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羊尼拉.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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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羊尼拉

头羊尼拉

1

尼拉这个名字可不是它自己要的，也不是它的父母起的，它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因为它根本不知道这个名字好听不好听，到底又是什么含义？

但它的确就叫尼拉，这是改变不了的一个事实。

2

它只知道在第一个东家的大院子里看见它现在的这个主人。

当时东家的院子里来了很多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从外地来的，他们有的是自己开了专车，有的是坐上公共汽车，而有的则是坐了顺路车，都风尘仆仆的充满着某种期盼，间或也有疑惑的。

东家手拿一大叠子彩色招贴，那上面印有尼拉的彩色照相，几乎称得上是高调特写镜头，东家情绪高昂，神采飞扬，指着招贴上的尼拉唾沫四溅地说着什么，时而还信誓旦旦的拍着自己的胸脯，所有的人都围到了羊圈栏栅的外面，满眼是好奇与惊奇交织着的目光。

尼拉看到它现在的主人第一个掏出了一大扎的东西，是纸一样的，只是不同于那彩色的招贴，只有招贴的三分之一那么大，也有些花花绿绿的图案，两手明显的是在颤抖着。

而东家接过东西时毫不含糊的利索而又快捷，数点张数时的动作是异常的快速中充满着大度与信任。

尼拉就这样被易换了主人，一路上它承受着主人全心全意、无微不至的关照，它第一次享受了最高的礼遇，它显得诚惶诚恐，又莫名其妙，但它最终还是确认主人对它是毫无恶意的。

3

到达新的家似乎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光火车上的颠簸就经过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这是一个不大的村子，就座落在一个不大的小山坳里，四周有些不大的山丘，山丘上到处是灌木和草地，也有一些不大的杉木林子，有一条不大的河流，或者更明确地说是一条大一些的溪流顺着一道不大的山沟欢快地流淌着。

这是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而且气候也应该是那种温暖舒适型的。

但给它的感觉却是濡热难耐的。

主人家还不算寒碜，有一个不算小的羊群，大小山羊二百多只，就是当地土生土长的那类品种，个头儿偏小，颏下长着一小撮山羊胡子，纯一的白色，公羊呢长着一对长而有点弯曲的羊角，屁股下面吊着一只圆鼓鼓的卵袋子，走起路来耀武扬威的，嗓门宏亮中略带嘶哑，是羊群里领头的，另外还有三四只虽成了年但还没达到头羊的体魄和威望的公羊。

但尼拉是不一样的，虽然它身上的毛还是以白色为主色调，但脊背上有一条纵向的黑褐色的色带，个头儿也比它们大许多，更重要的是它屁股下面的卵袋子几乎是它们那个头羊的两倍还多，使它每走一步都十分骄傲地左右晃荡。

但有点遗憾的是它头上的羊角卷曲得要厉害一些，几乎丧失了做为利器的主要功能。

尼拉第一次被放入羊群的时候，立刻引起很大的骚动，几乎所有的母羊们都无不惊恐地避让着，并且是躲在了那只头羊的身后，而那只头羊高昂着头颅，朝它瞪着一双充满了红褐色的眼睛，同时发出示威的叫声。

尼拉多少是有点怯场的，因为这里的一切对它来讲都还是陌生的，是完全的陌生，它无法准确地估计随时会发生的事情，以及事情到底会严重到什么程度。

就在尼拉担心并彷徨的时候，那头羊就朝它迈出了骑士一般威武的步子，四只蹄子有力地敲打着地面，发出“笃，笃，笃”的响声，而且头犟得象钢浇铁铸似的，从喉咙里发出低沉而雄壮的吼叫声。

尼拉不由得向后倒退了两步，这就更加助长了对方的威风，那公羊豁地腾起四只蹄子，低挖着脑袋用两只斗角径直地就朝它猛冲过来，尼拉只得仓促应战，只听“咔”地一声闷响，四角碰了个正着，但尼拉基本还是稳住了阵脚，它那个大的优势显现了出来。

随后，四只角就连钩带挖的纠缠在一块，此时对方那略带弯曲的羊角就发挥出里凌厉的攻势，两只角就象两把犀利的匕首，只一两个回合就给尼拉造成几处创伤，而它那过于卷曲的羊角只能在对方的头上磨蹭，顶多也就磨下了几根羊毛而已。

尼拉退却了。

它家的主人手提着牧羊的鞭子，大声的呵斥着，并且显然是对着那个山羊的，因为他的鞭子朝着那山羊的方向甩了几声脆响，那公山羊及其羊群立刻慌乱地奔跑起来，只听主人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他逮住同样有些惊慌的尼拉，在它受伤的部位上轻轻的按摸了一会。

4

太阳就象一枚鲜红的蛋黄，圆润而光亮，在那蛋黄的四周，布满轻纱一般透明的暮蔼，暮蔼缓缓的散开的时候，那枚蛋黄就“咕噜”的一下滚落到了山梁的后面。

尼拉是跟着羊群的后头进的羊圈，它站在哪儿，哪儿就会很自然的空出一块地方来，而且那山羊总是满眼敌视的瞅着它，在山羊的屁股后面，就是或卧或站、不住的弄出各种响声的羊群们。

尼拉不得不有所提防。

这时，主人家的俩口子拉开栅栏门进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根绳子，羊群避让着，那公羊更是机灵地在羊圈的边沿游走，但主人就是冲着它进来的，他手中的绳子一下就套住了山羊的角，山羊挣扎着，四只蹄子使劲地向后蹬着，蹄子下的泥土抠出一道道的槽印，“咩咩”的叫声迅速在整个羊圈里响成一片。

但它终于没能挣脱主人的绳索。

夜幕已经降临，主人家里的灯光愈来愈亮了。

山羊的叫声就在灯光的后面，“咩咩”的叫声凄凉几近绝望，恐惧随着夜色的加深而迅速的在整个空间弥漫开来。

但这恐惧终于没有让死亡控制，那公羊的哀鸣也只是几声毫无必要的求救而已。

5

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尼拉不仅经历了自己生命中的大变迁，而且更是经受了一场极度恐惧的演变。

其实，在这场改变它命运的大变故来到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在体验一种有悖于它自身生命运行规律的外力的冲击，而这种外力的制造者无疑的非人类莫属了。

它的第一任主人对它的特别的“关爱”使它身体的内部感受到了很大的变化。

主人总是很仔细的给它喂养很鲜嫩的青草，然后再给它洒上一些东西，这种东西的味道完全不同于青草的甘甜，但又不是特别恶劣到不卒下咽的程度，它还可以保持勉强的食欲，直到吃饱喝足了。

同时，它还定时的被强制接受肌肉注射，那种尖利的刺痛感觉它还一直刻骨铭心。

尼拉经过一短时间的特别“关爱”，它是明显的长胖长壮了，几乎就是一个斗士的魁伟身材，而且另一样东西给它一种更为强烈的感受，就是它的卵袋子几乎膨胀了一倍还多，但小鸡鸡则基本上没有什么动静，与它的同类毫无二致。

尼拉对人类的这些举动是完全的陌生，完全的抗拒，但它又完全的无能为力。

直到它被动完成生命的大迁移来到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它还是在做完全的抗拒，但又是完全的无能为力。

但令尼拉总感到幸运的是，它的新主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同前主人一样在偏爱着它，袒护着它，甚至不惜动用一切强力手段来庇护它。

就在昨天晚上，那头公羊被拉出去以后，求救与绝望的哀叫持续了好长的时间，等它再次被放回羊圈时，羊群里对它耳厮鬓摩间发出低低的叫声中无不充满着疼爱与抚慰，同时哀怨之情又在整个羊圈里弥漫扩散了一个通宵，而那头公羊间或发出的短促的低吟更是流露出无比的惆怅。

果然，就在天光大亮，它们又被打开羊圈放牧的时候，尼拉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头公羊的两只角被锯掉了，而且在锯口边缘又被钢锉磨光了棱边，使它完全去丧失了格斗的利器。

尼拉只是感到那头公羊一夜之间的变化巨大，而还没有意识到它已在主人的主导下又顺利完成了一个重大的过渡，它应该或有可能完全接受已降临到它头上的那个巨大优势，除非它尼拉从根本上完全是一个无能的家伙，看看它一身的肉膘，特别是那一个几乎是硕大无朋的卵袋子就足以威风八面了。

但那头公羊可不这样认为，它的头颅依然是高昂着的，在羊群运动时产生的嘈杂声中，它的叫声是一种嘶哑着的震撼，有一种磁性和威慑的力量，它看到尼拉是依然是两样充满着一种红褐色的光芒，身上的每一根毛都闪射着锋芒。

有两次它又要一跃而起地蹿到尼拉的身上，但主人响亮的鞭声已经早早地在空中炸响。

6

尼拉很快就发现它自身与羊群存在着明显的差异。

那些个羊们虽然个儿比它小了许多，更不及它膘肥体壮的，但这也恰恰使它们能够十分敏捷地奔跑跳跃，上坡是的速度更是快的多，常常把尼拉远远的甩在后头，有时主人不得不扬鞭催促它一下。

而且，那些羊们还不时直立起两只后腿，攀到灌木的上端吃上鲜嫩可口的树叶，这是尼拉很难做到的，这就难免使它在取食的速度和数量上都明显的不如对方，甚至也不能不影响到取食的质量。

这样也就自然地延伸处另一个问题，就是吃不饱。

它大一些的体格自然也就需要多一些的食物，可往往是供不应求，而绝不是食源的匮乏。

但落后的尼拉恰恰远离了羊群，使它得以看到了羊类们永远也解读不了的一个场面。

尼拉忽然听到前面一快石头的后面发出一种奇怪的响声，它不知道是两个人的嘻笑和在地上的滚动声，那是它的男主人和一个很年青的女人制造出来的。

尼拉看到两具白晃晃的身子，是白得耀眼，白得透亮，白得鲜嫩，白得特别的那个，而且一个在上一个在下的运动又特别的那个，低低的呻吟声和粗粗的喘息声交替而又交织着。

但是尼拉只是看了一眼，它的惊异只是一种出于本能反应而已，它什么也看不懂。

过了好一会，只见他们提衣系裤的站了起来，男主人一路小跑的上山坡，而那个女的则坐在那个大石头上，不停的清理着身上和头发上的树叶和草屑，是满脸的阳光灿烂。

时间不长，就听到山上边传来了“咩咩”的羊叫声，而且是立刻就叫声连成一片，只见主人背了那头锯了角的公羊很快地走下坡来，后面的羊群也纷纷的跟着跑了下来。

主人来到大石头前停下，用一根粗绳把羊系好了，示意那女的把羊牵着，可那羊死活不走，而且山上的羊群就快要追上来了。

这时，山下的路上传来了隆隆的响声，一台手扶拖拉机恰好从这里经过，主人又很快地背起羊，女人在后面托着绳子，几乎是小跑着就赶到路边，正好拦住了车子，他们与车上的人只简单地说了几句的话，就七手八脚的把那羊丢上了车，又用绳子在栏杆上系好，那女的也显斯文而娇气的上了车。

那羊群站在路边，望着渐已远去的车，只是“咩咩”的叫着，而那公羊的回应声在拖拉机的轰鸣声中显得微弱又断断续续，而且渐行渐弱，直至完全消逝。

7

显然，尼拉在这新的环境里所暴露出的弱点已被它的主人观察到了，它被关到了一个专门制造的小羊圈里面，而且每天晚上都会有一小捆的草料供它慢慢的享受，这使得在仅一栏之隔的羊群们无不睁大了眼睛注视着尼拉，以及尼拉面前诱人的草料，满眼是不解的疑惑和强烈的羡慕。

这样一来似乎真的万事大吉高枕无忧了，原来的头羊已远走高飞了，而且肯定是不复回归了，剩下的几只公羊只是“几只”而已，还没到“几头”的程度。

尼拉没有了直接的威胁，甚至是强势对它的打压。

它开始有些闲心地向那些母羊靠近了，还用鼻子闻闻它们的屁股，有时在它们撒过尿的地方寻寻觅觅的，但那些母羊们似乎对它不冷不热的，它大声的叫唤时也很少有它们的回应声，而且一直很糟糕是的尼拉始终是跟不上它们的步子，它常常紧走慢赶的很吃力，这可真是心有余而力不逮，不怪它不努力。

使尼拉又感不安的是，那几只公羊中的一只开始对它怀有敌意了，当它再次随意的去靠近或追逐某一只母羊的时候，那个家伙竟然也敢跳到它的面前角斗了，而且其用力之猛几乎不比那头公羊差，尼拉那卷曲的羊角简直发挥不了作用，它是完全凭借了自身的体重才得以稳住阵脚的。

这样的发展趋势对它是十分的不妙。

它唯一具有的优势就是主人每天给它开的“小灶”，有了这个“小灶”，它尼拉就可以保持体魄的魁伟与强健。

而且，尼拉马上又有了惊奇的发现，那只能够、并敢于向它挑战的公羊又消逝了。

在山坡下那个四壁洞穿的哨棚里，它又看到了主人的一幕，与那天在山坡上的石头后面看到的差不多，但又不是原先的那个女的，俩人一阵“急风骤雨”似的缠绵之后，它就听到了那只公羊的叫声，但这回追上来的羊们要少一些了，而被抓的公羊最终的命运却是一样的，一样的彻底消逝了。

以后这样的事件是隔三岔五的就有一次，有时是在玉米地里，有时就在一棵树下，至于那女的呢，是一次一个新面孔，每个面孔都是亮丽又妩媚，而且全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阳光操作”，场面离奇而玄奥莫解。

最后，几只长了角、能斗角的公羊们全都消逝了。

8

又是一个黄昏，太阳早已没了日正中天的劲头，有些蔫蔫的，但还是很亮很圆的，薄薄的雾气刚刚腾起几缕丝缦。

尼拉就站在那个大石头上，而它的主人就在不远的坡下刚刚睡醒，他正眯着眼睛，斜着朝山坡上的那块石头望过去，西下的日头离石头很近了，尼拉静静的站着，注视着前面。

那个日头成为尼拉唯一亮丽的背景，正好就挨着尼拉的屁股下面，就象一个圆圆的气球，挂着。

尼拉短促的叫了一声，嗓门不带嘶哑，但不宏亮。

这时，传来了清脆的羊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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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芹

2007年1月22日星期一

注：

头羊即羊群中领头的羊，也是角斗的冠军，在羊群中的地位最高。

动物是构成自然生态中的一大门类，而人则是构成社会生态的唯一主角。

我只写故事，至于是哪一层含义的，我相信读者远比我高明，而又不会曲解。

我是社会的人，我不能不写社会层面的东西，虽然这个短篇表面上看好象是写家禽动物一类的。

谢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