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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版权梅兰佳话
梅兰佳话
(清)阿阁主人
序
自来传奇,初非实有是事,亦非实有其人,大抵境由心造,以抒其胸中之学。
吾友曹子梧冈,洵翰苑才也。
厄于病,自食饩后即谈心进龋庚寅岁其病愈剧,余适馆于家,时染病在床,不能行动,遂坐床凭几,信笔直书,探此一段佳话。
虽非诗古文词可传后世,然其结构有起有伏,有照有应,非若小说家径情直叙,一览索然。
余阅之,把玩不置,劝其付之剖劂,公诸同好。
梧冈曰:
“此弟游戏之作,若付之剞劂,实足令人喷饭。
”
其事遂寝,越丁酉岁,遂赴玉楼之召,余捡其遗稿捧读数次,不甚扼腕,因为之校正以待梓。
是为序。
时道光己亥年菊月古云赵小宋拜撰
第一段
坦东床梅家结好迁西泠兰氏定居
河南郑州,即春秋时之郑国也。
有兰姓者,为此地望族。
日方於燕女吉梦兰而生穆公,后世因以为姓。
在春秋时,得蒙宣圣,一顾援琴,而歌其美。
战国时,灵均大夫深佩服之,厥后右军与之修禊,谢氏置放庭,盖因一与晋接,直如苟令公香三日不散故也。
后裔有兰瘦翁,性幽闲,慕罗浮仙迹,遂移家居焉。
居近梅氏,与梅癯翁义气相投。
一日,夫人池氏夜梦日月并行,方诧异问,忽见日光闪烁,坠于梅家。
少焉,月影团栾,投于怀内。
又见一老人手持长绳,将怀中月系住,牵到梅家去了。
夫人一惊而寤,寻思一会,不知是何兆验。
听得垛中绛帻咿喔齐鸣,院外黄莺问关对语。
整衣出户,东方既白,急推瘦翁起,为言幻梦。
瘦翁亦不以为意。
越数月,夫人自觉有身。
再数月,梅癯翁夫人冷氏产一男。
方其生也,有鹤集於庭,癯翁心异之。
兰瘦翁闻癯翁生子来贺曰:
“闻君得一雏风,不胜雀跃。
君人瓣香,幸有替人矣。
”癯翁曰:
“年近四旬,始生一子,譬如萌芽初出,要受许多雨露,方能溢长,待得为枝为叶,几乎望得人眼欲穿。
”瘦翁曰:
“木之深者枝必茂。
吾兄素有栽培,令郎必如蒲芦之易生,且为枝为叶。
兄尚可望,似我无望者何如!
”癯翁曰:
“闻嫂夫人分娩已近,兄亦不为无望!
”瘦翁曰:
“兄言诚然,但璋也,瓦也,尚在未定之天,恐终成虚望耳。
”癯翁曰:
“北堂谖草定兆宜男,兄不必过虑。
”瘦翁辞归,癯翁入内视其子,命名如玉,字雪香。
数日后,兰瘦翁独坐书室,忽闻异香喷鼻,清若兰麝。
方惊异间,青衣婢出报曰:
“夫人产一小姐矣。
”瘦翁意甚不怿。
梅癯翁来贺曰:
“恭喜吾兄生一翰林矣。
”瘦翁曰:
“兄错听了,乃是女儿。
”癯翁曰:
“兄不闻翰林声价抵干金乎!
”二人失笑。
瘦翁曰:
“古人谓生女为弄瓦贱之之辞,何干金之足云。
且我年已四旬,生个赔钱货,何足为喜。
”瘤翁曰:
“古人云:
生男勿喜,生女勿悲。
兄忘之乎。
且古来好女儿无殊,奇男子如木兰从军,缇萦救父,曹大家淹通经史,黄祟嘏声蜚翰苑,彤管流辉,不一而足。
兄何以女轻之耶!
”瘦翁曰:
“此乃天地问罕见之奇,谈何容易。
即是如此,到底生女不敌生男之贵。
”癯益问取名否?
瘦翁曰:
“尚未。
”癯翁为取名猗猗,字香谷。
瘦翁曰:
“好个幽雅名字,恐小女儿不能称也。
”二人复谈叙一回方散。
光阴荏苒,两家子女俱过周岁,虽在裕褓中,梅雪香已觉冰肌玉骨;兰香谷亦复竞体馥芳。
父母交相爱悦。
这里说兰氏好朵奇葩,那里说梅家好株玉树。
一日池氏悟及前梦,谓瘦翁曰:
“前梦老人持绳,将我怀中月牵到梅家,莫非应在女儿因缘。
吾见梅家小儿,甚是清秀,与订姻盟何如?
”瘦翁称善。
又过月余,是暮春天气,梅癯翁作溪上游,命仆请瘦翁偕往。
二人同至溪边,只见芳草极目,杨花扑面,沿溪一带人家,不过数十户,牧童驱犊,蚕妇采桑,却有一些逸趣,都是自然画图。
二人行尽情溪,同上峻岭,不数步就见一茅庵,庵名“如愿”。
破扉两扇已就倾斜,登其堂佛面蒙尘。
相与小憩其中,为凭吊者久之。
瘦翁笑谓癯翁曰:
“此庵名为‘如愿’,但不知弟有一愿可能如否?
”瘤翁问有何愿?
瘦翁曰:
“罗浮一村惟弟与老兄差同臭味,其余率多埋俗,因不揣寒微,欲与兄结朱陈之好,不知可能如愿否?
”癯翁曰:
“不敢请尔,固所愿也,但欲来一媒妁,惜无知心良朋。
”瘦翁曰:
“割襟亦可定聘,至若媒妁,异日缓缓觅之,末始不可。
”时日已西沉,遂同沿溪而归,即择吉日,梅家以双股金钗一支,兰家以玉如意一柄,交相为证,於是梅兰之婚姻定矣。
居无何,郑州兰氏大修宗谱,驰书召瘦翁,瘦翁遂挈家回原籍。
年余,有豪某,闻瘦翁贤,强欲置之幕下,瘦翁羞与为伍,不就聘。
而豪某声势逼人,瘦翁恐其辱己也,遂迁於楚之云中。
又年余,豪某得其踪迹,又使人罗而致之,瘦翁不可。
豪某怒将设计陷之。
瘦翁知之,复逃至湘南,更姓贾,号遁翁,至是人不复知有兰瘦翁矣。
湘南之地本届名区,后来泾渭杂去,清浊不分,有茅氏、艾氏、萧氏互相标榜,朋比为奸,更有藤氏、罗氏为之爪牙。
数家见瘦翁清洁,欲引以自重,瘦翁杜门谢客,嫉之若仇,无奈愈相缠绕,锄之不去。
瘦翁乃叹曰道:
“居必择邻,斯言不谬。
骚经有云:
‘兰芷变而不芳今,茎蕙化而为茅。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真化为萧艾也。
’正今日之谓矣。
”乃复徒居于海水之间。
初,瘦翁之回郑州也,梅癯翁遇郑州商人,托致书放兰氏。
及商人回郑州时,瘦翁已迁居云中,商人亦不复至罗福癯翁见无回音,心甚怅然,嗣后绝无便鸿,遂未专邮修候。
瘦翁屡经播迁愈远,亦未寄缄于梅。
二家虽为姻亲,不通音问者十余年。
比及迁居澧水,猗猗已长至十六岁,生得情致幽闲,德性贞静,蛾眉和新月同弯,鸦鬓与浓云共扫。
白凝梨面,还将胜西子三分;红晕桃腮,却不向东风一笑。
倚碧槛,以芳含水仙共丽;启朱唇,而气馥蕙质同清。
抑且才同柳絮、谢道韫之吟句,可双韵寄梧桐。
蔡文姬之辨琴,有二挥毫学夫人之格。
最爱簪花作赋,妙捷好之思,无庸起草,真个人间少有,天上难寻。
有婢芷馨,丽而知书,猗猗雅爱之情同姊妹。
偶见小园桃花正放,填《蕙兰芳引》一阕以赏之。
其词云:
霞灿芳园映佳丽,翠楼朱户、偶卷起湘帘。
人面花光,暗度春风,买笑看一半。
娇红欲语,喜芬芳满目,人在武陵深处。
御苑助娇,唐宫销恨,凭他一晤。
更斑管蛮笺,谁写断肠旧句。
主人珍重,深为藏护问何人,敢到天台仙路。
填毕署尾写“猗猗偶题”。
草稿夹在《韵府》书中,也未经意。
有荆棘生者,父荆榛在朝当路,权倾一时,喜刺,人见者辄避之。
荆棘倚父势欺侮乡里,然见兰瘦翁独敛,手执弟子礼。
瘦翁见其不忘恭敬,亦不深拒绝。
一日,荆棘向瘦翁索借《韵府》一部,瘦翁与之,不知中有猗猗词曲也。
荆棘偶翻阅《韵府》见之,自思曰:
遁翁家无多人,而猗猗二字又关女即名号,此必贾遁翁之女所作无疑。
才既佳,貌亦必美,欲作求凰计,舍此吾谁与归。
遂央人向瘦翁道及,瘦翁曰:
“以荆公子声价,非不欲附女萝,但小女已许字罗浮梅氏矣。
”其人默然退以告荆棘,棘爽然自失,傍惶无计。
其人曰:
“以公子气焰,何求不得,譬如奕棋宜争先乎。
”荆棘猛省,遂托制府蔓公,复申前议,将欲以势迫之。
瘦翁从容缓议为辞,归叹曰:
“荆棘勾衣兼之,滋蔓难图,如不早为之所,将不能脱身矣。
”遂幕西冷幽闲,徒家而去。
第二段
游西冷癯翁归隐开东阁密友论交
罗浮二山冈峦葱蔚,赵师雄得遇仙姝,至今传为美谈,即其地也。
中有一村,名曰梅村,盖因梅氏居址得名。
后梅氏支派或泛宅于西湖,或聚族于瘐岭,此处瓣香,仅留一线。
有雪香生者,梅家之公子也。
名如玉,字雪香,性情恬雅,繁华不竞,人因呼为“酸子”。
嗜书籍,尤好吟咏。
有书室号“索笑斋”,自题其额曰:
“疏影横斜处”,又题对联云:
“看十月先开,待吹出笛声三弄;问几生修好,倒锄来月影一帘”。
雪香寝食其中,绝不稍于俗务。
父癯翁见其必迹双清,才华魁世,已知克继家声,不畏摧折,遂有归隐之思,谓夫人泠氏曰:
“余欲至西冷一游,家事可听儿发落。
余明朝即行也。
”冷氏曰:
“仆从可带几人?
”
癯翁曰:
“不用仆从。
”冷氏曰:
“行李何人担负?
”癯翁曰:
“到处纸帐皆可栖迟,何用行李。
夫人勿忧。
”冷氏曰:
“此行何日返掉?
”癯翁曰:
“经年累月不能定期。
”冷氏曰:
“吾儿与松、竹二于,谊同兄弟,明早请来作别,亦可托以家事。
”
癯翁曰:
“松挺英姿,竹标劲节,自是吾去后家事,彼必关切,何须召彼,多此一番周旋。
”乃命童儿鹤奴’到索笑斋召雪香至。
冷氏曰:
“尔父欲只身游西冷,归期又经年难定,我实放心不下,尔意若何?
”雪香曰:
“爹爹年过花甲,只宜仗履优游,何必作此远行!
”癯翁曰:
“吾生平未尝株守家园,此行何独阻我?
”雪香曰:
“一路风尘恐难禁受。
”癯翁曰:
“吾不畏雪霜,哪怕风尘。
雪香曰:
“爹爹年老气衰,今非昔比。
”
癯翁曰:
“汝恐我零落他乡乎?
十年前遇一方士,赠我寒消九九图,谓八十一岁后,方成朽木枯根。
以今计之,尚可迎岁二十年,尔不必忧。
”雪香曰:
“虽则如此,必须仆辈同行。
”癯翁曰:
“吾意已决,不必多言。
”冷氏及雪香又多方劝阻,癯翁蒂固难摇,决意只身独往,雪香不敢再劝,乃曰:
“爹爹远行,何以教诲孩儿。
”癯翁曰:
“别无所嘱,但望汝立品耳。
吾先人世守清贫,不与尘俗为伍,故高人逸士往往结为良朋,如林和靖、何水部、张功甫等不一而足。
近来二十四番风气种种不同,大抵春风买笑,秋水伤情,在汝宜栽培根抵,不为动遥庶乎奕叶弗替家声,汝其勖之,勿忘训戒。
”雪香曰:
“谨受教。
”时漏下三更,各自就寝。
次日早餐后,癯翁与冷氏话别出门,雪香送至折柳桥边,癯翁遂飘然去。
雪香凝望久之,怅然而返,行至长青岭头,遇松、竹二子於清泉翠径之旁。
松名风,字翠涛,为人气节轮困,襟怀磊落,尤喜当风披襟长啸,且猛而多力,矫若游龙。
重友谊,为人谋事,每一木独支,真天下有心人也。
竹名筠,字山解谷,性情潇洒,风骨干霄,节真心虚。
长于音律,真不仅为佳士。
二生与雪香臭味相同,订为契友。
是日松抚清泉,竹立翠径,正欲偕至雪香家,共谈风月佳趣,不意相逢道左,松、竹笑迎曰:
“梅酸子适从何来?
”雪香告以癯翁游西泠之故。
松曰:
“何不遣人召我与竹兄共唱渭城,殊深怅怅。
”雪香邀二人来家,竹曰: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遂同到索笑斋,分宾主坐。
雪香命童儿鹤奴烹茶。
松曰:
“茶品不一,若红梅,若素梅是雪香老弟家园风味,究之咀嚼,绝无佳处。
”雪香曰:
“我家红梅、素梅风味固不佳,但较翠涛兄家松萝何如?
”松曰:
“松萝如布帛粟菽谈而不厌,何可轻视耶?
”竹曰:
“翠涛、雪香梅兰佳话·0·不必争论,吾当向陆羽老子辨其位置,俟异日告君等以优劣之殊。
”松与梅俱颐解,雪香指竹曰:
“何可一日无此君。
”松笑曰:
“若非山解谷老弟妙语诙谐,怎能索得酸子一笑。
”雪香曰:
“昔日包公一笑,人比为黄河清,盖不苟笑故也。
翠涛乃以不笑嗤我不亦左乎!
山解谷你说说看。
”竹曰:
“不笑固可佳,但我有一事为你愁。
雪香曰:
“愁着何事?
”竹曰:
“愁明日兰家娘子,恨你闺房之中,绝少风情。
”松大笑曰:
“山解谷老弟的是可人,但兰家自徒居郑州原籍之后,十余载不通音问,恐兰家娘子在幽谷中,已被他人折去,不复为雪香有也。
”二人拍掌大笑,雪香亦莞然。
竹曰:
“雪香年迎弱冠,宜谐琴瑟,而令岳家自徒去后不知何故,竟无音耗。
癯翁老伯性疏放,日穷山水之游,并不一字问讯,真似人间天上,隔绝霄壤。
日复一日,难免冰泮梅摽之叹。
候老伯西冷回,我当为雪香言及此事,央媒妁至郑州,共定星期。
雪香得早遂桃夭,岂不是好。
”松曰:
“山解谷此言是也,为朋友理合于此尽心。
我见世俗之人,每每里巷征迷,饮食游戏非不热闹,至若朋友之事,漠不关心。
古人所谓面朋面友比比皆是,最足令人生厌。
我虽不才,颇慷慨激烈,遇有朋友之事,虽不相涉,必横枝儿着紧,决不杨柳随风,毫不为人支持也。
”雪香曰:
“世上更有一种趋炎附势之人,当其人有声有势,则胁肩谄笑,交之惟恐不深,有时进腴词以悦其心,有时效小忠以固其宠,及其人声势一去,则反眼若不相识。
甚至其势穷时,迫欲为将伯之呼彼且袖手旁观,绝不为援。
或有所求,转加恼恨,继则凌辱呵骂,在所不免。
此等人视面朋面友,更属龌龊。
自我看来,处世缔交之道,宜忘情于繁华之中,绝无俗态。
共扶持于风雪之内,时见素心。
庶乎,君子之交谈以成,不若小人之交甘以坏也。
”竹曰:
“雪香,你所说胁肩馅笑,其人固属可鄙,然亦由与之交者,喜奉承耳。
平居妄自尊大于劝善规过之人,绝不相与,于是心藏叵测者,进所可亦可,所否亦否,曲意承顺,大而望其提拔,小而贪其饮食,比匪之伤所由,不免我谓为人处世节不可不贞,心不可不虚,庶可受良朋诤友之益。
彼胁肩谄笑者,何得乘隙而进哉!
”松曰:
“懈谷老弟所说,归重立身诚为不刊之论,此即孟夫子所云:
端人取友必端之意。
我辈当见诸躬行,不徒托之空言也。
”雪香曰:
“畅快!
畅快!
”三人复促膝谈心,尽欢而散。
第三段
憩茅屋逋仙接引过溪桥癯叟皈依
梅癯翁风餐露宿,将近西泠,行至一处,平芜千里,绝无人烟。
时日已黄昏,栖息无地,正惊惧问,隐隐望见岭上火光透出深林,知是村落。
急觅路投之。
至岭上,则见茅屋半问而已,当门唯有一鹤,见癯翁至,长鸣数声。
少时,一叟出,鹤发童颜,飘飘然有仙气,笑谓癯翁曰:
“老人早知君欲投宿,必寻到这里来,但似此蜗角蚊蝶,岂能相容,君可向别处去。
”
癯翁告以别无村店,叟指岭之西,曰:
“兀的不是人家?
”癯翁于星光之中,凝眸审视,若隐若现,果然不下数十家,遂拱手谢叟曰:
“烦指引。
”叟笑曰:
“此处人家尽可留宿,切莫再来我这里,决不相容也。
”癯翁别去,望岭西有人家处行,愈行愈远,行过里许,尚觉那些人家,依然若隐若现,自付曰:
星光之下怎能望见许远人家,莫非路走差了。
再向前急行,一会则见那些人家相隔不过一箭之远,心甚喜。
及趋至,乃是茂林密树,绝无村庄,听得见鬼声呜鸣;虫鸣叨卿,惊心动魄,毫发俱惊,乃曰:
“不意此老竞赚人若斯耶!
”不得已寻旧路而返,至则老叟策杖立于门首,笑迎曰:
“说过切莫再来,何又返耶?
”癯翁曰:
“岭西并无人家,老翁何故赚我?
。
”叟曰:
“君未寻到尽头处,若到尽头处,自有村落。
”癯翁曰:
“走三家不如坐一家,我再不学那现钟不打,再去炼钢的了。
”叟曰:
“必欲借宿,当为我即景一吟。
”
癯翁乃口占二绝云:
溪头日落已黄昏,茅舍蜗居绝远村;
漫道山人无伴侣,夜深还有鹤司门。
远树翻疑舍宇遮,宵征那辨路途差。
即今莫谩寻栖宿,一夜酣眠处士家。
叟笑曰:
“君清才敏绝,信是可人。
”遂延癯翁入见,满室清虚,一尘不染。
有对联云:
“清留月影锄三径,寒共梅花老一生。
”叟问癯翁姓字,且询以将欲何往。
癯翁以实告,因问叟,叟曰:
“老人姓林,与君先人有通家之好。
”癯翁曰:
“翁年几何?
”叟曰:
“不知历几甲子矣。
”瘤翁不知是仙是佛,心甚异之。
叟命癯翁就寝,及天微明,癯翁恍榴闻呼曰:
“梅癯翁可起行也。
”猛开倦眼,见身卧草茵,茅舍全无,司门之鹤犹隐隐在云端飞绕。
正纵目仰观,忽片纸扑面飞来,落于草际,拾起视之,中有四语云:
问我何人?
和靖后身。
西氵令之北,三度梅春。
癯翁阅毕,喜曰:
“吾只身作西冷之游,原欲不食人间烟火,今幸和靖先生预导先路,从此皈依,何难酬愿。
”遂复向西泠而行,越两日,复至一处,祟山茂林,葱蔚深密。
癯翁思和靖先生当必在此。
日沉天暮,遂不向人家借宿。
时值初旬,斜月半圭,犹挂树杪。
癯翁趁着月光,入山深处,只见丛林有人走动,私心窃喜,以为必是和靖先生。
忽听风响处,跳出二人,伸拳勒手,乃山贼也。
一名山魈,一名木魅,正欲出山寻华屋打劫,不期癯翁与之相遇,喜曰:
“送买路钱者至矣。
”见癯翁并无行李,遂遍身搜寻,却也绝无金银,气二人顾谓曰:
“此人何一寒至此。
”谓癯翁曰:
“听尔声音乃远方人,空身夜行,必是丧家之狗。
尔尽跟我作一伙伴。
”癯翁不可,贼强之。
癯翁固不可,山魈怒曰:
“我本欲留你一条活命,汝真不识好,留汝哪有用处。
”遂举刀刺之,忽虎啸一声,跳出林外,向二贼张牙舞爪,贼惊走。
癯翁昏绝地上,少时苏醒,手足失措,乱窜林中。
听得鹤唳数声,以为和靖先生去此不远,心稍定,坐以待之,亦绝无影响。
比及天明,方觅路而走,行里许前临大溪,溪上有木桥,癯翁欲行过桥去,桥木已朽不堪行,乃转身觅路,忽背后有人呼曰:
“梅癯翁不在此处歇脚,更欲何往?
”癯翁急回头看时,见和靖先生披鹤氅隔桥端坐,一鹤镇踞于前。
癯翁遂倒身下拜,乞为接引。
和靖曰:
“尔且过桥来。
”癯翁曰:
“桥木已经朽坏,怎好立脚。
”和靖曰:
“尔但行,且勿忧。
”癯翁深信和靖,遂放胆走来。
将近彼岸,桥木忽断,将癯翁跌在水中,方惶惧间,觉已立于和靖先生侧矣。
回视桥下,又有一癯翁浮于水面,不胜惊疑。
和靖笑曰:
“尔今日方脱凡根,不须疑虑。
”癯翁跪请皈依,和靖乃挥麈尾谓之曰:
“佛传衣钵,必先仟悔。
吾今托为坐禅,尔试参之。
”癯翁请说妙访。
和靖问曰:
“犯口过否?
”癯翁曰:
“嫌压琼枝频骂雪,怜摧玉蕊暂呵风。
”又问:
“犯淫过否?
”曰:
“尝招月姊横疏影,喜傍封姨送暗香。
”
问:
“犯杀过否?
”曰:
“偶曳长条打孤鹤。
偏教冷艳饿寒蜂。
”问:
“犯身过否?
”曰:
“溪上赚他吹笛客,岭头欺遍咏花人。
”问:
“作如何究竟?
”曰:
“枝残蕊破多生子,花落魂消尚有心。
”问:
“作如何解脱?
”曰:
“纵有月魂都是梦,不逢春信本无香。
”和靖喜曰:
“尔真能十根断六慧通也,吾今还你个叶落归根吧。
”遂同往西泠北去,不知所终。
第四段
花朝节郊外寻春贳酒亭溪边遇柳
梅如玉自癯翁游西泠去后,与松风、竹筠二子往来愈密。
坐谈时,诗书供其采摭,风月助其吟咏。
一日如玉独坐索笑斋,松风排闼而入,大呼曰:
“雪香真如世外佳人,不轻向人间挪步,我松翠涛今日特来索笑也。
”雪香曰:
“翠涛今日来何早也?
”松曰:
“听得春来春去一半,我为春光惜,故特早来,欲与你共惜之。
”雪香曰:
“今日花朗,我倒忘记了。
翠涛,你真真是有心的人,我家沁香园杏花正开,可呼酒以赏之。
”松曰:
“无庸小小沁香园,怎容得许多春色,必须携酒作郊外游,方消受得数十里的风光。
”雪香曰:
“如此说,当约山解谷偕往。
”松曰:
“更佳。
”遂命鹤奴持简招竹筠其略云:
一年春色都附花朝,我辈偶尔混迹红尘,何碍英雄本色。
迩际天朗气清,游人济济,陌上帽影鞭丝,绎络不绝。
若独株守空山,怎不教人冷齿。
特此专札,邀阁下作郊外游,幸无阻兴,令东皇笑我辈寡情也。
竹筠见札即至,谓二生曰:
“我方欲到翠涛家,将出门遇鹤奴持简至,不然几乎空走一回。
”雪香曰:
“山解谷,你好痴,你若到翠涛家定非空走。
”竹曰:
“翠涛到这里来了,我去如何不是空走。
”雪香曰:
“有嫂夫人在哩。
”竹大笑,松亦笑曰:
“不意雪香为人恬淡,亦能作风流蕴藉语。
”竹曰:
“要走就走,不必闲话。
”松曰:
“我有一事与雪香相商。
”雪香曰:
“何事?
”松曰:
“家中可有酒否?
”雪香曰:
“有。
”
竹曰:
“翠涛真是酒鬼,这里又非你家,倒老实得狠哩。
”松笑曰:
“昔人欲饮酒,当谋诸妇,若是在我家,我必与妇谋,今在雪香家,故不得不与雪香谋也。
”雪香曰:
“翠涛利嘴报复好快。
”竹曰:
“再说一会,今天过了。
”雪香遂命鹤奴携酒同游郊上。
则见:
几树棠梨,半湾杨柳,趁薄暖而粉蝶翩翩,□轻寒而游丝袅袅。
香合绣野,狂蜂合花影齐飞;草满平芜,翡责翠共湖光一色。
黄莺乍啭,巧弄金梭;紫燕初睇,频抛玉剪。
帘隐杏花之市,前村沽酒人家;萧吹桃叶之溪,到处卖扬风景。
遍千山今万山,迷十里兮五里。
那管红尘拂面,帽影鞭丝;都从紫陌寻春,衫轻袖窄。
鸭头水暖,绿波荡漾片踩来;雁齿桥横,碧树参差骄马过。
时见芸窗才士,幕结青油;更教纺阁名姝,钱分白打。
红裙翠袖,行将小婢当头;雾鬓云鬟,笑向邻援低语。
朵朵莲花,步缓轻盈,一半情人扶。
双双柳叶,眉舒羞涩,几分防客看。
真个风景宜人,益信阳春召我。
三人一路玩赏不尽,行过溪桥,有一小亭,前临绿水,后枕溪山,中列石桌、石几,四面石栏,旁竖小碑。
三人抚碑读之,乃是赵师雄遇美人处,后因慕想不置,遂建亭焉。
题曰“贳酒亭。
”虽在繁华场中,倒也十分幽静。
雪香命鹤奴将携来酒肴排上,三人小饮其中。
竹曰:
“有酒无诗未能遣兴,益将贳酒亭为题,作诗纪之。
”松曰:
“山谷所说甚佳,登高作赋,临流赋诗,是我辈本等事。
雪香,你带有纸笔否?
”雪香曰:
“有。
”松曰:
“快取来,各作一首。
”鹤奴将纸笔呈上,三人吮笔起草,雪香先成功,以示松、竹。
仙子行踪等翠萍,临溪千载剩空亭。
早知奇遇都成梦,悔不相逢总莫醒。
松笑曰:
“雪香欲梦不醒耶!
处世若大梦,问是谁个醒来。
”竹曰:
“翠涛,你诗还不做,只顾闲谈。
”松曰:
“你做起了。
”竹曰:
“已做起,你看看。
”
浅淡妆成百媚娇,相逢自觉暗魂销。
美人到底无情甚,只伴檀郎醉一宵。
松曰:
“山谷,你说无情,这样无情的,你遇着几个?
我的诗尚未做,就你的意思翻作一首吧。
”酒家相伴话平生:
不是无情是有情。
今日空亭留一醉,当楚哪有佩环声。
竹指雪香曰:
“虽无佩环声;却有个美人在此。
”雪香曰:
“这个美人与嫂夫人交好。
”松笑曰:
“酸子也不酸了。
”竹曰:
“想是醋吃完了。
”三人失笑,松曰:
“酒来。
”鹤奴换壶上,复满酌,各饮数巡。
忽一人着翠袍,缓步溪头,竹与相识,呼曰:
“柳曲江哪里去?
”且说此人姓柳,名衙,字曲江,节操虽不及竹。
却也风流自赏,淡雅宜人。
好着白衣,随风飘荡,故竹与之为友。
时闻竹呼,遂走至亭前,松、梅亦离座相迎。
竹谓梅、松曰:
“此柳曲江也。
住长堤,去此地不远。
”松、梅齐声曰:
“久仰,久仰。
”竹又指松、梅,谓柳曰:
“这位松翠涛,这位梅雪香。
”柳曰:
“山谷尝道及二位品望,不胜景幕,今得瞻韩,何幸如之。
”松曰:
“曲江不嫌杯残炙冷,可入席坐坐。
”雪香欲让杯于柳,柳曰:
“我与山谷共杯。
”松笑曰:
“合卺杯不过如此。
竹娘今日嫁柳君矣。
”竹曰:
“翠涛总好谑,与曲江初相识,何便乃尔。
”柳曰: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雪香曰:
“曲江便宜了你。
”松、柳大笑,遂相为献酬。
柳见三人诗句,赞曰:
“载酒吟诗,真真是文人快事。
”
雪香曰:
“曲江也作一首。
”柳曰:
“学浅才疏,况且崔题在上,续韶似可不必。
”竹曰:
“已属相知,何必推却。
”柳笑曰:
“如此则班门弄斧矣。
”松曰:
“你非木匠,这里也没公输,请速作。
”柳乃作一首云:
一醉酒家天欲明,醒看月落共参横。
建亭空纪相思梦,那似当时不遇卿。
松曰:
“诗笔清新,真是山谷友矣。
”柳曰:
“过誉,过誉。
”雪香复呼酒来。
鹤奴曰:
“冷了。
”雪香曰:
“寻些枯草,再热一热。
”鹤奴曰:
“热过数次,枯草都寻尽了。
”松曰:
“令人兴阻。
”柳曰:
“此处去寒舍不远,可同到舍下,再畅饮一回。
”松曰:
“雪香你我怎好叨扰曲江,但我辈不必作此俗态,好同去也。
”雪香命鹤奴收拾杯盘,携了回家,已与松、竹向柳家而去。
第五段
曲江有约赏烟花如玉无情对桃李
雪香及松、竹同到柳家,柳曲江道入书室,室名“泄春轩”,题其额曰“嫩金”,旁有对联,乃李义山诗也。
曰:
“已带黄金缕,仍飞白玉花。
”雪香曰:
“曲江真雅人深致。
”少时茶罢,曲江入内去了。
松曰:
“柳曲江风流可爱,宛似张绪当年。
”竹曰:
“我竹山所交的朋友,哪有错的。
”松曰:
“你与我相交,你就错起。
”竹曰:
“更是不错。
”少时,柳出谓竹曰:
“不知兄等今日作郊外游,未曾办得一毫肴撰,率尔邀到舍下,殊觉不恭,我引兄等到一处所,可以酾酒,并可以赏春。
”松曰:
“有此妙境,何不早去。
”竹问柳曰:
“是何地方?
”柳曰:
“离此不上半里,有个青楼甚佳。
”松曰:
“如此我不去。
”柳曰:
“翠涛襟怀浩荡,何竟是个道学先生。
”
松曰:
“我与山解谷年稍长,入此烟花队里,可信把持得定。
雪香年幼,且未尝过此中滋味,倘引开了情窦,惑于其中,甚非你我为朋友的道理。
且异日瘪翁老伯回时,你我将何颜以对。
”柳曰:
“这却无妨,昔日骚人才子如杜子美、李太白、元微之、白乐天、苏东坡、陆放翁等,动辙挟妓以游,今为此行,似亦无伤雅道。
”竹曰:
“曲江所言亦是,且我观雪香为人,恬淡寡笑言,谅不致溺于其中。
此番举动,正如今早所示杞云,‘偶尔寄迹红尘,何碍英雄本色。
’翠涛你不必过拘。
”
松顾雪香曰:
“雪香,你可自信否?
”雪香曰:
“请尝试之。
”
于是四人携手同行,不过半里之遥,已到门首,恰遇院中一个梅兰佳话·0·小厮出来,柳生是来过认得的,便叫:
“柳相公,怎轻易不到这里来?
”柳问:
“你家桃姑娘、李姑娘在家否?
”小厮曰:
“在家。
相公请到里面持茶。
”四人遂一齐走进。
原来院有二妓,一名桃根,一名李萼,虽非倾国倾城,却也算得教坊魁首。
箫管歌曲,件件皆精,但不解吟咏耳。
小肠引四人入内,呼曰:
“桃姑娘、李姑娘,西门柳相公同三位客来了。
”只听角门一声,二女齐出,笑迎曰:
“柳相公,是哪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