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冈阡表.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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泷冈阡表
泷冈阡表
泷冈阡表碑亭坐落在江西省永丰县沙溪镇欧阳修故居西阳宫内,是富有民族特色的双层楼阁,布局均匀,结构精巧,古色古香。
碑亭正中竖立着《泷冈阡表》碑石。
碑石为山东青州青石,高212厘米,宽96厘米,厚24厘米,通体为墨绿色。
据永丰县博物馆馆长、欧阳修的第35世孙欧阳勇介绍,《泷冈阡表》碑是欧公任青州太守时护送母亲郑氏灵柩归葬故里凤凰山泷冈时所立的墓碑,至今有近千年。
碑石正面刻《泷冈阡表》,背面刻《欧阳氏世系表》。
“泷冈阡表”4个大字横刻碑额,每字见方16厘米,正文竖27行,共1116字,每字见方2厘米,该碑石上下漆黑,除了《欧阳氏世系表》下部有50余字剥蚀不能辨认外,其余字迹清晰。
整个碑石保存完好,均为正楷、阴文、直书,字体端庄稳重,雄健有力,不事修饰,全面地反映了欧公的书法艺术风格,也饱含欧公的刚正情性与仁孝品格,只因欧公的文章名冠天下,其书法艺术为文名所盖。
碑文《泷冈阡表》为欧阳修亲自撰文手书,为其叙述家世、缅怀父母恩德之作,是一篇教育后学晚辈宽简治政、严谨治学、仁爱处世的优秀典范作品,与韩愈的《祭十二郎文》、袁枚的《祭妹文》同成为中国古代三大著名祭文之一,被称为千古至文。
题名:
泷冈阡表
作者:
欧阳修
所属文学时期:
宋代文学
所属朝代:
宋代
作品体裁:
散文
【原文】
呜呼!
惟我皇考崇公,卜吉于泷冈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于其阡。
非敢缓也,盖有待也。
修不幸,生四岁而孤。
太夫人守节自誓,居穷,自力于衣食,以长以教,俾至于成人。
太夫人告之曰:
“汝父为吏,廉而好施与,喜宾客,其俸禄虽薄,常不使有余,曰:
'毋以是为我累。
'故其亡也,无一瓦之覆、一垅之植以庇而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耶?
吾于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于汝也。
自吾为汝家妇,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养也。
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
吾之始归也,汝父免于母丧方逾年,岁时祭祀,则必涕泣,曰:
'祭而丰,不如养之薄也。
'间御酒食,则又涕泣,曰:
'昔常不足,而今有余,其何及也!
'吾始一二见之,以为新免于丧适然耳。
既而其后常然,至其终身未尝不然。
吾虽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养也。
汝父为吏,尝夜烛治官书,屡废而叹。
吾问之,则曰:
'此死狱也,我求其生不得尔。
'吾曰:
'生可求乎?
'曰:
'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
矧(shěn)求而有得耶?
以其有得,则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
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
'回顾乳者抱汝而立于旁,因指而叹,曰:
'术者谓我岁行在戌将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见儿之立也,后当以我语告之。
'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语。
吾耳熟焉,故能详也。
其施于外事,吾不能知;其居于家,无所矜饰,而所为如此,是真发于中者耶!
呜呼!
其心厚于仁者耶!
此吾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
汝其勉之。
夫养不必丰,要于孝;利虽不得溥于物,要其心之厚于仁。
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
”修泣而志之,不敢忘。
先公少孤力学,咸平三年进士及第,为道州判官,泗、绵二州推官,又为泰州判官。
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泷冈。
太夫人姓郑氏,考讳德仪,世为江南名族。
太夫人恭俭仁爱而有礼,初封福昌县太君,进封乐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
自其家少微时,治其家以俭约,其后常不使过之,曰:
“吾儿不能苟合于世,俭薄所以居患难也。
”其后修贬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
“汝家故贫贱也,吾处之有素矣。
汝能安之,吾亦安矣。
”
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禄而养。
又十有二年,列官于朝,始得赠封其亲。
又十年,修为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终于官舍,享年七十有二。
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枢密,遂参政事,又七年而罢。
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盖自嘉佑以来,逢国大庆,必加宠锡。
皇曾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曾祖妣累封楚国太夫人。
皇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祖妣累封吴国太夫人。
皇考崇公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皇妣累封越国太夫人。
今上初郊,皇考赐爵为崇国公,太夫人进号魏国。
于是小子修泣而言曰:
“呜呼!
为善无不报,而迟速有时,此理之常也。
惟我祖考,积善成德,宜享其隆,虽不克有于其躬,而赐爵受封,显荣褒大,实有三朝之锡命,是足以表见于后世,而庇赖其子孙矣。
”乃列其世谱,具刻于碑,既又载我皇考崇公之遗训,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于修者,并揭于阡。
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鲜,遭时窃位,而幸全大节,不辱其先者,其来有自。
熙宁三年,岁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行兵部尚书,知青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充京东路安抚使,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修表。
【赏析】
《泷冈阡表》是欧阳修在其父下葬六十年之后所写的一篇追悼文章,是他精心创制的一篇力作。
全文平易质朴,情真意切,如话家常,历来被视为欧文的代表作品。
与唐韩愈的《祭十二郎文》、清袁枚的《祭妹文》同被称为「千古至文」.由于欧阳修父亲亡故时,他才四岁,无法知悉亡父的生平行状,这就使他在撰述本文时遇到了困难。
作者的高明之处亦即本文最大的特点之一,即是在文章中采取了避实就虚、以虚求实、以虚衬实的写作方法,巧妙地穿插了其母太夫人郑氏的言语,以她口代己口,从背面和侧面落笔。
一方面以此为依据,追念和表彰其父的仁心惠政;另一方面,在表父阡的同时,也顺水行舟,同时颂扬其母德妇节,使一位贤妻良母型的女性形象,栩栩如生地凸现在读者眼前。
父因母显,母受父成。
文章构思高明的地方,即在于一碑双表,二水分流;明暗交叉,互衬互托。
而其舒徐有致、简易平实的文风,其谦恭平和、实事求是的态度,更使一切浮华失实的谀墓文字黯然失色。
诚如明人薛瑄《薛文清公读书录》所谓:
「凡诗文出于真情则工,昔人所谓出于肺腑者是也。
如《三百篇》、《楚辞》、武侯《出师表》、李令伯《陈情表》、陶靖节诗、韩文公《祭兄子老成文》、欧阳公《泷冈阡表》,皆所谓出于肺腑者也,故皆不求工而自工。
故凡作诗文,皆以真情为主。
」
文章的第一段,主要交待在他父亲葬后六十年才写这篇阡表的原因,即:
「非敢缓也,盖有待也。
」这「有待」二字极为重要,因为它是统摄全文的纲领,亦是纵观通篇的眼目。
按照《宋史?
职官志》关于「赠官」的规定,子孙显贵,其已亡故的父祖可有赠封赐爵的荣耀,所追封的世数(自一代至三代)和赠官阶级高低视子孙的官位而定。
「待」也者,待己显贵,荣宗耀祖,然后上阡表,可以告慰于先灵。
也正因如此,文章的第二段,便拿稳「有待」二字大作文章,处处借助太夫人口中所反复出现的一个「知」字(「知汝父之能养」,「知汝父之必将有后」),缅怀往事,追述亡父行状,如水之开闸,随势而走,分叉奔流。
近代桐城派散文家、翻译家林纾评注道:
「文为表其父阡,实则表其母节,此不待言而知。
那知通篇主意,注重即在一『待』字,佐以无数『知』字,公虽不见其父,而自贤母口中述之,则崇公之仁心惠政,栩栩如生。
」(《林纾评点古文辞类纂》卷八)然而,作者并未将太夫人平日所举兼收并蓄、平铺直叙;而是经过仔细剪裁、精心筛选,抓住了居家廉洁、奉亲至孝、居官仁厚这三方面典型事例,援证母言,来说明其父之「能养」和「必将有后」,从而使篇首的「有待」二字落到了实处。
诚如林云铭《古文析义》卷十四所指出的那样:
「其有待处,即决于乃翁素行。
因以死后之贫验其廉,以思亲之久验其孝,以治狱之叹验其仁。
或反跌,或正叙,琐琐曲尽,无不极其斡旋。
」而段末之「修泣而志之,不敢忘」一句,收束凝练,前呼后应,更提醒篇首的一个「教」字。
同写「能养」、「有后」,两段叙述又各自不同。
比如,叙其廉洁,取典型概括法,用「故其亡也,无一瓦之覆、一垄之植,以庇而为生」,简约言之,毫不拖泥带水。
叙其奉亲,则取剥笋抽茧法,层层进逼,愈进愈深。
而叙其居官仁厚,却取一波三折法,跌宕生姿,诚如林纾所云:
「至崇公口中平反死狱,语凡数折:
求而有得,是一折;不求而死有恨句,又一折;世常求其死句,又一折。
凡造句知得逆折之笔,自然刺目。
」(同上)文中一句「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不只传神地摹写刻画了其父断狱的谨慎和慎之又慎,而且,也是对千百年封建社会治狱官吏草菅人命的深刻概括总结,有着强烈的批判精神与社会意义。
自「先公少孤力学」至「汝能安之,吾亦安矣」,行文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即叙父略,叙母详。
其所以如此,乃是因为「前叙母言,即是父行,而太夫人本行未着也,故于此悉之」(浦起龙《古文眉诠》卷六十二),而且随风乘势,使人并不感觉突兀,也不感到多余。
整篇文章虽因母显父,以父扬母,写来却详略得当,次序井然,不枝不蔓,融为一体,颇能显示作者谋篇布局、剪裁缝纫的老到功夫。
文章的最后两段补叙作者仕途历官,详载年数,与篇首「六十年」句首尾呼应。
其次,作者也写了其先祖的「赐爵受封,显荣褒大」,并将自己「德薄能鲜」,终得「遭时窃位」而「幸全大节,不辱其先」的功劳一归于祖宗阴德。
这在当时,无疑是很得体的话,毫无自矜自夸之意,一片归美先德之心。
但在今天看来,作者所鼓吹的「积善成德,宜享其隆」,「善无不报,迟速有时」的因果报应观念,则有着很大的思想局限。
【译文】
唉!
我的父亲崇国公,在泷冈占卜吉地安葬六十年之后,他的儿子修才能够在墓道上立碑,这并不是敢有意迟缓,是因为有所等待。
我不幸,四岁时父亲去世了,母亲立志守节,家境贫困,她靠自己的力量操持生活,还要抚养我、教育我,使我长大成人。
母亲告诉我说:
“你父亲为官清廉,乐于助人,又爱结交朋友,他的薪俸微薄,常常所剩无几,说:
‘不要让钱财使我受累!
’他去世后,没有留下可赖以生存的家产。
我靠什么守节呢?
我对你父亲有所了解,因而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从我成为你家媳妇的时候,没赶上侍奉婆婆,但我知道你父亲很孝敬父母。
你自幼失去父亲,我不能断定你将来有成就,但我知道你父亲一定后继有人。
我刚出嫁时,你父亲为他母亲守孝刚一年。
岁末祭祀祖先,他总是流泪说:
‘祭祀再丰富,也不如生前的微薄奉养啊。
’偶然吃些好的酒菜,他也会流泪说:
‘从前娘在时常常不够,如今富足有余,又无法让她尝到!
’刚开始我遇到这种情形,还以为是刚服完丧不久才这样。
后来却经常如此,直到去世。
我虽然没来得及侍奉婆婆,可从这一点能看出你父亲很孝敬父母。
你父亲做官,曾经在夜里点着蜡烛看案卷,他多次停下来叹气。
我问他,就说:
‘这是一个判了死罪的案子,我想为他求得一条生路却办不到’我问:
‘可以为死囚找生路吗?
’他说:
‘想为他寻求生路却无能为力,那么,死者和我就没有遗憾了,况且去寻求生路而又办到呢!
正因为有得到赦免的,才明白不认真推求而被处死的人可能有遗恨啊。
经常为死囚求生路,还不免错杀;偏偏世上总有人想置犯人于死地呢?
’他回头看见奶娘抱着你站在旁边,于是指着你叹气说:
‘算命的说我遇上戌年就会死,假使他的话应验了,我就看不见儿子长大成人了,将来你要把我的话告诉他。
’他也常常用这些话教育其他晚辈,我听惯了所以记得很清楚。
他在外面怎么样,我不知道;但他在家里,从不装腔作势,他行事厚道;是发自内心的!
唉!
他是很重视仁的啊!
因此;我就是知道你父亲一定会有好后代的原因。
你一定努力啊!
奉养父母不一定要丰厚,最重要的是孝敬;利益虽然不能遍施于所有的人,重在仁爱之心。
我没什么可教你的,这些都是你父亲的愿望。
”我流着泪记下了这些教诲,不敢忘记。
先父年幼丧父,努力读书。
咸平三年考中进士,曾任道州判官,泗、绵二州推官,又做过泰州判官,享年五十九岁,葬在沙溪的泷岗。
太夫人姓郑,她的父亲名讳是德仪,世代都是江南有名望的家族。
太夫人恭敬、俭约、仁爱又有礼仪教养,起初诰封为福昌县太君,进封为乐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
从我们家道中落以后,她就以俭约的原则持家,后来家境富裕了,也不许花费过多,她说:
”我的儿子不能苟且迎合世人,俭约一些,才能度过那可能要遭受的患难。
”后来,我被贬夷陵,太夫人言笑如常,说:
”你的家本来就贫贱,我已经习惯这种日子。
你能安乐对待,我也能安乐。
”
先父死后二十年,我才取得俸禄来供养母亲。
又过了十二年,列位于朝廷做京官,才获得赠封双亲。
又过了十年,我担任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留守南京。
母亲因病逝世于官邸,享年七十二岁。
又过了八年,我以不相称的才能,做了朝廷的副枢密使,进为参知政事。
又过了七年才解除职务。
自从进入军、政二府后,天子施恩,褒奖三代宗亲。
自从仁宗嘉佑年间以来,每逢国家大庆,必定对我的先祖加以赐恩。
曾祖父累赠为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曾祖母累赠为楚国太夫人。
祖父累赠为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祖母累赠为吴国太夫人。
先父崇国公累赠为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先母累赠为越国太夫人。
皇上初次举行祭天大礼,先父赐爵为崇国公,先母进爵为魏国太夫人。
于是我流着泪说:
”唉﹗做善事无不得到好报的,时间或迟或早,这是必然的道理。
我先祖和父亲积善有德,理应享有这种盛大的酬报。
虽然他们在有生之年不能享受到,但是赐爵位、受封官,经表彰而光荣,因褒奖而崇大,具有三朝恩赏诰封,这就足够使其德行显扬于后世,庇荫支持子孙。
”于是排列我家世代的谱系,详细刻在石碑上,接着又记下先父崇国公的遗训,以及太夫人的教育,以及所以对我有所待的原因,都写在阡表上,好让大家知道我德行浅薄,能力微小,只是适逢其时才能得到高位,有幸保全大的原则,没有辱及先祖,都由于上述的原因。
神宗熙宁三年,庚戌年,四月初一辛酉,十五日乙亥,男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行兵部尚书,知青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充京东路安抚使、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欧阳修立表。
圬者王承福传
百科名片
《圬者王承福传》是韩愈为一位名叫王承福的泥瓦匠做的传。
王承福世代都是京都长安人,天宝之乱年间他打仗立了功勋,朝廷给他封功,他却没有接受,而是回到家乡做一名泥瓦匠。
韩愈“听其言,约而尽”,进一步与他聊天,从他身上发现了许多独特的观点。
作品原文 圬之为技贱且劳者也。
有业之,其色若自得者。
听其言,约而尽。
问之,王其姓。
承福其名。
世为京兆长安农夫。
天宝之乱,发人为兵。
持弓矢十叁年,有官勋,弃之来归。
丧其土田,手衣食,馀叁十年。
舍於市之主人,而归其屋食之当焉。
视时屋食之贵贱,而上下其圬之以偿之;有馀,则以与道路之废疾饿者焉。
又曰:
“粟,稼而生者也;若市与帛。
必蚕绩而後成者也;其他所以养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後完也;吾皆赖之。
然人不可遍为,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
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而百官者,承君之化者也。
任有大小,惟其所能,若器皿焉。
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故吾不敢一日舍镘以嬉。
夫镘易能,可力焉,又诚有功;取其直虽劳无愧,吾心安焉夫力易强而有功也;心难强而有智也。
用力者使於人,用心者使人,亦其宜也。
吾特择其易为无傀者取焉。
“嘻!
吾操镘以入富贵之家有年矣。
有一至者焉,又往过之,则为墟矣;有再至、叁至者焉,而往过之,则为墟矣。
问之其邻,或曰:
“噫!
刑戮也。
”或曰:
“身既死,而其子孙不能有也。
”或曰:
“死而归之官也。
”吾以是观之,非所谓食焉怠其事,而得天殃者邪?
非强心以智而不足,不择其才之称否而冒之者邪?
非多行可愧,知其不可而强为之者邪?
将富贵难守,薄宝而厚飨之者邪?
抑丰悴有时,一去一来而不可常者邪?
吾之心悯焉,是故择其力之可能者行焉。
乐富贵而悲贫贱,我岂异於人哉?
”
又曰:
“功大者,其所以自奉也博。
妻与子,皆养於我者也;吾能薄而功小,不有之可也。
又吾所谓劳力者,若立吾家而力不足,则心又劳也。
”一身而二任焉,虽圣者石可为也。
愈始闻而惑之,又从而思之,盖所谓“独善其身”者也。
然吾有讥焉;谓其自为也过多,其为人也过少。
其学杨朱之道者邪?
杨之道,不肯拔我一毛而利天下。
而夫人以有家为劳心,不肯一动其心以蓄其妻子,其肯劳其心以为人乎哉?
虽然,其贤於世者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以济其生之欲,贪邪而亡道以丧其身者,其亦远矣!
又其言,有可以警余者,故余为之传而自鉴焉。
注释
①圬:
(wū)粉刷墙壁。
技:
手艺,技能。
②业之:
以此为职业。
③约:
简约,简明扼要。
尽:
详尽,这里可引申为透辟。
④京兆长安:
京兆,原意是地方大而人口多的地方,指京城及其郊区。
京,大;兆,众多。
唐时长安属京兆府,故称京兆长安。
⑤天宝之乱:
天宝,唐玄宗(李隆基)年号。
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边将安禄山、史思明起兵叛唐,史称“安史之乱”。
玄宗曾命荣王(李琬)为元帅,在京师招募士兵十一万讨伐安禄山。
⑥官勋:
官家授给的勋级。
唐制,有功劳者授以没有实职的官号,叫勋官。
勋官有十二级。
⑦镘(màn):
镘子,粉刷墙壁的工具。
⑧市:
街市。
⑨屋食:
房租和伙食费。
当:
相当的价值。
⑩视时:
根据当时。
上下:
增加或减少。
佣:
受雇为人劳动。
这里作“工价”讲。
⑾稼:
种植。
⑿致:
尽。
⒀理:
治。
因唐高宗名治,唐人避讳,用“理”代“治”。
⒁化:
教化。
⒂易能:
容易掌握的技能。
⒃直:
同“值”,价值,这里指报酬。
⒄力:
指干体力活。
心:
指脑力劳动。
强(qiǎng):
勉力、努力。
作者介绍
韩愈(七六八-八二四),字退之,南阳(今河南省孟县)人。
贞元八年(七九二)进士。
唐宪宗时,曾随同裴度平定淮西藩镇之乱。
在刑部侍郎任上,他上疏谏迎佛骨,触怒了宪宗,被贬为潮州刺史。
后于穆宗时,召为国子监祭酒,历任京兆尹及兵部、吏部侍郎。
他是唐代着名的散文家和重要诗人。
他和柳宗元政见不和,但并未影响他们共同携手倡导古文运动。
他们反对过分追求形式的骈文,提倡散文,强调文章内容的重要性。
韩愈时代的诗坛,已开始突破了大历诗人的狭小天地。
韩愈更是别开生面,也创建了一个新的诗歌流派。
他善于用强健而有力的笔触,驱使纵横磅礴的气势,夹杂着恢奇诡谲的情趣,给诗思渲染上一层浓郁瑰丽的色彩,造成奔雷挚电的壮观。
译文
粉刷墙壁作为一种手艺,是卑贱而且辛苦的。
有个人以这作为职业,样子却好像自在满意。
听他讲的话,言词简明。
意思却很透彻。
问他,他说姓王,承福是他的名。
祖祖辈辈是长安的农民。
天宝年间发生安史之乱,抽调百姓当兵,他也被征入伍,手持弓箭战斗了十三年,有官家授给他的勋级,但他却放弃官勋回到家乡来。
由于丧失了田地,就靠拿着馒子维持生活过了三十多年。
他寄居在街上的屋主家里,并付给相当的房租、伙食费。
根据当时房租、伙食费的高低,来增减他粉刷墙壁的工价,归还给主人。
有钱剩,就拿去给流落在道路上的残废、贫病、饥饿的人。
他又说:
“粮食,是人们种植才长出来的。
至于布匹丝绸,一定要靠养蚕、纺织才能制成。
其他用来维持生活的物品,都是人们劳动然后才完备的,我都离不开它们。
但是人们不可能样样都亲手去制造,最合适的做法是各人尽他的能力,相互协作来求得生存。
所以,国君的责任是治理我们,使我们能够生存,而各种官吏的责任则是秉承国君的旨意来教化百姓。
责任有大有小,只有各尽自己的能力去做,好像器皿的大小虽然不一,但是各有各的用途。
如果光吃饭不做事,一定会有天降的灾祸。
所以我一天也不敢丢下我泥馒子去游戏嬉戏。
粉刷墙壁是比较容易掌握的技能,可以努力做好,有确实有成效,还能取得应有的报酬,虽然辛苦,却问心无愧,因此我心里十分坦然。
力气容易用劲使出来,并且取得成效,脑子却难以勉强使它获得聪明。
这样,干体力活的人被人役使,用脑力的人役使人,也是应该的。
我只是选择那种容易做面又问心无愧的活来取得报酬哩!
“唉!
我拿着镘子到富贵人家干活有许多年了。
有的人家我只去过一次,再从那里经过,当年的房屋已经成为废墟了。
有的我曾去过两次,三次,后来经过那里,也成为废墟了。
向他们邻居打听,有的说:
‘唉!
他们家主人被判刑杀掉了。
’有的说:
‘原主人已经死了,他们的子孙不能守住遗产。
’也有的说:
‘人死了,财产都充公了。
’我从这些情况来看,不正是光吃饭不做事遭到了天降的灾祸吗?
不证实勉强自己去干才智达不到的事,不选择与他的才能相称的事却要去充数据高位的结果吗?
不正是多做了亏心事,明知不行,却勉强去做的结果吗?
也可能是富贵难以保住,少贡献却多享受造成的结果吧!
也许是富贵贫贱都有一定的时运,一来一去,不能经常保有吧?
我的心怜悯这些人,所以选择力所能及的事情去干。
喜爱富贵,悲伤贫贱,我难道与一般人不同吗?
”
他还说:
“贡献大的人,他用来供养自己的东西多,妻室儿女都能由自己养活。
我能力小,贡献少,没有妻室儿女是可以的。
再则我是个干体力活的人,如果成家而能力不足以养活妻室儿女,那么也够操心的了。
一个人既要劳力,又要劳心,即使是圣人也不能做到啊!
”
解析
文章通过一个有官司勋却弃官司业圬、自食其力的泥瓦匠王承福的口述,提出在封建制度下“各致其能以相生”的主张,和对“独善其身”这种处世态度的评断。
本文反映了韩愈的社会主张和人生哲学。
他维护封建制度主张“用力者使于人,用心者使人”,这是不足取的。
但能人“各致其能以相生”的认识出发,肯定真正无愧的是凭双手劳动自食其力的人,以对照“多行可愧”、“食焉而怠其事”的剥削者,鞭挞不合理的社会现象,是难能可贵的。
文表面上是传记体,实际上是借传记展开议论的杂文。
王承福这个体力劳动者的形象,是作者根据士大夫“独善其身”的人生哲学塑造的。
前段略述王承福身世;后段略就王承福言论加以评断;中间大部分是借人物的口替自己说话。
论说有理有据,波澜起伏。
最后以自鉴作结,实际上是规劝世人,意极含蓄。
文中人物简介
王承福是中晚唐时期京城长安的一位农民。
王承福生活的时代,推断起来,应是玄宗后期及肃宗、代宗、德宗时期。
此时,政治黑暗,民不聊生;危机四伏,大厦将倾。
所谓的大唐,气数已尽兆头毕现,正一步步走向末世。
在此背景下,王承福这个“典型”,实在谈不上是在朝廷正确领导下而成长起来的,大唐当局也不可能将他送入什么道德学校去深造。
然而,王承福却完成了自己的道德和人格升华。
顺便说一句,王这样的“典型”即使放在今天,比如让他到各地巡回作“先进事迹”报告,拿到央视“感动中国”,授予他某个荣誉称号,拍成“五个一工程”的电影、戏剧之类,恐怕都够格。
人物精神
其一,有功不居,甘做农夫。
唐玄宗当政的后期,耽于酒色,重用奸臣,陷国家于重大危机之中,而自己却浑然不知。
忽一日,被他视为心腹的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率领20万铁骑一路狼烟向长安杀来欲取其位而代之,此时,方才将李隆基从温柔乡里惊醒。
朝廷迅速征调民夫从军,王承福即在这时“光荣入伍”了。
“万箭千刀一夜杀,平明流血浸空城”(岑参语),这样的战斗,这样的九死一生,王承福不知经历过多少次。
然而,他老人家血海尸山滚爬13年,竟活着回来了,而且还立下了足以做官的功勋。
解甲归田后,王承福并不以“老革命”和李唐功臣自居,去向国家伸手,而是悄悄地回到了乡间当了一位农民。
在“土田已丧”,即已经没有了自己“责任田”的情况下,他毫无怨言,转而靠给人“打工”抹泥粉墙为生,而且一干就是30年。
这后十几年的“贱且劳者”的重体力活,可想而知,对于已经上了年纪的王承福来说,将会是多么艰辛、艰难和可怜。
那么,有官可做的王承福同志,为什么不去做官而来下这种臭苦力呢?
孰不知官帽到手,应有尽有,说不准还能“五子登科”。
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个“最可爱的人”对不当官的回答却极其简单:
因为我的能力有限,故只能“择其力之可能者行焉”。
此言此行,若放在今天,保准能令很多人瞠目结舌,骂他为傻帽,笑他是白痴的,恐怕不会在少数。
孰不知早有人说过:
做官是一件最容易的事,假如一个人连官都不会做,那他还会做什么呢?
更孰不知,官场上多少充其量是“大路货”者,却常以天才、英明和唯我独尊、非我莫属而自居?
而王承福恰恰是个“另类”。
不过,反过来想一想,让人堵心的事多,比如买官卖官、贪赃枉法、媚强凌弱、坑蒙拐骗……我想很大程度上,与“聪明人”太多有关系。
其二,有一流的职业道德和良好的敬业精神。
王承福有一句“名言”,常用来告诫自己:
“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故吾不敢一天舍镘以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