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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扎克论
巴尔扎克论
[法国]泰纳
泰纳（1828——1839），法国十九世纪杰出的文学批评家和历史学家。
他的名著《艺术哲学》和《英国文学史引言》，在欧洲文艺界引起过强烈而广泛的反响。
他主张研究作家作品，应当从三方面着手：
一是种族，二是环境，三是时代，并且必须占有大量的材料，运用科学方法进行分析研究。
他的《巴尔扎克论》就是按照这些要求写成的。
在这篇文章中，泰纳以丰富的材料，对巴尔扎克的性格、思想、创作与哲学等方面的特征、优点和缺点进行了深刻的分析评价，不但气势磅磷、洋洋洒洒，而且内容时有新意，使读者爱不释卷。
文车中首先指出，巴尔扎克由于被债务所逼而发狂似的写作，因此他对金钱的魔力有了切身的感受，这些感受在他的作品今留下了鲜明的痕迹，给他带来了创作的“灵感”和不少的“光荣”。
泰纳认为，巴尔扎克之所以成为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大师，是因为他有一种非凡的观察力，“能在一个姿态里窥见一种性格，一个人的英英一生”，并把它们和时代结合起来。
泰纳在谈论巴尔扎克的创作时，总是褒贬互见，以辨证的思想方法进行评价。
他称赞巴尔扎克善于运用由远及近、由表及里、由环境到人物、由外貌到内心、由财产状况蜀生活习惯的写作方法，形成一种纵横交错、繁不胜数的艺术之宫；同时又指出，这却常使巴本扎克的某些作品文字果贫．思想重及、情节芜杂，读来使人心烦头痛。
文章中论述巴尔扎克的艺术风格时，泰纳将他同莎士比亚、英里哀的风格作了简要的对比，指出：
“巴尔扎克是哲学家，但思想是烟雾缭乱的；他是科学家，但头脑是学究气十足的。
”泰勒认为他既具有解剖学家的习惯嗜好，又具有哲学家的观察能力，几属“形成人类社会经验的真理，巴尔扎克的书里都有”，堪称“人类社会的百科全书”。
第一部分生活和性格
精神著作的产生不就只靠精神。
整个人对它的产生做出了贡乱他的性格、他的教育、他的生活、他的过去和现在、他的情欲、才能、德行和恶习、他灵魂和行为的每一部分都在他所思考的和写作的东西上留下了痕印。
为理解和评判巴尔扎克，我们必须知道他的性格和生活。
达两方面部曾给他的小说以营养，它们象两股营养液，给我们就要描述的这枝带
病的、奇异面又伟丽的鲜花染上了各种色彩。
一
巴尔扎克是一个买卖入，一个负了债的买卖入。
从二十一岁到二十五岁，他一直住在顶层阁楼里，从事悲剧和小说——他后来自以为不佳的悲剧和小说——的写作，受着他家族的反对，从家里只得到很有限的金钱接济，自己几乎赚不到一个子儿，时刻有被投入某些机械性职业的危险，被人指比为无能，而又为光荣的渴望和才力的自觉感所困惑和煎逼。
为了不依赖入，他做了投机商人，最初是出版人，其次是印书人，最后是铅字铸造家。
一切部不成功，他到了破产的边缘。
经过四年的煎煞，他把营业脱手，剩下一身亏累，只好写小说来偿还。
这是一副吓人的重担，他挑了它一辈子。
从1827到1836①，他只能靠签署债券来维持生活，这些债券由高利贷者折扣兑现，到期还须央求他们大费周张地给他换券。
巴尔扎克不得不时时玩花枪，哄着这些高利贷者们，央求他们，讨他们的欢心。
不幸的伟大作家在写作《梅尔略代》之前，大概自己先就多次演过这样的滑稽剧。
不幸这都是徒然。
债
务由于利上加利，不断地澎涨着。
直到他最后一日，他的生活都是朝不保夕，充满着惊涛骇浪。
1848年，香芙娄列见他住的房子很漂亮，巴尔扎克说：
“这一切都不是我自己的；我是住在朋友家里，我给他们当门房。
”在一天不停的包围和逼索下，他干着不可思议的重活。
他半夜起床，渴了一点咖啡，便开始工化一气工作十二小时①。
这之后，立刻赶到印刷风校阅校样，一面思寻着新的写作计划。
他创办过两种杂志，其一，几乎是由他独立执笔的。
他试写过三、四个剧本，订过十几个企业计划。
有一次特地跑到莎岱尼岛察勘罗马人开采过的矿这里是否含有银7，又一次，他自信发现了一种可用新法制造的物质，还做了许多试验。
如何还债？
如何发财政富?
就是他的问题。
在受尽烦惊和穷困之余他幻想有一个爱好文艺的慷慨的财翁对他说：
“打开我的钱柜尽量取吧！
还清你的他务，摆脱一切束缚。
我相信你的文水我要拯救一个伟大的人趴”他自己兴奋起来，把幻想当做事实，自以为成了世界第一名大人物法兰西学院院七众议院议员，政府部长。
但是过了一会，谓醒过来，他立刻跑到自己的工作室或印刷所免象山里的樵夫，或者故事里的巨人一样干起活来。
有几次，在和朋友们闲谈之中，他突然止住话头咒骂自己：
“二流孔荒唐鬼，你早该去拉写你的东西了，却在这里胡聊。
”于是他算计算计这虚费了的时间该给他赚来多少金钱，多少钱一行的稿子，多少页拿去发表报馆里多少钱，书店里多少钱，初版多少钱，再版多少钱：
如此一乘又一加，这
笔钱便大得惊人——金钱，到处找金钱，时刻找金钱，金钱是他一生的逗害者，专制暴君。
由于需，由于面子，由于想象和期望，他成了金钱的猎获物，金钱的奴隶。
金钱凌驾着他，虐待着他，使他伏在案头拉不起身，金钱把他牢牢地绑在工作上，激发着他的灵感进入了他的思想和梦氮指导着他的目光，牵引着他的手掌，铸造着他的诗思，金钱使他的书中人物活跃起来，在他的全部作品上投上了一层金色的闪光。
经过这样的追逼和教育，他了解到金钱是现代生活的命脉。
他计算看书中人物的财产，解释着他发财致富的原由，财产的增长和用途，核对着赢利和亏损，把制造预算的习惯带进了小说。
他详叙着各种投机活动，盈余的积聚，买和卖，契约的签订，贸易里的风险，工业上的发明，投机倒把的花样。
他描绘着律师、银行家、执达吏的助手等人物，他的小说里到处有民事法和银行汇票出现。
他把买卖加以诗化，他组织着象古代英雄的战斗似的战斗，不过这里的战斗围绕着一笔遗产或一副妆奁面展开的。
这里的战士是司法人员，武库是法律大全。
在他的笔下，几百万的金钱积聚起来。
巨大的财产在他的掌中翻来滚去，逐渐扩大，并吞了它的邻居，形成骇人的巨积；随后又泛滥起来，变作豪华的享用和巨大的势力。
读者自觉在这黄金地毯上立脚不稳——巴尔扎克就从这里取得了他的一部分光荣，他描叙了我们所过的生活，谈论了激动人心的利害关系，满足了使我们寝食难安的贪欲之心。
二
他的生活习惯、精神和倾向都是巴黎式的：
这是他的第二特点。
——在巴黎这幽暗的蚂蚁窝里，生活是过于活跃的。
民主政体和集权政府招致了各种各样的好心家，燃起了各种各样的好心。
金钱，光荣，享乐，在这里被准备起来，积聚起来，形成了追逐的对象，引得一班由于长期等待、互轧而更见炽烈的难以满足的贪欲舍命地追逐。
Parveuir发迹登龙！
这一百年前还无人知道的字眼，今天成了每个人生命的无上主宰。
巴黎是一个角斗场，在这里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人人都象在马戏班或学校里一样受着锻炼；在目的物和竞争者之礼一切别的都不复存在；参加赛跑的人只听到竞争者的鼻息在他脑后咻咻作响，他就使出全身气力，在一阵意志的奋发中，他加快了脚步，他感染了一种热症，这热症消耗着他的体力，又支持着他的勇气。
由此产生了许多工作上的奇迹。
不但是科学家学习紧张到头发色艺术家发明紧张到人发傻，还有许多专业人际成日奔走钻兔衡量着他口中的每一个字眼，计算着他和朋友的往还，交织起他希望的千万条网丝，目的在钓取一个顾主，一个位置或者一个头衔。
当初我们父辈在沙龙里曾经以一封书像一首恋歌，一句妙语造成了满堂欢笑，或者一生飞黄的起点，这离我们多么遥远啊！
——这还不算什么，在这里脑袋发热比意志发热还要厉害。
自从资产阶级登台以来，一切职业都得到了社会的承认。
随着专业人才的成长专业知识涌进了社会生活；现在的思想之流不再是一条由社会闲谈，男女风情和媒人情趣的哲理所形成的，而是被银行、交易、诉讼、考据等泥浆涨满了的长江大河。
这条洪流每天早晨泻入每个人的脑统营养着它，淹没着它。
你再想一低科学研究的深入将干百万件新的事物投入了这条洪流，人类知识界的开拓带来了世界广大人民的文学和哲学，全世界各种思想都汇聚到这里，仿佛进了一个宇宙收容器，由此可见这条河水该有多么宽阔。
再想一想，给它输送水泥的都是经过斗争，取得成轮最有明见，最有魄力，思想最丰富，发明力量最充沛最能坚持思考的有才华的人们。
由此可见这条河流该有多大水力，一切思考的人都聚集在这里。
研究院、图书馆、报刊社、知识分子的集社和朝市隐居的便利引来了各式各样独抱己见和自由思想的人才。
在卢森堡公园的一条板凳上，你可以听到医学上的争论，在一条便道的转角此一个地质学家会给你讲最近勘探的成绩。
达所博物馆会让你在半小时内看完整个历史过程，这出重新上演的歌舞剧使你一下子闯进了半世纪以来早已销声匿迹的思想期流，在两小时之内，脚不离沙龙，你可以检阅一次人类曾经有过的一切意见和想法，那里面有神秘主义，无神主义，共产主义，极权主义，一切极端派，中庸派和各种色彩派。
没有一种思路不问它如何怪癖，如何宽阔或狭窄，没有占有过一个人的头脑，在他身上开过花、结过实，没有一种思想不曾从疯狂或者理智取得过各种各样的力量；各种专业和特长纷纷呈现，与之惧来的是各种执一狂症。
从所有这些冒着烟的脑袋里，思想象水蒸汽一样冒出来，人们不由自主地呼吸着它，它在所有这些神色不安和漠然不动的眼睛里放着光，在这些憔悴而瘪皱的脸上和这些忙迫而准确的姿态里，表现着自己；初次到巴黎的人会感到头昏目眩。
这些马路太会说话，这匆忙的人群走得太快，窗橱里、货架上、建筑物上、广告上、人们的五官上，到处接着、积着、印着、刻着这么多的思想和意见，使这些窗、柜、建筑、广告和人面部成了五光十色，被压得摇摇歇倒。
它们本是从静止的凉水里挺立起来的，现在倾泻在热汤沸滚的锅子里。
无数互相撞击的水池冲击着发颤的金属锅壁，在锅里激起着汹涌的波涛。
——在发过这一场意志和思想的热病之后，人们又有怎样的休息呢？
另一场热病，官感的热病。
在外省，一个人疲倦之后，晚上九点便上床睡觉，或者和他的妻子在炉边闲话一头或者到空无行人的路上，静静地、缓步地散一回步，望望悠然一色的平野，想想明天将是什么天气。
在这同一时候，你看看巴黎是什么景象：
煤气灯燃完了，大马路挤满了行人，戏院挤满了观九人人要求娱乐，哪里口、耳、目有可能得到乐处，人群便向哪里涌去；精致的，人为的享乐，象无益于卫生的看撰，以刺激而不以营养为目的，由利害打算和导淫诱奸之心为满足腐化堕落的要求而奉献了出来。
包括精神的娱乐在内，没有一样娱乐不达到过分而辛辣的程度。
吃喝过多的胃口希望重振食欲，它要求黑白颠倒的文克荒谬怪诞的说法，不识羞耻的思想，放肆大胆的故事；其余一切都显得奄奄无力。
在这里，理智也得穿上疯狂的外衣，在这免意想不到的、怪诞不经的、翻膀煎熬的、过分夸张的倒都成了寻常的衣冠。
灵魂的历史和最隐蔽的脓疮都被按掘出来，从天涯海角，从人生的十八层地底从一切哲学和艺术的高处送来了各种形象、概念、真理和伪说。
这一切都放在一只铝里煮沸着，从而蒸制出一种奇异的液体，沁入人的筋胳，给人以一种病态的毒性的快感。
——巴尔扎克谈到巴黎时，称之为：
“敷陈在赛纳河两岸的毒气荔蒸的大毒痈”。
谁是比他吸收这毒气更多的人呢？
谁是比他更多地斗争过、思想过、享乐过的人呢？
谁的血和精神比他的发过更多的热病呢？
先讲意志的热病吧。
在前面，我们已讲过他怎样伏案工作一连几百个夜晚不眠不睡，怎样前所未闻地浪费着创造和学识，怎样和债主斗争，怎样至交易的逼迫，怎样疯狂地贪图光荣，怎样抱着宇宙难容的野心，怎样蹈厉奋发又怎样疲惫颓唐，怎样翻滚在各种失意绝望的深渊里而。
我无须再说他做过多少思想上的挥霍，涉猎过多少科学，研究过多少技术，发明过多少哲学，彻底钻研过多少艺术。
对我们普通人，巴黎刺激太大了，那么，他这具脑袋里充斥着多少出窝蚂蚁似的概念就更不用说了。
这具脑袋受到灵感和学识的帮助，增加了十万倍力量，它能在一个姿态里窥见一种性棍一个人的整整一生，把它们和时代结合起来，从而预见到它们的未来，用画家、医生和哲学家的目光，渗透它们的底蕴，展开一张无须意志推动的测度的罗网，包举了全部思想和事实。
此外还该记得，他有天生的艺术家的官能，小说家在寻欢作乐上边也是善于发挥创造力，对奢华的生活和观感的享受是他既贪馋而又知味的。
他的私生活，即使在他死后的今日，也不宜去窥视。
况且他对珍贵家具的特别爱好就是一种消息①。
他是一个收藏家，近乎发迷的收藏家。
他爱装潢华美的书籍，古代的安乐椅，雕花的画幅精选的名画，他在《邦斯舅舅》里细加描绘的那个画廊，据说便是他自己的画廊。
为了买几件莎克斯名磁，几件壁衣和小摆设，他曾屡次使自己陷于严重的困境。
在他初次闹穷的最难过的日子里，他写信给他的妹妹，说：
“呵，洛尔，你知道么？
我这几天正为两扇蓝色黑边屏风（可别作声）而想得发疯（可真别作声）。
”尽管债务缠身，穷困不堪，他不肯放弃这两扇屏风，屏风成了他执一的思念。
“我要买屏风。
”他对美丽物品的热爱象是肉体上的发痒，可说是官感性的贪欲而不是精神上高尚的欣赏。
——这便是他的环境和生活。
你大概也已预见到，在这样一块集中了苦涩物质的人为的土壤上会繁生怎样的植物吧。
有了这样一块土地，森林才生长得幽深密茂，花卉才开得姹紫嫣红，果实才充满了浓厚而刺舌的液汁。
许多入读了他的书，感觉不好受，文章苦涩，累赘，思想重叠，互相拥塞；故事情节复杂，象铁钳子似地接住你的精神，积聚起来的情欲，发着雷一般的鸣声和熔炉一般的火光。
在檀红的光亮下，无数扬眉怒目、狰狞可怖的人形被强烈地拱托出改比真的面貌还要有神气，有活力，有生气，在这人群且蠕动着一片肮脏的人形甲虫，爬行的土
灰虫，丑恶的蜈蚣，有毒的蜘蛛，它们生长在腐败的物质里，到处爬、钻、咬、啃。
在这些东西上面，则是一片光怪陆离的幻景，由金钱、科学、艺术、光荣和权力所缔造成功的梦境一场广阔无堰，惊心动魄的噩梦。
三
巴尔扎克死的时候正五十岁，是由于夜里工作，熬夜不得不喝过量的咖啡，而患血热症死的。
二十年内他出版了九十七部作品，每部作品经过反复修改排一次版，校样要换十几次。
只有具有和他的天才一样强壮的体质才干得了这样多的工作。
几个遗像都显示他体格魁梧，两肩宽阔，头发厚密，眼睛射着胆大的光芒。
嘴上长着肉感的嘴唇，“笑声常发而且响亮，牙齿象铁叉子一样坚实。
”他生着一副，据香芙娄列说，象“愉快的野猪”一样的神气在他身上，动物的生命十分充沛。
这一点我们在他小说里可见得真不少。
他在小说里放进了一些女人私密生活的情节，谈时又不是带着生理学家的冷静态度，而是用两只知味和贪馋的眼睛从半启的门缝里窥看一扳炙肉的神情。
当代巴黎十分自由的笔调已经不能满足他。
他拿起拉伯雷①和勃隆朵末②的笔调，用十六世纪式的细腻手法，作了十六世纪式的赤裸棵的报马写
成他的《滑稽故事》，轻松二字远不足以形容的绝妙的故事。
一切肉体的贪欲，在此脱缰而出，得到满足，象一群动了性欲的五通讯跳起了狂欢舞。
乔治·桑读到这部书，认为太放肆。
他便说乔治·桑假正经，而且说的是真心话。
他象拉凤丹①一样，拉凤丹就看不出自己粗俗的笑话有什么坏处，不能了解忏悔教士对他的批评，因为那是他们故乡的空气；他们想不别外方人吸了这空气会感觉不自在。
如果一只飞禽掉在水里，鱼儿们大概也会感到奇怪它为什么不能在水里呼吸呢！
你可以看出，他这付劲头有时已经很近于粗俗。
他很容易掉到粗俗里面去。
他的偏于肉体性的欢乐是一个出差交货员的欢乐——他第一次想到把他的小说联系起来，合编成《人间喜剧》的一天，他跑到鱼市街他妹妹家里，满面春风，他一进门，就用他那玛硝石作手把的粗大的芦梗手杖做出种种姿势，手杖上用土耳其文刻着一个苏丹王的箴言：
“我是粉碎障碍的专家”。
他模仿了一阵军乐演奏和鼓声之后，对我们愉快地说：
“向我致敬吧，因为我老实不客气就要成为天才了！
”——他的书信，如此亲呢的书信总带着几分
琐屑味，他的笑话是笨重的①。
他说话时手舞足蹈，他嘴里哼哼唧唧，他爱拍人的肚A，他模仿丑角的样子。
他说话的豪兴可以比卖丹方的郎中，他把这种豪兴的表现方式略加扩大使可以获得皮克西乌和服特朗③说话的神气。
这些都是由于气质过分充讯象一股浆液泛滥出众贯注到行动、作乐、发明和工作里。
质地是不精致的，甚至还有些级率⑧，但自己按棕不住，非日出来不可。
他皮人使说他自己写小说的计划，搞企业的计划，连带细节和盘托出，更糟的是，还说他的发财计划，比如开发莎岱尼老石矿的计划，不用说，计划就此被人偷去，他傻里傻气地而且公开地表示自我钦佩，他对香芙娄列说：
“你同我很相似，对于这点我很为你高兴。
”然后他补充说：
“今天在巴黎只有三个人掌握了法文：
雨果，戈及耶，和我。
”他在十四岁的时候，已经预言他将来要成名。
在信里和谈话中队一谈到他的小说，
杰作这一个字便自然而然，对时时刻刻来到他的笔下或嘴边。
他自以为天下闻名：
他不是说在《路易·郎拜尔》①里发现了哲学和科学的最后秘密么?
他梦想着法兰西学院的位置，参议院的位置，和政府部长的位置。
“难道不是走遍了思想知识领域的人才是最宜于作治理者么？
我例要看看，谁见我做了部长会诧异的。
”——这种自我吹嘘②在他的序文里到处可见，大书特书着，这本不过是傻笨的表现；自我吹嘘本是人人难免的，所不同者，旁人谨慎，知道分寸，藏在肚子里而已，人们都懂礼貌，轻手轻脚地挤进我们称之为社会的这个沙龙，惟有巴尔扎克是个胖子，力大气租，他闹嚷嚷往前挤，常不免踩了旁人的脚背，或碰了旁人的肩膀，如此而已。
这不是他态度粗横，而是不自检点。
不得巳时，他也一样让人反驳，受人指责，遇到诚意规劝的人也表示感谢。
他第一个笑他自己的吹嘘；人们只消略一思索，也就予以宽容了，只有一种令人难耐的骄傲，是强人同己的骄傲，巴尔扎克却是个好人，甚至有点孩子气，从而是最好相与的人，这和傲慢、刚腹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了。
他休息消闲的时候，他活象个小学生，他有时在街头闻着发呆，傻里傻气；有时玩玩孩子们的游戏，并且玩得十分兴头。
他的家信都写得很动人，他对他的妹妹的感情是最真挚最直率的手足之情；信里的
倾吐是最彻底最深刻的①。
——性气粗备说话琐屑，贪吃贪玩，好说好闹，自吹自夸，而又温厚善良，都是心胸开豁的自然表现；最后还有一种表现，能驱遣其他一切为自己服务，即富于创造性的热力，取之无穷的炽热的想象力。
他的脑袋是一座火山，里面充满了计划和梦想。
他自己迷恋上这些梦想，扔下一个梦想又拾起另一个更美的梦想。
财富和荣华的追求，买卖交易，政体、语言和科学的改革，行政体系，和探险规划无所不包的各式各样的谬见和真知，一片奇光异彩纵横交错照亮了、显示了整个世纪，整个世界。
他的生活，他的环境和性格都引导他到小说上来。
他就在小说里，依仗他的天风依仗他的意志建立了自己的王国。
第二部分巴尔扎克的精神
我们把一个人平日的思维方式称作他的精机我们每个人都有某种习低它领导我们，指挥我们的目光向左或者向右，久停或者暂驻，速转或者徐行，在第一个人身上启发形氛在第二个人身上启发哲理，在第三个人身上启发讥嘲。
它的力量如此之强，不管我们做些什么，总之非掉在里而不可，因为这种必然性已成为我们的天性，我们的意志和兴趣。
科学家称之为方法，艺术家称之为才华。
让我们看看巴尔扎克的才华。
一
他开始写作不是按照艺术家的方式，而是按照科学家的方式。
他不描写而解剖。
他不象莎士比亚或圣西蒙①，一下子便猛力地闯进了人物的灵魂；他围绕着他们打圈子，耐心地、笨重地、象解剖学家一样，先揭起一条筋肉，然后一根骨头，然后一条血管，然后一条神经。
他要察看过浑身的器官和官能，方才动到脑筋和心脏。
他先描写城市，然后描写街道和房屋。
他解释房屋的门面，石培的窟窿，门窗的构造和木料，柱子的基座，鲜苔的额包宙栏上的铁锈，玻璃上的裂口。
他解说房屋的分布，壁炉的样式，壁衣的年岁，家具的种类和位置，然后过渡到衣服和用品。
到了描写人物的一章，他还要指出手的结构，脊骨的曲直，鼻梁的高慨骨头有多厚，下巴有多长，嘴唇有多阔。
他细数他手动多少次，眼瞥多少下，脸上有几个肉丁。
他弄清他的家世，他的教育，他的生平，他有多少田产，有多少进乱他出入于什么社交场合和什么人往还，花多少钱，吃什么菜，喝什么酒，他的厨子是跟谁学的手艺，总而言之，形成而且渲染人性和人生表和里的一切，纵横交织，繁不可数的情况在他身上有一个考宵家，一个建筑师，一个织毡匠，一个成衣匠，一个化装品商人，一个评价专员，一个生理
学家，和一个司法公证人这些角色按次先后出台，各人宣读他最详细最精确的报告；艺术家一丝不苟地专心致志地听着，等这一大雄文件垒积如山，形成火原，他的想象才燃烧起来。
他这样做是出于他的自知和自愿。
他说：
“我是社会科学博士。
”他本是乔福罗亚·圣意莱尔①的弟7，曾宣布过写一部人的自然研究的计划②；兽物编目已经有人做过，他想编一部生活风伤类编。
这类编他是做了，艺术史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和艺术风马牛不相及的想法也没有见过这样宏伟的艺术作品，他学问的渊博几乎是和题目的宏大相匹敌的。
由此产生了几个缺点和优点：
在许多地方他使许多人感到乏味。
我刚才说过，在他的侯见室里有一群企业家和执达吏我们和这些人一起府混，而在候见室久呆是十分可厌的。
艺术家迟迟不出面；我们和他的那一群店伙计鬼混了一小时之后，不免就要咒骂起艺术家来。
这一群角色是毫无可取之处的。
木器铺的清单，律师事务所的帐单，看多了叫人头痛；你不早已觉得这里书吏室、审判庭、木板铺的气味浓得叫人窒息么?
除非依是职业观察家——比如批评家之类的观察家，或者买卖儿否则你会感到十分难受。
如果我们不是天生的爱好者，早在高里奥老头中风的第一天使把他扔下了，早在凯撒·毕络斗结算赤字的第一款便把书扔在
了火里。
如果不是把十九世纪的药丸膏丹和拒绝支付证明加以诗化作者早把一大半读者都吓跑了——更其槽的是，书因为有了这些而更加晦涩难懂。
描写不等于绘画，而巴尔扎克在实际上不过是作描写的时候却常以为作了绘画，他在那东纂西抄的文字里，我们什么也看不出；那不过是个目录。
花蕊的逐一细数永远不能叫花的形象呈现在我们跟前。
没有乔治·桑和密启莱①诗意的气息，没有雨果和狄更司明丽的观照，不能叫我们看见有形的物体只有到了那样的地抵我们才能跳出自身的圈子，强烈的情绪才能照亮我们的眼睛。
巴尔扎克强烈的描述却使我们心中寂然，目前暗无所见，不管他把盖尼克府的窗棂和梵卢亚骑士的鼻子写得如何仔细，这些窗棂和这个鼻子的形象可并没有显现出来，只有生理学家和考古学家才能在这里揣摩出一些东西；普通的读者则只能肃然张口，私心期色有一幅插图或者绣像会有益得多——最后的失败是：
冗长的描写打破了印象的完整。
我们在想象中看见一个不在眼前的人物，那是一瞥时间的事情；如果你描写某一个特点或某一种颜色，长到十二三亿想象使会失去作用。
人们格说不出这个人的形态究竟是温和的，壮伟的，还是娇小的。
他的面貌已经消失，只剩下一堆向和骨头。
读了下而的一段文字，你能说出这是一个活的女人，还是一件解剖学习作么?
“两只眼睛上边，轩起两道细描过的弧形的眉毛，眼睛里有时闪着象恒星一样的火
炮眼白不是淡蓝，也不是纯白，也没有红丝布在上面；它带着角质的硬兔然而又含着热意。
眼珠周围有一个桶红色的圆圈，中间青铜，外绕黄金，但是活的黄金和富有生气的青铜。
达眼珠有它的深度；它不象有些眼睛似的，里而衬着一层锡泥，能把光线反射出来，使人看去，象老虎和猫的眼睛一样。
它深不见底，正象有些镜面眼睛的光度一样，有它的绝对性。
”这描写延续了二百多行。
我有一个朋友是生物学家，有一天他请我去看一件他新近制成的标本一只美丽的蝴蝶。
我发现一张纸上插着三、四十只别针，每只别针别住一块肮脏的东西。
这三、四十块肮脏的东西拼在一起使成了一只美丽的蝴蝶。
然而这描写又多么富有力量！
人们经过这样一番冗长的逐部描写，看去多么突出，多么显眼。
我们把他的一切动作和全身部分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变成了真的人，清楚而有力地印入了我们的记忆和信念！
他和真人多么相似使人产生幻觉——因为真实本来就是这样的；它有说不尽的琐事细节，这些琐事细节又说不尽地细微轻妙。
我们内心的人把他的痕印留在外表生活上，留在住房、家具、用器上，留在一举一动、一言一笑上，为说明完整的人，便须要说明这一切痕印。
反过充须要把这一切痕印拼凑起来，才能形成一个完整的人。
你所吃的菜看，你所吸的空气，环绕在你周围的房屋，你所读的书籍，在你不知不觉中养成的即使是最细小的习惯，你曾经历过的即使是最不自觉的环境，共同做成了你现在这个人。
无限数的努力集中起来，造成你的个性，你的个性发挥出来又成为无限数的努力；你的心灵是一个水晶镜头，它把宇宙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光线集中在一个焦点人又把它们向无限的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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