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的脊梁.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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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弯的脊梁
弯弯的脊梁
一九六二年的那一个多事的秋天。
川北老区,大巴山麓深处的阆中县博树人民公社小学,迎来了一位从南充地区下放的青年教师。
不久便被乡亲们尊称为“胡大学”。
他就是本文的主人公——胡老师。
九年以后的又一个多事之秋。
另一个青年学生阴错阳差地也来到这里。
很快又被乡亲们称呼为“王大学”。
他不是别人,正是我。
于是,便有了我和胡老师相识、相知的那一段“战斗历程”以及后来远隔千里却相惜、相思的“革命友谊”。
也才有了这篇催人泪下的关于"胡大学"的弯弯的故事……
一
在一个岔路口,司机停车并告诉我就从此处步行上山去博树公社。
随后便开动解放牌卡车扬长而去。
此时我才发现自己已孑然一身,举目无亲的那种凄凉顿时让我刻骨铭心!
好在接我的两位老乡及时赶到,背起我的行李便引路上山。
迎面就是一个陡峭的大坡,老乡说有五百多级台阶。
弯弯曲曲,参差不齐。
刚走到不足一小半,老乡和我都已大汗淋漓;老天又来一个下马威,密密麻麻下起了小雨。
汗水和着雨水,浸透我的全身;泪水被我强忍在眼眶里。
我不时用毛巾擦擦面颊,一来破除流泪之嫌,二来不如此便两眼朦胧看不清路面。
就这样在雨雾中爬了一坡又一坡,踩着稀泥巴路走了一弯又一弯。
将近四个小时以后,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到达了学校。
沿途的山势和村落我也顾不上看,只觉得骨头快散架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学校蒲校长和老师们走出老远来迎接我。
昏暗的煤油灯光下,已经摆好了晚饭。
桌子中央是一大碗泡萝卜,老师们每人捧着一大碗黑乎乎,清汤汤看不见米粒的酸菜稀饭。
他们大口大口地喝得真香!
而我却差一点吐将出来!
我从来没有闻过这种味道。
客气点说,好似啤酒味道;实事求是的说,纯粹就是泔水味道!
一怕初来乍到落个坏印象,二来路上流汗太多正感到口渴,我只好不管三七二十一,闭住气喝下一碗,便执意不再添加了。
边吃饭校长边介绍学校的十几位老师。
被介绍的老师一一憨厚地点头致意,我也一一点头回礼。
当介绍到“胡大学”时,只见一个不合时宜的穿着短棉大衣,留着鲁迅式的小平头的小老头缓缓站起身来,弓着背、弯着腰、努力地向上昂着头,热情地向我伸出手来。
我赶忙起立并还了一个鞠躬礼,同时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
那是一双干枯,冰冷但颇有力量的手。
当我直起腰来,却看见他还是那样站着。
幽默地笑着说:
“欢迎你来和我们一起艰苦奋斗!
”我突然语塞,眼睛忽地湿润了。
此刻我才发现他并没有向我鞠躬!
他是一个驼……驼背!
怎么会这样?
我怀疑我的眼睛……随即我不由自主的再一次向他鞠躬,再一次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
四目相对,默默无语,周围出奇的安静……他的眼中也闪着泪花!
而他那驼形的弯弯的脊梁恰似电影特写镜头一样,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脑海里!
我和胡老师就这样相识了。
二
后来蒲校长介绍,学校所在地是一个回族自治乡。
红四方面军曾在此战斗过,远离县城而与苍溪县接壤,连一条大车路都没有。
偏僻、闭塞、落后、贫穷……用现在的话说,十足的“老、少、边、穷”地区。
校长鼓励我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希望我学习胡老师,艰苦奋斗、扎根山乡的教育事业!
自然他谈起了胡老师。
胡老师一九五七年高中毕业,当过一段时间代课教师。
一九五八年考入南充师范专科学校生物科学习。
一九六一年分配到南充一中(四川省重点中学)任教。
碰上一九六二年大调整,下放回到家乡——阆中。
被爱才的蒲校长抢到手中。
九年过去了,他热爱学生,团结同志,潜心教学,深受学生和家长的喜爱。
被尊称为“胡大学”。
现在担任小学戴帽初中部的语文教研组长……蒲校长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激起了我对胡老师心存敬意!
三
学校安排我接替史老师担任初二班的语文课教学。
还说是县文教局专门调我来就是这个目的。
铁板定钉儿,无改!
咋办?
我一个非师范类的综合大学生物系毕业的学生,纯粹是语文教学的门外汉。
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向胡老师请教。
他仔细地向我说明了语文常规教学备、讲、批、辅、查各环节的具体要求、方法;还拿出他的备课本让我参考。
又示范性地批改了一篇学生作文。
最后特别嘱咐我:
“一定要在备课本上写明讲解的那些词语,注明词性、词义、范句;一定要板书完整;一定要学生记在笔记本上!
”
“为什么?
”我不解其意。
他非常认真地说“现在是非常时期。
万一学生把词性搞反了,造出错误的句子,追查起来,你就有备课本和学生的笔记本为你作证!
那就不怕别有用心的人无限上纲了!
”
我听得一头雾水。
但我仗着他的鼓励勇敢地走上讲台,开始我人生的新课题。
后来,我才发现他的叮咛是有所指的。
我来之前,史老师已被停职检查,罪名就是“煽动学生写反动标语”。
南充地区公安部门已立案侦查,怕要蹲大狱哦!
搞得语文老师们个个神经兮兮的呢!
最终史老师的问题得到平反,重新走上讲台。
据说胡老师曾为史老师大力辩解!
史老师的备课本和学生的笔记本作为证据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事后我问胡老师:
“你一直支持和同情史老师吧?
”
他说:
“对!
我更同情所有的语文老师。
他们多这一层政治压力。
谁愿意被冤枉?
无限上纲是形而上学,害死人啦!
”
啊!
别看胡老师的背是弯的,可心却是直的!
四
学校小有规模。
小学加初中共有八个年级九个班。
最多时有十五位老师。
还请了一位临时工当炊事员。
由于没有专职的后勤人员,便由老师们每人轮流一个月担当“伙食团长”——会计,出纳,采购,保管一身兼!
这还不说,还得每人轮流一周负责作息时间的打钟报时工作。
如果这两件额外的差事一起轮上了,加上本职教学工作,那就是三个人的工作量!
这样的好事,偏偏让胡老师赶上了!
清早五点,大家还在梦乡,他得起床为炊事员称取早餐的粮、油、菜;六点打起床钟;六点半的早请示亦不能缺席。
随后的早读,上下课,晚上的政治学习……大约二十多次的钟声都得准时敲响;还有上课,备课,批改学生作业本……;别忘了,九点钟还得称取午餐的粮油菜;下午四点称取晚餐的粮油菜。
唉!
好人都要忙昏头。
但见他,弓着背,慢悠悠,有条不紊的做完这一切,毫无怨言。
大家曾多次提议不让他做这两件事,但他终以“我不能特殊”为由婉拒。
钟挂在大多数老师够得着的高处(低了怕学生调皮乱敲)。
他却必须垫一个凳子才能履行职责。
你看他站在凳子上,高举钟槌,目不视钟,凭感觉一下一下地、有节奏地、恰到好处的、重重地把钟敲响。
熟练程度非一日之功。
让人叹为观止,唏嘘不已!
那真是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可惜当年缺钱、也买不到照相机,没能留下他的“倩影”。
多数时间其他老师都提前站在那里帮他完成任务。
有时大家没顾得上,胡老师就会准时出现。
真是一个忠于职守的好老师。
定量供应的口粮、食油和煤炭,必须下山去区场镇购买,自己背回来。
往返三十多里路,每月一次,集体行动。
我生长在平原地区,能担不能背。
每背一次,都是莫大的痛苦。
好在炊事员每次都主动和胡老师换工,帮他去背。
而胡老师也尽职尽责,待大家回来,热水开水齐备,饭菜可口无比!
有一次事先借了一条船,可以将米、煤、油沿河拉到靠近学校山下的江边,再背回来。
路程短很多。
大家便攒动难得下山的胡老师也去走走,还可以坐船玩玩。
当我们淌着江水,齐心合力拉纤逆江而上的时候,胡老师坐在船尾,一边掌舵一边说着笑话鼓励大家,活像一个船老大。
两岸青山绿水,水鸟飞绕,碧波荡漾,好一幅浪漫景象!
好景不长。
船到一个滩口,水流太急,我们拉纤的人,赤脚站在齐腰深的水中,使出吃奶的力气,弯着腰死扛也不能让船移动分毫!
胡老师在船上急得团团转,不停地大喊“松不得呀!
松不得呀!
”因为一松劲船就要被冲下滩去,纤绳倒拉我们水中的人,撞到大石头就会船毁人亡!
正当我们感到快要撑不住的危急时刻,只见胡老师突然抓起一根蒿杆,跌跌撞撞地赶往船头,将蒿杆从船头的定位孔插入江底的石头中,并用他那弯弯的脊梁死死顶住蒿杆不让船下漂。
水中的人们赶紧调整纤绳与船的角度,重新部署力量。
一声大喊“起!
”胡老师随声拔起蒿杆,众人乘势发力,终于将船拉过了险滩,脱离了危险!
滩上水平如镜,拉纤的人都坐上船来。
一人操桨划船,船便慢慢驶向前方。
脱离危险后筋疲力尽的人们都懒得说话,船上出奇的安静。
不知谁突然冒出一句“幸亏胡老师有个弯脊梁”的玩笑话,大家轰然一笑,继后又嘎然而止。
此时胡老师若无其事的望着江面上的风景,什么也没有说!
事情过去多年,老师们提起此事都后怕不已!
而对胡老师用他那弯弯的脊梁鼎力的一扛,记忆犹新也感激不已!
五
胡老师又病了。
侧卧在床上,让我帮他翻个身。
我知道他平时翻身的特殊方式。
先帮他侧身撑着坐起来,转身180度以后,再从另一面侧身躺下去。
“唉!
翻个身都这么复杂!
”他满怀歉意地自嘲了一句。
怀着复杂的心情向我讲述了他的脊梁弯曲的经过。
读大学时,就已发现患了风湿病。
毕业前夕脊柱已开始变形。
因为学习成绩好,分配到南充一中任教。
鉴于当时的医疗条件,虽经治疗,病情还是越来越重。
脊柱变形越来越明显。
个别学生给他取绰号,恋爱婚姻也成了大问题。
加上当年讲究阶级路线,他的家庭出身也不好。
所以领导动员人员下放,他就赶紧主动要求下放回家乡。
于是就来到博树小学。
这里医疗条件太差,好几次我看见他自己给自己打针。
最终脊柱彻底地弯曲了!
他让我看一张他学生时代拉小提琴的照片。
好一个标致的小伙子,挺胸,硬背,运弓……,怎么联想也和现在的他对不上号!
我们又一次四目相对,默默无语,周围出奇的安静……
能向我敞开他的内心世界,他把我当知心朋友了!
若干年后,他来信写道:
“几十年的政治风云和残酷的疾病,在我的生活道路上设下重重禁区,我是一个不幸的弱者。
在现实面前,我只有顺其自然,从苦中寻求自我安慰,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也把它视为精神依托。
”
的确,他顺应政治上的、生活上的、生理上的种种自然规律,默默地,苦苦地为山区的教育事业奉献了三十五个春秋!
谁敢说他不是一个勇于向命运抗争的强者呢?
六
两年以后,我们不得不分手!
我俩合作任教的一个初三毕业班(他教语文、我教数学)在全区统考时独占鳌头!
因而在区内也就小有了名气。
适逢教育大整顿,为加强区中心小学的师资力量,文教局调我下山;而为了平衡全区的师资水平,胡老师仍留在山上。
为此,他坚持要在他家里为我饯行,并请全校老师作陪。
胡老师回乡以后,一个朴实的农村姑娘爱上他的人品和学识。
婚后育有两女一男。
妻子挣工分,他的工资维持全家生活。
妻子贤惠,家庭安排得井然有序。
盛情难却,平生第一次我喝了一小口包谷酒,马上就头晕脑涨得不得了。
老师们说了很多祝福的话,我也只能舌头打滚的含糊不清的表示感谢。
唯独胡老师的一句“别忘了我们”的话让我一下清醒过来!
我们再一次四目相对,默默无语,周围出奇的安静……
早已定格于脑海中的那弯弯的脊梁,我怎能忘却?
七
以后我又有多次调动,而他却始终稳坐钓鱼台。
现在我和他远隔千山万水,但思念之情仍绵绵不断……
不时传来他的喜讯。
首批评上中学一级教师;家属已农转非;孩子们都安排了工作;大女儿当上了小学教师;山乡通汽车了;他当选县人大代表了;退休了……
最令他津津乐道的还是他的学生们事业有成的众多情况。
我非常理解,他在为桃李满天下而自我陶醉呢!
不时也传来不和谐的声音。
诸如拖欠工资;摊派太多;学生辍学……他忧心忡忡。
而对他自己未能晋升高级职称并无只言片语。
我一直在思索:
什么是他的精神依托?
什么又是他的人生价值?
在他给我的信中,找到了答案。
“三十多年来,我和我的同事们为山区培育了一批又一批的建设人才和骨干力量。
在党政部门,有的是县(市)、区、乡的主要领导干部;在基层,大部分是农村奔小康的带头人;有数十名学生在部队担任重要职务;还有的学生在经济浪潮中搏杀称雄……所有这一切,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也算是我的骄傲。
因为我的学生能在各条战线上迸发出灿烂的光辉,与我们的心血有着必然的联系。
从这层意思上讲,也许就是我人生价值的体现或者算是一种精神寄托吧!
……我为我献身教育事业而自豪,也为我即将告别数十年的教师生涯而难过。
也许正是这种思想感情,我说服了女儿就读教育学院。
因为教师确实是一种神圣的职业。
它的烛光照亮了别人,它的光环也荣耀了自己!
我祝愿所有战斗在教育战线上的年轻一代为培养祖国建设人才做出更大的贡献,取得更大的成就。
”
信的结尾,他写道:
“我在这里工作了三十多个春秋,想当年风华正茂,如今风烛残年。
我的一生大概就在这里度过了。
但我无怨无悔。
虽然我一生只做了一个教师应该做的极平凡而普通的备、讲、批、辅、查等教书育人的工作,至今没有任何头衔,没有任何著作,还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中学一级教师,但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因为我当年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已经或将要被我的学生去变为现实!
”
读着读着,当年那上山路上被我强忍住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了……
后记
登上被老外称为“伟大的墙”的万里长城,我极为震撼!
因为厚重的万里长城是被群山的脊梁扛着的!
而背负着万里长城重压的群山的脊梁无一不是弯曲的!
人们在尽情地赞美歌颂着万里长城的雄伟壮丽,却往往将群山那弯弯的脊梁遗忘了……
猛地我的眼睛一亮,仿佛看见当年曾被我定格的那个人的弯弯的脊梁逐渐活动起来,渐渐地离我而去。
慢慢地,慢慢地与群山那弯弯的脊梁融合成一体!
而在这弯弯的脊梁上,中华民族正用血肉构筑着担负中华复兴重任的教育战线的新长城!
啊!
弯弯的脊梁,任重道远……
王宗友
一九九七年三月三十日于葛洲坝
注:
本文为一九九七年中国教育报《中国农村教育的脊梁》征文的应征文稿。
因投递误期未能入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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