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知惭愧散文张中行知惭愧散文张中行【篇一:知惭愧,散文,张中行】张中行散文:插图珍藏版红楼点滴三点滴一谈散漫,二谈严正;还可以再加一种,谈容忍。我是在中等学校念了六年走入北京大学的,深知充任中学教师之不易。没有相当的学识不成;有,口才差,讲不好也不成;还要有差不多的仪表,因为学生不只听,还要看。学生好比是剧场的看客,既有不买票的自由,又有喊倒好的权利。戴着这种旧眼镜走入红楼,真是面目一新,这里是只要学有专长,其他一切都可以凑合。自然,学生还有不买票的自由;不过只要买了票,进场入座,不管演者有什么奇怪的唱念做,学生都不会喊倒好,因为红楼的风气是我干我的,你干你的,各不相扰。举几件还记得的小事为证。
2、【篇三:知惭愧,散文,张中行】汪大娘张中行汪大娘,旗人,在我城内故居主人李家帮佣,只管做饭。我开始认识汪大娘时,她四十多岁,人中等身材,偏于瘦;朴实,没有一点聪明精干气;很少嘻笑,但持重中隐藏着不少温和。目力不好,听说曾经把抹布煮在粥锅里。像有些妇女一样,过日子有舍身精神,永远不闲着。不记得她有请假回家的事。大概男人早已作古了吧。有个女儿住在永定门外,像是也少来往。李家人不少,夫妇之外,子二女三,逐渐都成婚传代,三顿饭,活儿不轻。李家是汉族,夫妇都是进士之后,门第不低。不过不管门第如何高,这出身总是旗人下的皇帝所赐。而今,旗下人成为用人,并且依世俗之例,呼家主人夫妇为老爷、太太,子为少爷,女为
3、小姐,子妇为少奶奶,真是翻了天,覆了地。汪大娘的行事,勤勉,这不希奇;希奇的是身份为外人却丝毫不见外。她主一家衣食住行的食政,食要怎样安排,仿佛指导原则不是主人夫妇的意愿,而是她心中的常理。她觉得她同样是家中的一员,食,她管,别人可以发表意见,可以共同商讨,但最后要由她做主。具体说,是离开常轨不行,浪费不成。她刚来时,推想家里人可能感到不习惯,但汪大娘只注意常理不管别人的习惯,日久天长,杂七杂八的习惯终于被她的正气憨气压服,只好都依她。两三年前,我们夫妇往天津,见到李家的长媳张玉婷,汪大娘呼为大少奶奶的,闲谈,说到汪大娘,她说:“我们都怕她,到厨房去拿个碗,不问她也不敢拿。孩子们更不成,如果淘
4、气,她看不过,还打呢。所以孩子们都不敢到厨房去闹。她人真好,一辈子没见过比她更直的。”汪大娘也有使人费心的时候。是一年夏天,卫生的要求紧起来,街道主其事的人挨门挨户传达,要防四种病。如何防,第一,也许是唯一的要求,是记牢那四种病名,而且过两三天一定来查问。李家上上下下着了慌,是唯恐汪大娘记不住。小姐,少奶奶,以及上了学的孩子们,车轮战法,帮助汪大娘背。费了很大力量,都认为可以了。不想查问的人晚来一两天,偏偏先到厨房去问她。她以为这必是关系重大,一急,忘了。由严重的病入手想,好容易想起一种,说:“大头嗡。”查问的人化严厉为大笑,一个难关总算度过了。还有更大的难关,是因为她年高辞谢到女儿家养老,“
5、文革”的暴风刮起来的时候。李家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然要深入调查罪状。汪大娘曾经是佣人,依常情,会有仇恨,知道得多,自然是最理想的询问对象。不幸这位汪大娘没学过阶级斗争的理论,又不识时务,所以总是答非所求。人家带启发性地问她:“你伺候他们,总吃了不少苦吧?”她答:“一点不苦,我们老爷太太待我很好。他们都是好人。连孩子们也不坏,他们不敢到厨房淘气。”不但启发没收效,连早已教她不要再称呼的“老爷太太”也冒出来了。煞费苦心启发的人哭笑不得,只好不再来,又一个难关平安度过了。汪大娘的年高辞谢是被动的,她舍不得走,全院的人也都舍不得她走。为了表示欢送,李家除了给她一些钱外,还让孩子们带她到附近的名胜逛
6、逛。一问,才知道她年及古稀,还没到过故宫。我吃了比她多读几本书的亏,听到这件事,反而有些轻微的黍离、麦秀之思,秀才人情,心里叨念一句:“汪大娘不识字,有福了!”那几天,汪大娘将要离去成为全院的大事,太太们和老太太们都找她去闲谈,问她女儿的住址,说有机会一定去看她。我们也抄来住址。但不凑巧,还未成行时,“文革”的大风暴来了。其后是自顾不暇,几乎连去看看的念头也消灭了。一晃十几年过去,风停雨霁,我们不由得又想起这位可敬的汪大娘,她还健在吗?还住在她女儿那里吗?因为已经有了几次叩门“人面不知何处去”的伤痛经验,我们没有敢去。但她正直、质朴、宽厚,只顾别人、不顾自己的少见的形象,总在我们心中徘徊;还常
7、常使我想到一个问题,是:常说的所谓读书明理,它的可信程度究竟有多大呢?旧燕张中行 人总是觉得几乎一切鸟都是美的,可爱的。如果只许选一种,以期情能专注,我必选“燕”。 我成年以前住在乡下,先是土坯屋,后改砖瓦屋,都是祖传形式,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正房靠东西各间住人,中间一间两旁砌柴灶,这一间前部有门,有意思的是前部的门,两层:靠外的方形,只遮下半,向外开,名为风门;靠内的左右两扇,高及顶,向内开,白日大敞,入睡前才关闭。这样,起来之后,入睡之前,这前门就总是半敞着。是不是欢迎燕来住半年,生儿育女呢?说不清楚,因为祖祖辈辈都是“不识不知,顺帝之则”。 总是公历四五月之间,估计就是去岁那一对,
8、回来了。门外罕有长者车辙的小家小户添了热闹,风门之上,燕飞入飞出,早期是衔泥筑巢或补巢,其后是产卵孵化,再其后是打食喂雏鸟。人也忙,因为正是春种的时候。现在回想,其实不是因为都忙,而很可能是都具有“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大德,才能够如此和平共处。关于和平共处,还可以具体说说。只说两件,都属于克己谅人的,先说燕一方,巢筑在屋顶稍靠后的一根檩上,灰白色,作簸箕形,口敞开,向外偏上,农家早中晚三顿饭都要烧柴,烟气火气上升,推想在巢里必不好过,可是没看见有不安然的表示。再说人一方,吃饭放矮长方桌,位置恰好在燕巢下,小蒴黄口待食的时候常有粪便落下,怎么对付呢,照例是饭桌移动位置,而不说抱怨的话。
9、人燕和平相处,由人方面说是鸟兽可与共群,取其诗意,可以说是羲皇上的境界。 羲皇上与现代化难得协调,于是由二十年代后期起,我出外上学,离开乡村的祖传式房,改为住学校宿舍,住北京的四合院,门不再是上部半敞的风门,室内不见檩,也就再也不见燕巢以及燕飞入飞出了。有时想到昔日,很怀念。幸而还有个余韵,是七十年代早期,我由干校放还,人未亡而家已破,当然还要活下去,只好到北京大学女儿家寄居。住房是五十年代建的四层砖楼,比较高大。我们夫妇住的一间南向,记不清是哪一年,四月末或五月初,竟飞来一对燕,选定上方近西南角,筑巢了。我很高兴,想到又可以与燕结邻,心里热乎乎的。巢筑得不慢,常常见“空梁落燕泥”。及至筑成,
10、我吃了一惊,竟不是簸箕形,而是鱼壶形,长圆,近上部的一旁开个小口,仅能容燕身出入。我至今不明白,是另一种燕呢,还是在乡随乡,在城随城呢?两种巢相比,我还是更喜欢家乡那一种,因为可以看见雏鸟的黄口。但总是又来身旁了,应该庆幸。庆幸之余,有时想到次年,至时还会回来吧? 不负所望,次年的春末准时回来。可是像是心不安定,先是利用旧巢,不久又筑新巢。也许对环境有什么意见吧,第三年回来,飞旋几次,看看旧居,远去,就不再来。 其后是时和地更现代化,我迁入北郊一座高层楼,居室有窗,有阳台,都封闭,蚊蝇尚不能入,更不要说燕了。由楼窗下望,有空地,却永远看不到“乍晴池馆燕争泥”的景象。 常想到乡村的旧居,可惜先则
11、人祸,家里人都散而之四方,继以天灾,房屋倒塌,现在是连遗迹都没有了。其他人家,会不会仍保留祖传的遗风,年年有旧燕归来飞入飞出呢?但愿仍是这样。不过,纵使能够这样,总是离我太远了。那么,关于旧燕,我所能有,就只是一首昔年作也未能离开失落感的诗了,这是:漫与寒衾梦绣帏,天街细雨湿春衣。年年驿路生春草,旧燕归时人未归。(选自张中行散文集旧燕有删改)11从全文看,作者描绘了燕子的哪几种生活情形?(5分)12第 节作者详细描写了燕巢的形状,试分析其用意。(6分)13.文中划线的两处,分别表现了作者什么样的情感?(6分)14作者说“羲皇上与现代化难得协调”,你同意这种看法吗?结合全文,谈谈你的理解。(6分
12、)11 燕子与人们和平相处; 燕子与人结邻,却不能像先前那样安定; 燕子不再与人共处。12与第 节所描写的燕巢形成对比,借以说明燕巢在现代化发展进程中发生了变化,揭示了人与自然之间已经有了隔阂,表现了作者对“羲皇上的境界”的一种怀念。13(1)为能再与燕子为邻感到高兴,为燕子能否还会如往日一样如期归巢而担忧,期盼能与燕子和谐共处。(2)对人世沧桑的感慨,对命运多舛的无奈和伤感,对旧居及往日生活的怀念。14羲皇上追求的是指人与自然能够和谐相处、克己谅人的一种传统生活方式。现代化的发展过程中,必然会出现环境的改变和破坏,人们生活方式的调整和改变。能够协调:现代化的过程就是实现人与自然的更高水平的和
13、谐的过程,这与羲皇上的生活追求并不矛盾。只要我们在现代化的进程中,更加注重人与自然的关系,就能实现羲皇上和现代化的协调。难以协调:羲皇上的生活方式已经成为过去,现代化代表历史发展的方向,人们的生活方式也必然会改变,两者自然难以协调。北平的庙会张中行因为在北平住过几年,而且曾经有过一个家,便有时被人看作“老北京”了。据说乡村人称老北京为“京油子”,意思是不务实际的人,取义似乎没有“老北京”来得客气,堂皇。因为被人目为“老北京”,所以外乡的朋友常以怎样逛北平的问题来问。这问题假若由外宾引导员去答一定很简便,什么西山、北海、天坛、八达岭等等,不上几天,便可逛完。但我总不以此种逛法为然,所以要答复也常
14、不能使人满意,因为我是根本主张欲理解北平的文化是非住上三年五年不可的。北平不比商埠,有洋房,有摩天楼,假若你到北平去找华丽的大楼,那你只有败兴。那么到北平应该逛什么呢?此非一二言所能尽:假若你对于历史有兴趣,你应该先知道这古城的家世。隋唐的塔,元明的庙不用说,就是商店,也不少是几百年前的。北平也追时髦,然而时髦有个限度,譬如同仁堂的门匾,沙锅居的肉锅,你是给他多少钱他也不会换的。你说北平颓唐,衰老,不合时代,但她仍是这么古老下去,也许时代转换更能给她些光荣,正如秋天的枫叶,愈老愈红。所以你要逛,就须钻入她的内心,靠城根租一所房子,住上三年两年,你然后才有时间去厂甸,去鬼市,逛庙会,吃爆肚,喝豆
15、汁等等;不然你走马看花,专追名胜,那她只有给你一副残破相。记得知堂先生说北平是元明以来的古城,总应该有很多好吃的点心的。北平不只零吃多,可玩赏的地方也多,单说庙会吧:每旬的九、十、一、二是隆福寺,三是土地庙,五、六是白塔寺,七、八是护国寺,几乎天天有;如再加上正月初一的东岳庙,初二的财神庙,十七八的白云观,三月初三的蟠桃宫,你会说北平真是庙会的天下了。鉴赏北平应该自己去看,去尝,去听,靠书本的引导就不行。不信你翻一翻日下旧闻、春明梦余录,以及北平游览指南等书,关于庙会就很少记载,盖庙会根本不为高文厚册所看重也。记庙会颇难,因其太杂。地大庙破,人多物杂,老远望去就觉得乱糟糟,进去以后更是高高低低
16、,千门万户,东一摊,西一案,保你摸不着头脑。但你看久了以后,也会发现混乱之中正有个系统,嘈杂之中也有一定的腔调,然后你才会了解它,很悠闲地走进去,买你所要买的,玩你所要玩的,吃你所要吃的,你不忍离开它,散了以后,再盼着下一次。赶庙会的买卖人是既非行商,又非坐贾,十天来一次,卖上两天又走了,正像下乡的戏班,到了演期,搭上台子,就若有其事地吆喝起来,等到会期一过,就云飞星散。庙会的末天的晚上,他们或推车,或挑担,离开这个庙,去到另一个庙,地方总新鲜,人与货仍是那一群。庙会里货物的种类可真多,大至绸缎古玩,小至碎布烂铁,无论是居家日用,足穿头戴,或斗鸡走狗,花鸟虫鱼,无所不备。只要你有所欲,肯去,它
17、准使你满意,而且价钱还便宜,不像大商店或市场,动不动就是几块钱。庙会的交易时刻是很短的,从午后到日落,在此时以外没有人去,去也没有人卖。时间短而买卖多,所以显得特别匆忙。人们挨肩挤背地进去,走过每一个摊,每一个案。庙会的东西很少言不二价,常去的人自然知道哪一类东西诳多,哪一类东西诳少,看好了,给一个公道价,自然很快成交。北平这城有她自己的文化,有她自己的风格,不管你来自天南海北,只要你在这里住久了,也会被她融化,染有她的习惯,染有她的情调,于是生活变成“北平的”了。然而在这同一北平的情调之中,也分成三、六、九等,譬如学生是一流,商贾是一流,而住家则另是一流也。严格说起来,北平的情调应该拿住家来
18、代表,也惟有住家的生活才真正够得上“北平的”,这一点不能详说了。我总以为北平的地道精神不在东交民巷、东安市场、大学、电影院,这些在地道北平精神上讲起来只能算左道,摩登,北平容之而不受其化。任你有跳舞场,她仍保存茶馆;任你有球场,她仍保存鸟市;任你有百货公司,她仍保存庙会。地道北平精神由住家维持,庙会为住家一流而设,所以庙会也很尽了维持之力。譬如以鞋为例:纵然有多少摩登女子去市场买高跟鞋,然而住家碧玉仍然去庙会寻平底,她们走遍所有的鞋摊,躲在摊后去试,试好了,羞答答地走回家去,道上也许会遇见高跟鞋的女郎,但她们不羡慕这些,有时反倒厌恶,她们知道穿上那种鞋会被胡同里的人笑话,那是摩登,是胡闹。市场
19、是摩登,庙会是过日子,过日子与摩登大有分别,所以庙会的货物不求太精,只取坚而贱,由坚而贱中领略人生,消磨日子,自然会厌弃摩登,这是住家的可取处,也是庙会的可取处。由住家去庙会,买锅买炉,买鞋买袜,看戏吃茶,挑花选鸟,费钱不多,器用与享乐两备,真是长久过日子之道。摩登不解此,笑庙会嘈杂,卑下,左右无着,然后哭丧着脸,怨天尤人,皆是不解庙会,离开住家之病也。庙会专为住家而设,所以十天中开上两天也就够了。住家中有老少男女,色目不同,趣味各异,庙会商人洞明住家情形,预备一切住家需要的东西,不管你是老翁、稚子,或管家的主妇、将出阁的姑娘,只要你去,它准使你有所欲,或买或玩,消磨半日,眉开眼笑地回去。你是
20、闲人雅士,它有花鸟虫鱼;你是当家主妇,它有锅盆碗箸;你是顽童稚子,它有玩具零食;你是娇媚姑娘,它有手帕脂粉。此外你想娱乐,它有地班戏,戴上胡子就算先生,抹上白粉就算花旦,虽然不好,倒也热闹,使你发笑,使你轻松。就按我自己来说,是非常爱庙会的,每次都是高高兴兴地去,我想旁人也应该是这样。人生任有多少幻想,也终不免于过小家日子,这是快乐的事,也是严肃的事,而庙会正包含这两种情调,所以我爱它,爱每一个去庙会的人。有一次,我从庙会里买回两只鸟,用手提着向家里走,路上常常有人很亲切地问:“这只鸟还好哇,多少钱?”我一个个地答复,有时谈得亲热了,不得不伫立在道旁,听他的批评,他的意见,有些人甚至唠唠叨叨地
21、说起他的养鸟历史,热切地把他的经验告诉我,看样这些人也是常去庙会的。庙会使人们亲密,结合,系住每一个人的心。常听离开北平的人说:“在北平时不觉得怎么样,才一离开,便想得要命”。我自与北平别,便觉得此话千真万确。闲时想了想,北平的事物几乎样样值得怀念,而庙会就是其一。这大概是现在还不能不过小家日子之故,锅盆碗箸,为我所用,花鸟虫鱼,为我所喜,然今皆不习见,即见,亦不若庙会之亲切。爱而至于不忘,此即北平之魅力乎?此中意境,恐非登西山,跑北海,奔波三五日即离开的朋友所能理解也。自嘲张中行自嘲可以有二解。一种肤面的,字典式的释义,是跟自己开个小玩笑。一种入骨的,是以大智慧观照世间,冤亲平等,也就看到并
22、表明自己的可怜可笑。专说后一义,这有好处或说很必要,是因为人都有自大狂的老病,位、财、貌、艺、学等本钱多的可能病较重,反之可能病较轻。有没有绝无此病的人呢?我认为没有;如果有人自以为我独无,那他(或她)就是在这方面也太自大了,正是有病而且不轻的铁证。在病宜于及时治疗,而药,不能到医院和药店去求,只能反求诸己,即由深的自知而上升为自嘲。至于自嘲的疗效,也不可夸大,如广告惯用的手法,说经过什么什么权威机构鉴定,痊愈者达百分之九十九以上;要实事求是,说善于自嘲,就有可能使自大狂的热度降些温。为什么忽而说起这些呢?是因为偶然翻翻笑林广记,觉得其中腐流部的一些故事颇有意思。有意思,主要不是因为故事中的人
23、物可笑,而是因为,至少我这样看,故事中人和编写的人,大概不是对立的而是同群,于是持镜自照,就看见自己可怜可笑的一面,这眼力就来自超常的智慧,而写出来,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有教育意义。本诸陶公“奇文共欣赏”之义,先抄出几则看看(据旧刻本,因系不登大雅之堂的书,多误字,少数字以意定之)。(1)腹内全无:一秀才将试,日夜忧郁不已。妻乃慰之曰:“看你作文如此之难,好似奴生产一般。”夫曰:“还是你每(们)生子容易。”妻曰:“怎见得?”夫曰:“你是有在肚里的,我是没在肚里的。”(2)识气:一瞎子双目不明,善能闻香识气。有秀才拿一西厢本与他闻,曰:“西厢记。”问何以知之,答曰:“有些脂粉气。”又拿三国志(演
24、义)与他闻,曰:“三国志。”又问何以知之,答曰:“有些刀兵气。”秀才以为奇异,却将自做的文字与他闻,瞎子曰:“此是你的佳作。”问:“你怎知?”答曰:“有些屁气。”(3)穷秀才:有初死见冥王者,王谓其生前受用太过,判来生去做一秀才,与以五子。鬼吏禀曰:“此人罪重,不应如此善遣。”王笑曰:“正惟罪重,我要处他一个穷秀才,把(给)他许多儿子,活活累杀他罢了。”(4)问馆:乞儿制一新竹筒,众丐沽酒欢贺,每饮毕辄呼曰:“庆新管,酒干!”一师正在觅馆,偶经过闻之,误听以为庆新馆也,急向前揖之曰:“列位既有了新馆,把这旧馆让与学生罢。”以上可算是不惜以金针度人了。以下说为什么这是金针。提纲挈领地说,这是由自
25、知而更上一层楼。还要略加解释。先说自知。俗语说,人苦于不自知。这是由希求方面立论;如果追根,说事实,应该是人惯于不自知。男士、女士,十之九确信自己为今世之潘安、飞燕,这是切盼有求必应时的不得已,可以谅解。不可谅解的更多,小者如盗窃而以为必不败露,大者如一发动什么而以为必利国利民,等等都是。哲人就比较高明。据说有个所谓先知问苏格拉底,神说苏格拉底是最聪明的人,为什么?苏格拉底答,想是因为他明白有些事他还不明白。中国的孔夫子说“不知为不知”,大概也是这个意思。患自大狂病的人就不这样想,而是以为无所不知;有时病加重,还会举起刀,劈不同意自己之知的人,甚至抡起板斧,劈不可知论。其结果呢,自然是事与愿违
26、,只能证明自封的无所不知恰恰是无知。所以,回到上文,确是应该说,人苦于不自知。换为积极的说法,是人应该有自知之明。自知之明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知己之所能或所长,一方面是知己之所不能或所短。自知所能或所长,容易,但也容易失实,因为有自大狂的老病在阴暗处作祟;自知所不能或所短,不容易,也因为有自大狂的老病在阴暗处作祟。所以一旦自知了,就证明已经冲破自大狂的藩篱,智慧占了上风。接着说自嘲,怎么是更上一层楼呢?是因为这要跳到身外,用悲天悯人的眼睛看生活在人群中的自己。这眼睛射出的光里含有怜悯,但旁观者清,并不妨害有强的透射力。于是一射而透,就看见自己的可怜可笑的一面:原来以为才高八斗,实则充其量不过
27、一升半升;原来以为力能扛鼎,实则不过仅能缚鸡;原来以来美比潘安、飞燕,实则充其量不过貌仅中人;等等。这样,如果曾经向上爬而跌下,著文而无处肯发表,甚至十分钟情而受到冷遇,也就可以视为当然而一笑置之了。这笑是大智慧所生。笑也能生,所生不只是心情的平静,而且是心情的享受,还是用前面的话形容,真是岂不快哉。顺势说下去之前,还要先说几句谨防假冒的话。其一,自嘲与自谦大不同。街头常闻、纸面常见的“鄙人才疏学浅”,是依惯例,等待答话“客气,客气”的说法,这是自负从另一个渠道放出来,如果联宗,就只能去找自大。其二,与牢骚也大不同,因为牢骚中有自负的成分,而且显然并没有跳到身外。其三,与幽默的关系,是有同也有
28、异。于郑重中看到轻松的一面,是同。异呢,以小说为例,果戈理的死魂灵和夏目濑石的我是猫,我们读,都能看到含泪的微笑,可是前者,作者不是现身说法,后者是,我们说前者是讽刺他人的幽默,后者是讽刺自己的的幽默。讽刺自己的幽默才是自嘲,讽刺他人不是。两者都是用慧眼看到的,因为看自己要跳到身外,所以是大智慧。大智慧,希有。也许就是因此,想洗耳听听自嘲,拭目看看自嘲,就大难。长期跳到身外的人大概没有吧?那就来个一霎时也好。可惜这也不多见,尤其货真价实的。以鲁迅的自嘲诗为例: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射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这名为自
29、嘲,其实情意的主要成分还是牢骚,那就不能算是真正老王麻子。像是可以到故纸堆里找找。可惜我昔日念的,几乎忘光了。搜索枯肠,只想到作酒德颂的一位,且抄旧文:与战败而仍坚信“非战之罪也”的项王相比,自知为鸡肋就高明多了。往昔不易求得,那就看看现在。果然就跃出两位,就说这两位。一位是我的大学同学王君,在我的同行辈中最善于并乐于自嘲。值得谈的不少,只举二事,都是当作他的轶事告诉我的。一件是:(在日本)他去理发,见个理发馆就进去,坐在先来的人之后,等。一个一个叫,他后边的人也叫了,还不叫他。他发怒,站起来大声责问。女店主来前,道歉之后,让他出去看看招牌。他出去一看,原来是女子理发馆,只好自认糊涂。另一件是
30、:更年轻的时候,他也谈情说爱,自以为完全胜利了,昼夜飘飘然。一个偶然的机会,得知女方正在买结婚用物,就更飘飘然。又一个偶然的机会,得知女方的心目中人原来不是自己。就这样,他说:“又失望一次。”他说这些,真像我是猫中猫和主人那样,既慧眼,又大度,所以我许为自嘲的真正老王麻子。另一位是大名鼎鼎的启功先生,也要长话短说,只抄一首沁园春为例:启功先生告诉我,单是这种内容的沁园春,他作了十首。我希望他抄给我,以便快读,换取“真过瘾”。可惜他能者多劳还引来能者多苦,连抄几首词的余裕、余兴也很少,所以直到写此文的时候,我还是只能欣赏这一首真正老王麻子。闲话该结束了,忽然想到,读者中不乏好事者,也许要问:“你
31、自己如何?也自嘲吗?”答复是也增附庸风雅,写了一些。为节省篇幅,只抄一首最短的调笑令凑凑热闹:书蠹,书蠹,日日年年章句。搜寻故纸雕虫,不省山妻腹空。空腹,空腹,默诵灯红酒绿。“言志”张中行止庵张中行自认为,因为杂览和杂写,“由禅到八股”,“称为杂学勉强”;多年所好,有书法和砚,都是半瓶醋,“但半瓶而有两种,有人称为杂家,也就可以安然受之了”(本报资料图片)我还记得当初读到张中行的负暄琐话和负暄续话时那种兴奋心情。此前多年不曾这样,此后也是如此说老实话,包括读他后来各种著作在内。我过去把张中行的书分作三类,一类是讲人或事的,以上述两种为代表;一类是论道的,以顺生论为代表;还有一类是介绍知识的,以
32、禅外说禅为代表。如果让我排一个队,心中的高下便正好是这一二三的次序。至于他在流年碎影中自嘲为“选来选去”者则不在此列。张中行的文章属于“五四”之后中国散文的一路;讲得确切一点,张中行等人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复兴了中国散文的某种传统。负暄琐话和负暄续话最初是由外地某社印行,装帧欠佳,印数无多。大概无论出版者还是读者,一时都难以把握借用前人一句话,它们“是那样的旧又是这样的新”。较之此前看惯了的东西,的确很是新鲜。其实这一传统早已存在,不过在大家眼里黯淡已久,几乎不知道了。张中行所承继的散文传统,前人称为“言志”,与“载道”相对;两个词儿分别取自“诗言志”和“文以载道”,“诗”与“文”本有区别,“志”与“道”更待厘清,不免有些夹缠,所以后来干脆说:“言他人之志即是载道,载自己的道亦是言志。”我自己曾想,换成“率性”和“听命”,或许更恰切些。前人提起这个话题,是讲“中国新文学的源流”;而“言志”这一“流”久矣夫断断续续,隐没不彰了。张中行是老北大出身,亲承前辈大师謦縕,以后多年却不事写作;但传统在他身上活着,一俟执笔,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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