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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个借口

给我一个借口

  钟求是,男,1964年生,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经济系和鲁迅文学院第三届高级研讨班。

已发表中短篇小说多部(篇),部分作品曾入选《中国年度最佳小说》、《中国最具阅读价值中篇小说》等二十余种选本,曾获“中篇小说月报奖”等奖项。

现供职于浙江省温州市文联,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二十八岁的时候,崔小忆没坚持住,让自己嫁了出去。

  在此之前,她是个独身主义者,时不时提醒自己别混到婚姻里去。

她对自己说,你是经历过的,还失败过的。

她所说的经历和失败,其实就是大学毕业不久与别人谈过两个月的恋爱,还没入佳境,那个人撇下她跑到国外打工去了。

本来是件不大的事儿,却正好被她用做退守的理由。

  这年春节一过,母亲点着她的岁数,真急了。

她东串西走,逢人就提女儿的亲事,有点到处撒网的意思。

网撒大了,总会捕住想要的东西。

一个有阳光的日子,母亲兴冲冲地交给女儿一个名字,说这小伙子不错,是位中学教师,他很快会跟你联系的。

不久,那位叫吴起的中学教师往崔小忆手机发来信息,约她晚上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崔小忆回了信息,说今天晚上没空。

中学教师回复说:

那就明天晚上吧。

崔小忆想了想,问:

明天会是什么天气?

对方答:

应该是个晴天。

崔小忆说:

如果明日晴天,我不去了,如果不晴,我就去。

对方说:

嘿,你真有趣。

  第二天起床,天是好的。

崔小忆静着心去了公司,一头扎进一套房子的装饰设计中。

到了中午,她吃着盒饭,抬头看一眼,发现天空淡了,像要拉下脸的样子。

崔小忆想不会吧,现在是春天,没理由变脸的,便不在意。

下午,她照常做设计,还与户主在电话里商谈了一番。

傍晚下班,她走出电梯,见大门口站着一些人,都举着头。

她呀了一声,睁大眼睛望天空――天空里洒着密密的雨丝。

她愣了愣,心里飘过一阵雾。

她想原来真有天意这东西呀。

  晚上,崔小忆打着伞去了咖啡馆。

那位叫吴起的中学教师已等在那里,似乎还选了一张特别小的桌子,这样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便挨得很近。

崔小忆不习惯这样,决定待上十分钟,就客气地告辞。

不过十分钟里,总要与对方说些话的。

崔小忆说,我要自我介绍一下吗?

对方摇摇头,说我今天本来上省城听课的,坐车出去几十公里又回来了。

崔小忆说,为什么呀?

对方说,半路下起了雨。

崔小忆说,你可以改期的,给我发个信息就行了。

对方说,我也想改到明天,可明天不一定下雨的。

崔小忆轻轻笑了,说我那样讲,是不想约这个会。

对方说,我听出来了,你的兴致不高。

崔小忆说,跟你直说了吧,现在我还不想嫁人。

对方说,你好像害怕这种事。

崔小忆说,你要这么说,也行。

对方说,一年前我也这样,我还差一点看破了红尘。

崔小忆心想这话说得俗,就不吱声。

对方又说,去年暑假,我去仙岩寺当了一回和尚。

崔小忆吃一惊说,真去当了?

对方说,我想试试自己,本来计划一个月的,结果只待了半个月。

崔小忆说,你一定是吃不了素斋。

对方摇摇头说,半个月的时候,我正在殿里打坐,脑子原来安静的,不知怎么突然乱了,跳出来一个女人,然后我身体……起了。

崔小忆想不到他这样说,脸腾地红了。

对方说,这时我才明白,自己的尘缘未尽。

崔小忆说,第一次见面你就跟我说这个,有意思吗?

对方说,我觉得你这人有点意思,才跟你说这些,如果遇上没意思的人,我会一声不吭的。

对方这么一说,崔小忆心里动了一下。

她瞥一眼手表,早已过了十分钟。

她暗自说,你怎么啦,不是说好十分钟的吗?

便催促自己起身告退。

  第二天,中学教师又发来信息约她,说一起去看电影。

崔小忆想已经跟你约一次了,你还得寸进尺,便不搭理。

中学教师等不到回音,竟不气馁,隔一会儿就送些文字过来。

崔小忆抓过手机,也不看内容,把那些文字一一删去,完了关掉手机。

手机一关,崔小忆心里安静了。

  傍晚临下班时,崔小忆打开手机,脆亮的叫声蜂拥而至,不一会儿收件箱便爆满了。

崔小忆想,此人有些无耻。

待出了门走入电梯,她又没来由地想,如果此人不光发信息,还在大门口拦截我,我便随了他去看电影,如果遇不上拦截,我便回家吃饭。

这样想着,她心里有了验证似的期待。

出了电梯,她边走边睁大眼睛。

很快她看见那个中学教师靠在大门外的圆柱上,手里燃着一支香烟。

  崔小忆跟着中学教师去了电影院,电影院里人影稀少,冷清得有些暧昧。

崔小忆坐在那里,感觉怪怪的。

她已经好几年没进电影院了,现在却突然与一个认识才两天的男人坐在了一块儿。

灯光暗下来,开始放映一部所谓的爱情片。

男女主角长得挺好看,却活得无聊,没事了就去地铁,坐在车厢里打发日子。

崔小忆不觉得有意思,脑子便有些分神。

正恍惚着,突然一愣,原来自己的手被别人的手抓住了。

她想,这是一只经常拿粉笔的手,还是经常夹着香烟的手。

她挣了一下,没有挣脱。

很快,那只手变烫了,似乎还出了微汗。

崔小忆想,这是不安分的开始。

果然,那只手像一辆地铁列车,慢慢爬过她的手臂,停驻在她的臂膀上。

过一会儿,那只手再次启动,绕过她的脖子,一点点探进她的衣领。

崔小忆想,这只手要干什么呢?

还没想好,那只手已扑住她的乳房。

崔小忆惊得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乳房一阵阵颤动,接着自己的身子也一阵阵颤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很短的时间,她醒转过来,身子一挣,抬手打出去一巴掌,然后起身跑开,坐到最后一排的座位上。

  崔小忆先是愤怒着,气喘得很猛。

慢慢地,她平息了。

她双手抱一抱自己的身子,没有觉得不舒服。

她的乳房甚至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被人拥抱了一回。

崔小忆愣一会儿,轻轻地说,我是该找个人嫁了呢。

  两个月后,崔小忆嫁给了中学教师吴起。

当她把这一决定告诉母亲时,母亲吃了一惊。

母亲说,怎么这么急呀?

崔小忆说,想嫁就嫁了呗。

你们不是怕我嫁不出去吗?

母亲说,那也不能太随便了。

崔小忆说,再等下去,不是我丢掉他就是他把我给甩了。

  崔小忆把结婚的消息带到单位,同事们也挺惊讶。

同事们说,前些日子你还在说将单身主义进行到底的。

崔小忆说,那是前些日子,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同事们又说,结一次婚不容易,你要把婚礼办好了。

崔小忆说,这世上的婚礼都差不多的,反正我得弄出幸福的样子来。

  婚礼那天,同事们都去了。

他们看见崔小忆穿着白色婚纱,脸上果真挺幸福的样子。

同事们说,难得的日子,得闹她!

宴席吃到一半,新郎新娘开始一桌一桌地敬酒。

敬到同事这一桌,被挡住了。

同事们说,我们做了阉,你抓一个。

说着端出一只碗,里边搁着三只纸团。

崔小忆说,这碗里装的全是圈套吧?

同事们说,圈套也是幸福的圈套。

崔小忆就抓了一只纸团,展开一看,上面写着:

新娘往嘴里装一杯白酒,或者咽下去,或者喂给新郎。

崔小忆说,你们知道我不会饮酒的。

同事们说,那就喂给新郎呀。

崔小忆笑了笑,把一杯酒倒进嘴里,然后贴住吴起嘴巴,把酒送了过去。

同事们嘻嘻地笑,说两只嘴巴真是紧密,做到了滴水不漏。

笑过了,又说,新郎也得抓一只。

吴起摆摆手说,我就免了吧。

同事们说,你是新郎你凭什么免呀。

吴起便也抓了一只,掩在掌心看。

同事们说,不用看也知道,这一回是高声朗读。

吴起只好盯着纸条,一字一句念道:

亲爱的求求你,为了制造一个漂亮宝宝,别让我喝酒。

  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

  婚后生活是不一样的。

以前崔小忆下班回家,虽然与父母在一起,但随时可以躲进自己房间。

现在没法玩孤独了,所有的房间都是两个人的。

以前崔小忆一个人待着,喜欢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翻书,有时也靠在窗边发发呆。

现在有吴起伴着,得不断地说话,说单位上的事,说饭菜的烧法,说电视剧里的某个人物。

到了床上,两个身子碰在一起,更是静不下来。

  在这方面,两个人都算是刚出道的新手。

开始的时候,他们忙而无序,常常抓不住要领。

吴起还学着书上说的,在行动前说些甜言蜜语,欲引得崔小忆高兴。

没有多久,崔小忆便明白自己不要听好听的,她要吴起的嘴巴用来动作,吻印自己身上高高低低的地方。

又过些时间,崔小忆觉得自已变成了一口井,整天汪着水,等着吴起来汲取。

崔小忆发现,自己竟是贪的。

  天气渐渐热了,崔小忆回到家中便摘掉胸罩,让薄薄的粉红背心裹着身子。

她的乳房不大,但翘翘的,隐在背心里很撩人。

吴起看见了,便放下要干的活儿,腾出双手去捉拿那双乳房。

崔小忆就躲闪,身子扭来扭去。

两个人进进退退,很快到了床上。

  一番厮杀之后,两个人从快活中撤出来。

崔小忆松了手脚卧在床上,心里又满足又茫然。

吴起则爬起来,裸着身子继续做家务。

他走动时,身上的那只物件无力地甩来甩去。

崔小忆盯着他,想:

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变化真快。

  夏天快过去时,他们差不多成了老手。

为了避免单调,他们做事的地点时常从床铺移到客厅。

客厅的地板比较开阔,适合两只身子的滚动。

吴起还学会了粗暴,喜欢把崔小忆的躯段拨弄成各种样子。

有时,他会把崔小忆的双腿举在空中,再慢慢弯向对面。

这时,崔小忆的嘴里会发出绵长而欢颤的声音。

过着这样的日子,时间就走得快。

夏天结束了,来了秋天。

秋天结束了,来了冬天。

冬天来临时,崔小忆发现了一个问题:

辛苦是辛苦了,欢乐也欢乐了,可身上不见一点动静。

她把疑问说给吴起,吴起也纳闷。

按说他们还没做好要小孩的准备也不愿意失去清闲的心境。

如果怀上了,八成会商量着打掉。

可是现在该来的不来,心里便不服气,隐隐还有点虚。

吴起说,是不是咱们不够努力?

崔小忆说,你不瞧瞧咱们都努力成什么样子了。

吴起说,要么是不凑巧,每回都不赶趟儿?

崔小忆说,也许是吧,这种事谁知道呢。

  这样说过,各自长了一个心眼。

这心眼搁在做爱的过程中,就稍稍有些乏味。

好在他们并不真的要赶制什么任务,又想想来日方长,便不在意。

  随着气温的下降,他们初婚时的热情渐渐淡去,想留也留不住。

有时候,他们会坐在客厅地板上,打开空调,让房子热起来,也让自己的身子热起来。

等热够了,两个人才慢慢脱掉衣服,相互缠在一起。

完事之后,他们裸着身子躺在地上,疲懒得不想说话。

因为躺得随意,崔小忆的脸有时会挨着吴起的腿,这样吴起的那物件便摆在崔小忆的跟前。

这只物件几分钟前还属于崔小忆,现在已属于吴起了。

属于吴起的这只物件眼下耷拉着,无精打采的模样。

崔小忆挪挪身子,让脑袋离开吴起的腿,去接近吴起的脸。

吴起的脸倦乏着,也是无精打采的模样。

崔小忆暗忖,如果他看我,是不是也看到一脸的不景气呢?

  又过一些日子,天气转暖。

崔小忆除去臃肿衣服,换上了春装。

身穿春装的崔小忆凹凸有致,依然轻盈。

到了单位,有人说她的身段好。

过一会儿,又有人说她能守得住形儿。

这种话崔小忆做姑娘的时候听过许多遍,觉得挺受用的,现在听在耳里,却有些不一样。

她低头瞧着自己扁平的腹部,决定上医院看看。

回家跟吴起一说,吴起也同意。

吴起还说,没事最好,有啥故障就治它一治。

  一天上午,他俩请假一起去了医院。

这是一家中西医结合医院,有着一个琉璃瓦装饰的华丽大门。

他们从华丽的大门进去,在里边待了好几个小时。

待他们从大门出来,好心情已经丢掉了。

一张化验单让吴起的脸变得苍白――他摊上了弱精症,一种挺没意思的病。

这种病崔小忆以前在一部电视剧里见过,好像是安排在一个白净的小男人身上。

现在,吴起也学起了小男人,一边走一边腿软,嘴里不停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崔小忆瞧着他,心里挺难过。

她说,没事的,有故障就治它一治嘛。

  从此吴起与熬药打上了交道。

他拎回一大袋中药,堆在冰箱顶上。

渐渐用完了,又取回一大袋,冰箱上面再没空闲过。

每天上午和晚上,他会准时出现在厨房里,打开药罐,让一大团蒸汽腾空而起。

屋子里的药味积攒久了,便固定下来,敞开窗户也挥之不去。

在用药的同时,他没有放弃床上的功课。

与以前不同的是,他现在的每一次肉搏都像在证明药效。

掺了这样的心思,做事的感觉便有些变质。

崔小忆说,其实你不用想得太多,生不生孩子那么重要吗?

吴起急着说,我就是要生一个瞧瞧!

崔小忆不吭声,心里想:

只怕你射出来的不是精子。

而是药剂。

  过了两三个月,崔小忆陪吴起去医院复诊。

复诊的结果不出崔小忆所料,弱的还是弱的,什么也没改变。

回家路上,吴起勾着脑袋,一句话不说,经过天桥时,遇上一长队幼儿园的孩子。

孩子们相互牵着衣角,嘴里咿咿呀呀唱着什么。

吴起默着脸站在那儿。

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走过。

  这天夜里,吴起睡不安生,半夜腾地坐起身,大睁着眼睛。

崔小忆被弄醒了,吃惊地瞧着吴起。

吴起说,我做梦了,梦见有一个儿子。

崔小忆说,还是儿子呀?

吴起点点头说,是儿子。

崔小忆说,挺好的事儿,赶紧搂着儿子睡个好觉吧。

吴起一把拽起崔小忆,脸对着脸说,我真的想要一个孩子!

崔小忆说,你瞎闹什么呀,现在有许多丁克家庭,什么都不要。

吴起说,他们不要我要。

崔小忆说,你别玩变态,你要我还不要呢。

吴起说,我不愉快,凭什么这种事摊在我身上。

崔小忆说,你这话跟上帝去说吧。

吴起说,上帝是什么呀,上帝是他妈黑哨!

  接下来的几天。

吴起把自己丢进忧郁里。

晚上的好时段,他坐在客厅地板上,不看电视剧或者足球赛,而是听一些伤愁的歌曲,歌曲中他脱净衣服,点上一支烟。

一边吐着烟雾一边盯着自己的物件。

在他的操纵下,那物件一会儿竖起一会儿又软掉。

有一次,他将烟头慢慢伸向物件。

崔小忆在旁边瞧着,差点叫出声来。

不过他只是把烟灰弹在物件上。

  好在这样的情形没有持续太久。

一日傍晚,吴起从学校带回一张报纸,高兴地指给崔小忆看――上面写着市中西医结合医院成功诞生第三代试管婴儿的消息。

崔小忆说,什么意思呀?

吴起说,前些天光顾着吃中药,没想到还有试管婴儿这一招。

又说,把我的东西放在试管里培育,弱者必不弱也。

崔小忆说,看来你不造出个人来不会罢休。

吴起说,我是个俗人,想法就有点俗。

你不是俗人呀?

崔小忆说,我也是俗人。

吴起说,那咱们别装高尚,生个孩子吧。

崔小忆说,生不生孩子跟高尚有啥关系?

吴起说,我觉着你高尚得不想要孩子了。

崔小忆说,你这么说,倒像是我的不对了。

你以为我真怕生孩子呀!

吴起说,那就好。

我喜欢你的肚子慢慢隆起来,隆起来像只球。

崔小忆说,吴起你真是个混球!

  过两天,两个人又去了中西医结合医院。

这次接待他们的是―位长条脸、鼻子却挺宽的中年医生。

宽鼻子医生说,这试管婴儿要是搁在以前,一般需要五十至五百万个精子装到试管里。

宽鼻子医生说,现在,我们有了单精子穿刺术,做到了一个精子也能做父亲。

宽鼻子医生又说,但这条精子得有力气,得朝气蓬勃,不然即使结合成功,畸形率也会很高。

吴起说,医生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宽鼻子医生说,你的精子太虚弱,无法在试管里施展才华,所以你们只能选择捐献者的精子。

吴起说,我先试试嘛,试管不就让人试验的吗?

宽鼻子医生摇摇头说,试管也是强壮者竞争的舞台呀。

  从医院出来,吴起又变得沉默不语。

崔小忆说,吴起你的样子看上去有点酷。

吴起不吭声。

崔小忆说,也许那宽鼻子说得不对,凭什么他说了算。

吴起还不吭声。

崔小忆说,要不咱们去喝点酒吧。

这回吴起点了点头。

俩人朝一家酒店走去。

快到酒店时,人行道上热闹着一堆人,原来是计划生育宣传活动。

一位宣传员见他俩走来,手里递出一小盒东西。

崔小忆一扫眼,知道是避孕套,赶紧摆手。

宣传员视她的摆手为害羞。

将小盒子硬塞进她的挎袋。

  俩人进了酒店,找一张桌子坐下。

崔小忆取出小盒子看了看,正要丢掉。

被吴起拦下。

他把玩几下,收到自己衣兜里。

俩人点了菜,开始饮酒,崔小忆以为吴起要借酒消愁愁更愁,便等着。

但吴起没有,他喝掉一瓶啤酒打住了。

俩人吃了一顿挺平静的饭便打道回府。

到了家里,吴起又坐在客厅地板上听忧伤的歌曲。

歌曲给了他灵感,他掏出兜里的小盒子,撕开一只避孕套放在嘴边鼓吹,很快避孕套膨胀开来,成为一只硕大的气球阳具。

他手一碰,大阳具便在空中飘来荡去。

  从这天起,两个人做爱的欲望渐渐淡了。

吴起开始挂心学校的事,有事没事都待在学校里。

天黑了才慢腾腾回家。

崔小忆在公司里勤奋起来。

别人推诿的业务也揽过来,整天在电脑前敲敲打打,把自已弄得很累。

晚上回到家,两个人都觉得空闲的时间太多,有时躺在床上脑子里觉着该干点什么,手脚却懒得动弹。

相互望望,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一种虚飘的东西。

  周末的时候,他们会睡个懒觉。

懒觉睡过了,还觉得时间花不完,两个人就坐在地板上打扑克,谁输了谁喝一杯矿泉水。

这是吴起大学时代经常干的傻事,现在推广到了家里。

玩了一小时,他们各喝下五六杯水,肚子里开始响起晃荡的声音。

然后他们站起身,踱到阳台上看街景。

所谓街景不过是一条小马路,上面卧着一些树影,树影上走着一些人。

这些人表情平淡,行步平稳,正常得让人生气。

  他们只好又走回屋子,坐在地板上。

吴起说,咱们还得弄点事儿做,譬如生个孩子。

崔小忆说,你又提孩子的事,烦不烦人呀。

吴起说,别人的精子就别人的精子,咱们生一个吧。

崔小忆说,这话好像不是你说的。

吴起说,是我说的。

崔小忆说,你什么意思呀,让我肚子装一个孩子,这孩子却不是你的。

吴起说,我想开了,我大彻大悟了。

崔小忆说,吴起你看看我。

吴起把目光递给崔小忆。

崔小忆说,在你眼睛里,我看到的是一团迷茫。

  过一会儿,崔小忆说,其实你我心里明白,咱们并不真的想要孩子。

吴起不言语。

崔小忆说,除非咱们找到说服自己的借口。

吴起说,那咱们找找吧。

崔小忆说,你说说看。

吴起说,生一个试管婴儿,总比领养一个孩子好。

崔小忆说,可咱们压根儿没打算领养什么孩子。

吴起说,周围有许多人盯着你的肚子,你的肚子鼓起来,连他们也踏实了。

崔小忆说,你惦记他们干嘛呀,我又不是为别人活着。

吴起说,家里有个婴儿,慢慢长大了,突然管我叫爸爸,这种感觉一定挺奇妙的。

崔小忆说,这有什么奇妙的?

吴起说,一个本来跟我没关系的人,却管我叫爸爸,这还不够奇妙吗?

崔小忆说,吴起你找的都是些什么破借口呀!

  崔小忆在吴起的陪同下,又去医院找那位宽鼻子医生。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崔小忆在医院里进进出出。

她做了先期检查,用了促排卵药物,然后她的卵子被拿到实验室与一只陌生的精子激情遭遇。

差不多两个月后,一个小小的生命才在她的体内安下家。

  崔小忆很快发现,怀孕会导致性情的变化。

她不喜欢坐在电脑前了,不害怕吃零食添肥了,不愿意在人多的地方挤来挤去了。

有时候,她会想象肚子里的东西。

她觉得肚子里有一条鱼,在游来游去。

  晚上没事了,崔小忆躺在地板上打开手脚,很倦懒的样子。

吴起坐在旁边,盯着她。

他从她的脸上看到了跟以前不一样的东西。

吴起说,你挺满足的。

崔小忆说,我觉得挺有趣的。

吴起说,你快做妈妈了。

崔小忆说,我肚子里养了一条鱼,一条尾巴摆来摆去的小鱼。

吴起把脑袋伏在崔小忆肚皮上,听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听到。

吴起说,你说的小鱼其实是精子,精子在你肚子里游动。

崔小忆摇摇头说,不是精子,是小鱼。

吴起说,那咱们猜一猜,小鱼的father是谁?

崔小忆说,你愿意猜,我就愿意听。

吴起说,也许是一位科学家,脑门很光滑的科学家。

崔小忆说,嗯。

吴起说,也许是精力多得无处释放、样子像希特勒的激进分子。

崔小忆说,嗯。

吴起说,也有可能是一位长条脸上搁着一只宽鼻子的妇科医生。

崔小忆说,为什么把他也捎上呀?

吴起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崔小忆咯咯笑起来说,吴起你他妈的真损!

  以后日子,崔小忆似乎找到了孕妇应该有的种种感觉。

她让吴起陪着散步。

她让吴起做好吃的。

她还拖着吴起上百货超市,对着一堆婴儿物品挑个不够。

肚子里的小鱼让她忽视了身边的变化。

  其实吴起的变化是明显的。

在课堂上,他时不时讲错嘴,引得学生们发出一阵阵嬉笑。

下班途中,他过斑马线会闯红灯,让几辆车子同时在他跟前嘎地停住。

在家里,他喜欢在餐桌前拖得很久,一个人慢慢地呷酒,把脸喝得很红。

  一天晚餐后,吴起从餐间走到客厅,宣布似的说,我不行了。

崔小忆看看他的红脸,有些不明白。

吴起说,我叫吴起,可我起不来了。

崔小忆明白了,一笑说,你谦虚了。

吴起说,我没谦虚,我他妈没有谦虚!

崔小忆心里晃了一下,记起俩人确实很久没缠绵过了。

她突然拿不准他说的是不是赌气的话。

崔小忆说,你把衣服脱掉,我马上能让你起来。

吴起摇摇头说,天气挺凉的,我不脱衣服。

崔小忆说,你为什么为什么呀?

吴起说,你使劲想一想,自打你怀上孕,我在你跟前脱过衣服吗?

  这天晚上,两个人睡不熟。

夜深时,崔小忆侧转身子,用手去亲密吴起的那只物件。

亲了许久,掌握的内容始终没有充盈起来。

她撒了手去摸吴起的脑袋,竟摸到一脸的泪水。

  第二天起床,吴起脸色有些灰,眼睛下面显着青筋,头发乱得走了形。

他走入卫生间刷牙,嘴边形成一圈白色的泡沫。

崔小忆跟进卫生间,站到他身旁看镜子。

镜子里的吴起神情淡漠,身子像是变小变轻了。

崔小忆不知讲什么好,半晌才说,你头发长了,该去修修了。

  但吴起没有马上去修发。

他甚至举一反三,连胡子也不刮,让胡须和头发一起生长了好几天。

他的样子变得有些沧桑,差不多成了半个哲人。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走进理发馆,除去所有头发,打造成一颗圆溜溜的光头。

然后,他平静着脸回家,让崔小忆吃了一惊。

崔小忆说,你一会儿蓄着长发,一会儿理成光头,有什么根据吗?

吴起说,没有根据,我就想让脑袋凉快凉快。

崔小忆说,你看上去有点像和尚呢。

吴起说,你这是夸奖我还是埋汰我?

崔小忆叹口气说,吴起你说话的时候,我觉得你挺远的。

吴起往前迈几步,说我走近了。

崔小忆伸出双臂箍住吴起,两个身子紧贴在一起。

贴了一会儿,崔小忆的手臂松开。

她心里说,你还是挺远的。

  周日上午,天气不错。

吴起起了兴致,要出去走走。

崔小忆问去哪里。

吴起说去仙岩吧,去看看那里的溪水。

仙岩是个小巧玲珑的风景区,有一只碧绿的水潭。

很多年前,朱自清去游玩过,感觉甚妙,写了一篇散文。

散文让那只小水潭添了身价。

  俩人来到车站,登上一辆快客。

路程不远,半小时便抵达了。

下了车,前行十分钟,又爬坡十分钟,眼前出现了那只水潭。

此时正是深秋,潭中的水盈盈的,绿得彻底。

阳光打在上面,又让绿透了明。

许多年前,朱自清站在这里说:

这平铺着,厚积着的绿,着实可爱。

又说:

我舍不得你;我怎舍得你呢?

我用手拍着你,抚摩着你,如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他说得挺好。

  看够了潭水,两个人慢慢往回走。

下了山坡,吴起说,我带你到一个地方走走。

崔小忆以为是另一处景点,跟着走。

走了一会儿,穿过一片林子,猛地撞见一个寺院,大门悬匾上写着“仙岩寺”。

两个人进了院门。

先遇见一个方形放生池,放生池往北坐着大雄宝殿。

吴起突然说,几年前我在这儿待过,待了半个月。

崔小忆一愣,心想原来今天你是带着我故地重游。

  两个人在放生池边的石栏上坐下。

吴起摸一下脑袋说,前几天你说我像和尚,现在待在寺院里,是不是更像了?

崔小忆说,在这儿待着,反而不像了。

吴起一笑,指着大雄宝殿说,当初我在里边学着打坐,心里挺静的,突然那东西就直了。

崔小忆说,这个你说过。

吴起说,几年过去,身边有了一个女人,我的东西却不行了。

崔小忆说,忆昔论今,你一定想说明什么?

吴起说,崔小忆,我们离婚吧。

崔小忆没有惊讶得跳起来。

她想一想说,是因为肚子里的小鱼吗?

这可是你动员我要的。

吴起不吭声。

崔小忆又说,若是为了这个,我去把小鱼打掉。

吴起说,瞧这个水池,是放生鱼儿用的。

你的小鱼也得留着,不然是一种罪过。

崔小忆说,也许打掉小鱼,你的身体就恢复了。

吴起说,你我心里都明白,这两件事其实没什么关系。

  两个人沉默一会儿。

崔小忆说,在寺院里谈离婚,我觉得挺滑稽的。

吴起说,那就谈点别的。

崔小忆说,这寺院挺好的,你是不是还想着以后来这儿打坐?

吴起摆摆头说,你说得对,我端着光头也不像这里的人,我他妈尘根未净呢!

  两天后,俩人去了民政局。

  办完手续回来,吴起收拾东西走了。

崔小忆躺在床上想事情,想了半天把自己想困了,便睡过去。

夜深时,她醒了,醒了就接着想事情。

她想,我跟吴起没有关系了,可我跟另外一个男人还有关系。

崔小忆用手摸摸肚子,肚子依然扁平,小鱼静悄悄的。

她又想,小鱼是我的,也是别人的,我干吗要与别的男人连在一起?

这样想着,心里便有些乱。

  她起身去厨房取来一只碗,又找出一张纸撕成三片,用笔分别写上“科学家”、“激进分子”和“妇科医生”,揉成团儿丢在碗里。

她端着碗进了客厅,坐在地板上。

她对自己说,我倒要看看,这个不认识的男人是什么人。

顿一顿,她又说,我赌一把,如果是科学家和激进分子,就把小鱼生下来,如果是妇科医生,就打掉。

  她盯着碗,吸一口气,伸手拣出一只纸团,放在眼前慢慢展开,跳入眼中的是四个字――妇科医生。

她愣了愣,脑子里出现一张安着宽鼻子的长条脸。

崔小忆突然觉出一种黑色的幽默。

有点想笑,停一停,她哭了。

  转过一天,崔小忆去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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