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也来谈谈咏怀古迹五首也來談談詠懷古跡五首白敦仁杜甫自唐肅宗乾元三年(759)十二月自同谷(甘肅成縣)入蜀,至代宗大歷三年(768)正月出川,在四川生活了十個年頭(按周歲計為八年)。永泰元年(765),五十七歲的老詩人離開成都,第二年,大歷元年(766)春夏之交來到夔州(四川奉節縣),在夔州住了一年零九個月。從離開成都算起,竟拖了兩年零七個月才出川。這段時期,北方有僕固懷恩的叛亂,四川有連續三年的崔旰之亂,而吐番又多次進擾。詩人在其宿江邊閣中寫道:不眠憂戰伐,無力正乾坤,反映了這動亂的時局和詩人的痛苦心情。就夔州這個小環境而言,在人事關係上也極不痛快。久客詩云:羈旅知交態,淹留見俗情,衰顏聊自哂
2、,小吏最相輕。而夔州又是一個漢族和少數民族雜居的地方,風氣閉塞,經濟文化落後,詩人在此,不免產生殊鄉異俗之感。戲作俳偕體遣悶詩云:異俗殊可怪,斯人難並居。南極詩云:近身皆鳥道,殊俗自人群。最能行云:此邦之人氣量窄,誤競南風疏北客。總之,這是一個形勝有餘風土惡、小兒學問止論語,大兒結束隨商旅的偏遠、落後山區。處在這樣的環境裡,詩人的心情是十分苦悶的。這一點,陸游老學庵筆記有一段極其深刻的概括:少陵天下士也、蓋嘗慨然以稷契自居。比至夔,客於柏中丞、嚴明府之間,如九尺丈夫俛首小屋下,思一吐氣而不可得,余讀其詩,至小臣議論絕,老病客殊方之句,未嘗不流涕也。嗟乎,辭之悲乃至是乎!荊軻之歌,阮嗣宗之哭,不
3、加於此矣!戰爭、羈旅、貧困、寂寞、衰老、疾病並於一身,但他那憂國憂民,欲濟時艱的素志並未泯滅。然而青壯年時期的雄心銳氣,漸化為蒼勁、深沉,奔進的激情也漸為寂寞的深思所代替;於是懷古傷今、念舊懷人、愍亂憂生,去國思鄉之感便成了夔州詩的常見主題。如果說,歷史是一條奔流不息的長河,則詩人此際的詩心已經深深地沉入到歷史長河的最深層次,他的詩篇,就是遺留在河床底面的、被滾滾激流沖刷出來的巨大痕跡,看著它,你會想起當年那股時代的洪水,你會沉思。這是老杜夔州詩永恒的生命力所在。為了更真切地領會詠懷古跡五首的深沉內容,我認為,簡單地概括一下夔州詩的這一特質,決不是無關緊要的。一詠懷古跡五首,是夔州詩中的名篇之
4、一。關於這個題目,前人頗多異說,大抵因古跡而自詠懷(黃生)這個說法較為符合實際。這是由五首七律組成的連章組詩,順次寫到庾信、宋玉、明妃、先主、武侯及其在江陵、夔州一帶的遺跡。詩人回顧自己一生的坎坷經歷,深有慨於人世相知之難,借古事以自抒懷抱。第二首的深知二字,是全篇的眼目,是貫串整個組詩的中心線索,詩人的感慨是遙深的。第一首是五章的總冒,庾信流離江陵,嘗誅茅宋玉之宅,其生平與詩人自己尤多類似之處,故因詠懷而首及之。詩的前四句是詩人自己入川前後生活經歷的總概括。曰:風塵,曰天地,錯文互補。意言無論東西南北,充塞於高天厚地間者,惟有澒洞之風塵;而自己則支離、漂泊於其間。仇注云:支離,此詩作流離之意
5、,公避祿山之難,故自東北而西南。王嗣奭云:自蜀言之,則中原皆東北。大體得之。三、四句落到目前夔州的處境。三峽樓台,五溪衣服,就詞藻表面好像十分華麗,按之實際卻是另一回事。這是一種虛幻的設色,其作用有點類似於以樂景寫哀情的。所謂樓台,絕不是什麼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的樓台。它只不過是一些架構在荒坡之上的簡陋木樓,粗惡的土台而已。峽人鳥獸居,其室附層岩(贈李十五支判),就是所謂樓台的真實寫照。元稹酬樂天得微之詩知通州事自成四首云:平地才應一頃除,閣欄都大似巢居。自注云:巴人多在山坡架木為居,自號閣欄頭也。老杜中夜詩:中夜江山靜,危樓望北辰。雨二首:殊俗狀巢居,層台倚風湍。這些所謂樓台,實際上就是元
6、稹說的那種閣欄頭。五溪即後漢書所謂五溪蠻,指辰州一帶的少數民族。衣服,即後漢書所謂其人織績木皮,染以草實,好五彩衣服的衣服。換言之,猶左衽也(王嗣奭)。二句中淹字、共字應特別注意。淹,久留也。杜甫離開成都,本意急欲買舟東下,而人事牽連,在夔州又留滯了下來;久留在這形勝有餘風土惡的三峽,虛度了許多日月;其朝夕所與共處雲山者,都是一些殊俗自人群的少數民族,以視當年昔游與高李,晚登單父台(昔游)的情境,何啻天淵之別?二句寫峽州風土人情,極為出色,所謂能狀難狀之景,言難言之情的。五、六句述漂泊、留滯的緣由,用雙管齊下之筆,明寫自己,暗中己帶進一個庾信,最是手法高妙處。庾信哀江南賦云:用無賴之子弟,舉江
7、東而全棄。無賴,猶狡猾也(見史記吳王濞傳注)。陳寅恪云:羯胡指安祿山,亦即以比侯景也。杜公此詩,實一哀江南賦縮本。其中以自己比庾信,以玄宗比梁武,以安祿山比侯景。今以無賴之語屬之羯胡,則知杜公之意,庾信賦中無賴子弟一語乃指侯景而言(金明館叢稿二)。所謂終無賴,猶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對於羯胡是不能責之以君臣信義的。梁武既因信侯景而亡,玄宗又因寵祿山而亂,而庾信和自己皆丁此不幸,遂因此而藐是流離,至於暮齒的。此句言時局動亂是庾信和自己不幸的根源。第六句落到詩人本身,指自己,也指庾信。哀時是一層,未還是又一層,不僅撫時興哀,而且留滯難歸,是詩人和庾信之所同也。一句之中,又有如是的頓挫、曲折。結尾始
8、點明庾信,暗中卻藏過自己,庾信傷心賦云:對玉關而羈旅,坐長河而暮年。所謂動江關也。生平最蕭瑟,就庾信言之,實亦夫子自道之語。一最字極為沉痛。詩人早年在其進鵰賦表中說:伏望明主哀憐之,無令役役至於衰老也。今則宿志未酬,而羯胡無賴,天地風塵,支離漂泊,哀時未還,回顧蕭瑟平生,竟已役役老矣!暮年詩賦,時動江關之情,祇益見其蕭瑟耳。末二句是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之悲。吳汝綸云:首以庾信自比,而通篇渾言,末二句始出其名,崢嶸飛動,磊坷不平。此詩利用結構上的這一特殊安排,造成一種懸念,在渾融一氣中別有一種磊坷鬱勃之致,在藝術手法上是極其高明的。而暮年詩賦四字,很自然地帶出了以下四章。二第二首因宋玉而有感於平生
9、著述之情(蔣紹孟說)。詩中寫的正是古今中外許多大作家、大詩人的共同悲哀,寄慨極為遙深。詩人反映現實,其目的當然是為了改造現實,推動現實沿著自己所理想的方向發展。他把自己心靈深處所感受到的生活矛盾,包括那些同床而不察,並世而不聞(黃堅庭書王知載昫山雜詠後),只有他自己獨特感受到的東西,飽含著自己的全部感情,用歌聲抒寫出,意在使聞者足戒,從而推動生活前進。然而往往出現這種情形:詩人嘔心瀝血,把自己深廣的憂憤,深微的寄興,所謂詩從肺腑出的東西,送到讀者面前,而讀者卻漠然無動於中,不能理解,甚至加以歪曲;特別是那些關係到國計民生的嚴肅作品,遭到不應有的冷漠和曲解,那就不僅是詩人白費心血,知音難遇的問題
10、,而是時代的不幸了。這就牽涉到一個文藝作品的社會效果問題。魯迅在著名的吶喊自序中曾經談到這樣的問題:凡有一人的主張,得到讚揚,是促其前進的,得到反對,是促其奮鬥的,獨有叫喊於生人中,而生人並無反應,既不贊同,也不反對,如置身毫無邊際的荒原,無可措手的了,這是怎樣的悲哀啊,我於是以我感到者為寂寞。在摩羅詩力說裡,在談到屈原作品的社會影響時,他又說:後之讀者皆著意外形,不涉內質,而詩人在他所處的時代的最深刻的悲劇是:孤偉至死,社會依然。優秀作家作品被冷落、曲解是常有的事,而詩人們的最大悲痛,恰恰就在這個社會依然!詩的一開始就說:搖落深知宋玉悲。這裡的深知二字是全篇,乃至整個組詩的眼目,不可輕輕讀過
11、。正是杜甫從自己的生活經歷中,深切地感受到了宋玉當年曾經感受過的那種蕭條,因而也就最能懂得宋玉在其九辯一開始就說: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就衰的搖落,決不僅僅是為草本就衰而發,而是有著更深廣的歷史內容和更強烈的時代悲憤。謁先主廟詩:如何對搖落,況乃久風塵。雨詩云:直覺巫山暮,兼催宋玉悲。說的正是這同一內容。強調自己的深知,正以見千年以來真正知道宋玉的人實在太少。言外已經流露出一種知此者稀的悲憤之情。悵望二句即承深知二字展演而出,一氣斡旋,聲情跌宕。所以望千秋而灑淚者,正因我也感受到了你宋玉當年曾經感到過的那種蕭條,因而深知你的搖落之悲;但恨生不同時,無由和你傾心一訴耳。這兩位身處異代、
12、時隔千年的詩人就這樣在思想感情上發生了強烈的共鳴!江山句點出宋玉宅,是題目中的古跡之一。杜甫此時身在夔巫,生活在宋玉當年生活過的地方,眼前的山水風雲,無不打上宋玉詩篇的烙印。入宅三首之三云:宋玉歸州宅,雲連白帝城。吾人淹老病,旅食豈才名。雨詩云:侍臣書王夢,賦有冠古才。冥冥翠龍駕,多自巫山台。而今故宅之遺跡猶存,而宋玉不可復生,雖然留下了令江山為之生色的文藻,卻又索解人不得。一個空字,從反面加強了第一句中的深知,宋玉的文藻連同他的悲哀,是完全落空了,沒有起到它本來應起的作用。接下去第六句緊貼這一空字,大聲疾呼地抗辯說:雲雨荒台豈夢思?難道那些行雨、行雲真的是什麼桃紅色的夢思麼?不,這是對楚王的
13、譎諫,意在震聾發聵,挽國祚於將亡!結句二句緊接上文說:然而楚國終於滅亡了,連楚宮也完全泯滅了。而尤可悲者,至今舟人過此,仍然在那裡指點遺跡,徒結想於神女、襄王,宋玉之心將有不白於千秋異代者(蔣紹孟)。換句話說,人們還是在那裡皆著意外形,不涉內質,而宋玉也就和屈原一樣,孤偉至死,社會依然!最是二字,強調了這種可悲的分量。作為一個偉大的詩人,杜甫對自己作品的社會影響和實際效果,不可能漠不關心。在南征詩中,他說:百年歌自苦,未見有知音。在聽楊氏歌裡,又從相反的方面提出這一問題:古來傑出士,豈特一知己。吾聞昔秦青,傾倒天下耳。詠懷古跡借宋玉為題,實際上表達的正是這種百年歌自苦,未見有知音的寂寞、悲憤之
14、情,其寄慨是遙深的。三第三首由昭君村想到昭君的悲劇身世,因以自慨,核心仍然是一個知與不知的問題。金聖嘆云:詠明妃為千古負才不遇者十分痛惜。王嗣奭云:昭有國色,而入宮見妒,公亦國士,而入朝見嫉,正相似也,悲昭以自悲也。吳汝綸云:庾信、宋玉皆詞人之雄,作者所以自負,至於明妃,則不倫矣,而其身世流離之恨固與己同也。篇末歸重琵琶,尤其微旨所寓,若曰雖千載已上之胡曲,苟有知音者聆之,則怨恨分明,如面論也。此自喻其寂寞千載之感也。是三章者固一意所貫矣。諸家對此詩如何借古跡以詠懷,各有所見;吳氏更從組詩整體的角度探討了各章間的內在聯繫,可供參考。大抵五詩蓋深有慨於人世相知之難,宋玉、明妃二章從不同角度表述了
15、不相知之痛,故明妃一章,重點在畫圖省識一句;先主、武侯二章則致意於君臣相知之美,重點在一體君臣一句。其庾信一章俯仰身世,概述平生,則五章之總冒也。組詩的內在聯繫大致如此。清一統志:昭君村在荊州府歸州東北四十里。其地即今湖北秭歸縣之香溪。群山萬壑二句把一個小小村莊寫得如此鄭重,如此有聲有色,用高山大川的雄偉形象來加以陪襯、烘托,是詩人藝術匠心的表現。前人云:發端突兀,是七律中第一等起句。謂山水長遠,鍾靈毓秀,始產一明妃。說得窈窕紅顏,驚天動地(吳瞻泰)。從地靈說入,多少鄭重(楊倫)。領會是不錯的。這樣隆重的起局,增強了主題思想的嚴肅性,也增強了全詩的悲劇氣氛。一去紫台二句由昭君村寫到昭君本人,詩
16、人用雄渾而又深婉的筆調形象地概括了昭君悲劇的一生。江淹恨賦云:明妃去時,仰天太息,紫台稍遠,關山無極,望君王兮何期,終蕪絕兮異域。二句即自江淹此賦脫化而出,而熔鑄森竦,遠非原賦所及。李善注云:紫台,即紫宮也。謂漢宮。用紫台、朔漠形成強烈對照,言一去,明其不復歸也。一個連字,有力地傳達出關山無極的去國之悲。下一句青塚、黃昏,即蕪絕異域之意,而形象深警,感喟濃烈,轉觀江淹原賦望君王二句,頓覺其蒼白無力矣。曰獨留,曰向黃昏,黃昏本是時間概念,著一向字,便轉化為空間意象。在讀者眼前展開的是一幅廣漠胡天的黃昏天幕,在它的籠罩下,一切都是那樣的荒涼、寂寞,惟獨那小小孤塚以它特有的青青之色,特別引人注目。回
17、顧群山萬壑的起句,這青塚就是顯得更加渺小,更加孤寂:你的心也會因之緊縮起來。琴操云:胡中多白草,而此塚獨青。多年來,流行在民間的關於青塚的這一傳說,反映了人民群眾對昭君的無盡的同情。畫圖省識春風面,這是產生昭君悲劇的由來,是詩人寄興的主要所在。金聖嘆云:從上轉下,轉出從來棄才之主一面照膽鏡來。朱翰云:省乃省約之省,言但於畫圖中略識其面也。這句話的實際意思,正像歐陽修在再和王介甫明妃曲中所云:耳目所及尚如此,萬里安能制夷狄。那下一句姑且不去管它,只看耳目所及尚如此,不正是畫圖句的最好注腳麼?一個活生生的昭君就近在你漢元帝身邊,你不管,你對她竟毫無所知,卻但憑一幅畫圖去省識春風面,致使畫工得售其奸
18、,而昭君一生的悲劇就這麼簡單地鑄成了!這難道僅僅是一個美人的問題?古來才士汲引難,詩人這裡,同樣是寄慨遙深的。昭君生前既不見知,則死後芳魂即便能在清風明月之夜寂寞歸來,也不過是空歸而已!一個空字,讀之使人氣索。浦起龍云:環佩歸魂言死後無依之怨恨何極。這理解是恰當的。結尾二句言千載之下倘遇知音,則仍可從作胡語的琵琶聲中,分明地聽出曲中的怨恨之情。吳汝綸云:此自喻其寂寞千載之感。所論甚是。歐陽修明妃曲和王介甫作云:纖纖女手生洞房,學得琵琶不下堂,不識黃雲出塞路,豈知此聲能斷腸?從反面表達了這同一意思。李子德評老杜此詩云:只敘明妃終始,無一語涉議論,而意無不包。這評語是很有見地的。此詩把家國身世之感
19、,懷古傷今之情,在廣漠而又互相交錯的時空背景上,通過密集的形象系列,有層次地徐徐展開,呈現出主題的多指性、幅射性。音節蒼涼,韻致深婉,殆所謂篇終接混茫者。四第四首詠先主祠,而所以詠之,重其君臣之相契也。(王嗣奭)按第四、第五兩首當合觀,其關聯在一體君臣四字,這是連章組詩內部在章法上的錯綜和變換。吳汝綸云:先主一首特以引起武侯。所言是也。發端二句言廟祀由來,事詳蜀志先主傳。王嗣奭云:幸三峽而崩永安,直敘而悲憤自見。意謂首二句在敘事抑揚中即表現了懷古之情。翠華謂天子旌旗,見司馬相如上林賦。翠華、玉殿是虛景,是想像中的當年盛況;空山、野寺是實景,是眼前的實際所見。而以想像、虛無四字把古今這個時間界線
20、抹去,把它們融鑄在一起,渾如宋刻玉玩,雙重浮起(趙香宋語)。金聖嘆云:翠華、玉殿又極聲勢,空山、野寺又極荒涼,只一句中,上下忽變,真是異樣筆墨。方東樹云:就事指點,以寓哀寂。這些評語,都有一定參考價值。第五句正寫廟的古老荒涼,以突出第六句歲時伏臘,猶有村翁往來祭祀。謁先主廟詩云:閭閻兒女換,歌舞歲時新。與此意同。蓋先主知人善任,其於諸葛,君臣魚水,民到於今稱之。結尾二句進一步強調出這種君臣一體的關係,生前他們本是一體君臣,死後村翁致祭也總是對他們一體看待:祭先主必祭諸葛,反之亦然。浦起龍云:結以武侯伴說,波瀾近便,魚水君臣,歿猶鄰近。由廢斥漂零之人對之,有深感焉。這評語深刻地揭示出蘊藏在詩句中
21、的詠懷之意。五第五首因瞻仰諸葛廟,對其高風亮節、雄才大略備極讚揚,而致慨於武侯之壯志未酬,王嗣奭云:公自許稷契,而莫為用之,蓋自況也。發端第一句以高昂的激情對諸葛名垂宇宙、永生不朽這一客觀事實,熱烈讚頌,奠定了全詩的感情基調。次句寫瞻仰遺像,金聖嘆云:清高從遺像寫出,加一肅字,又有氣定神閑,不動聲色之意。漢書蕭何曹參傳贊:為一代之宗臣。師古注:言為後世所尊仰,故曰宗臣也。蜀志諸葛亮傳注引張儼默記稱諸葛亦一代之宗臣,霸主之賢佐也。二字所本。三分二句寫諸葛之事功、人品。紆籌策言籌策未能充分施展,以諸葛之才能智計,三分割據,實未展其籌策也。一紆字下得很有分量,紆猶屈也。謁先主廟詩云:老屈偃經綸,與此
22、意同。仇注云:三分割據,見時勢難為;萬古雲霄,見才品傑出。俞浙云:一羽毛,如鸞鳳高翔,獨步雲霄,無與為匹也。首四句抑揚頓挫,聲情激越。三、四屬對奇險,寓單勁之勢於偶儷之中,引聲長吟,大氣大力,煞是一篇大好議論。伯仲二句是對諸葛的崇高評價。伊尹、呂望,前人所謂聖賢之流,以視諸葛,不過伯仲之間耳;至於號稱漢家賢相的蕭何、曹參,則當在諸葛之下矣。長期來,人們慣用指揮若定這個成語,管它作成竹在胸,從容鎮定之意,實則杜詩此語不當作如是解。若乃假若、如果之意,是虛詞,與上句之字為對。羅大經鶴林玉露云:下句蓋指其指揮未定而死耳;使其指揮若定,則雖蕭曹且不能當,況司馬仲達乎?指揮,指措置經營也。如兵民雜種、留
23、屯久駐之類。失,獨無也。故末句有志訣身殲之嘆。按羅氏釋指揮若定之義最確,但不必牽涉司馬懿一層。漢書陳平傳云:誠能棄兩短,集兩長,天下指揮即定矣。是用語由來。指揮若定,即上文紆籌策意的進一步展開。結尾嘆諸葛之勛業未終,壯志難酬也。仇注引俞浙云:孔明人品足上方伊呂,使得終其指揮,以底定吳魏,則蕭曹何足比論乎?無如漢祚將移,志雖決於恢復,而身則殲於軍務,此天也,而非人也。這解說是恰當的。志決身殲,既是對諸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精神的讚揚,也是對出師未捷身先死這一結局的無窮嘆悗。金聖嘆云:終字妙,包得前後拜表、六出岐山無數心力在內。謁先主廟詩云:向來憂國淚,寂寞灑衣巾。這是長使英雄淚滿襟一句的最好注腳。
24、詩人於諸葛之勛業不終,自己一生之志節莫酬,蓋慨乎其言之矣。吳汝綸云:公生平志量,初不屑以文士自甘,嘗存經營六合之概,每詠武侯,輒悵觸不能自己,此其素志然也。前幅尤壯偉非常,淋漓獨絕。全篇(指整個組詩)精神所注在此,故以為結束。李子德評謁先主廟詩云:其意則慷慨纏綿,其氣則縱橫排宕,其詞則沉鬱頓挫,其音則激壯鏗鍧,懷古感時,溯洄不盡。把李氏這個評語用來移評此詩,倒是很恰當的。如果說,詠明妃一首通篇無一字涉議論,則此篇幾乎全是議論,而筆鋒帶有深沉的感情,絕無抽象化、概念化之感。大家作文,固無往而不可。詠懷古跡五首乃杜集名篇,歷來解說紛紜,限於篇幅,不及一一加以辨析。(引自杜甫研究學刊,成都杜甫研究學會,1990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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