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须臾,卖姜老人悠悠地苏醒了。好了,好了,活啦,活啦!有人喊了起来。一见卖姜人终于死而复生,李卿悬在喉咙口的一颗心这才落到了实处,李卿的妻子女儿也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却说这卖姜人名叫吕禄,湖州人,专做山阴、余姚、宁波一带的小生意,几乎每年都来一趟。因长期奔波在外,难避风雨霜雪,结果落下个哮喘之疾,有时兀地一急一堵,就会透不过气来。今被李卿蓦得推了一跤,老毛病又犯了。吕禄是个老实人,醒来后见别人为他着忙,就说:我有病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于生命无碍的,谢谢大家了。说着,挑起姜担就要走,因身体虚弱,脚下一软,又险些跌倒。李卿忙伸手一把扶住,说:不要急着走,先到我家歇几天,调养好身子再走吧!我要去做
2、生意的!吕禄说着又要走,李卿无论如何不让,怕他半途出事,自己也难逃罪责,于是苦苦地留住了吕禄,好酒好饭相待。吕禄心头一热,病也好了。吃饱喝足,浑身是劲,坚持要走,并说:李相公放心,你看我不是蛮好了,刚才我也说过了,这是我的老毛病,常要发的,千万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明天我还要去余姚地界做生意,今天必须赶到宿店去!李卿一家人见吕禄执意要走,也不强留。临别又送了他几丈土布,一些吃食和水果之类,用只藤篮盛着,还给了他五块银元,为他补养身子之用。吕禄本不肯收,后见李卿一家诚心相赠,也就收了,心想:这家人如此好,以后也可当亲戚朋友走走。吕禄就这样挑着姜担上路了,哪会知道,他这一走竟又惹出许多事来。二却说李卿
3、看着吕禄挑着姜担离去,便走进书房看书。约有一个时辰,李卿一家正要安寝时,突然一阵嘭嘭嘭的敲门声响起,李卿一阵心惊肉跳,忙问:谁呀?相公,相公,你的祸事来了!敲门人急促地说。李卿忙去打开大门,见来者是渡船头的船户朱崔。朱崔四十开外年纪,光棍一个,和李卿很熟悉。李卿见朱崔深夜到此,就忙问:到底啥个急事呀?朱崔说:你看!说着把一只藤篮、土布还有一些吃食往李卿面前一放。李卿见了这些,急急地问:卖姜老人怎么啦?朱崔缓缓地说:李相公,你祸事临头了。卖姜老人死在我渡船上了,他临死前告诉我,是你李公子打伤了他,这东西他也无福消受!朱崔话语一顿,又说,卖姜老人说他是湖州人,要我去他家报信,向你讨还性命!李卿闻言
4、,脸孔煞白,拎着篮子的手一抖,藤篮落地。朱崔还是慢吞吞地说:我把卖姜老人的死尸载来了,船歇在后埠头,李相公你去看看!李卿的妻子女儿,已经在低低地啜泣了,一时,李卿也别无良策,只好恳求朱崔:你说,这事怎么办呢?我怎么知道?李相公,你自己拿主意!朱崔不痛不痒地说。李卿已经吓糊涂了,拿不出一点主意来。这时,站在一旁的佣人王福说:朱崔大哥,卖姜老人死后,可有别人知道?因天已暗,暂时还无人知晓。这时,李卿也有点回过神来,忙喊妻子快去拿二十块银元来,递给朱崔,说:还是托你为我把死尸葬掉,趁现在还无人知晓!李卿话已颠三倒四,朱崔却是一副为难的样子:这、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再说,我一个人,叫我把死尸怎李卿忙说
5、:我叫王福帮你!王福倒还忠心,也说:好,朱崔大哥,我们快走!朱崔磨磨蹭蹭,还是不大肯走,说:李相公,我与你是要好的,这才来告诉你。朱崔说到这里,掂了一下手中的二十银元,又说,二十元钱买个命,也太少了点儿!李卿心乱如麻,这时只求事情赶快平息,哪还顾得钱多钱少,忙对朱崔说:你与王福快去葬尸,安葬好尸首后,我再给你三十,如何?朱崔这才同王福去了。光阴荏苒,一晃半载过去。这年的清明时节,李卿十二岁的独生女儿突发了痘症,整日高烧不退,浑身发红,痘就是出不来,已看过好几次,灌了不少汤药,仍不见效。一天傍晚时分,病情转危,鼻孔里只有出气,已如一丝游魂,若接若断。李卿夫妻二人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听说镇上有个郎中
6、专医痘症,忙吩咐王福说:王福,你辛苦一趟,连夜去镇上把治痘郎中请来,快去快回!王福心里很不情愿,天已晚了,晚饭也没吃,懒懒地不肯走。李卿从身边摸出一些碎银都给了他,又说:王福,你脚头快些,喊来郎中就在店里买些东西吃吃吧!卖姜的老汉()王福去了。李卿夫妇等了一夜也不见郎中来到,宝贝女儿烧了一夜,到天明时一命归西,夫妻俩抱着女儿失声痛哭。这时,王福回来了,说:郎中出门去了,不在家中!李卿见女儿已死,远水救不了近火,只怨自己命中多舛,哭了一会儿,也只好叫王福去把女儿埋掉。几天之后,李卿从别人口里知道,王福根本没去镇上请治痘郎中,他只走了五里路,在路边酒店碰上了一个熟人,两人在酒店中喝酒猜拳直闹腾一夜
7、。李卿知情后大怒,把王福喊来问:那天你没去镇上?谁说的,我脚底板都走起了血泡!你还嘴硬!王三已说了,你与他喝了一夜的酒,醉得人事不知,天亮才醒的!李卿越说越气,想起爱女之死,又气性大发起来,你这贱坯,我非打得你李卿话未说完,王福却顶过来一句:打打打,我又未打死人,我只是没去喊医生,比打死人罪孽总小吧!这话犹如火上浇油,李卿心里的一股火再也压抑不住,腾腾地冒了上来,拿起竹片就没头没脑打了过去,一边打一边说:我先打死你这奴才,杀头坐牢我李卿去!其妻闻声赶出来,拼死命夺住竹片,已是迟了一步,王福脸上已血肉模糊,衣服都被抽破了。王福养过几天以后,能够走动之时就一去不回。李卿一家人东问西找,踪影全无。几
8、天以后,李卿闲得无聊,正想出门去逛逛,兀地来了几名衙役,闯进屋来用索子往他脖颈上一套,牵着就走。李卿一惊,连声辩解说:我是个秀才,又没犯大法,你们为何事抓我?不要弄错了吧!我们奉命抓人,岂会弄错?你有理就去公堂说!李卿妻子闻声赶出,这时李卿已被如狼似虎的差役牵着上路了。到了公堂见失踪几天的王福站在一旁,李卿才知是王福起了坏心,把旧事抖出来了。果真,县令劈头一句:李卿,有人告你半年前打死卖姜老人吕禄,可有这事?小人冤枉!李卿忙辩解说,这王福是小人的佣人,因误了请郎中看病,致使我爱女病亡,小的心痛女儿把他打了几下,王福就怀恨在心诬告小的,望青天大老爷明察!李卿想了一会儿,又补上几句,再说小的半年前
9、打死人,他王福因何不早早来上告,偏要等此时才来上告,分明是诬告。县令对王福喝道:大胆王福,告人打死人命,有何凭证?王福一点不慌,说:湖对面黄土山上有卖姜老人尸首为凭,是我与船户朱崔一同前去埋葬的,望大老爷做主。山阴县令略作沉思,立即发下一签,叫人前去验尸,结果因尸首已经腐烂,难辨真伪。李卿一口咬定:没打死人,也没叫王福埋尸之事。县令把船户朱崔抓来,朱崔却说:李卿打死人,王福去埋尸,与我朱崔无关!本官问你有否与王福去黄土山上埋过吕禄尸首?小的没有,王福在说梦话!朱崔推得干干净净。李卿心头一松,脸上慢慢有了笑容。大胆王福,恩将仇报,打!县令大声喝道。小的还有话说!王福成竹在胸的样子,大声道,启禀大
10、老爷,人命关天大事,小的岂敢儿戏?李相公有无打死卖姜老人,四邻皆知,大人如不信,可把四邻传来,一问便知!县令只好去传邻人。邻居不敢在公堂上说谎,只好如实说:是李相公酒后失手,把卖姜老人推了一跤,死过去一会儿,但后用姜汤灌醒过来了。李相公又留他喝酒吃饭,还送他许多东西,欢欣而去的。至于后来的事,我们就不知道了。李卿还欲辩解,县令见事实清楚,就大喝一声:李卿身为秀才,出手打死人命,不用刑断不肯招,打!李卿吃打不过,只得招了。县令见李卿招了,也不多难为他,判道:李卿虽失手打死人命,总因救活。现尸首已腐烂,真伪难辨,吕禄生死难定,李卿寄监待查。至此,事情暂告一段落。李卿妻别无良策,只好变卖家产,一边按
11、时送牢饭,一边用银子去上下打点,欲保李卿一命。三李卿入狱,一晃一年有余,家里银子已用尽,到了山穷水尽之时。眼看好好一户人家弄得如此破败不堪。也是否极泰来,一天黄昏时候,李卿妻子正在家里一个人暗暗垂泪悲伤,有一老汉挑个担子径直来到李家门口,一到就大声地嚷开了:李相公!别来可好?李卿妻子出门一看,吃惊非小,随即大喊:不好了,出鬼了!邻居闻声赶来,一见吕禄,也都大惊:有鬼!胆大的却指点着吕禄说:李相公为了你的事已坐牢一年多了,他也不是存心打死你的,你何苦显形来吓他家人!说得吕碌莫名其妙。吕禄说:我是人呀!你们怎么把我说成鬼了!待到大家弄清吕禄确是人时,这才都感到奇了。卖姜老人知道李卿在吃冤枉官司时,
12、连连跺脚,就急忙要去县衙为李卿作证。李卿冤情四邻本也无法可想,今有吕禄活证在此,就都说:我们连夜赶去,明天早衙可望审清了!于是,李妻连夜写好辩状,四邻和吕禄都按了手印,许多人一块匆匆地上路了。县令细细地看过辩状,说:谁是卖姜老人吕禄?吕禄忙上前跪倒说:小的就是吕禄,湖州人,每年来卖姜胡椒的,确实未死!那年被李相公酒后推了一跤,一时气憋住是真的,后来就救活了。这也不全是李相公之故,原是小人有病,一急就要发作的!县令大声喝问朱崔:你怎么说?朱崔见西洋镜戳穿,也只得招了。他说:卖姜老人在渡船上说起李相公失手打他之事,又说到送他许多东西。因小人见船旁边有具浮尸,就计上心来,把卖姜客人的东西买下。送走他
13、后,就把河里浮尸捞在船上来骗李相公了。原意也只想骗些钱财用用,不想王福小人半年后来县衙告状,要李相公坐牢吃苦。实非小人本心!至此,李卿才知朱崔设奸计骗人。原来李卿只恨王福,殊不知还有这一层。李卿指着朱崔说:朱崔,别样事情好骗,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也能骗得?假如吕禄不来,我的命就要断送在你的手上了!你、你朱崔低下了头,也是一派知悔样子。真相终于大白,县令又判道:李卿不该酒后使性,失手伤人,终因补救得当,老人死而复生,李卿无罪释放;朱崔无赖之徒,见缝就钻,贪钱财设奸计陷害无辜,罪孽深重,重责四十大板,充军二千里;家奴王福,不该含恨状告主人,谅其事出有因,打二十板,以观后效。至此,一场冤案终于审清。李卿回首往事,造成冤案全属酒后使性而成,为此戒了酒,性子也改了,对人总是和和气气,不再大声大气说话。他埋头书斋,用功三载,大辟之年中了二十四名进士,后官至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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