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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恨水经典文学纸醉金迷第二部一夕殷勤下.docx

1、张恨水经典文学纸醉金迷第二部一夕殷勤下纸醉金迷-第二部-一夕殷勤-下张恨水目录第十回乐不可支第十一回极度兴奋以后第十二回一张支票第十三回谦恭下士第十四回忍耐心情第十五回破家之始第十六回胜利之夜第十七回弃旧迎新第十八回挤兑第十回 乐不可支陶伯笙也是一位在社会上来往钻动的人,尤其是这七年抗战的时候,社会上的人心,变得完全自私。只要是便于自私的,可以六亲不认。他夹着一个大皮包,终日在这种自私自利的人群里跑,什么人物行动,他看不出来?魏太太这两天在范家穿房入户,已不是一位赌友所应有的态度。再看看范宝华的言行举止,也就很不寻常,在这两方面一对照,这就大可明了了。这时听到魏端本说太太发了一个小财,觉得这语

2、病就大了。照说,听了这话,应当反问人家一句,而且人家特意把话提了出来,也有引人反问的意味。不反问,也显着有意装聋卖哑了。他脑筋里接连的转了几个念头,他已很明白当如何答复这个问题,这就笑道:今天早上的日报,一定是很好的销路,谁不愿意听到黄金涨价的消息呀。魏端本笑道:那也不见得吧?没有买金子的人,他要知道这涨价的消息干什么?老实说,我看到这消息,心里就十分的不痛快。眼睁睁地看到人家平地发财,我丝毫捞不着,有点不服气。尤其是这抗战期间,我们当公务员的,千辛万苦,为国家撑着大后方这个政治机构,虽没有到前方去冲锋陷阵,可是躲在防空洞里,还不免抱着公事皮包,也算尽其力之所能为了。商人他一口气地说下来,说到

3、商人这两个字,觉得这问题已转到了陶伯笙本人身上,大清早的怎好对人嘲骂?立刻转了话锋笑道:其实这也是不可理解的事,我既讨厌黄金涨价的消息,为什么我还巴巴的爬起来就拿报看呢?这就叫过屠门而大嚼,虽不得肉,聊以快意了。老兄衣冠整齐,似乎已经早起来了,也是过屠门吗?陶伯笙笑道:我的确要大嚼一顿,倒不是过屠门。魏端本倒无意问他什么大嚼,手里捧了那张报纸,自向屋子里走,口里自言自语地道:像陶伯笙这样的小游击商人听说黄金涨了价,都兴奋之至,别个大商人就不用说了。怪不得他一早起来就有一顿大嚼。魏太太睡在床上,当他们在冷酒店里说着黄金价目的时候,她就醒了。睁眼见丈夫捧了报纸进来,这就突然地坐了起来,笑道:黄金果

4、然涨到三万五了吗?魏端本笑道:一点不错。你看这事,我应当怎么办?他右手将报递给太太,左手在头上连连的乱搔一阵。魏太太找着那段新闻,匆匆地看了一遍,披衣下床,向魏先生微笑着道:你这个书呆子,还在这里发什么痴,你应该快点去见你那贵科长,看他表示着什么态度?趁着他还在高兴的时候,你要和他谈什么条件,也许他乐于接受。这就叫打铁趁热,你懂是不懂?说着,伸手轻轻地拍了他两下肩膀。魏端本想着也是,看了报上的消息,是买了金子的人,谁也得高兴一下。在科长高兴的时候,话是好说的,于是匆忙着打水洗了一把脸。太太发财找机会的心,似乎比他还要热烈;他在这里洗脸,她却在旁边送香皂,送牙膏,不断地伺候着。魏先生还没有把脸洗

5、完,魏太太就端了一盏新泡的茶送过来。她还怕茶太热了,魏先生喝着烫口,另将一只空杯子,把茶倒来倒去,两个杯子来回的冲倒了十几次,将茶斟得温热了,递给丈夫。笑道:喝吧。喝了就走,我还等着你的好消息哩。说着又把那顶半旧的呢帽子交给他。魏端本戴起帽子,太太又将皮包塞到手上。魏端本虽感到太太有些催促的意思,反正那也是青年女子发财心急吧。他说了声等好消息吧,就转身向外了。但在他将出房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看,却见太太抬起手臂来看过手表,又把手表送到耳边听听。现着有什么时间性的事要办一样,心里不免带上一些奇怪的意味出门而去。魏太太并不觉丈夫有什么惊异之处,洗脸水盆放在五屉柜上,水还没有倒去呢,就支起桌上的镜了

6、来,多多的在脸上抹着香皂,然后低头伸到脸盆去洗脸。这和平常将把湿毛巾随便抹了抹嘴唇和眼睛大为相反。她左手按住了盆沿,右手托住带水的手巾,在脸上抹了十几下。自己也料着洗得够干净,将手巾拧干,把脸上水渍擦干,手巾捏成一团,向桌上一扔。立刻把她制服男子时的武器,如雪花膏、粉扑、胭脂、唇膏等等,全数由抽屉内取出来,放在镜子边。尽管心里是恨不得一步就踏出大门去的,但是这化妆的功夫,却不肯草草,先在脸上抹匀了雪花膏,再将粉扑子满脸轻轻抹上香粉,尤其是鼻子两边,这是粉不容易扑匀的所在,她对着镜子从容地按上了几遍。在镜子里看得粉是扑匀了,这才将胭脂盒里铜钱大的小胭脂扑儿,在腮脸上转着圈儿,慢慢的去涂画着。她有

7、两只口红,一只深红的,一只淡红的,她对面前这两只口红,踌躇着选择了很久,最后选择了那深红的,在嘴唇上仔细地而又浓厚地涂抹着。涂抹完了,还用右手的中指,在嘴唇上轻轻地画匀。每一下都正对了镜子工作,让嘴唇和脸的赤白界限非常的清楚,最后一次,是画眉毛了,在抽屉里找出先生工作用的铅笔,在眉毛上来回的画了十几道,将眉梢画得长长的。一切都化妆完毕,对镜子再看看,这还感到怕有不周全之处,把桌上那个湿手巾团儿拿起,将中指卷着一点儿手巾边缘,把眼睛的双眼皮细细的抹去粉渍。这样,双眼皮就格外的分明了。脸上的工作完了,才去把生发油瓶子取过来,很不惜牺牲的,在左手心里倒下了满掌的油。然后放下瓶子,两手心分盛着油,向烫

8、的头发上涂抹着,其次是弯腰对了镜子,取过梳子,把头发从头到尾梳理。尤其是烫发的尾梢,这是表现美丽的所在,左手梳着,右手托着,让它每个乌云卷儿非常的蓬松而又不乱。这个修理头面的工作,她总耗费了三十分钟,然而她还觉得是过于匆忙的。把五屉柜上那些征服男子的重武器,全部送回到抽屉,以后她还拿起桌上的镜子照过两次,她感到时间是不许可再拖延了。立刻把挂在墙上的那件花绸长夹袍穿上。这是她不无遗憾的事,无论到哪里去作客,就是这件衣服,见过三面的人,就要让自己的容光减色了,但这没有办法,就是有钱临时去做也来不及。她踌躇了一会,夹上大衣和皮包,又照了一下镜子。皮鞋今天先换上的,因为自己有这个毛病,常常是因匆促地出

9、门,忘记了换皮鞋,有时走出门很多路,复又回来换上皮鞋,这次有意纠正这个错误,所以先把皮鞋穿上了。这时走出了门,正要雇人力车,可是低头看到自己这双皮鞋,却是灰土蒙着的,还走回了屋子去,要整理一下。急忙中又找不到擦皮鞋的东西,就把桌上那湿手巾团拿起,将紫色皮子洗干净了,也就放出了一阵红光,她这算满意了,带三分高兴,七分焦急,雇人力车子,就奔向她的目的地而去。她坐上车上,还两次抬起手腕上的表来看了看时刻,距心里头的八点钟仅仅只过十分钟,觉着是没有多大问题,这就取出手皮包里的小粉镜对着脸上照了两次。车子到了目的地门口,就是大广东馆子。她付出车钱,赶快地走进食堂,但到了食堂门口,就把脚步放缓了。她眼光很

10、快的,向满茶座横扫了一遍。早就看到范宝华和陶李二位坐在茶座上大吃大喝。只看范的脸上那收不住的笑容,就知道他心里是太高兴了,但她虽是看到,却不向他们座位上走去。故意地远远绕开正中若干座位,走向食堂的角落里去。范宝华看到,突然由座位上站起来,手里拿着筷子,连连地招了几下手笑道:请这边坐。魏太太向他点了两点头,依然在座位上坐下。范宝华见她不肯过来,也就只有自行坐下了,但他那双眼睛,却直向这边探望着。约莫有十分钟,见她那位子上还只是一个人,便笑道:老陶,你过去看看,她若是自用早点,就请她过来坐吧。你是她老邻居,一请就会来的。说着,又伸手将陶伯笙推了两下。陶伯笙对于这事,自然是感到有些不大方便,可是今天

11、的范老板,非比等闲,已是拥有七百两黄金的家翁了,便带着笑容走向魏太太座位上去。果然不辱使命,人家就让他邀着同走过来了。范宝华见她走来,便已起身相迎。她到了座位前,并不坐下,扶了椅靠站定,因笑道:让我作个小东吧。范宝华道:谁作东都没有关系,请坐下吧,魏太太不等什么人吗?她笑道:我今天起早出来买点东西,路过门口,顺便来吃些早点。陶伯笙道:那就更不客气了,我都愿意替范先生代邀你这位贵客。范宝华三个指头夹住了纸烟,抿着嘴吸了一口,然后喷着烟笑道:你那下面几句话,我替你说了吧,范先生买金子发了财了。哈哈!魏太太还是不肯坐下,向他脸上瞟了一眼,见他眉飞色舞,喷出来的烟,像一支箭似的,向面前直射出去,便是这

12、烟,好像都带了一股子劲。因笑道:可不是吗!一夜之间,一两金子就赚一万五千元,千把两金子这要赚多少钱?范宝华站起来连连地点了头笑道:请坐请坐!要吃点什么?说着,将桌子外的椅子,向外轻轻拖开了几寸路,笑道:只管坐下来吃,反正我不请客也不行。魏太太带了几分踌躇的样子,缓缓地坐了下来。陶伯笙就斟了一杯茶,送到她面前来放着。魏太太欠了一欠身子,因笑道:陶先生也是这样客气。陶伯笙笑道:你别瞧不起我,我也打算请客。因为我多少也赚了一点钱吧?他说着,抿了一支烟在嘴里划着火柴,将烟点上。当他划火柴的动作肘,手指像上足了发条的机件,摆动得非常的有力。魏太太抿了嘴笑着,没有作声。范宝华笑道:真的,老陶也弄了几两,小

13、有赚头。就是他说着,伸手拍了两拍李步祥的肩膀,笑道:他也不会放过这个很好的机会呀。李步祥今天的确也在高兴之中,他右手举了筷子,夹着一个大鸡肉包子,左手端了一杯热菜,一面喝着茶,一面吃点心,那脸上的笑容,不住的将肌肉挤得颤动,自是十分的高兴,便向他微微地点着头道:那么,李老板也可以请客。李步祥正将那大鸡肉包子满口的含着,没有了说话的机会,翻着大眼望了她,只是笑。魏太太在应酬过了陶李二人几句话之后,没有话说,将桌子角上放的两份日报拿起来看着。范先生再三地请她吃点心,她只提起筷子,夹了一块荸荠糕,将四个门牙,一丝丝地咬着咽下。吃完了那块荸荠糕,放下筷子,又拿起报来看着。陶伯笙偷眼看看范先生的颜色,透

14、着十分的踌躇,便立刻站起来道:今天上午,我还应当出去忙上一阵。老李,怎么样?我们一路走走吧。李步祥口里还在咀嚼着东西,拿了一张擦筷子的纸片,抹了几下嘴,两手按住了桌沿,缓缓地站了起来,笑道:走?好,我们就走。魏太太并不作声,向两个瞟了一眼。范宝华道:你们要去发财,我也不能拦着。请吧。他说时,并不起身,抬起手来,向他们连挥了两挥。李步祥并没有理会到陶伯笙叫他走是什么意思,现在范宝华也叫他走,他就料着这里面必定有什么缘故,也就把挂在柱子上的帽子摘下,向大家点了个头,笑道:我走了,我走了!他说着话,只是倒退着向外走。他没有理会到身后的椅子,给绊住了腿,人向旁边一歪,几乎倒了下去。幸是旁边有一根柱子,

15、伸手一撑,把身子撑住了。魏太太看到,只是抿嘴笑着,立刻掏出手帕来捂住嘴。范宝华笑道:走好一点,别犯了脑充血。赚几个钱,吃一点,穿一点,享受享受,别拿去吃药。李步祥红着那张胖脸,微微地笑着,手捧着帽子连连地作了几个揖,也就抢着走开了。陶伯笙向二人也是笑着一点头,然后走去。魏太太对李步祥那些笨重举动,倒没什么介意,看到陶伯笙走去的一笑,心里却是一动。他们走了,她端起一杯茶来,慢慢地抿着。范宝华在她对面望着,见她今天满面红光,低声笑道:你大概知道我发了个小财了。魏太太道:怎么是小财?是大大的一注财喜吧。范宝华道:我也情愿发笔大财。发了大财,我当然也要也要也要帮你一个大忙。他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就非常的

16、低微。魏太太倒不去追问他下面是一句什么话,却伸了手向他道:给我一支烟吸吸吧。范宝华托着烟盒子送到她面前去,让她取过一支,然后取回烟盒子去,掏打火机,将火焰打出来了,送到她面前来,给她将烟点上。笑道:我和你说句实话,的确,这次我可以赚到一千多万。我若是好好地运用一下,不但现在日子好过,就是将来国家胜利了,回到江苏去安家立业,也没有什么问题了。魏太太手肘拐撑了桌子沿,两手指夹了纸烟,放到嘴唇里抿着,慢慢地向外喷着,乌眼珠一转,向他微笑着道:你的确是有办法,这年头是有钱人的世界,不,自古以来,就是有钱的人有办法了。范宝华对于她这样感慨而又像钦佩的话,突然而来,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因笑道:我们找个地方去

17、玩玩好吗?我为了这票生意,足足紧张了三天三夜,现在事情算是大功告成。我得好好地休息一下了。我有很多的话,想对你说说,你能和我一路走吗?魏太太对他脸上张望了一下,微笑道:我们有什么问题需要商量的吗?还要特地找个地方谈谈!范宝华取一支烟卷吸着,烟卷抿在嘴唇里,他按着了打火机,正待点火,却又把打火机盖上,同时,烟卷也取了下来,横放在桌上。他的手臂,和这烟卷,取了一个姿势,两手横抱着,平放了在桌沿上,身子半伏在手臂上,两只眼睛的光线,差不多对起来,全射在面前两碟点上。似乎呆定着在想个什么问题。这样想了四五分钟,然后向她笑道:我们有许多地方很对劲。假如你愿和我长期合作的话,我愿把我将来的计划,详细地和你

18、谈一谈。魏太太淡淡地一笑,她并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珠向范先生一转,似乎在这个动作里面,表示了一点轻视的意味。范宝华笑道:田小姐,你以为我这是信口胡诌的话?魏太太提起茶壶来,向杯子里斟着茶,似乎她心里,笑得有些乐不可支,手里那茶壶,被她斟得有些颤动。放下茶壶,端起茶杯,靠了嘴唇,慢慢儿地呷着,她的视线,由茶杯沿上射过来,射到范先生脸上。在他的脸上,似乎隐隐地刻下了两行字:我有金子七百两,我有法币两千多万。在民国三十四年春间,对于一位拥有两千多万资财的人,那还是不可不加以尊重的。便放下杯子来向他笑道:我不是说了吗?有钱的人,总是有办法的,你现在是个财翁了,要做什么计划的话,那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怎么

19、会是胡诌?不过你那有钱的人的复员计划,说给我们这没有钱的人听着,那不是让我增加为难吗?我不愿和你谈。范宝华虽听了她拒绝的话,可是看她的脸色,还是笑嘻嘻的,便说:日久见人心,那就将来再谈吧。不过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罗家有个热闹场面,我已经被邀参加,你也去一个,好不好?魏太太道:赌钱的人,听到了有场面,不会拒绝参加的。不过你们今天这个场面,是庆功宴,我姓魏的有什么资格参加呢?范宝华道:倒不一定是庆功,不讨一部分人确是有点高兴。你要去参加,那没有什么关系,我和你垫一批资本。她微笑着望了他道:你和我垫资本?垫多少?我赢了,当然可以还你,我若是输了呢?范宝华笑道:我们的事,那还不好说吗?我决不骗你,

20、先付现,以为凭证。说着,在西服口袋里,各处搜罗了一阵,搜出大小八叠钞票,除了留下两小叠外,其余一把捏着,都放到魏太太面前,笑道:你看这作风如何?魏太太真也没得话说了,嘻嘻地一笑。范宝华道:罗家大概预备了一顿午饭,我们是上午去,黄昏以前回到重庆来。魏太太道:那不行,家里的事,一点没有安排,这个时候,就要过江,那又得牺牲一天的整工夫。范宝华笑道:这是推诿之词吧?以往你出来赌钱,还不是赌到半夜里回家,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是牺牲一整天的工夫呢?魏太太向他望着,笑了一笑。范宝华道:你也没得可说的了。那么,我们马上就过江去吧。说着,掏出钱来,竟自会帐。他原来放在魏太太面前的那六叠钞票,却像没有其事,竟自站

21、起来向柱子上去取下帽子来,向头上戴着。魏太太却依然坐着不动,还是提起茶壶来,向杯子里斟上一杯茶,笑着把肩膀颤动了几下。范宝华走着离开了座位几步,就半偏了身子,两手环抱在胸前,斜伸了一只脚,对她看着。魏太太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好像是很不经意的样子,把桌上放的那几叠钞票拿着,又很不经意地拿在手上。范宝华笑道:你收起来吧。这是第一批,我也希望你只要这第一批。万一不够,我还可以给你补充起来。魏太太笑道:你怎么打坏我的彩头,我要挂印封金了。她借着这封金的一个名词,立刻打开皮包来,把几叠钞票向里面塞着,然后慢慢地走出座位来。范宝华看到她走来了,就站着不动,让她在前面走。等她走过去了,然后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22、走出了馆子大门口,魏太太站在路边,两头望了一望。范宝华道:今天我们两人合作,也许可以大获胜利,而且今天在场的几位战将,我把他们的脾气,也摸得很熟。趁着这两天的运气还不错,我们来一回锦上添花,好不好?魏太太抿了嘴微笑,对他看看。范宝华道:的确的,今天这场赌,我们一定可以捞他一笔,别回家了,我给你雇车吧。她又在街两头张望了一下,因道:别雇车了,我先走,在南岸码头上等你。范宝华喜欢得肩膀扛起了两下,眯住了双眼向她笑问道:你说这话是真的?魏太太将嘴一撇,低声道:我现在不是让你控制住了。我要撒谎,也不敢向你撒谎呀!她虽是低着声音的,可是她的语尾,非常的沉着,好像很有气。说毕,她扭身就走了。范宝华站着没动

23、,看了她的去路,确是走向船码头,这就自言自语的道:我控制你?黄金控制你。有黄金,不怕你不跟我走,黄金黄金,我有黄金!第十一回 极度兴奋以后二十分钟后,范宝华也追到了轮渡的趸船上。魏太太手捧一张报纸,正坐在休息的长凳上看着呢。范宝华因她不抬头,就挨着她在长板凳上坐下。魏太太还是看着报的,头并不动,只转了乌眼珠向他瞟上一眼。不过虽是瞟上一眼,可是她的面孔上,却推出一种不可遏止的笑意。范宝华低声笑道:我们过了江,再看情形,也许今天不回来。魏太太对这个探问,并没有加以考虑,放下报来,回答了他三个字:那不成。范宝华碰了她这个钉子,却不敢多说,只是微笑。这是上午九点多钟,到了下午九点多钟,他们依然是由这趸

24、船,踏上码头。去时,彼此兴奋的情形还带了两三分的羞涩。回来的时候,这羞涩的情形就没有了,两人觉得很热,而且彼此也觉得很有钱,看到江岸边停放着登码头的轿子,也不问价钱,各人找着一乘,就坐上去了。上了码头之后,魏太太的路线还有二三百级坡子要爬,她依然是在轿子里。范先生已是人力车路,就下了轿子了。因站在马路上叫道:不要忘记,明天等你吃晚饭。魏太太在轿子上答应着去了。范宝华一头高兴地回家,吴嫂在楼下堂屋里迎着笑道:今天又是一整天,早上七点多钟出去,晚上九点多回来。你还要买金子?范宝华道:除了买金子,难道我就没有别的事吗?他一面说着,一面上楼,到了房间里,横着向床上一倒,叹了一口气道:真累!吴嫂早是随着

25、跟进来了,在床沿下弯下腰去,在床底下摸出一双拖鞋来,放在他脚下,然后给他解着鞋带子,把那双皮鞋给脱下来。将拖鞋套在他脚尖上,在他腿上轻轻拍了两下,笑道:伺候主人是我的事。主人发了财,就没得我的事了。范宝华笑道:我替你说了,二两金子,二两金子!吴嫂道:我也不是一定是啥金子银子,只要有点良心就要得咯。范宝华道:我良心怎么样了?吴嫂已站起来了,退后两步,靠了桌子角站定,将衣袋里带了针线的一只袜底子低头缝着。因道:你看吗?都是女人吗。有的女人,你那样子招待,有的女人,还要伺候你。范宝华哈哈一笑地坐了起来,因道:不必吃那飞醋,虽然现在我认识了一位田小姐,她是我的朋友,我们过往的时间是受着限制的。你是替我

26、看守老营的人,到底还是在一处的时候多。吴嫂道:朗个是田小姐,她不是魏太太吗?范宝华道:还是叫她田小姐的好。吴嫂把脸沉了下来道:管她啥子小姐,我不招闲(如沪语阿拉勿关),我过两天就要回去,你格外(另外也)请人吧。范宝华笑道:你要回去,你不要金子了吗?吴嫂嘴一撇道:好稀奇!二两金子吗!哼!好稀奇。说时,她还将头点上了两点,表示了那轻视的样子。这个动作,可让范先生不大高兴,便也沉下了脸色道: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我雇的佣人,无论什么关系,佣人总是佣人,主人总是主人,你作佣人的,还能干涉到我作主人的交女朋友不成?你要回去,你就回去吧。我姓范的就是不受人家的挟制。我花这样大的工价,你怕我雇不到老妈子。吴嫂什

27、么话也不能说,立刻两行眼泪,成对儿地串珠儿似的由脸腮上滚了下来。范宝华走到桌子边,将手一拍桌子道:你尽管走,你明天就和我走。岂有此理。说着,踏了拖鞋下楼去了。吴嫂依然呆站在桌子角边。她低头想着,又抬起头来对这楼房四周全看了一看,她心里随了这眼光想着:这样好的屋子,可以由一个女佣人随便地处置。看了床后叠的七八口皮箱,心里又想着,这些箱子,虽是主人的,可是钥匙却在自己身上,爱开哪个箱子,就开哪个箱子。这岂是平常一个老妈子所能得到的权利?至于待遇,那更不用说,吃是和主人一样,甚至主人不在家,把预备给主人吃的先给吃了,而主人反是吃剩的。穿的衣服呢?重庆当老妈子,尽管多是年轻的,但也未必能穿绸着缎。最摩

28、登的女仆装束,是浅蓝的阴丹士林大褂,与杏黄皮鞋。这样的大褂,新旧有四件,而皮鞋也有两双。工薪呢,初来的时候,是几十元一月,随了物价增涨,已经将明码涨到一万,这在重庆根本还是骇人听闻的事,而且主人也没有限制过这个数目,随时可以多拿。尤其是最近答应的给二两金子,这种恩惠,又是哪里可以找得到的呢?辞工不干,还是另外去找主人呢?还是回家呢?另找主人,决找不到这样一位有家庭没有太太的主人。回家?除了每天吃红苕稀饭而外,还要陪伴着那位黄泥巴腿的丈夫,看惯了这些西装革履的人物,再去和这路人物周旋,那滋味还是人能忍受的吗?她越想她就越感到胆怯,不论怎么样也不能是自动辞工的了。辞工是不能辞工,但是刚才一番做作,

29、却把主人得罪了。手上拿了那只袜底子,绽上了针线,却是移动不得。这样呆站着,总有十来分钟,她终于是想明白了。这就把袜底子揣在身上。溜到厨房里去,舀了一盆水洗过脸,然后提着一壶开水,向客堂里走来。范先生是架了腿坐在仿沙发的藤椅上。口里衔了一支纸烟,两手环抱在胸前,脸子板着一点笑容都没有。吴嫂忍住胸口那份气岔,和悦了脸色,向他道:先生,要不要泡茶?范宝华道:你随便吧。吴嫂手提了壶,呆站着有三四分钟,然后用很和缓的声音问道:先生,你还生我的气吗?我们是可怜的人吗!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也就硬了,两包眼泪水在眼睛里转着,大有滚出来的意味。范宝华觉得对她这种人示威,也没有多大的意思,这就笑着向她一挥手道:去吧

30、去吧。算了,我也犯不上和你一般见识。吴嫂一手提着壶,一手揉着眼睛走向厨房里去了。范宝华依然坐着在抽烟,却淡笑了一笑,自言自语地道:对于这种不识抬举的东西,决不能不给她一点下马威。就在这时,李步祥由天井里走进来,向客堂门缝里伸了一伸头,这又立刻把头缩了回去。范宝华一偏头看到他的影子,重声问道:老李,什么事这样鬼鬼祟祟的。他走了进来,兀自东张西望,同时,捏了手绢擦着头上的汗。然后向范宝华笑道:我走进大门就看到你闷坐在这里生气,而且你又在骂人不识抬举。范宝华笑道:难道你是不识抬举的人?为什么我说这话你要疑心?李步祥坐在他对面椅子上,一面擦汗,一面笑道:也许我有这么一点。你猜怎么着,今天一天,我坐立不

31、安。我到你家里来过两次你都不在家。范宝华道:你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和我商量吗?李步祥抬起手来搔搔头发道:你的金子是定到三百两了,可是黄金定单,还在万利银行呢。这黄金能说是你已拿到手了吗?你没有拿到手,你答应给我的五两,那也是一场空吧?范宝华道:那要什么紧,我给他的钱,他已经入帐。李步祥道:银行里收人家的款子,哪有不入帐之理?他给你写的是三百两黄金呢?还是六百万法币?范宝华道:银行里还没有黄金存户吧?李步祥道:那么,他们应当开一张收据,写明收到法币六百万元,代为存储黄金三百两。你现在分明是在往来户上存下一笔钱,你开支票,他兑给你现钞就是了,他为什么要给你黄金?若给你黄金的话,一两金子,他就现赔一万

32、五,三百两金子,赔上四百五十万。他开银行,有那赔钱的瘾吗?范宝华吸着纸烟,沉默的听他说话。他两个指头夹了烟支放在嘴唇里,越听是越失去了吸烟的知觉。李步祥说完了,他偏着头想了一想,因道:那不会吧?何经理是极熟的朋友,那不至于吧?李步祥道:我是今天下午和老陶坐土茶馆,前前后后一讨论,把你的事就想出头绪来了。那万利银行的经理,他有那闲工夫,和别人买金子,让人家赚钱,他倒是白瞪着两眼,天下有这样的事吗?开银行的人,一分利息,也会在帐上写得清清楚楚,我不相信他肯把这样一笔大买卖,拱手让人。范宝华将手指头向烟碟子里弹着烟灰,因道:哟!你越说越来劲,还抖起文来了。你说不出这样文雅的话,这一定是老陶说我把这笔财喜拱手让人。李步祥咧开了厚嘴唇的大嘴,嘻嘻地笑着。范宝华背了两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然后顿一顿脚道:这事果然有点漏洞。我是财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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