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秀莹《笑忘书》中篇小说.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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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秀莹《笑忘书》中篇小说

付秀莹《笑忘书》(中篇小说)

付秀莹《笑忘书》(中篇小说)冤家

怎么说呢,我姥爷这个人,在旧院,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物。

我姥爷比我姥姥小。

关于这件事,我姥姥总是不太愿意提起,有一些讳莫如深,我猜想。

也有一些惭愧的意思在里面。

其实。

有什么可惭愧的呢。

那个时候,在乡下,多的是这样的例子。

女大三,抱金砖。

乡下人,都信这个。

其实,单从容貌上说,我姥姥长得娇小,我姥爷呢,高大健壮。

两个人站在一起,倒是我姥爷胡子拉碴的一张脸,显得老相了。

当然,从心性上,在我姥姥面前,我姥爷更像是一个小孩子。

我说过,我姥爷是家里的独子,祖上呢,也曾经繁盛过,到了我姥爷的父亲这一代,已经衰落了。

我姥爷的母亲,我已经记不起她的模样了。

只是听我姥姥讲,是一个很厉害的婆婆。

对我姥爷,管教极严,把家道中兴的心愿,都寄托在这棵独苗身上。

然而,世间的事,往往就是这样奇怪。

我姥爷的性情,怎么说呢,却是有那么一种破落公子的散淡和放任,也有那么一些看破红尘的意思。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源于他曾经繁华的家世旧梦。

当然了,这只是我的胡乱猜想罢了。

在旧院,我姥爷是一个很奇特的角色。

我姥姥,包括六个女儿,一门的女将,旧院,简直就是一个女儿国。

我姥爷呢,因为性别的优势,取一种超然物外的态度。

他看着一帮女儿们唧唧喳喳吵作一团,我姥姥,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同女儿们生气,他只是微微一笑,一脸的淡然。

我姥爷全部的心思,都在他的那杆猎枪上。

那可真是一杆好枪。

据说,这杆枪,颇有些来历,我也曾经苦苦追问过,姥爷却总是神秘地一笑,想知道?

我说想。

姥爷却忽然缄了口,沉默了,他的脸上,有一种辽远的神色。

这个时候,如果再问,我姥爷就会照例在我的头上轻轻敲一个栗枣,叱道,小屁孩,刨根问底。

家里的事,我姥爷基本上是放手的。

有我姥姥和几个女儿,似乎也用不着他操心。

即便是地里的庄稼,我姥爷也不是特别的热心。

你相信吗?

一个庄稼汉,庄户人家的儿子,一家之主,一个乡下的大男人,竟然对庄稼的事一知半解。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姥爷这一辈子,能够在乡村里活得优游自得,说到底,都是一个奇迹。

如果是识文断字的读书人,仗着满腹经纶,不事稼穑,也就罢了,可是,我的姥爷,他竟然是目不识丁的粗人。

乡下人,尤其是,乡下男人,有谁不知道耕耙犁种的事,有几个不懂得二十四节气,不擅长使牲口赶车?

可是,我姥爷偏不懂。

关于乡村农耕,关于一个乡下人日常生存的这一套活计,他全不懂。

他不是愚笨。

他是无心于此。

我很记得,姥爷在地里锄草,锄一会儿,歇一会儿,锄着锄着,竟然被一只黄鼬引跑了。

我姥爷的说法是,那只黄鼬鬼鬼祟祟,说不定,就是前天夜里偷走芦花鸡的罪魁。

还有,黄鼬的毛色极好,他正缺一顶御寒的帽子。

对此,我姥姥简直气得咬碎了银牙。

怎么就嫁了这样的男人!

她恨恨地把锄头砍进地里,只觉得委屈得不行。

她想起了每年春耕秋种,人家的男人吆喝着牲口,在田野里如鱼得水,自在又神气。

可是,自己的男人,却从来不敢指望。

我的姥姥,刚刚嫁过来,不满一年,便几乎学会了地里的全套活计。

她耕耙,播收,像男人一样,驱策着高大的牲口,引来四野里一片叫好。

后来,我的记忆常常回到芳村的田野上,那时候,我年轻的姥姥,俊俏,爽利,能干,她站在耙犁上,一手挥着鞭子,口里清脆地吆喝着。

春天的阳光洒下来,有几点溅进她的眼睛里,她的眼睛湿漉漉,亮晶晶,她的鼻尖上也是亮晶晶的。

她出汗了。

三月的风,还有些寒意,把她的脸蛋子吹得透红。

芳村的人,似乎从一开始,就看惯了这样的场景。

田野里的男人们,我猜想,一定有怜香惜玉的汉子,然而,他们竟然也不敢贸然地上前来,帮我姥姥掣一掣牲口那暴烈的缰绳。

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暗中为她捏着一把汗。

这些大男人,他们是被这个小女子脸上的神情给震慑了。

有时候,他们也会暗地里骂一骂我的姥爷。

算什么男人!

这么好的女人,他竟然忍心!

然而,终究是沉默了,至多,不过是叹一口气。

人家是夫妻。

是苦是咸,旁人,谁能够尝得分明?

这个时候,我姥爷往往是在河套的林子里消磨。

我们这地方,没有山,一马平川的大平原。

这条河,据说早年间河水丰沛,只是,到我懂事的时候,已经基本干枯了。

只留下一片大河套。

这个河套,在我的童年时代,是一个神秘而诱人的所在。

我至今记得,河套里,临近河堤的地方,种满了庄稼,多是花生和红薯。

这种沙土地,最适合种红薯。

红薯有白皮,有紫皮。

白皮的,往往是红瓤。

紫皮的呢,则一定是白瓤的。

这两种红薯,红瓤的甜,软。

白瓤的沙,面。

是那个年代乡下离不开的食物。

直到现在,我对红薯的感情,纠缠不清,暧昧难名,我想,这该是童年时代留下的暗疾吧。

还有花生。

河套里的花生,饱满结实,跟岸上田里的比起来,简直悬殊得厉害。

再往里面走,是一望无际的沙滩。

阳光下,银色的沙滩闪闪发亮,让人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

我至今记得,姥爷第一次带我去河套的情景。

我在前面撒欢地奔跑,姥爷在后面慢悠悠地走,肩上,扛着他的猎枪。

我赤裸的小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沙子的细流从我的脚趾缝里不断冒出来,温暖而熨帖。

野花一片一片,散紫翻红,绚烂得无法无天。

我像一只惊喜的小兽,一头扎进这个神奇的世界,再也不愿出来。

后来,我常常想起那个河套。

想起当时的阳光,微风,还有植物和泥土微凉的气息,姥爷在后面喊,小春子——慢着点——当然,还有那片树林子。

那片林子,繁茂,深秀。

各色树木都有。

杨树,柳树,刺槐,臭椿,枣树,还有许多,我叫不上名字。

林子里,有各种各样的野蘑菇,我姥爷对此,颇有心得。

哪一种能吃,美味;哪一种危险,有毒;哪一种看起来诱人,却最是碰触不得。

还有野物。

林子里,不时飞过一只悠闲的锦鸡,五彩的羽翅,漂亮极了。

或者,走来一只肥大的野兔,神态安闲,甚至,有几分雍容的意思了。

这个时候,我姥爷总是不理会我心急火燎的暗示,他把猎枪靠在一棵树上,慢悠悠地吸一口旱烟。

他的眼睛望着林子深处交叉的小径,一眨不眨。

我立在他身旁,忽然感到,河套里的姥爷,河套林子里的姥爷,忽然不是旧院里的那个姥爷了。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落下来,夹杂着喧嚣的鸟鸣,落在姥爷的肩头,落在姥爷的脸上,落在姥爷的眼睛里。

姥爷长长地舒一口气,他的神色里,有一种很陌生的东西。

姥爷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在旧院,姥爷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按照姥姥的吩咐,偶尔,他也去地里拔一筐草,拉一车柴,或者,去挑一担水——那时候,村子中央,有一口井。

我姥爷挑着扁担,扁担两端,两只空水筲荡来荡去。

人们见了,就说,大井。

你还用挑水吃?

我姥爷也不反驳,笑一笑,走过去了。

我姥姥在家里苦等。

一大家子的衣裳,得在上工前洗出来。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我姥姥只得叫年幼的母亲和四姨去挑。

两个孩子用一根木棍抬着半筲水,终于跌跌撞撞走回来的时候,我姥姥忽然就流泪了。

她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恨道,就是把那口井背回家,也该有个影子了——更多的时候。

我姥爷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不问世事。

小时候,我性子顽皮。

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自然得到大人们额外的偏爱。

姥爷最喜欢逗我。

常常是,逗着逗着,我们就打起了嘴仗。

姥爷喊我丑八怪,喊我多多。

你知道,我是一个臭美的小姑娘。

最怕人家说自己丑。

至于多多,我是家里的第三个女儿。

可不就是多多吗?

姥爷在我面前,伸着脖子,一句一个丑八怪,一句一个多多。

笑着,声音故意压得很低,然而,在我看来,那声音里却充满了挑衅和嘲弄。

我拼命还击着,急得浑身是汗,有些声嘶力竭了。

喊着喊着,眼看着赢不过,就哇的一声,哭了。

我姥姥闻声赶过来。

一把揽过我。

一面回头横了我姥爷一眼,恨道,哪里像做姥爷的样子。

我姥爷难为情地挠一挠后脑勺,自嘲地笑了。

我躲在姥姥的怀里,从她胳膊的缝隙里偷偷观察我姥爷的窘态,心里暗自得意,却回头看到我姥爷冲着我做鬼脸,我忍不住格格笑起来。

现在想来,或许。

姥爷不是一个喜欢孩子的人。

在旧院,那么多的孩子,还有后来的孙男弟女,他竟然都是淡然的。

我是说,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

可是,我知道,他是真的喜欢我。

多年以后,回到老家,回到旧院,姥姥还会偶尔提起此事。

你小时候,跟你姥爷,可没少打嘴仗。

姥姥说这话的时候。

神情柔软。

她是想起了那个狠心人吗?

在我姥姥面前,我姥爷简直就是一个孩子。

常常使一使性子,怄一怄气。

有时候,为了一点小事,我姥爷就把脸拉下来,不肯吃饭。

我姥姥多半先是不理,后来,到底还是拗不过,就把饭碗端过去,百般劝解,慢慢地把他劝开。

姥爷的口味极轻,平日里,都是迁就他,菜做得清淡,饶是这么着,他还总是吃着吃着,就放下筷子,抱怨菜咸。

有一回,我姥姥做菜忘了放盐,饭桌上,朝大家使个眼色,故意问姥爷咸淡。

姥爷尝了一口,皱眉怨道,太成了——莫不是打死了卖盐的?

大家都撑不住大笑起来。

我姥爷以为自己说话风趣,越发得了意,俯身对姥姥说,怎么样——你这手重的毛病,得改一改了。

大家简直笑翻了天。

后来,这件事成了一个典故,在旧院广为流传。

只要谁皱着眉头说一句,太咸了。

众人便都会意地笑起来。

这个时候,姥爷往往是不好意思地把手捏住脖子后面那一块,捏一下,再捏一下,自己也难为情地笑。

很尴尬。

姥爷胆子小。

这是姥姥常常抱怨的。

姥爷牙疼,会大喊大叫,惊动一条街。

有时候,对姥爷这一条,姥姥简直是痛恨得很。

一个大男人。

没有一点担待忍耐。

自己喊得痛快,倒叫旁人跟着受煎熬。

然而,一旦好了,姥爷也绝不掩饰,立刻就安静了,甚至,谈笑风生起来。

姥爷终是死于喉癌。

后来,姥姥说起这些的时候。

总是神色黯然。

想,也是平日里他太作怪了,这痛那痒,喊得轻易。

这一回,他喊了这么些日子,竟然大意了。

也是忖度他这种脾性,从来不知道忍耐。

谁知道,这一回,竟然是真的了。

等到姥爷不再喊痛,筋疲力尽的时候,才慌忙送了医院。

然而,已经是晚期了。

姥爷病重的时候,我在外地上学。

等我闻知噩耗,赶回旧院的时候,我看到的,是满院子黑压压的人群,戴着白的孝帽子,白色的灵幡在寒风中飘来飘去,我的母亲,我的几个姨们,满身重孝,在灵棚外跪迎前来吊唁的乡人。

我一下子跪倒在姥爷的灵前,失声恸哭。

我不知道,病中的姥爷,是不是还能够喊出他的疼痛,是不是还会想起我,他这个顽劣的外孙女,从小跟他打过无数次嘴仗,仗着他的疼爱,欺负他,骑在他的脖子上,把他当马骑。

我的姥爷,他终是等不及了。

等不及这个被他唤作丑八怪的外孙女,这个多多,长大成人,在他膝下尽孝了。

灵前的一对白烛,摇摇曳曳。

院子里,传来唢呐的呜咽。

鞭炮响起来了,是那种乡下丧事常用的二踢脚,一声近,一声远,带着凄切的回声。

我长跪不起。

在姥爷的丧事上,姥姥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镇定。

她一身黑布衣衫,坐在那里,在满眼缟素的人群里,显得格外沉静有力。

她按照芳村的习俗,指挥着一切,从容。

笃定,有条不紊。

这个时候,我舅,包括我的母亲,还有我的几个姨们,都仰着脸,望着我姥姥的脸色行事。

这样大的排场,他们还不曾经历过。

只是有一条。

我姥姥坚持让我舅披麻戴孝,充当孝子的角色,这也是当初入赘的承诺。

我舅哪里肯依。

双方陷入了僵局。

五姨的哭声从东屋里隐隐传来。

我舅蹲在院子里,默默地吸烟。

苍白的太阳照过来,在地上投下黯淡的影子。

二踢脚的爆裂声,清脆,悲戚,在寒冷的天宇中慢慢旋转,旋转,终是远去了。

我姥姥盘腿坐在炕上。

紧闭着双眼。

管事的人一趟一趟地过来。

催促道,时辰不早了——都是看好了的——唢呐的呜咽潮水一般涌进来,鞭炮声,哭声,震得窗纸簌簌响。

我姥姥长叹一声,慢慢睁开双眼,说,起灵——

最终,我舅的大儿子,充当了孝子的角色,为姥爷披麻戴孝,举幡摔盆。

我姥姥眼看着白茫茫的丧队走出旧院,走出芳村,她一头跪倒在空荡荡的灵棚,大放悲声。

后来,我常常想,不知道,我的姥姥和姥爷,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姥姥,一生吃苦,为了姥爷的不争。

在村子里。

她尝尽了无助的滋味,带着六个女儿,受够了旁人的轻侮。

她恨他。

姥爷,这个狠心人。

懦弱,懒散,无能。

扶不起的软阿斗。

而且,他还竟这样自私。

在招赘了上门女婿,翟家有了香火之后。

在她慢慢衰老,疲惫,忽然感到再也撑不住,正欲歇下来的时候,姥爷,这个狠心人,竟然自顾拂袖而去了。

独把她抛在这荒冷的人世上,继续熬煎。

她一生为他吃苦,他怎么可以这样待她?

姥姥躺在黑影里。

旁边的老猫打着呼噜,一声长,一声短。

想必是已经睡熟了。

她是这样一个极要脸面的人,满指望,把丧事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让芳村的人们都看一看,旧院的事,从来都不比旁人错半步。

因为是头一宗大事,也是立规矩的意思。

然而,谁想得到呢?

在这场对峙中,她是输家。

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她早该想到的。

她这一生,费尽了心机,吃尽了苦头,到头来,全是枉然。

院子里,寒风掠过树梢,簌簌地响。

我姥姥感到腮边一片冰凉,伸手摸索一下,竟然都湿透了。

恍惚中,她仿佛看见姥爷远远走来,扛着他那杆猎枪。

她不由得恨道,到死都改不了的毛病。

仔细一看,竟然是姥爷年轻时候的样子,白净的皮肤,一口的好牙齿,一双眼睛笑起来,不知道有多坏。

年轻时候的姥爷,穿一件白色竹布汗衫,显得格外干净清爽。

姥姥正要开口,却见姥爷一下子把手掩在脸颊上,连声喊痛。

姥姥一时着急,上去把他的一只手拿下来,要看他的牙齿。

却呆住了。

年轻时代的姥爷不见了,眼前,是姥爷临终时的样子,被病痛折磨得越发苍老,一直喊痛,喊得嗓子都哑了。

我姥姥拍着姥爷的背,哭道,你喊,使劲喊,喊出来,就不疼了。

忽然就醒了。

原来是一场梦。

姥姥把手里的枕头松开,呆呆地望着黑暗中的屋顶。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做了刚才的梦。

这个狠心人。

走了,也让人不得安宁。

姥姥有些难为情地笑了。

从姥爷离世,到如今,也有十几年了。

这么多年以来,每年清明,寒食,七月十五上元节,十月一送寒衣,忌日,生日,都是姥姥督着。

张罗着,我的姨们去坟上烧纸,祭拜。

我们这地方,

除去过年,上坟的事,都是女人。

女人们提着香火,纸钱,锡箔元宝,走在村旁野间。

一路上,说着家常。

不知谁说起了什么,就笑起来。

笑声清脆,在野风里轻轻荡漾。

也有时候,说不清为了什么,小声争执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有些面红耳赤了。

到了坟前,却立刻噤了声。

她们七手八脚地拔一拔坟头的野草,培一培松散的泥土,把周围的庄稼清一清——我们这地方。

坟地多在人家的田里。

她们郑重地做着这一切,神情肃穆。

她们把刚才的玩笑和口角,大约都一并忘记了。

算起来,这么多年,我几乎不曾为姥爷上坟烧纸。

只有一回,清明节,我回乡祭扫,在母亲的坟前拜完,我的小姨劝我回去。

姥爷的坟地在村外,河套里。

我懂得小姨她们的意思。

一则是路远,她们担心我细细的高跟鞋。

二则是,她们不想让我过度悲伤——当然,还有一层,这么多年了,在外游学多年的我,姥爷的外孙女,在姥爷的坟前,是不是还会有应有的悲伤?

四月的阳光无遮拦地照下来,已有些灼人了。

麦田青翠,随着微风汹涌起伏。

火光潋滟,照着我的泪眼。

纷飞的纸灰仿佛一只只黑色的大鸟,在我们的头顶盘旋不去。

我的几个姨们,她们跪倒在姥爷的坟前,默默地用木棍翻动着燃烧的纸钱。

此时,她们已经没有了哭声。

十几年了。

在这十几年中,世事沧桑,她们经历了太多。

当年,在旧院,描绣鞋垫的时候,可能她们再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们会在光阴中,在尘世的风霜中,慢慢堕落,堕落,一直到生活的最底部。

她们是被碾磨得近乎麻木了。

而今,她们从各自纷繁的生活中挣脱出来,偷得半日清闲,来给姥爷上坟,面对这个小小的土堆,她们也不知道,怎么会是这种情形。

就在几年前,姥爷刚刚离世不久,她们,尤其是我的小姨,扑倒在姥爷的坟前,号啕大哭,那情形,简直就是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

而今,我的姨们,她们揉一揉酸涩的眼睛,被我孩子般的呜咽弄得眼泪汪汪。

她们哭了。

四月的大河套,已经是满眼缤纷了。

我的姥爷,长眠在他生平最爱的河套,在那片林子近旁,也该感到宽慰了吧。

他会看到他的儿孙吗?

他的不孝的外孙女,小春子,从遥远的京城赶来,一路风尘,这仅有的一次,或许,也只是安慰一下她不安的良心。

纸灰漫漫。

我惊讶地感到,我的泪水汹涌而出。

我的姨们慌忙架起我。

她们是担心弄脏了我优雅的长裙。

我的姥姥,这么多年,从来不曾为我的姥爷上坟。

她只是张罗着,不肯错过任何一个节气。

那时候,乡下还没有现成的纸钱卖。

那些纸钱,是姥姥一张一张印出来的。

我记得,有一种木质的模板,上面涂上蓝色的墨水,把裁好的白纸罩上去,来回用力按几下,一张纸钱就印好了。

还有锡箔元宝,我姥姥捏得又快又好。

后来,我常想,我姥姥不去看望姥爷,大约也有她自己的矜持,乡村女人特有的矜持,还有羞涩。

两个人,怨恨了一辈子,在儿孙面前,她到底不愿意对那个狠心人太儿女情长了。

然而,她知道,姥爷身旁的那个位置,终究是留给她的。

百年之后,终是长相厮守。

她又何必计较这一时一地呢?

光阴慢慢流淌过去了。

而今的旧院,又是一片喧哗。

然而,这喧哗已经不属于姥姥,更不属于姥爷了。

孩子们都长大了。

五姨和我舅,也是做爷爷奶奶的人了。

当年的那个哇哇哭叫的新生儿,旧院里迎接来的第一个男婴,而今,也是有家有业的人了。

他站在旧院的枣树下,两只胳膊抱在胸前,看着他的儿子骑在一只板凳上,嘴里嘟嘟叫着,玩开火车。

他微微皱着眉头,脸上,是成年男人特有的威严,还有些淡然。

他的妻子走过来,问了一句什么,他看了一眼她蓬乱的头发,皱了皱眉。

他有些不耐烦了。

我姥姥在炕上坐着,院子里的喧闹,她是听不太分明了。

也不光是耳背。

她坐在昏暗的屋子里,昏昏欲睡。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年,精神是越来越不济了。

孩子们是偶尔来。

他们住在村北的新房里了。

她也很想出去,逗一逗小孩子,看看他们,同他们说一说话。

然而,却有些力不从心了。

勉力撑着要起来的时候,却被小孩子的锐叫声吓了一跳,终于又坐下了,不留神倒把炕沿上的一个簸箕弄翻了,簸箕里面,是黄灿灿的金元宝。

姥姥掐指算了算,要不了几天,就该送寒衣了。

寒衣倒是有现成的。

这金元宝,可得一个一个亲手捏。

真是老了。

眼睛花不说,手也抖得厉害。

捏一个,歪歪扭扭的,倒出了一身的汗。

哪像当年。

姥姥叹口气,很黯淡地笑了。

外面喧闹起来。

是小孩子顽皮,做父亲的在训斥他。

姥姥坐在炕上,张了张口,想要劝阻,到底还是沉默了。

娇客

在芳村,有谁不知道我舅呢。

我舅其实不是我舅。

按理,我应该称他姨父。

我的五姨嫁给了他。

他是我的五姨父。

然而,从一开始,我姥姥就告诉我,他是我舅。

因为,我舅是旧院的上门女婿。

对于这件事,我一直弄不大懂。

为什么上门女婿就要改口叫舅呢?

我忘了我是不是问过姥姥。

也许是问了,我姥姥没有说。

总之,这个人,这个高个子的年轻男人,在那个遥远的秋天的下午,便是我舅了。

我舅和五姨的婚礼,是在一个秋天。

这令我记忆深刻。

我们芳村这地方,凡有婚嫁,多在冬日。

腊月里,正是农闲,年关也近了,迎新和娶新,在乡下,都是隆重而喜庆的大事。

可是,我舅和五姨,却有些不同。

我很记得,有一天,正在街上疯玩,被我母亲叫住,她拉着我的手,到旧院去。

一面走。

一面帮我把额头上的汗擦一擦,轻声呵斥着,也不怎么认真。

我偷偷看了一眼她的脸。

我看出来了。

母亲的脸上荡漾着喜色。

我高兴起来。

旧院的门前,挤满了人。

我母亲拉着我,一路同人招呼着,步履轻盈。

院子里,屋门前,一个年轻男人正站在那里,向人们散烟。

看到我们,就走过来,俯下身,问,二姐,这就是小春子?

仿佛是在问母亲,却又分明是在问我。

我惊讶极了。

这个陌生人,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我仰头看着他,忽然从心底对他生出莫名的好感。

我姥姥从旁笑着催促,还不叫舅。

我犹豫了一下,就叫了。

大家都笑起来。

我舅摸了摸我的小辫子,也笑了。

我注意到,我的五姨,穿着枣红条绒布衫,海蓝色裤子,脖子里系了一条粉地金点儿的纱巾。

她站在人群里,羞涩地笑着。

我忽然灵机一动,恍然道,五姨,你是新媳妇——众人都笑起来了。

在我舅新婚的那段日子里,我几乎天天到旧院去。

他们是旅行结婚。

为此省去了很多繁文缛节。

在那个年代的乡村,旅行结婚,还是一个极新鲜的事物。

一对新人出去玩一趟,回来,就算成了大礼?

这未免有点太简单了。

尤其是老派的人,就有些看不惯。

怎么也是三媒六证的姻缘,总得要在亲友面前,拜了祖宗天地,拜了高堂双亲,才能人洞房点花烛的吧。

更不要提那些自古留传下来的老风俗了。

比方说,照妖镜,迈马鞍,翻年糕,这些新媳妇进门的种种规矩,而今,倒都省了。

后来,我常常想,旅行结婚,一定是我舅的主意。

在这场婚姻中,每个人的角色都发生了变化,这变化因为微妙,更不容易应对。

在旧院,五姨是女儿,也是媳妇。

我舅呢,是女婿,也是儿子。

至于我姥姥和姥爷,角色当然也是多重的了。

亲戚本家,族人乡邻,此间种种复杂关系,就更深究不得了。

索性就来一个旅行结婚。

这真是一个好主意。

我说过,我舅是一个通达的人,精明,敏锐,对人情世故的体会和谙熟,仿佛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在旧院,我舅很快地就自如起来。

在姥姥姥爷面前。

他是儿子的角色,亲厚倒是亲厚的,然而也家常,也随意。

有时候,在话头上,也顶撞上那么一两句,不轻不重地,像天下所有的儿子们那样。

对我的姨们,一口一个姐姐,很亲昵了。

姐夫们来了,则完全是小舅子的做派,殷勤有礼,也有那么一点骄傲和任性的意思在里面。

当然,我小姨除外。

在旧院,我小姨最小。

我舅跟着大家,叫她少。

少是我小姨的小名。

对我小姨,我舅是把她当成了妹妹。

甥男弟女的来了,也都是一把揽过来,把他们扛在肩上,或者举上头顶,让叫舅。

小家伙们格格笑着,一迭声地叫着舅,大人们都笑起来。

在芳村。

翟家是个大姓。

旧院里,因为少男丁,显得格外萧条冷清。

我姥爷呢,又是这样一个性子的人,凡事都必得我姥姥从旁督着,点拨着,提醒着,时时处处,稍不留意,就不免短了礼数。

我姥姥简直为此操碎了心。

然而,我舅来了就不一样了。

你相信吗,在乡村,真的有这样一种人,他们似乎生来就是属于乡村的,他们聪敏,能干,在乡风民俗的拐弯抹角处,栩栩游动,他们如鱼得水。

他们是乡间的能人。

我说过,我舅厨艺好,做得一手好饭菜。

尤其是,乡村酒宴上的种种规矩,礼数,繁文缛节,他全懂。

在那个年代的乡村,手艺人颇受尊重。

更重要的是。

我舅人随和,又热心,最得人缘。

红白喜事,满月酒,认干亲,下定,人们都喜欢请我舅。

我舅戴着高高的白帽子,穿着连腰的白围裙。

坐在那里,说不出的干净漂亮,他接过主家递过来的烟卷,悠闲地叼在嘴上,完全是胸藏百万雄兵的神气。

乡下人,虽然日子艰难,却极要脸面。

人这一辈子,活的是什么?

是脸面。

因此,凡有大事,人们对我舅便格外地倚重。

我舅呢,从来都是笑眯眯的,不慌不忙的神态,吸着烟,心里却早已经盘算好了。

他总是有本领让宾主尽欢。

翟家本院的事呢,就更不用说了。

用我舅的话说,都是自家的事——放心好了。

主家就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怎么会不放心呢,凡事,有我舅斟酌呢。

现在想来,那些年,是我舅一生中最好的年华。

他年轻,有手艺,有才干,人家都求着他,敬着他,在村子里,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整日里,穿得干净,体面,泥点不沾,草子不挂,从东家的宴席,到西家的宴席,好酒,好烟,奉承,尊敬,满满的心意,厚厚的人情,什么都有了。

在翟家院房,人们更是对他亲厚,称兄道弟,那情形,倒不像是外来的上门女婿,竟真是嫡亲的兄弟手足了。

我姥姥从旁看着这一切,心里又悲又喜。

欢喜自然是欢喜,然而,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来,怎么就莫名地涌起一股辛酸,还有悲凉。

真是没有道理。

在旧院,我舅是东床,是娇客,是我姥姥的接任者,是旧院的脊梁骨和顶天柱。

我舅是旧院的门面。

尤其是,我舅的大儿子降生之后,旧院里一片欢腾。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

旧院迎来的第一个男婴。

一时间,旧院简直是乱了阵脚。

我舅立在院子里,不慌不忙地吸着烟,看着我姥姥她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他微笑了。

这一回。

他总算是放了心。

他有儿子了。

其实,私心里。

如果是个女孩,他或许倒更喜欢些。

他喜欢女孩子。

然而,怎么说呢,生了儿子,毕竟是好事。

尤其是,尤其是在旧院。

我舅吸一口烟,看着蓝色的烟雾在眼前升腾,弥散,叹了一口气。

他怎么不知道,这么多年了,旧院早就盼着抱孙子了。

关于我父亲的故事,他也是听说了一些的。

他一直不肯相信,那样的命运,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他想起了他小时候,随母亲嫁到芳村,在那一个大家庭里。

他早早学会了看人的脸色。

他吃过很多的苦。

也曾经暗地里咬牙,发誓,他要出人头地。

他常常想起他母亲的泪水。

当年,他就是受不了母亲的泪水,还有她眼睛深处的哀求,才默默点了头,来到旧院。

直到现在,他才肯承认。

这两年多,他的一颗心,其实是一直悬着的,悬着,颤抖着,时时挣出一身的细汗。

老天有眼。

他终是没有蹈了我父亲的旧辙。

东屋里传来婴儿的哭声,很柔弱,也很嘹亮。

我舅侧耳听了一时。

又慢慢吸了一口烟。

我母亲端着一只大海碗走进来,颤巍巍的,热腾腾的蒸汽从碗里浮起,把她的一张笑脸遮得模模糊糊。

我舅看着她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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