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大全宋江怒杀阎婆惜 精品.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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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大全宋江怒杀阎婆惜精品

宋江怒杀阎婆惜

  话说宋江在酒楼上与刘唐说了话,分付了回书,送下楼来。

  刘唐连夜自回梁山泊去了。

  只说宋江乘着月色满街,信步自回下处来。

  一头走,一面肚里想:

那晁盖却空教刘唐来走这一遭。

  早是没做公的看见,争些儿露出事来。

  走不过三二十步,只听得背后有人叫声押司。

  宋江转回头来看时,却是做媒的王婆,引着一个婆子,却与他说道:

你有缘,做好事的押司来也。

  宋江转身来问道:

有甚么话说?

王婆拦住,指着阎婆对宋江说道:

押司不知,这一家儿从东京来,不是这里人家。

  嫡亲三口儿。

  夫主阎公,有个女儿婆惜。

  他那阎公平昔是个好唱的人,自小教得他那女儿婆惜也会唱诸般耍令。

  年方一十八岁,颇有些颜色。

  三口儿因来山东投奔一个官人不着,流落在此郓城县。

  不想这里的人,不喜风流宴乐。

  因此不能过活。

  在这县后一个僻净巷内权住。

  昨日他的家公因害时疫死了。

  这阎婆无钱津送,停尸在家,没做道理处。

  央及老身做媒。

  我道这般时节,那里有这等恰好。

  又没借贷处。

  正在这里走头没路的。

  只见押司打从这里过来,以此老身与这阎婆赶来。

  望押司可怜见他则个,作成一具棺材。

  宋江道:

原来恁地。

  你两个跟我来。

  去巷口酒店里,借笔砚写过帖子,与你去县东阵三郎家,取具棺材。

  宋江又问道:

你有结果使用吗?

阎婆答道:

实不瞒押司说,棺材尚无,那讨使用。

  其实缺少。

  宋江道:

我再与你银子十两做使用钱。

  阎婆道:

便是重生的父母,再长的爹娘。

  做驴做马。

  报答押司。

  宋江道:

休要如此说。

  随即取出一锭银子,递与阎婆,自回下处去了。

  且说这婆子将了贴子,迳来县东街陈三郎家,取了一具棺材,回家发送了当,兀自余剩下五六两银子。

  娘儿两个把来盘缠,不在话下。

  忽一朝,那阎婆因来谢宋江,见他下处没有一个妇人家面。

  回来问间壁王婆道:

宋押司下处不见一个妇人面,他曾有娘子也无?

王婆道:

只闻宋押司家里在宋家村住,不曾见说他有娘子。

  在这县里做押司,只是客居。

  常常见他散施棺材药饵,极肯济人贫苦。

  敢怕是未有娘子。

  阎婆道:

我这女儿长得好模样,又会唱曲儿,省得诸般耍笑。

  从小儿在东京时,只去行院人家串。

  那一个行院不爱他。

  有几个上行首,要问我过房几次,我不肯。

  只因我两口儿无人养老,因此不过房与他。

  不想今来到苦了他。

  我前日去谢宋押司,见他下处无娘子,因此央你与我对宋押司说:

他若要讨人时,我情愿把婆惜与他。

  我前日得你作成,亏了宋押司救济,无可报答他。

  与他做个亲眷来往。

  王婆听了这话,次日来见宋江,备细说了这件事。

  宋江初时不肯。

  怎当这婆子撮合山的嘴,撺掇宋江依允了。

  就在县西巷内,讨了一所楼房,置办些家火什物,安顿了阎婆惜娘儿两个那里居住。

  没半月之间,打扮得阎婆惜满头珠翠,遍体金玉。

  正是:

花容袅娜,玉质娉婷。

  髻横一片乌云,眉扫半弯新月。

  金莲窄窄,湘裙微露不胜情。

  玉笋纤纤,翠袖半笼无限意。

  星眼浑如点漆,酥胸真似截肪。

  韵度若风里海棠花,标格似雪中玉梅树。

  金屋美人离御苑,蕊珠仙子下尘寰。

  宋江又过几日,连那婆子也有若干头面衣服。

  端的养的婆惜丰衣足食。

  初时宋江夜夜与婆惜一处歇卧。

  向后渐渐来得慢了。

  却是为何?

原来宋江是个好汉,只爱学使枪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

  这阎婆惜水也似后生,况兼十八九岁,正在妙龄之际,因此宋江不中那婆娘意。

  一日,宋江不合带后司贴书张文远来阎婆惜家吃酒。

  这张文远却是宋江的同房押司。

  那厮唤做小张三,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

  平昔只爱去三瓦两舍,飘蓬浮荡,学得一身风流俊俏,更兼品竹弹丝,无有不会。

  这婆惜是个酒色倡妓,一见张三,心里便喜,倒有意看上他。

  那张三见这婆惜有意,以目送情。

  等宋江起身净手,倒把言语来嘲惹张三。

  常言道:

风不来,树不动。

  舡不摇,水不浑。

  那张三亦是个酒色之徒,这事如何不晓得。

  因见这婆娘眉来眼去,十分有情,记在心里。

  向后宋江不在时,这张三便去那里,假意儿只做来寻宋江。

  那婆娘留住吃茶。

  言来语去,成了此事。

  谁想那婆娘自从和那张三两个搭识上了,打得火块一般热。

  亦且这张三又是个惯弄此事的。

  岂不闻古人之言,一不将,二不带。

  只因宋江千不合,万不合,带这张三来他家里吃酒,以此看上了他。

  自古道:

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

  正犯着这条款。

  阎婆惜是个风尘倡妓的性格,自从和那小张三两个答上了,他并无半点儿情分在那宋江身上。

  宋江但若来时,只把言语伤他,全不兜揽他些个。

  这宋江是个好汉胸襟,不以这女色为念。

  因此半月十日去走得一遭。

  那张三和这婆惜,如胶似漆,夜去明来。

  街坊上人也都知了。

  却有些风声吹在宋江耳朵里。

  宋江半信不信。

  自肚里寻思道:

又不是我父母匹配的妻室。

  他若无心恋我,我没来由惹气做甚么。

  我只不上门便了。

  自此有个月不去。

  阎婆惜累使人来请,宋江只推事故,不上门去。

  忽一日晚间,却好见那阎婆赶到县前来,叫道:

押司,多日使人相请。

  好贵人难见面。

  便是小贱人有些言语高低,伤触了押司,也看得老身薄面,自教训他与押司陪话。

  今晚老身有缘得见押司,同走一遭去。

  宋江道:

我今日县里事务忙,摆拨不开,改日却来。

  阎婆道:

这个使不得。

  我女儿在家里,专望押司,胡乱温顾他便了。

  直恁地下得!

宋江道:

端的忙些个。

  明日准来。

  阎婆道:

我今晚要和你去。

  便把宋江衣袖扯住了,发话道:

是谁挑拨你?

我娘儿两个下半世过活,都靠着押司。

  外人说的闲是闲非,都不要听他。

  押司自做个张主。

  我女儿但有差错,都在老身身上。

  押司胡乱去走一遭。

  宋江道:

你不要缠,我的事务分拨不开在这里。

  阎婆道:

押司便误了些公事,知县相公不到得便责罚你。

  这回错过,后次难逢。

  押司只得和老身去走一遭。

  到家里自有告诉。

  宋江是个快性的人,乞那婆子缠不过,便道:

你放了手,我去便了。

  阎婆道:

押司不要跑了去,老人家赶不上。

  宋江道:

直恁地这等!

两个厮跟着来到门前。

  有诗为证:

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

  直饶今日能知悔,何不当初莫去为。

  宋江立住了脚。

  阎婆把手一拦,说道:

押司来到这里,终不成不入去了!

宋江进到里面凳子上坐了。

  那婆子是乖的。

  自古道:

老虔婆,如何出得他手。

  只怕宋江走去,便帮在身边坐了。

  叫道:

我儿,你心爱的三郎在这里。

  那阎婆惜倒在床上,对着盏孤灯,正在没可寻思处,只等这小张三来。

  听得娘叫道:

你的心爱的三郎在这里,那婆娘只道是张三郎,慌忙起来,把头掠一掠云髻,口里喃喃的骂道:

这短命等得我苦也!

老娘先打两个耳刮子着。

  飞也似跑下楼来。

  就隔子眼里张时,堂前琉璃灯却明亮,照见是宋江。

  那婆娘复翻身再上楼去了。

  依前倒在床上。

  阎婆听得女儿脚步下楼来了,又听得再上楼去了。

  婆子又叫道:

我儿,你的三郎在这里,怎地倒走了去?

那婆惜在床上应道:

这屋里不远,他不会来!

他又不瞎,如何自不上来?

直等我来迎接他。

  没了当絮絮聒聒地!

阎婆道:

这贱人真个望不见押司来,气苦了恁地说。

  也好教押司受他两句儿。

  婆子笑道:

押司,我同你上楼去。

  宋江听了那婆娘说这几句,心里自有五分不自在。

  被这婆子一扯,勉强只得上楼去。

  原来是一间六椽楼屋。

  前半间安一副春台卓凳,后半间铺着卧房,贴里安一张三面菱花的床,两边都是栏干,上挂着一顶红罗幔帐。

  侧首放个衣架,搭着手巾,这边放着个洗手盆。

  一张金漆卓子上,放一个锡灯台。

  边厢两个杌子。

  正面壁上,挂一幅仕女。

  对床排着四把一字交椅。

  宋江来到楼上,净婆便拖入房里去。

  宋江便向杌子上朝着床边坐了。

  阎婆就床上拖起女儿来,说道:

押司在这里。

  我儿,你只是性气不好,把言语伤触了他,恼得押司不上门。

  闲时恰在家里思量。

  我如今不容易请得他来,你却不起来陪句话儿,颠倒使性!

婆惜把手摔开,说那婆子:

你做甚么这般乌乱?

我又不曾做了歹事。

  他自不上门,教我怎地陪话?

宋江听了,也不做声。

  婆子便掇过一把交椅,在宋江肩下,便推他女儿过来,说道:

你且和三郎坐一坐。

  不陪话便罢。

  不要焦燥。

  你两个多时不见,也说一句有情的话儿。

  那婆娘那里肯过来。

  便去宋江对面坐了。

  宋江低了头不做声。

  婆子看女儿时,也别转了脸。

  阎婆道:

没酒没浆,做甚么道场。

  老身有一瓶儿好酒在这里,买些果品来与押司陪话。

  我儿,你相陪押司坐地,不要怕羞,我便来也。

  宋江自寻思道:

我吃这婆子钉住了,脱身不得。

  等他下楼去,我随后也走了。

  那婆子瞧见宋江要走的意思,出得房门去,门上却有屈戌,便把房门拽上,将屈戌搭了。

  宋江暗忖道:

那虔婆倒先算了我。

  且说阎婆下楼来,先去灶前点起个灯,灶里见成烧着一锅脚汤,再辏上些柴头。

  拿了些碎银子,出巷口去买得些时新果子,鲜鱼嫩鸡肥鲊之类,归到家中,都把盘子盛了。

  取酒倾在盆里,舀半旋子,在锅里汤热了,倾在酒壶里。

  收拾了数盘菜蔬,三只酒盏,三双筋,一桶盘托上楼来,放在春台上。

  开了房门,搬将入来,摆在卓子上。

  看宋江时,只低着头。

  看女儿时,也朝着别处。

  阎婆道:

我儿起来把盏酒。

  婆惜道:

你们自吃,我不耐烦。

  婆子道:

我爷娘手里从小儿惯了你性儿,别人面上须使不得。

  婆惜道:

不把盏便怎地我!

终不成飞剑来取了我头?

那婆子倒笑起来,说道:

又是我的不是了。

  押司是个风流人物,不和你一般见识。

  你不把酒便罢,且回过脸来吃盏儿酒。

  婆惜只不回过头来。

  那婆子自把酒来劝宋江。

  宋江勉意吃了一盏。

  婆子道:

押司莫要见责,闲话都打叠起。

  明日慢慢告诉。

  外人见押司在这里,多少乾热的不怯气,胡言乱语,放屁辣臊,押司都不要听。

  且只顾饮酒。

  筛了三盏在卓子上,说道:

我儿不要使小孩儿的性,胡乱吃一盏酒。

  婆惜道:

没得只顾缠我!

我饱了,吃不得。

  阎婆道:

我儿,你也陪侍你的三郎吃盏酒使得。

  婆惜一头听了,一面肚里寻思:

我只心在张三身上,兀谁奈烦相伴这厮!

若不把他灌得醉了,他必来缠我。

  婆惜只得勉意拿起酒来,吃了半盏。

  婆子笑道:

我儿只是焦燥,且开怀吃两盏儿睡。

  押司也满饮几杯。

  宋江被他劝不过,连饮了三五杯。

  婆子也连连吃了几盏。

  再下楼去烫酒。

  那婆子见女儿不吃酒,心中不悦。

  才见女儿回心吃酒,欢喜道:

若是今夜兜得他住,那人恼恨都忘了。

  且又和他缠几时,却再商量。

  婆子一头寻思,一面自在灶前吃了三大钟酒,觉道有些痒麻上来。

  却又筛了一碗吃。

  旋了大半旋,倾在注子里,爬上楼来。

  见那宋江低着头不做声,女儿也别转着脸弄裙子。

  这婆子哈哈地笑道:

你两个又不是泥塑的,做甚么都不做声?

押司,你不合是个男子汉,只得装温柔,说些风话儿耍。

  宋江正没做道理处,口里只不做声,肚里好生进退不得。

  阎婆惜自想道:

你不来采我,指望我娘一似闲常时来陪你话,相伴你耍笑,我如今却不耍!

那婆子吃了许多酒,口里只管夹七带八嘈。

  正在那里张家长,李家短,白说绿道。

  有诗为证:

假意虚脾恰似真,花言巧语弄精神。

  几多伶俐遭他陷,死后应知拔舌根。

  却有郓城县一个卖糟腌的的唐二哥,叫做唐牛儿,如常在街上只是帮闲,常常得宋江赍助他。

  但有些公事去告宋江,也落得几贯钱使。

  宋江要用他时,死命向前。

  这一日晚,正赌钱输了,没做道理处,却去县前寻宋江。

  奔到下处寻不见。

  街坊都道:

唐二哥,你寻谁这般忙?

唐牛儿道:

我喉急了,要寻孤老。

  一地里不见他。

  众人道:

你的孤老是谁?

唐牛儿道:

便是县里宋押司。

  众人道:

我方才见他和阎婆两个过去,一路走着。

  唐牛儿道:

是了。

  这阎婆惜贼贱虫,他自和张三两个打得火块也似热,只瞒着宋押司一个。

  他敢也知些风声,好几时不去了。

  今晚必然乞那老咬虫假意儿缠了去。

  我正没钱使,喉急了,乱去那里寻几贯钱使。

  就帮两碗酒吃。

  一迳奔到阎婆门前。

  见里面灯明,门却不关。

  入到胡梯边,听的阎婆在楼上呵呵地笑。

  唐牛儿捏脚捏手,上到楼上。

  板壁缝里张时,见宋江和婆惜两个,都低着头。

  那婆子坐在横头卓子边,口里七十三八十四只顾嘈。

  唐牛儿闪将入来,看着阎婆和宋江、婆惜,唱了三个喏,立在边头。

  宋江寻思道:

这厮来的最好。

  把嘴望下一努。

  唐牛儿是个乖的人,便瞧科。

  看着宋江便说道:

小人何处不寻过,原来却在这里吃酒耍。

  好吃得安稳!

宋江道:

莫不是县里有甚么要紧事?

唐牛儿道:

押司,你怎地忘了?

便是早间那件公事,知县相公在厅上发作,着四五替公人来下处寻押司,一地里又没寻处。

  相公焦燥做一片。

  押司便可动身。

  宋江道:

恁地要紧!

只得去。

  便起身要下楼。

  吃那婆子拦住道:

押司不要使这科段。

  这唐牛儿捻泛过来。

  你这精贼也瞒老娘!

正是鲁般手里调大斧。

  这早晚知县自回衙去,和夫人吃酒取乐,有甚么事务得发作。

  你这般道儿,只好瞒魍魉。

  老娘手里说不过去。

  唐牛儿便道:

真个是知县相公紧等的勾当。

  我却不会说谎。

  阎婆道:

放你娘狗屁!

老娘一双眼,却似琉璃葫芦儿一般。

  却才见押司努嘴过来,叫你发科。

  你倒不撺掇押司来我屋里,颠倒打抹他去。

  常言道:

‘杀人可恕,情理难容。

  这婆子跳起身来,便把那唐牛儿劈脖子只一叉,浪浪跄跄直从房里叉下楼来。

  唐牛儿道:

你做甚么便叉我?

婆子喝道:

你不晓得,破人买卖衣饭,如杀父母妻子。

  你高做声,便打你这贼乞丐!

唐牛儿钻将过来道:

你打!

这婆子乘着酒兴,叉开五指,去那唐牛儿脸上连打两掌,直攧出帘子外去。

  婆子便扯帘子,撇放门背后,却把两扇门关上,拿拴拴了,口里只顾骂。

  那唐牛儿吃了这两掌,立在门前大叫道:

贼老咬虫不要慌!

我不看宋押司面皮,教你这屋里粉碎。

  教你双日不着单日着。

  我不结果了你,不姓唐!

拍着胸,大骂了去。

  婆子再到楼上,看着宋江道:

押司没事采那乞丐做甚么!

那厮一地里去搪酒吃,只是搬是搬非。

  这等倒街卧巷的横死贼,也来上门上户欺负人。

  宋江是个真实的人,吃这婆子一篇道着了真病,倒抽身不得。

  婆子道:

押司不要心里见责老身,只恁地知重得了。

  我儿和押司只吃这杯。

  我猜着你两个多时不见,以定要早睡。

  收拾了罢休。

  婆子又劝宋江吃两杯,收拾杯盘下楼来,自去灶下去。

  宋江在楼上自肚里寻思说:

这婆子女儿和张三两个有事,我心里半信不信。

  眼里不曾见真实。

  待要去来,只道我村。

  况且夜深了,我只得权睡一睡。

  有看这婆娘怎地,今夜与我情分如何?

只见那婆子又上楼来,说道:

夜深了,我叫押司两口儿早睡。

  那婆娘应道:

不干你事,你自去睡。

  婆子笑下楼来,口里道:

押司安置。

  今夜多欢。

  明日慢慢地起。

  婆子下楼来,收拾了灶上,洗了脚手,吹灭灯,自去睡了。

  却说宋江坐在杌子上,只指望那婆娘似比先时先来偎倚陪话,胡乱又将就几时。

  谁想婆惜心里寻思道:

我只思量张三。

  吃他揽了,却似眼中钉一般。

  那厮倒直指望我一似先时前来下气。

  老娘如今却不要耍。

  只见说撑船就岸,几曾有撑岸就船。

  你不来采我,老娘倒落得。

  看官听说,原来这色最是怕人。

  若是他有心恋你时,身上便有刀剑水火也拦他不住,他也不怕。

  若是他无心恋你时,你便身坐在金银堆里,他也不采你。

  常言道:

佳人有意村夫俏,红粉无心浪子村。

  宋江明是个勇烈大丈夫,为女色的手段却不会。

  这阎婆惜被那张三小意儿白依百随,轻怜重惜,卖俏迎奸,引乱这婆娘的心,如何肯恋宋江。

  当夜两个在灯下坐着,对面都不做声,各自肚里踌躇。

  却似等泥干掇入庙。

  看看天色夜深,只见窗上月光。

  但见:

银河耿耿,玉漏迢迢。

  穿窗斜月映寒光,透户凉风吹夜气。

  雁声嘹亮,孤眠才子梦魂惊。

  蛩韵凄凉,独宿佳人情绪苦。

  谯楼禁鼓,一更未尽一更催。

  别院寒砧,千捣将残千捣起。

  画檐间叮当铁马敲碎旅客孤怀;银台上闪烁清灯,偏照离人长叹。

  贪淫妓女心如铁,仗义英雄气似虹。

  当下宋江坐在杌子上,睃那婆娘时,复地叹口气。

  约莫也是二更天气。

  那婆娘不脱衣裳,便上床去,自倚了绣枕,纽过身,朝里壁自睡了,宋江看了,寻思道:

可奈这贱人全不采我些个!

他自睡了。

  我今日吃这婆子言来语去,央了几杯酒,打熬不得。

  夜深,只得睡了罢。

  把头上巾帻除下,放在卓子上,脱下盖衣裳,搭在衣架上。

  腰里解下銮带,上有一把压衣刀和招文袋,却挂在床边栏干子上。

  脱去了丝鞋净袜,便上床去那婆娘脚后睡了。

  半个更次,听得婆惜在脚后冷笑。

  宋江心里气闷,如何睡得着。

  自古道:

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

  看看三更交半夜,酒却醒了。

  捱到五更,宋江起来,面桶里洗了脸,便穿了上盖衣裳,带了巾帻,口里骂道:

你这贼贱人好生无礼!

婆惜也不曾睡着。

  听得宋江骂时,纽过身回道:

你不羞这脸!

宋江忿那口气,便下楼来。

  阎婆听得脚步响,便在床上说道:

押司且睡歇,等天明去。

  没来由起五更做甚么?

宋江也不应,只顾来开门。

  婆子又道:

押司出去时,与我拽上门。

  宋江出得门来,就拽上了。

  忿那口气没出处,一直要奔回下处来。

  却从县前过,见一碗灯明。

  看时,却是卖汤药的王公,来到县前赶早市。

  那老儿见是宋江来,慌忙道:

押司如何今日出来得早?

宋江道:

便是,夜来酒醉,错听五鼓。

  王公道:

押司必然伤酒,且请一盏醒酒二陈汤。

  宋江道:

最好。

  就凳上坐了。

  那老子浓浓地奉一盏二陈汤,递与宋江吃。

  宋江吃了,蓦然想起道:

如常吃他的汤药,不曾要我还钱。

  我旧时曾许他一具棺材,不曾系得他。

  想起前日有那晁盖送来的金子,受了他一条在招文袋里。

  何不就与那老儿做棺材钱,教他欢喜?

宋江便道:

王公,我日前曾许你一具棺木钱,一向不曾把得与你。

  今日我有些金子在这里,把与你,你便可将去陈三郎家买了一具棺材,放在家里。

  你百年归寿时,我却再与你些送终之资。

  若何?

王公道:

恩主如常觑老汉,又蒙与终身寿具,老子今世报答不得押司,后世做驴做马报答官人。

  宋江道:

休如此说。

  便起背子前襟,去取那招文袋时,吃了一惊,道:

苦也!

昨夜正忘在那贱人的床头栏干子上?

我一时气起来,只顾走了,不曾系得在腰里。

  这几两金子直得甚么!

须有晁盖寄来的那一封书,包着这金。

  我本是在酒楼上刘唐前烧毁了,他回去说时,只道我不把他来为念。

  正要将到下处来烧,又谁想王婆布施棺材,就成了这件事。

  一向蹉跎忘了。

  昨夜晚正记起来,又不曾烧得,却被这阎婆缠将我去。

  因此忘在这贱人家里床头栏干子上。

  我常时见这婆娘看些曲本,颇识几字。

  若是被他拿了,到是利害。

  便起身道:

阿公休怪。

  不是我说谎。

  只道金子在招文袋里,不想出来得忙,忘了在家。

  我去取来与你。

  王公道:

休要去取,明日慢慢的与老汉不迟。

  宋江道:

阿公,你不知道。

  我还有一件物事做一处放着,以此要去取。

  宋江慌慌急急,奔回阎婆家里来。

  正是:

合是英雄命运乖,遗前忘后可怜哉。

  循环莫谓天无意,酝酿原知祸有胎。

  且说这阎婆惜听得宋江出门去了,扒将起来,口里自言语道:

那厮揽了老娘一夜睡不着。

  那厮舍脸,只指望老娘陪气下情。

  我不信你!

老娘自和张三过得好,谁奈烦采你。

  你不上门来,倒好!

口里说着,一头铺被。

  脱下截袄儿,解了下面裙子,袒开胸前,脱下截衬衣。

  床面前灯却明亮,照见床头栏干子上拖下条紫罗銮带。

  婆惜见了,笑道:

黑三那厮乞不尽,忘了銮带在这里,老娘且捉了,把来与张三系。

  便用手去一提,提起招文袋和刀子来。

  只觉袋里有些重。

  便把手抽开,望卓了上只一抖,正抖出那包金子和书来。

  这婆娘拿起来看时,灯下照见是黄黄的一条金子。

  婆惜笑道:

天教我和张三买物事吃。

  这几日我见张三瘦了,我也正要买些东西和他将息。

  将金子放下,却把那纸书展开来。

  灯下看时,上面写着晁盖并许多事务。

  婆惜道:

好呀!

我只道吊桶落在井里,原来也有井落在吊桶里。

  我正要和张三两个做夫妻,单单只多你这厮。

  今日也撞在我手里!

原来你和梁山泊强贼通同往来,送一百两金子与你。

  且不要慌,老娘慢慢地消遣你。

  就把这封书依原包了金子,还插在招文袋里。

  不怕你教五圣来摄了去。

  正在楼上自言自语,只听得楼下呀地门响。

  婆子问道:

是谁?

宋江道:

是我。

  婆子道:

我说早哩,押司却不信要去。

  原来早了又回来。

  且再和姐姐睡一睡,到大明去。

  宋江也不回话,一迳奔上楼来。

  那婆娘听得是宋江回来,慌忙把銮带、刀子、招文袋,一发卷做一块,藏在被里,紧紧地靠了床里壁,只做齁齁假睡着。

  宋江撞到房里,迳去床头栏干上取时,却不见了,宋江心内自慌。

  只得忍了昨夜的气,把手去摇那妇人道:

你看我日前的面,还我招文袋。

  那婆惜假睡着,只不应。

  宋江又摇道:

你不要急燥,我自明日与你陪话。

  婆惜道:

老娘正睡哩,是谁揽我?

宋江道:

你晓的是我,假做甚么?

婆惜纽转身道:

黑三,你说甚么?

宋江道:

你还了我招文袋。

  婆惜道:

你在那里交付与我手里?

却来问我讨。

  宋江道:

忘了在你脚后小干上。

  这里又没人来,只是你收得。

  婆惜道:

呸!

你不见鬼来!

宋江道:

夜来是我不是了。

  明日与你陪话。

  你只还了我罢。

  休要作耍!

婆惜道:

谁和你作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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