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贵直论第三.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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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氏春秋贵直论第三
吕氏春秋贵直论第三
贵直
【原文】
一曰:
贤主所贵莫如士。
所以贵士,为其直言也。
言直则枉者见矣。
人主之患,欲闻枉而恶直言。
是障其源而欲其水也,水奚自至?
是贱其所欲而贵其所恶也,所欲奚自来?
能意见齐宣王。
宣王曰:
“寡人闻子好直,有之乎?
”对曰:
“意恶能直?
意闻好直之士,家不处乱国,身不见污君。
身今得见王,而家宅乎齐,意恶能直?
”宣王怒曰:
“野士也!
”将罪之。
能意曰:
“臣少而好事,长而行之,王胡不能与野士乎,将以彰其所好耶?
”王乃舍之。
能意者,使谨乎论於主之侧,亦必不阿主。
不阿,主之所得岂少哉?
此贤主之所求,而不肖主之所恶也。
狐援说齐湣王曰:
“殷之鼎陈於周之廷,其社盖於周之屏,其干戚之音在人之游。
亡国之音不得至於庙,亡国之社不得见於天,亡国之器陈於廷,所以为戒。
王必勉之!
其无使齐之大吕陈之廷,无使太公之社盖之屏,无使齐音充人之游。
”齐王不受。
狐援出而哭国三日,其辞曰:
“先出也,衣絺纻;後出也,满囹圄。
吾今见民之洋洋然东走而不知所处。
”齐王问吏曰:
“哭国之法若何?
”吏曰:
“斮。
”王曰:
“行法!
”吏陈斧质于东闾,不欲杀之,而欲去之。
狐援闻而蹶往过之。
吏曰:
“哭国之法斮,先生之老欤?
昏欤?
”狐援曰:
“曷为昏哉?
”於是乃言曰:
“有人自南方来,鲋入而鲵居,使人之朝为草而国为墟。
殷有比干,吴有子胥,齐有狐援。
已不用若言,又斮之东闾,每斮者以吾参夫二子者乎!
”狐援非乐斮也,国已乱矣,上已悖矣,哀社稷与民人,故出若言。
出若言非平论也,将以救败也,固嫌於危。
此触子之所以去之也,达子之所以死之也。
赵简子攻卫,附郭。
自将兵,及战,且远立,又居於犀蔽屏橹之下。
鼓之而士不起。
简子投桴而叹曰:
“呜呼!
士之速弊一若此乎!
”行人烛过免胄横戈而进曰:
“亦有君不能耳,士何弊之有?
”简子艴然作色曰:
“寡人之无使,而身自将是众也,子亲谓寡人之无能,有说则可,无说则死!
”对曰:
“昔吾先君献公即位五年,兼国十九,用此士也。
惠公即位二年,淫色暴慢,身好玉女,秦人袭我,逊去绛七十,用此士也。
文公即位二年,厎之以勇,故三年而士尽果敢;城濮之战,五败荆人,围卫取曹,拔石社,定天子之位,成尊名於天下,用此士也。
亦有君不能耳,士何弊之有?
”简子乃去犀蔽屏橹,而立於矢石之所及,一鼓而士毕乘之。
简子曰:
“与吾得革车千乘也,不如闻行人烛过之一言。
”行人烛过可谓能谏其君矣。
战斗之上,桴鼓方用,赏不加厚,罚不加重,一言而士皆乐为其上死。
【译文】
贤主所崇尚的莫过于士人。
之所以崇尚士人,是因为他们言谈正直。
言谈正直,邪曲就会显现出来了。
君主的弊病,在于想闻知邪曲却又厌恶正直之言,这就等于阻塞水源又想得到水,水又从何而至:
这就等于轻贱自己想要得到的而尊尚自己所厌恶的,所要得到的又从何而来?
能意见齐宣王。
宣王说:
“我听说你喜好正直,有这样的事吗?
”能意回答说:
“我哪里能做到正直?
找听说喜好正直的士人,家不居于政治混乱的国家,自己不见德行污浊的君主。
如果我来见您,家又住在齐国,我哪里能算得上正直!
”宣王生气地说:
“真是个鄙野的家伙!
”打算治他的罪。
能意说:
“我年轻时最好直言争辩,成年以后一直这样做,您为什么不能听取鄙野之士的言论,来彰明他们的爱好呢?
”宣王于是赦免了他。
象能意这样的人,如果让他在君主身边谨慎地议事,一定不会曲从君主。
不曲从君主,君主得到的教益难道会少吗?
这是贤明的君主所追求的,不肖的君主所厌恶的。
狐援劝齐滑王说:
“殷商的九鼎被周摆放在朝廷,它的神社被周罩盖上庐棚,它的舞乐波被人们用在游乐中。
亡国的音乐不准进入宗庙,它的神社不准见到天日,它的重器被摆放在朝廷,这些都是用来警戒后人的。
您一定要好自为之啊!
千万不要让齐国的大吕摆在别国的朝廷,不要让太公建起的神社被人罩盖上庐棚,不要让齐国的音乐充斥在别人的游乐之中。
”齐王不听他的劝谏。
狐援离开朝廷以后,为国家即将到来的灾难哭了三天,哭道:
“先离开的,尚可穿布衣;后离开的,遭难满监狱。
我马上就会看到百姓仓惶东逃,不知道在哪里安居。
”齐王问狱官说:
“国家太平无事却给它哭丧的,按法令该治什么罪?
”狱官回答龇:
“当斩。
”齐王说:
“照法令行事!
”狱官把刑具摆在国都东门,不愿真的杀死狐援,只想把他吓跑。
狐援听到这个消息,反倒自己趺跌撞撞地去见狱官。
狱官说:
“为国事痛哭的依法当斩,先生不知道吗?
您这样做,是老胡涂了呢,还是头脑发昏呢?
”狐援说:
“怎么是发昏呢!
”于是进一步说道;“有人从南方亲,进来时象鲫鱼那样恭顺谦卑,住下以后却象鲸鲵那样凶狠残暴,使别人朝廷变为草莽,国都变为废墟。
殷商有个比干,吴国有个伍子胥,齐国有个狐援。
既不听我的这些话,又要在东门把我杀掉,这是要把我向比干,伍子胥比并为三吧!
”狐援并不是乐于被杀。
国家太混乱了,君主太昏愦了,他哀怜国家和人民,所以才说这样的话。
这些话并不是持平之论,因为想以此挽救国家的危亡,所以必定近于危言耸听。
滑王不纳忠言却戮辱直士。
这正是触子弃之而去的原因,也正是达子战败而死于齐难的原因。
赵简子进攻卫国,迫近了外城。
他亲自统率军队,可是到了交战的时候,却站得远远的,躲在屏障和盾牌后面。
简子击鼓,士率却动也不动。
简子扔下鼓植感叹道。
“哎!
士卒变坏竟然快到这个地步!
”行人烛过摘下头盔,横拿着戈走到他面前说:
“只不过是您有些地方设能做到罢了,士卒有什么不好!
”简子气得勃然变色,说:
“我不委派他人而亲自统率逸些士卒,你却当面说我有些地方没能做到。
你的话有理便罢,没理就治你死罪!
”烛过回答说:
“从前我们先君献公,即位五年就兼井了十九个国家,用的就是这样的士卒。
惠公即位二年,纵情声色,残暴傲慢,喜好美女,秦人袭击我国,晋军绩逃到离绛城只有七十里的地方,用的也是这样的士卒。
文公即位二年,以勇武砥砺士卒,所以三年之后士卒都变得非常坚毅果敢,城濮之战,五次打败楚军,围困卫国,夺取曹国,攻占石社,安定天子的王位,显赫的名声扬于天下,用的还是这样的士卒。
所以说只不过是您有些地方没能做对罢了,士卒有什么不好?
”简子于是离开屏障和盾牌,站到弓箭石磐的射程以内,只击鼓一次士卒就全都登上了城墙。
简子说:
“与其让我获得兵车千辆,不如听到行人烛过一句话!
”行人烛过可算得上能劝谏他的君主了。
正当击鼓酣战之时,赏赐不增多,刑罚不加重,只说了一句话,就使士卒都乐于为长上效死。
直谏
【原文】
二曰:
言极则怒,怒则说者危。
非贤者孰肯犯危?
而非贤者也,将以要利矣;要利之人,犯危何益?
故不肖主无贤者。
无贤则不闻极言,不闻极言,则奸人比周,百邪悉起。
若此则无以存矣。
凡国之存也,主之安也,必有以也。
不知所以,虽存必亡,虽安必危。
所以不可不论也。
齐桓公、管仲、鲍叔、甯戚相与饮。
酒酣,桓公谓鲍叔曰:
“何不起为寿?
”鲍叔奉杯而进曰:
“使公毋忘出奔在於莒也,使管仲毋忘束缚而在於鲁也,使甯戚毋忘其饭牛而居於车下。
”桓公避席再拜曰:
“寡人与大夫能皆毋忘夫子之言,则齐国之社稷幸於不殆矣!
”当此时也,桓公可与言极言矣。
可与言极言,故可与为霸。
荆文王得茹黄之狗,宛路之矰,以畋於云梦,三月不反。
得丹之姬,淫,期年不听朝。
葆申曰:
“先王卜以臣为葆,吉。
今王得茹黄之狗,宛路之矰,畋三月不反;得丹之姬,淫,期年不听朝。
王之罪当笞。
”王曰:
“不谷免衣襁褓而齿於诸侯,愿请变更而无笞。
”葆申曰:
“臣承先王之令,不敢废也。
王不受笞,是废先王之令也。
臣宁抵罪於王,毋抵罪於先王。
”王曰:
“敬诺。
”引席,王伏。
葆申束细荆五十,跪而加之于背,如此者再,谓王:
“起矣!
”王曰:
“有笞之名一也,遂致之!
”申曰:
“臣闻君子耻之,小人痛之。
耻之不变,痛之何益?
”葆申趣出,自流於渊,请死罪。
文王曰:
“此不谷之过也,葆申何罪?
”王乃变更,召葆申,杀茹黄之狗,析宛路之矰,放丹之姬。
後荆国兼国三十九。
令荆国广大至於此者,葆申之力也,极言之功也。
【译文】
臣下言谈尽情,君主就会发怒。
君主发怒,劝谏的人就危险。
除了贤明的人,谁肯去冒这危险?
如果是不贤明的人,就要凭着进言谋求私利了。
对于谋求私利的人来说,冒这危险有什么好处?
所以不贤的君主身边没有贤人。
没有贤人就听不到尽情之言,听不到尽情之言,奸人就会结党营私,各种邪说恶行就会一起产生。
这样国家就无法生存了。
凡是国家的生存,君主的平安,肯定是有原因的。
不了解这个原因,即使目前生存也必定要灭亡,即使目前平安也必定遭遇危险。
国存主安的原因是不可不察知的。
齐桓公、管仲、鲍叔牙、宁成在一起喝酒。
喝得正高兴,桓公对鲍叔说。
“何不起身敬酒祝寿?
”鲍叔捧起酒杯敬酒,说;“希望您不要忘记逃亡在莒国的情景,希望管仲不要忘记被囚禁在鲁国的情景,希望宁成不要忘记自己喂牛住在车下的情景。
”桓公离席对鲍叔再拜,说;“如果我和各位大夫能都不忘记您说的话,那么齐国的江山也许就不危险了!
”在这个时候,桓公是可以尽情进言的了。
正因为可以尽情进言,所以可以跟他一起成就霸业。
楚文王得到茹黄之狗和宽路之箭,就用它们到云梦泽打猎,三个月不回来。
得到丹地的美女,纵情女色,整整一年不上朝听政。
葆申说:
“先王占卜让我做太葆,卦象吉利。
如今您得到如黄之狗和宛路之箭,前去打猎,三个月不回来。
得到丹地的美女,纵情女色,一年不上朝听政。
您的罪应该施以鞭刑。
”文王说:
“我从离开襁褓就列位于诸侯,请您换一种刑法,不要鞭打我。
”葆申说;“我敬受先王之命,不敢废弃。
您不接受鞭刑,这是我废弃了先王之命。
我宁可获罪于您,不能获罪于先王。
”文王说:
“遵命。
”于是葆申拉过席子,文王伏在上面。
葆申把五十根细荆条捆在一起,跪着放在文王的背上,再拿起来。
这样反复做了两次,对文王说:
“请您起来吧!
”文王说。
“同样是有了受鞭刑的名声,索性真的打我一顿吧!
”葆申说:
“我听说,对于君子,要使他心里感到羞耻,对于小人,要让他皮内觉得疼痛。
如果让他感到羞耻仍不能改正,那么让他觉得疼痛又有什么用处?
”葆申说完,快步离开了朝廷,自行流放到澡渊边上,请求文王治自己死罪。
文王说;“这是我的过错,葆申有什么罪?
”于是改弦更张,召回葆申,杀了茹黄之狗,折了宛路之箭,打发了丹地的美女。
后来楚国兼并了三十九个国家。
使楚国疆土广阔到这种程度,这是葆申的力量,是直言劝谏的功效。
知化
【原文】
三曰:
夫以勇事人者,以死也。
未死而言死,不论。
以虽知之,与勿知同。
凡智之贵也,贵知化也。
人主之惑者则不然。
化未至则不知;化已至,虽知之,与勿知一贯也。
事有可以过者,有不可以过者。
而身死国亡,则胡可以过?
此贤主之所重,惑主之所轻也。
所轻,国恶得不危?
身恶得不困?
危困之道,身死国亡,在於不先知化也。
吴王夫差是也。
子胥非不先知化也,谏而不听,故吴为丘墟,祸及阖庐。
吴王夫差将伐齐,子胥曰:
“不可。
夫齐之与吴也,习俗不同,言语不通,我得其地不能处,得其民不得使。
夫吴之与越也,接土邻境,壤交通属,习俗同,言语通,我得其地能处之,得其民能使之,越於我亦然。
夫吴越之势不两立。
越之於吴也,譬若心腹之疾也,虽无作,其伤深而在内也。
夫齐之於吴也,疥癣之病也,不苦其已也,且其无伤也。
今释越而伐齐,譬之犹惧虎而刺猏,虽胜之,其後患未央。
”太宰嚭曰:
“不可。
君王之令所以不行於上国者,齐、晋也。
君王若伐齐而胜之,徙其兵以临晋,晋必听命矣。
是君王一举而服两国也,君王之令必行於上国。
”夫差以为然,不听子胥之言,而用太宰嚭之谋。
子胥曰:
“天将亡吴矣,则使君王战而胜;天将不亡吴矣,则使君王战而不胜。
”夫差不听。
子胥两袪高蹶而出於廷,曰:
“嗟乎!
吴朝必生荆棘矣!
”夫差兴师伐齐,战於艾陵,大败齐师,反而诛子胥。
子胥将死,曰:
“与吾安得一目以视越人之入吴也?
”乃自杀。
夫差乃取其身而流之江,抉其目,著之东门,曰:
“女胡视越人之入我也?
”居数年,越报吴,残其国,绝其世,灭其社稷,夷其宗庙。
夫差身为禽。
夫差将死,曰:
“死者如有知也,吾何面以见子胥於地下?
”乃为幎以冒面死。
夫患未至,则不可告也;患既至,虽知之无及矣。
故夫差之知惭於子胥也,不若勿知。
【译文】
以勇力侍奉别人的人,也就是以死侍奉别人。
勇士没有死的时候谈论以死侍奉别人,人们不会了解,等到勇士真的死了以后,人们虽然已经了解了他,但为时已晚,和不了解是一样的。
太凡智慧的可贵,就贵在能事先察知事物的变化上。
君主中的胡涂人却不是这样,变化没有到来时惜然无知,变化出现后,虽然知道了却又为时已晚,和不知道是一样的。
事情有些是可以失误的,有些是不可以失误的。
对于会导致身死国亡的大事,怎么能够失误呢!
这是贤明的君主所重视的,胡涂的君主所轻忽的。
轻忽这一点,国家怎么能不危险,自身怎么能不困厄?
行于危险困厄之道,遭致身死国亡,在于不能事先察知事物的发展变化。
吴王夫差就是这样。
伍子胥并不是事先没有察知事物的变化,但他劝谏夫差而夫差不听,所以吴国成为废墟,殃及先君阖庐。
吴王夫差要伐齐国,伍子胥说:
“不行。
齐国和吴国习俗不同,言语不同,即使我们得到齐国的土地也不能居住,得到齐国的百姓也不能役使。
而吴国和越国疆土毗邻,田地交错,道路相连,习俗一样,言语相通。
我们得到越国的土地能够居住,得到越国的百姓能够役使。
越国对于我国也是如此。
吴越两国从情势上看不能并存。
越国对于吴国如同心腹之疾,即使一时没有发作,但它造成的伤害严重而且处于体内。
而齐国对于吴国只是癣疥之疾,不愁治不好,再说治不好也没什么妨害。
现在舍弃越国去进攻齐国,这就象担心虎患却去猎杀野猪一样,虽然可能获胜,但后患无穷。
”太宰豁说:
“伍子胥的话不可听信。
君王您的命令所以不能推行到中原各国,就是由于齐晋的缘故。
君王如果进攻齐国弗战胜它,然后移兵,以大军压晋国国境,晋国一定会俯首听命。
这是君王一举降服两个国家啊!
这样,君王的命令一定可以在中原各国推行。
”夫差认为太宰豁说得对,不听从子胥的意见,而采用了太宰船的计谋。
伍子胥说;“上天如果想要灭亡吴国的话,就会让君王打胜仗;上天如果不想灭亡吴国的话,就会让君王打不了胜仗。
”夫差不听。
伍子胥提起衣服,迈着大步从朝廷中走了出去,说:
“唉!
吴国的朝廷一定耍生荆棘了!
”夫整兴兵伐齐,和齐军在艾陵交战,把齐军打得大败。
回来以后就杀伍子胥。
伍子胥说;“我怎么才能留下一只眼睛看着越军入吴呢?
”说完就自杀了。
夫差把他的尸体投到江中冲走,把他的眼睛挖出来挂在国都的东门,说:
“你怎么能看到越军侵入我的吴国?
”过了几年,越人报复吴国,攻破了吴国的国都,灭绝了吴国的世系,毁灭了吴国的社稷,夷平了吴国的宗庙,夫差本人也被活捉。
夫差临死时说;“死人如果有知的话,我在地下有什么脸面见子胥呢?
”于是用巾盖上睑自杀了。
胡涂的君主,祸患还没有到来时无法使他明白;祸患到来以后,他们虽然明白过来也来不及了。
所以夫差死到临头才知道愧对伍子胥,这种知道就还不如不知道。
过理
【原文】
四曰:
亡国之主一贯。
天时虽异,其事虽殊,所以亡同者,乐不适也。
乐不适则不可以存。
糟丘酒池,肉圃为格,雕柱而桔诸侯,不适也。
刑鬼侯之女而取其环,截涉者胫而视其髓,杀梅伯而遗文王其醢,不适也。
文王貌受以告诸侯。
作为璇室,筑为顷宫,剖孕妇而观其化,杀比干而视其心,不适也。
孔子闻之曰:
“其窍通则比干不死矣。
”夏、商之所以亡也。
晋灵公无道,从上弹人,而观其避丸也。
使宰人臑熊蹯,不熟,杀之,令妇人载而过朝以示威,不适也。
赵盾骤谏而不听,公恶之,乃使沮{鹿弥}。
沮{鹿弥}见之不忍贼,曰:
“不忘恭敬,民之主也。
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
一於此,不若死。
”乃触廷槐而死。
齐湣王亡居卫,谓公王丹曰:
“我何如主也?
”王丹对曰:
“王贤主也。
臣闻古人有辞天下而无恨色者,臣闻其声,於王而见其实。
王名称东帝,实辨天下。
去国居卫,容貌充满,颜色发扬,无重国之意。
”王曰:
“甚善!
丹知寡人。
寡人自去国居卫也,带益三副矣。
”宋王筑为蘖帝,鸱夷血,高悬之,射著甲胄,从下,血坠流地。
左右皆贺曰:
“王之贤过汤、武矣。
汤、武胜人,今王胜天,贤不可以加矣。
”宋王大说,饮酒。
室中有呼万岁者,堂上尽应。
堂上已应,堂下尽应。
闻外庭中闻之,莫敢不应。
不适也。
【译文】
亡国的君主都是一样的。
天时虽然各异,行事虽然不同,但他们灭亡的原因相同,都是把不合礼义当作快乐。
把不合礼义当作快乐,就不能存在。
商纣设置糟丘、酒池、肉圃、炮格,铸造铜柱以虐害诸侯,杀死鬼侯的女儿摘取她的玉环,截断涉水者的小腿观看他的骨髓,这是不合礼义的。
杀害梅伯,把用他的尸体制作的内酱送给文王,这是不合礼义的。
文王表面接受下来,暗中把它告诉了其他诸侯。
建造璇室,修筑顷宫,刨开孕妇之腹观看她的胎儿,杀死比干观看他的心脏,这是不合礼义的。
孔子听到商纣的暴行,说:
“他的心窍如果通达,比干就不会被杀了。
”这是商纣灭亡的原因。
晋灵公暴虐无道,从高处用弹弓射人,看人怎样躲避弹丸。
让厨师煮熊掌,熊掌没有煮熟,就把厨师杀死,命令妇人用车子拉着尸体从朝廷中经过,借以显示淫威。
赵盾多次劝谏也不听。
灵公厌恶赵盾,就派沮麑去刺杀他。
沮麑看到赵盾,不忍心杀他,说:
“时刻不忘恭谨,这是百姓的主宰啊!
杀害百姓的主宰,这是对百姓的不忠!
抛弃国君的命令,这是对国君不守信用。
两条中有一条,就不如死了好。
”于是就在院中槐树上撞死了。
齐湣王出亡,高居卫国,对公玉丹说,“我是怎样的一个君主呢?
”公玉丹回答说:
“大王是个贤明的君主啊!
我听说古时有人抛弃天下也没有憾色,从前我只是耳闻共名,今天在您身上才眼见其实。
您名义上称为东帝,实际是平治天下,但离开齐国住到卫国以后,体貌丰盈,容光焕发,毫无舍不得国家的念头。
”湣王悦:
“说得太好了!
还是公玉丹了解我呀!
我自从离开齐国到了卫国,衣带已经增加三倍了!
”
宋康王筑起高台,用大皮口袋盛上血,给它穿上铠甲头盔,高高地悬挂起来当作天帝,站在下迎射它,血一直流到地上。
他的左右侍从都祝贺说;“您的贤明超过商汤和周武王了!
商汤周武只能胜人,如今您却能胜天,您的贤明无法超越了!
”宋康王非常高兴,于是设宴饮酒。
室中有人喊万岁,堂上的人都应和。
堂上一应和,堂下的人也都应和,门外和院中的人听到了,没有一个人敢不应和。
这是不合礼义的。
壅塞
【原文】
五曰:
亡国之主不可以直言。
不可以直言,则过无道闻,而善无自至矣。
无自至则壅。
秦缪公时,戎强大。
秦缪公遗之女乐二八与良宰焉。
戎主大喜,以其故数饮食,日夜不休。
左右有言秦寇之至者,因扞弓而射之。
秦寇果至,戎主醉而卧於樽下,卒生缚而擒之。
未擒则不可知,已擒则又不知。
虽善说者,犹若此何哉?
齐攻宋,宋王使人候齐寇之所至。
使者还,曰:
“齐寇近矣,国人恐矣。
”左右皆谓宋王曰:
“此所谓‘肉自生虫’者也。
以宋之强,齐兵之弱,恶能如此?
”宋王因怒而诎杀之。
又使人往视齐寇,使者报如前,宋王又怒诎杀之。
如此者三,其後又使人往视。
齐寇近矣,国人恐矣。
使者遇其兄,曰:
“国危甚矣,若将安适?
”其弟曰:
“为王视齐寇。
不意其近而国人恐如此也。
今又私患,乡之先视齐寇者,皆以寇之近也报而死;今也报其情,死,不报其情,又恐死。
将若何?
”其兄曰:
“如报其情,有且先夫死者死,先夫亡者亡。
”於是报於王曰:
“殊不知齐寇之所在,国人甚安。
”王大喜。
左右皆曰:
“乡之死者宜矣。
”王多赐之金。
寇至,王自投车上,驰而走,此人得以富於他国。
夫登山而视牛若羊,视羊若豚,牛之性不若羊,羊之性不若豚,所自视之势过也。
而因怒於牛羊之小也,此狂夫之大者。
狂而以行赏罚,此戴氏之所以绝也。
齐王欲以淳于髡傅太子,髡辞曰:
“臣不肖,不足以当此大任也,王不若择国之长者而使之。
”齐王曰:
“子无辞也。
寡人岂责子之令太子必如寡人也哉?
寡人固生而有之也。
子为寡人令太子如尧乎?
其如舜也?
”凡说之行也,道不智听智,从自非受是也。
今自以贤过於尧舜,彼且胡可以开说哉?
说必不入,不闻存君。
齐宣王好射,说人之谓己能用强弓也。
其尝所用不过三石,以示左右,左右皆试引之,中关而止。
皆曰:
“此不下九石,非王其孰能用是?
”宣王之情,所用不过三石,而终身自以为用九石,岂不悲哉!
非直士其孰能不阿主?
世之直士,其寡不胜众,数也。
故乱国之主,患存乎用三石为九石也。
【译文】
亡国的君主,不可直言相谏。
君主不可直言相谏,过失就无法听到,贤人就无从到来。
贤人无从到来,君主的思想就会壅塞不通。
秦穆公时,戎人势力强大。
秦穆公就送给他们两队女子歌舞队和一些高明的厨师,戎王十分高兴。
因为这个缘故,不管白天黑夜.不停地大吃大喝。
身边有谁说秦军将会到来,戎王就开弓射他。
后来秦军果然到了,这时戎王正喝得大酵躺在酒尊下面睡觉,结果被秦军活活地捆起来捉住了。
戎王被捉以前,不可能使他知道将会被捉;就是被捉以后,自己还睡在梦中,仍然不知道已经被捉。
对于这种人,即使是善于劝谏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齐国进攻宋国,宋王派人去侦察齐军到了什么地方。
派去的人回来说:
“齐寇已经临近了,国人已经恐慌了。
”左右近臣都对宋王说:
“这完全是俗话说的‘肉自己生出蛆虫’啊!
凭着宋国的强大,齐兵的虚弱,怎么可能这样?
”于是宋王大怒,把派去的人屈杀了。
接着又派人去察看,派去的人的回报仍象前一个人一样,宋王又大怒,把他屈杀了。
这样的事接连发生了三次,之后又派人去察看。
其实,那时齐军确实已经临近了,国人确实已经恐慌了。
派去的人路上遇见了他的哥哥。
他的哥哥说;“国家已经十分危险了,你还要到哪儿去?
”弟弟说;“去替君主察看齐寇。
没想到齐寇已经离得这么近,国人已经这么恐慌。
现在我担心的是,先前察看齐军动静的人,都是因为回报齐军迫近被屈杀了。
如今我回报真情是死,不回报真情恐怕也是一死。
这该怎么办呢?
”他的哥哥说:
“如果回报真情,你又将比国破后被杀和逃亡的人先遭受灾难。
”于是派击的人回报宋王说;“根本没看到齐寇在哪里,国人也非常安定。
”宋王十分高兴。
左右近臣都说:
“可见先前被杀的人是该杀了。
”宋王就赏赐这个人大量钱财。
齐军一到,宋王自己己奔到车上,赶着车飞跑,急急忙忙逃命去了,这个人得以徒居他国,生活非常富足。
登上高山往下看,就会觉得牛象羊一样,羊象小猪一样。
牛实际上不象羊那样小,羊实际上不象小猪那样小,之所以觉得它们象羊或小猪一样,是因为观察它们时站的地势不对。
如果因此对牛羊这样小而发怒,这种人可算是头等的征夫。
在狂乱状态下施行赏罚,这是宋国所以灭绝的原因。
齐王想用淳于髡为太子的老师,淳于髡推辞说:
“我才德低下,不足以担当这样的重任,您不如挑选国中德高望重的人予以委派。
”齐王说:
“你不要推辞了。
我哪能要求你让太子一定象我一样呢!
我的贤德本来是天生就具备的。
你替我把太子教得象尧那样,或者象舜那样就行了。
”凡是臣下的主张得以实行,都是因为君主能够从自以为愚的认识出发去听从别人高明的见解,能够从自以为非的认识出发去接受别人正确的意见。
现在齐王自以为贤明超过了尧舜,这还怎么让人对他陈说劝谏呢?
对臣下的劝谏如果一点也听不进去,没听说过这样的君主还能享有国家的。
齐宣王爱好射箭,喜欢别人说自己能用硬弓。
他平时所使用的弓力量不过三石,拿给左右侍从看,侍从们试着拉这张弓,都只拉到一半就停了下来,说:
“这张弓的弓力不低于九石,除了您,谁还能用这样的弓!
”宣王的实际情况是所用的弓不超过三石,但一辈子都自认为用的弓是九石,这岂不可悲吗!
除了正直之士,还有谁能不奉迎君主?
世上的正直之士寡不敌众,这是情势注定的。
所以给国家造成祸乱的君主,他们的弊病就在于用的弓实有三石而自以为用九石啊!
原乱
【原文】
六曰:
乱必有弟,大乱五,小乱三,(讠刂)乱三。
故《诗》曰“毋过乱门”。
所以远之也。
虑福未及,虑祸之,所以完之也。
武王以武得之,以文持之,倒戈弛弓,示天下不用兵,所以守之也。
晋献公立骊姬以为夫人,以奚齐为太子。
里克率国人以攻杀之。
荀息立其弟公子卓。
己葬,里克又率国人攻杀之。
於是晋无君。
公子夷吾重赂秦以地而求入,秦缪公率师以纳之。
晋人立以为君,是为惠公。
惠公既定於晋,背秦德而不予地。
秦缪公率师攻晋,晋惠公逆之,与秦人战於韩原。
晋师大败,秦获惠公以归,囚之於灵台。
十月,乃与晋成,归惠公而质太子圉。
太子圉逃归也。
惠公死,圉立为君,是为怀公。
秦缪公怒其逃归也,起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