,従飞狐口,越白马津,闻难骏奔,军次栎阳县。

有诏加工部尚书、神策军行营节度,驻军于东渭桥。

斩刘德信,而并其军。

公身与士卒同甘苦,家无私蓄,夏不操扇,雨不张盖,寒不备裘;军气益盛,三札之将也。

初,刘德信军礼不备,失仪于公,公斩之。

孔子曰:

“何以为身曰恭敬忠信而已。

恭则远于患,敬则人爱之,忠则和于众,信则人信之。

”犯此先诫,其刘公之谓乎?

  时李希烈兵威大盛,南败张伯仪,北败哥舒曜,纵师下汴州也。

都统司徒李公勉不能抗,即弃城而遁。

郑滑节度李澄谓诸将曰:

“乘胜之军不可敌,今以诡计羁縻而取之,以图万全。

”遂飞表行在,送启元凶。

  时李纳号齐王,田悦号魏王,王武俊号赵王,朱滔号燕王。

  时神策军兵马使御史中丞尚可孤,率兵五千自襄邓收蓝田而入。

同华节度骆元光,领锐卒五千自昭应长驱而入。

河东节度马燧,使行军司马御史中丞王权,率卒三千,镇于中渭桥,与贼相持。

泚惟据城,重赐金帛,而四隅之外,尽是王师。

泚初据乾陵,使一骑于城下招公卿,士庶以为不识天?

?

巧戏?

迳渲?

?

死。

时驸马都尉郭暧守东北角,手射杀数十人,无不应弦而毙,贼众披靡而退。

暧即汾阳王尚父子仪之子也。

  先是,朱泚典郡凤翔,有猫乳鼠,表奏称境有祥。

诏下中书详议可否,欲编青史。

众议皆以为不然。

或曰:

“鼠者,坎精,主为窃盗,猫者之食,是吾君利器服下之义也。

今返食其乳,是空我腹,贼之征也。

”果有十月三日之难矣。

  以其年,剑南西山节度都知兵马使张沛,举镇五千人,叛张延赏而攻成都,纵兵至于石笋街。

延赏无备,不暇枝梧,弃城而遁,投于东川。

沛以温据为谋主,据素无才略,三军酒色而已。

延赏使谍者察其不虞,知其无备,假东川之师,出其不意,掩而取之,枝叶皆伏诛。

君子曰:

“颜氏云:

‘力猛于德,而得其死者,鲜矣。

’张沛当之。

”又曰:

“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

以骑将之张沛,所帅奴才之温据,攀危辅朽,不败何待!

  贼泚初至奉天,凤翔节度判官、殿中侍御史韦皋领陇州留后。

时所在阻绝,未知适従。

皋密谋将帅,励以忠诚,览其雄心,皆愿效死。

贼将王文奖赍伪牒诱皋,皋欲斩之,虑其速祸,乃礼而遣之。

因令其将高光仪往观形势。

既还,具扬奸计。

郝通等寻破汧阳县,义宁军使李旻以兵会之。

新兴二州将王震,举镇归皋,皋军容益壮。

  朱泚以卢龙旧卒五百人在陇州,兵马使牛云光伪有疾,邀皋将谋大变。

皋兵马使翟晔以白皋,云光之党张月桂、刘原长驰入告变,云光乃领其众赴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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