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ageVerifierCode 换一换
格式:DOCX , 页数:51 ,大小:72.08KB ,
资源ID:9020025      下载积分:3 金币
快捷下载
登录下载
邮箱/手机:
温馨提示:
快捷下载时,用户名和密码都是您填写的邮箱或者手机号,方便查询和重复下载(系统自动生成)。 如填写123,账号就是123,密码也是123。
特别说明:
请自助下载,系统不会自动发送文件的哦; 如果您已付费,想二次下载,请登录后访问:我的下载记录
支付方式: 支付宝    微信支付   
验证码:   换一换

加入VIP,免费下载
 

温馨提示:由于个人手机设置不同,如果发现不能下载,请复制以下地址【https://www.bdocx.com/down/9020025.html】到电脑端继续下载(重复下载不扣费)。

已注册用户请登录:
账号:
密码:
验证码:   换一换
  忘记密码?
三方登录: 微信登录   QQ登录  

下载须知

1: 本站所有资源如无特殊说明,都需要本地电脑安装OFFICE2007和PDF阅读器。
2: 试题试卷类文档,如果标题没有明确说明有答案则都视为没有答案,请知晓。
3: 文件的所有权益归上传用户所有。
4. 未经权益所有人同意不得将文件中的内容挪作商业或盈利用途。
5. 本站仅提供交流平台,并不能对任何下载内容负责。
6. 下载文件中如有侵权或不适当内容,请与我们联系,我们立即纠正。
7. 本站不保证下载资源的准确性、安全性和完整性, 同时也不承担用户因使用这些下载资源对自己和他人造成任何形式的伤害或损失。

版权提示 | 免责声明

本文(以鸟兽之名.docx)为本站会员(b****8)主动上传,冰豆网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仅对用户上传内容的表现方式做保护处理,对上载内容本身不做任何修改或编辑。 若此文所含内容侵犯了您的版权或隐私,请立即通知冰豆网(发送邮件至service@bdocx.com或直接QQ联系客服),我们立即给予删除!

以鸟兽之名.docx

1、以鸟兽之名以鸟兽之名去年春天,我整个人变得越来越焦虑,失眠也越来越严重,经常半夜里赤足在屋子里游荡,或是守在窗前,数着爬进来的月光的脚印。下弦月总是在后半夜才悄无声息地出来,脚印洁净极了。如此一段时间之后,眼看就到了桃花盛开的时节,我决定回一趟老家。我的老家是一个北方小县城,很多人家的门口都种着桃树。那些桃树,平日里看上去也就是一棵棵树,谁也不会朝它们多看一眼。但是一到了三月,它们就会从各个隐蔽的角落里集体杀出来,艳丽凶猛,张灯结彩似的,把整座老县城照得像宫殿。我选这个时节回去,一来是为了赏桃花,二来是为了打捞点素材。我的焦虑也与此有关。这些年里,我虽然出了几本书,但几乎没什么反响,也没多少销

2、量,稿费连在北京租房都不够,为了生活,近两年不得不写一些不入流的悬疑小说,以求多些销量。写悬疑小说的后遗症之一就是,看什么都觉得其中有蹊跷。所以每次有人叫我作家的时候,我心里都是既恼怒又得意,恼怒的是,就连我都能算个作家?得意的是,居然有人知道我是个作家,我还以为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母亲就从不和别人说我在北京做什么工作,我估计她是羞于启齿。青砖的院门日益破败,朽坏的木门吱嘎作响,但从墙后伸出的那枝桃花却依然天真妩媚,走到门口,突然与它迎头撞上,那种欢喜热烈,简直让人想落泪。坐在桃树下和母亲应酬一番之后,母亲突然一拍大腿,说,你不是每次回来都先问我,最近县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吓人的事情,

3、这次怎么不问了?我还真给你攒了这么一桩事,晓得不?你那个同学,杜迎春,在山上被人杀了,杀了以后又把她烧成了灰,连案子都破不了,听说连脖子里的一条金项链都被人家拿走了,你说怕不怕?死了有一个多月了吧。我忙问,那凶手抓不到?母亲说,人都烧成灰了,又是在山里头,你说怎么破案?我想,确实,大山里没有监控,可杜迎春对山上并不熟悉,为什么却要跑到山上去?这说明杀害她的人对山里很熟悉。我赶紧问,她后来不是又有了个相好的,那男人没嫌疑?她想了想,说,不关那人什么事吧,要不案子早就破了。我问,你见过那人吗?母亲摇摇头,光是听她妈在我耳根子底下提过一回,好似那人是从山上下来的,就住在移民小区里。我忙问,这移民小区

4、叫什么名字?她说,大足底小区。我说,这小区的名字怎么这么怪?母亲白了我一眼,起身说,你又不是公安局的,管人家闲事干什么?我看你是越来越呆了,难怪找不到老婆。阳关山上修水库,正好淹了大足底村,他们就整村搬下山了,这多好,下了山直接就住进楼房了。你看看连人家山里人都在县城有楼房了,再看看你。我看,你再写上一年就快不用写了吧,你还能写出个房子来?我急急打断她,这个大足底小区在哪边?母亲见牛头不对马嘴,只挥手往西边比画了一下,懒得再搭理我,又随手拔了两根葱,准备做饭。我果然在县城的最西南角找到了这个叫大足底的小区。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写了两年悬疑小说,没见写出什么名堂,倒把自己搞得像个业余侦探。

5、只见这小区孤零零地悬在那个角落里,孱弱瘦小,天外来物一般。小区周围围着一圈矮矮的围墙,有一只长胡子的山羊居然稳稳地站在墙头,我看了半天它都掉不下来。小区的西面和南面皆是旷野,旷野里隐隐可见几棵柳树。小区对面立着两棵粗壮的大白杨,树上筑着巨大的鸟窝,小房子似的,看起来里面住个人都不成问题。我绕着小区转了一圈,只见小区周围开垦了几块奇形怪状的菜地,犬牙参差。在小区后面还有猪圈、羊圈,里面养了几头猪和几只羊,很是热闹。小区旁边的旷野里还搭了个简易厕所,就是刨了个坑,周围插上四条木棍,拿块破布围着。我不禁有些疑惑,难道还有人每天千里迢迢从小区里跑到野地里,就为了上个厕所?多年前我本科毕业在县文化馆工作

6、的时候,游小龙就已经在那里了,比我早去了两年,据说他老家在阳关山的某个小山村里。那时候他极不喜欢说话,还有个忌讳,不愿听别人说他是山民。平时同事们极少有时机能听到他说话,所以,他偶尔说一句话,哪怕是再平常的话,也总会让人觉得惊天动地,怎么,这个人居然会说话?我后来慢慢发现,他虽然平素寡言,总像静静潜伏在水面之下,有时候却会突然从什么地方浮出水面,且姿态昂扬,头顶着水草或月光,看起来就像只华美的海兽。那时候,我们都是这个县城里稀有的文学青年,虽然很少交谈,但光闻着对方身上的气息,就知道是同类。我发现每天下班之后他都不走,也不是加班,只是蛰伏在办公室里不停地写东西。有人说他在写小说,有人说他在写诗

7、。不管我多晚离开,都能看到他办公室里还亮着灯光,有时候还会碰到他像个夜游神一样在楼道里游荡。后来我才知道,他根本不需要回家,因为他就住在办公室旁边的小杂物间里。那时候我觉得他简直像个国王一样,每天晚上等所有的人都下了班,这整栋楼就都成了他一个人的疆域。他办公室里的那点灯光一直压迫着我,我担忧他写着写着会突然变成一只庞然大物,然后绝尘而去。而我那么被遗弃在原地,变得越来越颓败平庸,最后彻底淹没在人群里。只要他的灯光还亮着,恐惧感便会让我又悄悄折回自己的办公室去,重新坐到椅子上,即使坐半天也没写出一个字,但只要自己的灯光也陪他一起亮着,心里便像抛了锚一般,多少觉得稳妥了点。这样过了两年,我还是作出

8、了辞职的决定。辞职之后,我离开县城去了北京闯荡,在京城一流浪就是十年。工作一换再换,没想到最后还是混成了一个靠写作为生的人,租个小房子,偶尔去凑个酒局。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想起来了,游小龙就是个山民。他是在大山深处长大的,在县城里读完高中,又出去读完大学之后,再回到县城工作。我们这个县以山地为主,县城坐落在巴掌大的平原上,而大大小小的村落那么像树叶一样散落在连绵起伏的大山里。如果是土地肥沃的截岔地带,就会形成比拟大的镇子,但更多的山村就几户人家,甚至还有独家村,一户就是一个村莊,孤零零地镶嵌在大山的褶皱里。在我们这里,平原对山地的歧视由来已久。山民的口音和平原上的口音略有不同,但即使只是一个叹

9、词也能被平原上的人轻易嗅出来,哦,山上下来的啊?好似山上便是另外一个星球。山民们去一趟县城也自称是下山一趟。下山的方式多种多样,从前主要靠搭着木排走河道或步行,走河道必须在七八月份的旺水期,人如蜻蜓般立在木排上,顺流而下。步行的时候那么需要身上带足干粮,一走就是几天几夜。后来有了自行车,骑车需要骑一整天,屁股都能摩擦起火。再后来林场有了东风大卡车,山民们搭便车,站在卡车后面的车厢里,人人头上顶着一团狂风。再后来有了客车,一般都是那种体型不算太大的中巴车,载着满满一车人,像只肉罐头一样摇摇晃晃地滚动在山路上。次日,等我到了文化馆,人们已经下班了。从前就是这样,只要一下班,整栋楼就变得像一座荒宅,

10、散发出阴森的气息。爬上三楼,我一个人穿过黑暗的楼道,向游小龙的办公室走去,感应灯随着我的脚步声一明一灭,楼道忽而浮出来,忽而又掉进黑暗里。走到那间杂物间门口的时候,我站住踌躇了片刻,四顾无人,我还是悄悄推开了那扇小杂物间的门。我总是疑心里面其实还藏着一个人。没有人,它已经恢复成了杂物间本来的面目,只是那张单人床还在,落满灰尘,几条拖把披头散发地立在墙角,84消毒液的味道割着我的鼻子。这样荒凉的角落在夜深人静之际颇有些坟墓的气质,很难想象游小龙曾在这个角落里住过数年之久。走到游小龙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了门缝里裂出来的灯光,一切又和十年前天衣无缝地对接上了。这十年时间里,我很少回乡,即使回来了

11、,也是匆匆待几天。因为当年辞了职去闯荡江湖,亲戚邻里都知道,结果却不能衣锦还乡,便总觉得羞于见人。这十年时间里,我和游小龙也再没见过面,我想象过我走了之后,游小龙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我那盏灯光也在深夜陪了他两年,也许他也曾偷偷在门口观察过我的灯光灭了没有。现在,在空寂黑暗的楼道里重新遇到了这点熟悉的灯光,我不无伤感。轻轻推开那扇门,只见他办公室里又多了些摆设,看上去十分拥挤。桌上摆着一只粉瓷梅瓶,梅瓶里插着一枝桃花。桌子上还摆着一方砚台,笔筒里插着几支毛笔,还摆着几只粗糙的根雕。一只细口瓷瓶里插着一把团扇,扇子上随手画了几支竹子,旁边还题了一首诗,墨迹洇开,无法识别写的是什么。墙角还立着一只大胆

12、瓶,胆瓶里插着一大束枯槁的花草。桃花下坐着一个人,正趴在桌上奋笔疾书,桃花像烛光一样照着他的脸。游小龙见我进来,先是一愣,好似并没有认出我来,继而便站起来,不冷不热地招呼道,足下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请坐。他讲的仍是普通话,不过他一直都这样,我毫不奇怪。在一个小县城里,讲普通话的人总会被人多看几眼,好似是哪里派来的间谍。我猜他讲普通话是为了掩饰自己山民的口音,于是我也一直陪他讲普通话,两个土著摇身一变,好似一不小心都变成了外地人。十年不见,他居然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眼角多了些细碎的皱纹。我拉了把椅子坐到了他对面,只见他正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也和从前一模一样,我简直疑心这中间的十年其实根本不

13、存在。桌上还摆着一把白瓷酒壶,一只酒杯。他略一沉吟,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柿黄色的天目杯,用手托着,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从酒壶里给我倒了一杯酒,跷着小拇指把酒杯推到我面前,一片花瓣落下,刚好飘落到我的酒杯里。他微微笑着说,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我说,我记得你从前不喝酒吧,现在也开始喝了?他脸色雪白,目光远远地看着我说,劝君莫做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这是玫瑰汾,用玫瑰花泡出来的汾酒,很雅致,你闻,有玫瑰花的清香。他的话突然比十年前多了很多,不止是多,这些话还好似都戴着礼帽,穿着西装,或涂着脂粉,摇着扇子捂住嘴角浅笑。因为写作的时候总是要用文学性的语言,出于补偿,我平时说话都是能怎么糙就怎么糙。我不愿听

14、下去,但还是做出很有兴致的样子说,好啊,今晚咱俩就喝点,有十年没见了吧?你这里有没有下酒的?他往桌角指了指,下酒菜是一只削了皮的梨。他解释道,花生还得剥皮,粗俗了些,肉食又有味道,不够洁净,不如这雪花梨,清甜干净,配玫瑰汾的花香倒正好。我刚端起杯子,他突然又小声说,你不欣赏一下酒器吗?喝美酒是要讲究酒器的,这天目杯堪称美器。喝下去一杯酒,他用小刀削了一块梨给我,我接住塞进嘴里,一边悄悄打量着他。他眼角虽然有了些皱纹,但从头到脚还是那种过度的崭新感,他的皮鞋永远纤尘不染,镜子一样明亮,简直让人疑心他的鞋不是用来走路的。那时候,他总像一件新打出来的家具,崭新僵硬地立在某个角落里,万一哪天他突然多说

15、了几句话,又会让人觉得害怕,仿佛暗中设下了什么圈套。我想起那时候,单位里流传着不少关于游小龙的传闻,说他如何节俭,当年他在县城里没有房子,为了能省下房租,他硬是在逼仄的杂物间里和拖把扫帚一起住了几年。如果单位食堂的伙食哪天好一点,他自己就不吃,用饭盒装起来,带回家里去。他一年四季就那么两三套衣服,夏天永远是白衬衣黑裤子,春秋加一件黑西服,冬天再加一件黑色羽绒服。但他极爱干净,衣服洗一遍自己熨一遍,一点褶子都没有,永远像新的一样。那时候,我们两人都是沉默寡言的人,又都揣着点文学梦,所以看着对方总觉得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是忍不住要偷偷观察对方。在我印象中,我们只有过两次近距离的接触。有一次,我们

16、被派到一个乡镇做捐书活动,在乡政府做完捐书仪式,我看到他顺手把一支放在桌上的圆珠笔装进了自己包里。一支圆珠笔而已,我假装没看见。在回去的路上,他一语不发,只是扭脸看着窗外,脸色有些难看,我以为他是身体不舒服。第二天他请假要再去那个乡镇一趟,因为是个人私事,他坐着城乡公交车,中途又换了一趟公交车,半天时间才到那个乡镇,紧接着又用了半天时间慢慢返回来,等他回来我们已经下班了。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在楼道里碰到他时,便问了一句,你又去那乡镇上干吗了?他看了我一眼,径直从我身边走了过去,这在我的预料之中。我正准备走开时,忽听见他在我身后说,我把那支笔送回去了。我扭脸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他的目光在昏暗的楼道

17、里变得很亮,像刚刚擦拭过一般,语气里也隐隐浮动着一层光亮。他的话猝不及防地就多了起来,他说,昨天我也没有多想,下意识地就把那支笔装进了自己包里,大概是因为觉得它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拿回去也可以用。它确实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可是拿了这支笔,我一夜都没睡着,我必须得把它送回去。我站在那里,迟疑了片刻才说,其实没有人会在意的,只是一支圆珠笔而已。他对着我慢慢绽开了一个笑容,同时又满足地叹息道,就是因为只是一支不值钱的圆珠笔,我才必须得送回去。我们之间从没有说过那么多的话,简直要把我吓住了。还有一次,也是我和他一起去下乡,下午返城的时候,单位的车没空来接我们,而最后一趟公交车已经过去了。他突然想起来里存着

18、一个出租车司机的,便赶紧给那司机打了个,对方爽快地容许了,声称二十分钟后来村口接我们。结果,我们一等等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天完全黑了那出租车才到。坐上车之后游小龙突然大发雷霆,用普通话冲那司机大喊道,说好的二十分钟,怎么能让我们等两个多小时,你还有没有一点信用,人不讲信用还有什么意思!那司机忙赔着笑说,今天是我不好,本来都准备过来了,突然有事又返回去了,这样吧,我就少收你十块钱,你也消消气。等到下车的时候,游小龙果然少付了十块钱。出租车开走了,我们呆呆地站在路边,谁都没说话,也没有离开,我点了一根烟,也递给他一根。他从不抽烟,本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接过去,很笨拙地抽上了。他抽得很快,几口就把

19、一根烟抽完了,倒好似是大口吃下去的。抽完一根烟,我小心翼翼地说,不早了,我先回家了,你回单位?他扔掉烟头,使劲踩灭,突然说,我要去找那个出租车司机。我惊讶道,又怎么了?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我得把那十块钱还给他。如今,他不止是话多了,连酒量也变大了,好似整个人突然变大了一号。我正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忽听见他笑着说,故人重逢真是人生一桩快事,我一定要敬你几杯,不知怎了,这两年我开始思念从前,想起那时候下班之后,你见我还在办公室里坐着,你便也不肯走,像是一定要和我比赛一样,那时候觉得你挺可笑,现在想想,倒觉得有种无邪之美。我感觉我们两个像站在剧场里的话剧演员,背着台词,追光灯正好打在我们头上,四周一

20、片寂静,没有一个观众,难免觉得乖僻。我呆坐片刻,便转移话题道,你这是在加班?他捡起一片花瓣放进自己杯子里,闭上眼睛闻了闻,冷笑一声道,加班又有什么意思?其实早在八世纪,人们就已经开始在高官和隐士之间寻找一种平衡了,这种平衡一直延续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从未中断过,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我可算中隐。他喝下一杯酒,也不用下酒菜,抿抿嘴唇,傲然靠在椅背上。“怎么讲?”我问。“白居易说: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我“哦”了一声,接不下去,只好又转移话题道,你们小区的名字倒是挺有意思的。他又冷笑着说,是你不明白,大山有大山的文化,平原有平原的文化,文化这个东西,处处都有,可别以为

21、只有城市才有。其实深山里的村庄都有这样的嗜好,越小的村庄越喜欢在自己的名字前面冠上一个“大”字,以显示某种气派,像阳关山里的大游底、大岩头、大石头、大水、大塔,其实都不过是几户人家的小村庄。比大塔村海拔更高的一个村,是一个独家村,只住着一户人家,却取名叫塔上村,大概当初暗暗发过誓,在气势上一定要盖过大塔村。虽然我们整个大足底村都从山上迁移下来了,但村名肯定是不能改的,如果连村名都改了,村民们就彻底没有身份感了。第一次听他如此磊落地说自己是山民,我心里很是惊讶,只记得他从前很避讳提这个。我点点头,说,也算好事,省得你在县城里买房了。他又给我倒酒,半只嘴角翘起来,微微笑着说,你敢确定是好事?我说,

22、现在的姑娘们找人结婚,都是先看对方有没有房子,对了,你早成家了吧?他又冷笑一声,说,成家做什么,一个人多清静。我一听这语气,忙说,一个人确实清静自由,这不,我也没成家。话音一落,我突然感觉到,我们不约而同地都轻松了一些。梅瓶里的桃花又簌簌地落下去几瓣,我看着那些花瓣,感觉它们像一种静谧且艳丽的时间。这时候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还傲慢地笑着,把桌上的本子慢慢推到我面前,说,你现在不是变成作家了吗?来,作家,看看我写得怎么样,我也想写本书,我要把整座阳关山都写进书里去。我大惊,说,你怎么知道?同时,因为他用了“变成”这个词,我眼前立刻出现了一只大飞蛾从茧里爬出来的笨拙情形。他把一条腿搭到另一条腿

23、上,微微有些得意地打量着我,半天才道,你这些年出的每本书我都买来看过,虽然卖得不怎么样,但我觉得有些地方写得也还行吧。我假装没听到他在说什么,拿过那本子,只见上面用钢笔记得密密麻麻的,有点像高中生的笔记本。从前我在大山里生活的时候,只以为阳关山里的方言是世界上最土最笨的语言,被遗弃在与世隔绝的深山里,后来我才慢慢明白,我们的语言里其实残留着几千年前的远古文明,夹杂着匈奴等少数民族的游牧文明。我们的语言像大山里的那些沉积岩,一层一层累积下来,又经受了几百万年里地壳运动的断裂,低谷变成高山,高山化为海底,它就是时间沉淀下来的文明本身。在大足底,把“天”叫“乾”,把“月亮”叫“月明”,把“星星”叫“

24、星宿”,把“没听说过”叫“未见其”,把“吵闹”叫“聒噪”,把炒菜锅叫“吊子”。“吊子”是古代一种罐状器皿。我猜测这都是一些流传下来的古音,因为大山里的山村都是很封闭的,而这种封闭正好能把一些上古的东西完整保存下来。大足底还有一个特别的叹词“兀得”,一般用于前缀,没有实际意义,后来我才发现这个词是从蒙古语里出来的,可能与当年匈奴在这阳关上的活动有关。再比方“狮子搏肚”这个奇怪的词我从小就耳熟能详,连村里不识字的老汉老太都喜欢用这个词来形容人的勇猛。后来我突然想到,他们所说的“狮子搏肚”应该是“狮子搏兔”的误传,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一个读书人把这个词带到大足底的,虽被读错了一个字,但从此却流传下来。“

25、押韵”也是我从小在大足底听惯的一个词,用来形容一个人不识好歹或阴阳怪气,后来我细细一想,这个词在大足底应该也是一个舶来品,恐怕最早是用来嘲笑某个格格不入的读书人的。再比方说一个人突然明白了什么,就用“地懂”或“地醒”,这些词里折射出先民对土地的崇拜,是典型的农耕文明的产物。还有一些山民自己创造的四字常用语,极其形象,甚至带有画面和色彩,形容一个人喜欢串门就用“刮达流西”,形容老年人气色好就用“红花木古”,形容一个人精力充分用“五脊六兽”,形容一个人有气无力用“死妖害命”。形容一个人满不在乎时用“扬长五道”,这神态,多潇洒。形容一个人说话不爽快用“以以人人”,好似在模仿女人的说话声音,有一种韵律

26、上的迟疑和反复,一个人含羞的神态就出来了。我一时猜不透他让我看的用意。我想到我离开之后的这些年里,他也许每天晚上都要趴在这里写点什么,却可能至今也没有发表过一个字。我曾听一个做编辑的朋友说起过,有个老汉经常去他们编辑部,每次去都拿着自己厚厚一摞手写稿,很神秘地对他们说,这部小说马上就要获诺贝尔文学奖了。我踌躇了一下,还是对他说,等你什么时候写完了,我倒可以试着帮你介绍到出版社去,但也只能是试试。这时候只见他慢慢地笑了,那种笑容翻开得很缓慢很用力,散发着金屬的味道,简直有点可怕。他笑着说,不必,我的书不需要出版,因为这本书压根儿就不是写给人看的,是写给阳关山上的鸟兽草木的。就像古人,最好的文章都

27、是用来祭天的。我也笑笑,一时无话,我们便又默默喝酒。我想起多年前守在我们办公室里的那两盏灯光,那时候,我们谁也不敢先灭掉自己那盏灯,多少有些相依为命的意味。我心中不由得伤感,却见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削了一块梨,塞进自己嘴里,慢慢嚼着,直到嚼完才闲闲地问了我一句,对了,你那天去我们小区是不是要找什么人?你要找谁可以问我,我们都是一个村的。我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他并不是一个热心人,却为什么对我去找谁这么有兴趣?我敷衍了几句,没有没有,我那天就是瞎溜达着玩的。他好似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找谁真的可以问我。尽管他的神情很镇定,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他语气下面隐隐约约的急迫。我一时有些摸不准他的用意,他是怕

28、我在这小区里认识什么人,还是希望我在这里认识什么人?我不好多问,他也没有再说下去。我的好奇心更重了,第二天,我又来到了大足底小区门口。这次看得更仔细了些,只见小区门里蹲着一只风化严重的石狮子,一头卷发,瞪着两只失神的大眼,像只苍老的看门狗一样。正对着门口摆着几个圆形的石墩子,一群山民正坐在门口晒太阳,有男有女,都穿得黑乎乎的,像一群栖息的大乌鸦。我也凑过去,坐在旁边看热闹。原来他们正在研究那几个石墩子,很剧烈地争论石墩子到底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又互相猜测石墩子到底有多重。然后男人们排着队,一个一个走过去轮流抱石墩子,看谁能抱得起来。我正在观看,旁边有两个壮汉突然抱在了一起,嬉戏打闹起来,你撞我一

29、下,我撞你一下,像两头站立起来的熊。众人笑嘻嘻地围观着,并把其中厉害的那个称为是“狮子搏肚”。我吓了一跳,我第一次看到一个词语在我面前现出了形状,就像一个透明的魂魄突然长出了面目。打闹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壮汉想去旁边撒尿,还要把另一个也捎上,好有个做伴的。于是两条大汉搭着肩膀嘻嘻哈哈地一起去几米外的地方,解开裤子就尿。门口坐着的女人们捡起地上的石子和烂菜叶,一边笑骂一边往他们身上扔。两条大汉也不躲闪,头上顶着烂菜叶,还在比谁尿得更远。我注意到人群里有个五六十岁的女人,长着一双奇异的眼睛,很大很亮,里面装得满满的,整个人却极安静极轻盈,连点脚步声都没有,简直像缕青烟一样。她总是半低着头,趁人不注意

30、又悄悄抬起头,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别人,她朝我偷偷看了一眼又赶紧把目光移开。我发现她像喜鹊一样,极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一看见闪亮的东西就悄悄扑上去,左看右看,喜笑颜开。隔一会儿,她就走到门口的垃圾箱旁边,埋头翻找半天,捡出别人扔的空瓶子和纸盒子,装进一只蛇皮袋里。一旦翻出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比方半块镜子、一只玻璃瓶,她就会眉开眼笑地举起来,对着阳光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咧开的嘴巴里不发出一点声音。她还扎在人堆里专心寻找亮晶晶的纽扣,一看见谁衣服上有发亮的纽扣,就眉开眼笑地凑过去,趁人家不注意伸手摸一下,过会儿再偷偷摸一下。看到男人们腰上挂的钥匙串上有一把亮晶晶的指甲剪,也会凑过去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我

31、突然意识到她可能是个哑巴。大约是因为门口的石墩不够坐,他们从自己家里抬出了破沙发、破椅子,一字摆在门口,还有人搬出了一面破鼓当凳子,还有的人垒了几块砖头,也能勉强算只凳子。这样看起来,小区门口倒有了点沙龙的味道。我发现他们聊天的内容主要是围绕着阳关山。“那年文谷河里漂下来一段好木头,额想着赶紧捞上来,打个家具用用,结果搬起木头一看,木头下面还压着个死人,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额。死人是抱着木头漂下来的,脑袋肿得有南瓜那么大。额是谁?额才不怕它,额把那段木头打了个桌子,到现今还用着。”“那死人就住在桌子底下,没看见?”“额还怕个死人?倒是你,杀了那么多野猪,不怕下辈子投胎成猪?”“投胎成猪又如何?额

32、那年在山药土豆里埋上炸药,结果一头三百斤的野猪过来吃了,半个头都被炸掉了,那头猪额可吃了半年哪。还有一回额跟着一只豺,想把它捉了吃,结果找见了一只狍子,是那豺捉到的,把狍子藏在自己洞里,额就把狍子背回去,做了顿狍子扁食,啧啧,满嘴流油。”“等你投胎做了猪,额也好好包顿猪肉扁食。”“你等下辈子吧。额有一年还捉住了一只狐子狐狸,从嘴上开始剥皮,额是什么手艺,整个狐皮剥下来都是囫囵的,额就做了个标本摆在炕上,外人进来一看,呵,呵,狐子都上你家炕了呵。”夕阳开始慢慢落山,光线变得迟钝而柔和,一个枯瘦的老汉披着一身霞光回头看了看落日,脸上被染得金光闪闪,他长叹了一声,又把一天用完了呵。众人如石像一般,沐浴着晚霞,都久久不动。只消片刻,落日便完全坠入山谷,暮色变得苍茫起来,众人陆续起身,慢慢踱回小区。2我再次走进游小龙办公室的时候,他又趴在桌上奋笔疾书,旁边摆着酒壶和酒杯。桃花大概已经谢掉了,梅瓶里换上了一枝白丁香,花香馥郁,比桃花的香味要黏稠很多,闻多了让人觉得有些眩晕。他见我进来,忙起身给我倒酒,我说,又写着呢?他把本子推到我面前,跷起一根小拇指,颇有些得意地说,你来看看,这些阳关山里的动物有意思不?阳关山上最常见的动物有麝香、獾、狼、花豹、野猪、蛇、花鼠。麝香自带着香囊,但属于进化很慢的动物,性格又孤僻,一般生活在悬崖

copyright@ 2008-2022 冰豆网网站版权所有

经营许可证编号:鄂ICP备2022015515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