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大全宋江怒杀阎婆惜 精品.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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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怒杀阎婆惜
话说宋江在酒楼上与刘唐说了话,分付了回书,送下楼来。
刘唐连夜自回梁山泊去了。
只说宋江乘着月色满街,信步自回下处来。
一头走,一面肚里想:
那晁盖却空教刘唐来走这一遭。
早是没做公的看见,争些儿露出事来。
走不过三二十步,只听得背后有人叫声押司。
宋江转回头来看时,却是做媒的王婆,引着一个婆子,却与他说道:
你有缘,做好事的押司来也。
宋江转身来问道:
有甚么话说?
王婆拦住,指着阎婆对宋江说道:
押司不知,这一家儿从东京来,不是这里人家。
嫡亲三口儿。
夫主阎公,有个女儿婆惜。
他那阎公平昔是个好唱的人,自小教得他那女儿婆惜也会唱诸般耍令。
年方一十八岁,颇有些颜色。
三口儿因来山东投奔一个官人不着,流落在此郓城县。
不想这里的人,不喜风流宴乐。
因此不能过活。
在这县后一个僻净巷内权住。
昨日他的家公因害时疫死了。
这阎婆无钱津送,停尸在家,没做道理处。
央及老身做媒。
我道这般时节,那里有这等恰好。
又没借贷处。
正在这里走头没路的。
只见押司打从这里过来,以此老身与这阎婆赶来。
望押司可怜见他则个,作成一具棺材。
宋江道:
原来恁地。
你两个跟我来。
去巷口酒店里,借笔砚写过帖子,与你去县东阵三郎家,取具棺材。
宋江又问道:
你有结果使用吗?
阎婆答道:
实不瞒押司说,棺材尚无,那讨使用。
其实缺少。
宋江道:
我再与你银子十两做使用钱。
阎婆道:
便是重生的父母,再长的爹娘。
做驴做马。
报答押司。
宋江道:
休要如此说。
随即取出一锭银子,递与阎婆,自回下处去了。
且说这婆子将了贴子,迳来县东街陈三郎家,取了一具棺材,回家发送了当,兀自余剩下五六两银子。
娘儿两个把来盘缠,不在话下。
忽一朝,那阎婆因来谢宋江,见他下处没有一个妇人家面。
回来问间壁王婆道:
宋押司下处不见一个妇人面,他曾有娘子也无?
王婆道:
只闻宋押司家里在宋家村住,不曾见说他有娘子。
在这县里做押司,只是客居。
常常见他散施棺材药饵,极肯济人贫苦。
敢怕是未有娘子。
阎婆道:
我这女儿长得好模样,又会唱曲儿,省得诸般耍笑。
从小儿在东京时,只去行院人家串。
那一个行院不爱他。
有几个上行首,要问我过房几次,我不肯。
只因我两口儿无人养老,因此不过房与他。
不想今来到苦了他。
我前日去谢宋押司,见他下处无娘子,因此央你与我对宋押司说:
他若要讨人时,我情愿把婆惜与他。
我前日得你作成,亏了宋押司救济,无可报答他。
与他做个亲眷来往。
王婆听了这话,次日来见宋江,备细说了这件事。
宋江初时不肯。
怎当这婆子撮合山的嘴,撺掇宋江依允了。
就在县西巷内,讨了一所楼房,置办些家火什物,安顿了阎婆惜娘儿两个那里居住。
没半月之间,打扮得阎婆惜满头珠翠,遍体金玉。
正是:
花容袅娜,玉质娉婷。
髻横一片乌云,眉扫半弯新月。
金莲窄窄,湘裙微露不胜情。
玉笋纤纤,翠袖半笼无限意。
星眼浑如点漆,酥胸真似截肪。
韵度若风里海棠花,标格似雪中玉梅树。
金屋美人离御苑,蕊珠仙子下尘寰。
宋江又过几日,连那婆子也有若干头面衣服。
端的养的婆惜丰衣足食。
初时宋江夜夜与婆惜一处歇卧。
向后渐渐来得慢了。
却是为何?
原来宋江是个好汉,只爱学使枪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
这阎婆惜水也似后生,况兼十八九岁,正在妙龄之际,因此宋江不中那婆娘意。
一日,宋江不合带后司贴书张文远来阎婆惜家吃酒。
这张文远却是宋江的同房押司。
那厮唤做小张三,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
平昔只爱去三瓦两舍,飘蓬浮荡,学得一身风流俊俏,更兼品竹弹丝,无有不会。
这婆惜是个酒色倡妓,一见张三,心里便喜,倒有意看上他。
那张三见这婆惜有意,以目送情。
等宋江起身净手,倒把言语来嘲惹张三。
常言道:
风不来,树不动。
舡不摇,水不浑。
那张三亦是个酒色之徒,这事如何不晓得。
因见这婆娘眉来眼去,十分有情,记在心里。
向后宋江不在时,这张三便去那里,假意儿只做来寻宋江。
那婆娘留住吃茶。
言来语去,成了此事。
谁想那婆娘自从和那张三两个搭识上了,打得火块一般热。
亦且这张三又是个惯弄此事的。
岂不闻古人之言,一不将,二不带。
只因宋江千不合,万不合,带这张三来他家里吃酒,以此看上了他。
自古道:
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
正犯着这条款。
阎婆惜是个风尘倡妓的性格,自从和那小张三两个答上了,他并无半点儿情分在那宋江身上。
宋江但若来时,只把言语伤他,全不兜揽他些个。
这宋江是个好汉胸襟,不以这女色为念。
因此半月十日去走得一遭。
那张三和这婆惜,如胶似漆,夜去明来。
街坊上人也都知了。
却有些风声吹在宋江耳朵里。
宋江半信不信。
自肚里寻思道:
又不是我父母匹配的妻室。
他若无心恋我,我没来由惹气做甚么。
我只不上门便了。
自此有个月不去。
阎婆惜累使人来请,宋江只推事故,不上门去。
忽一日晚间,却好见那阎婆赶到县前来,叫道:
押司,多日使人相请。
好贵人难见面。
便是小贱人有些言语高低,伤触了押司,也看得老身薄面,自教训他与押司陪话。
今晚老身有缘得见押司,同走一遭去。
宋江道:
我今日县里事务忙,摆拨不开,改日却来。
阎婆道:
这个使不得。
我女儿在家里,专望押司,胡乱温顾他便了。
直恁地下得!
宋江道:
端的忙些个。
明日准来。
阎婆道:
我今晚要和你去。
便把宋江衣袖扯住了,发话道:
是谁挑拨你?
我娘儿两个下半世过活,都靠着押司。
外人说的闲是闲非,都不要听他。
押司自做个张主。
我女儿但有差错,都在老身身上。
押司胡乱去走一遭。
宋江道:
你不要缠,我的事务分拨不开在这里。
阎婆道:
押司便误了些公事,知县相公不到得便责罚你。
这回错过,后次难逢。
押司只得和老身去走一遭。
到家里自有告诉。
宋江是个快性的人,乞那婆子缠不过,便道:
你放了手,我去便了。
阎婆道:
押司不要跑了去,老人家赶不上。
宋江道:
直恁地这等!
两个厮跟着来到门前。
有诗为证:
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
直饶今日能知悔,何不当初莫去为。
宋江立住了脚。
阎婆把手一拦,说道:
押司来到这里,终不成不入去了!
宋江进到里面凳子上坐了。
那婆子是乖的。
自古道:
老虔婆,如何出得他手。
只怕宋江走去,便帮在身边坐了。
叫道:
我儿,你心爱的三郎在这里。
那阎婆惜倒在床上,对着盏孤灯,正在没可寻思处,只等这小张三来。
听得娘叫道:
你的心爱的三郎在这里,那婆娘只道是张三郎,慌忙起来,把头掠一掠云髻,口里喃喃的骂道:
这短命等得我苦也!
老娘先打两个耳刮子着。
飞也似跑下楼来。
就隔子眼里张时,堂前琉璃灯却明亮,照见是宋江。
那婆娘复翻身再上楼去了。
依前倒在床上。
阎婆听得女儿脚步下楼来了,又听得再上楼去了。
婆子又叫道:
我儿,你的三郎在这里,怎地倒走了去?
那婆惜在床上应道:
这屋里不远,他不会来!
他又不瞎,如何自不上来?
直等我来迎接他。
没了当絮絮聒聒地!
阎婆道:
这贱人真个望不见押司来,气苦了恁地说。
也好教押司受他两句儿。
婆子笑道:
押司,我同你上楼去。
宋江听了那婆娘说这几句,心里自有五分不自在。
被这婆子一扯,勉强只得上楼去。
原来是一间六椽楼屋。
前半间安一副春台卓凳,后半间铺着卧房,贴里安一张三面菱花的床,两边都是栏干,上挂着一顶红罗幔帐。
侧首放个衣架,搭着手巾,这边放着个洗手盆。
一张金漆卓子上,放一个锡灯台。
边厢两个杌子。
正面壁上,挂一幅仕女。
对床排着四把一字交椅。
宋江来到楼上,净婆便拖入房里去。
宋江便向杌子上朝着床边坐了。
阎婆就床上拖起女儿来,说道:
押司在这里。
我儿,你只是性气不好,把言语伤触了他,恼得押司不上门。
闲时恰在家里思量。
我如今不容易请得他来,你却不起来陪句话儿,颠倒使性!
婆惜把手摔开,说那婆子:
你做甚么这般乌乱?
我又不曾做了歹事。
他自不上门,教我怎地陪话?
宋江听了,也不做声。
婆子便掇过一把交椅,在宋江肩下,便推他女儿过来,说道:
你且和三郎坐一坐。
不陪话便罢。
不要焦燥。
你两个多时不见,也说一句有情的话儿。
那婆娘那里肯过来。
便去宋江对面坐了。
宋江低了头不做声。
婆子看女儿时,也别转了脸。
阎婆道:
没酒没浆,做甚么道场。
老身有一瓶儿好酒在这里,买些果品来与押司陪话。
我儿,你相陪押司坐地,不要怕羞,我便来也。
宋江自寻思道:
我吃这婆子钉住了,脱身不得。
等他下楼去,我随后也走了。
那婆子瞧见宋江要走的意思,出得房门去,门上却有屈戌,便把房门拽上,将屈戌搭了。
宋江暗忖道:
那虔婆倒先算了我。
且说阎婆下楼来,先去灶前点起个灯,灶里见成烧着一锅脚汤,再辏上些柴头。
拿了些碎银子,出巷口去买得些时新果子,鲜鱼嫩鸡肥鲊之类,归到家中,都把盘子盛了。
取酒倾在盆里,舀半旋子,在锅里汤热了,倾在酒壶里。
收拾了数盘菜蔬,三只酒盏,三双筋,一桶盘托上楼来,放在春台上。
开了房门,搬将入来,摆在卓子上。
看宋江时,只低着头。
看女儿时,也朝着别处。
阎婆道:
我儿起来把盏酒。
婆惜道:
你们自吃,我不耐烦。
婆子道:
我爷娘手里从小儿惯了你性儿,别人面上须使不得。
婆惜道:
不把盏便怎地我!
终不成飞剑来取了我头?
那婆子倒笑起来,说道:
又是我的不是了。
押司是个风流人物,不和你一般见识。
你不把酒便罢,且回过脸来吃盏儿酒。
婆惜只不回过头来。
那婆子自把酒来劝宋江。
宋江勉意吃了一盏。
婆子道:
押司莫要见责,闲话都打叠起。
明日慢慢告诉。
外人见押司在这里,多少乾热的不怯气,胡言乱语,放屁辣臊,押司都不要听。
且只顾饮酒。
筛了三盏在卓子上,说道:
我儿不要使小孩儿的性,胡乱吃一盏酒。
婆惜道:
没得只顾缠我!
我饱了,吃不得。
阎婆道:
我儿,你也陪侍你的三郎吃盏酒使得。
婆惜一头听了,一面肚里寻思:
我只心在张三身上,兀谁奈烦相伴这厮!
若不把他灌得醉了,他必来缠我。
婆惜只得勉意拿起酒来,吃了半盏。
婆子笑道:
我儿只是焦燥,且开怀吃两盏儿睡。
押司也满饮几杯。
宋江被他劝不过,连饮了三五杯。
婆子也连连吃了几盏。
再下楼去烫酒。
那婆子见女儿不吃酒,心中不悦。
才见女儿回心吃酒,欢喜道:
若是今夜兜得他住,那人恼恨都忘了。
且又和他缠几时,却再商量。
婆子一头寻思,一面自在灶前吃了三大钟酒,觉道有些痒麻上来。
却又筛了一碗吃。
旋了大半旋,倾在注子里,爬上楼来。
见那宋江低着头不做声,女儿也别转着脸弄裙子。
这婆子哈哈地笑道:
你两个又不是泥塑的,做甚么都不做声?
押司,你不合是个男子汉,只得装温柔,说些风话儿耍。
宋江正没做道理处,口里只不做声,肚里好生进退不得。
阎婆惜自想道:
你不来采我,指望我娘一似闲常时来陪你话,相伴你耍笑,我如今却不耍!
那婆子吃了许多酒,口里只管夹七带八嘈。
正在那里张家长,李家短,白说绿道。
有诗为证:
假意虚脾恰似真,花言巧语弄精神。
几多伶俐遭他陷,死后应知拔舌根。
却有郓城县一个卖糟腌的的唐二哥,叫做唐牛儿,如常在街上只是帮闲,常常得宋江赍助他。
但有些公事去告宋江,也落得几贯钱使。
宋江要用他时,死命向前。
这一日晚,正赌钱输了,没做道理处,却去县前寻宋江。
奔到下处寻不见。
街坊都道:
唐二哥,你寻谁这般忙?
唐牛儿道:
我喉急了,要寻孤老。
一地里不见他。
众人道:
你的孤老是谁?
唐牛儿道:
便是县里宋押司。
众人道:
我方才见他和阎婆两个过去,一路走着。
唐牛儿道:
是了。
这阎婆惜贼贱虫,他自和张三两个打得火块也似热,只瞒着宋押司一个。
他敢也知些风声,好几时不去了。
今晚必然乞那老咬虫假意儿缠了去。
我正没钱使,喉急了,乱去那里寻几贯钱使。
就帮两碗酒吃。
一迳奔到阎婆门前。
见里面灯明,门却不关。
入到胡梯边,听的阎婆在楼上呵呵地笑。
唐牛儿捏脚捏手,上到楼上。
板壁缝里张时,见宋江和婆惜两个,都低着头。
那婆子坐在横头卓子边,口里七十三八十四只顾嘈。
唐牛儿闪将入来,看着阎婆和宋江、婆惜,唱了三个喏,立在边头。
宋江寻思道:
这厮来的最好。
把嘴望下一努。
唐牛儿是个乖的人,便瞧科。
看着宋江便说道:
小人何处不寻过,原来却在这里吃酒耍。
好吃得安稳!
宋江道:
莫不是县里有甚么要紧事?
唐牛儿道:
押司,你怎地忘了?
便是早间那件公事,知县相公在厅上发作,着四五替公人来下处寻押司,一地里又没寻处。
相公焦燥做一片。
押司便可动身。
宋江道:
恁地要紧!
只得去。
便起身要下楼。
吃那婆子拦住道:
押司不要使这科段。
这唐牛儿捻泛过来。
你这精贼也瞒老娘!
正是鲁般手里调大斧。
这早晚知县自回衙去,和夫人吃酒取乐,有甚么事务得发作。
你这般道儿,只好瞒魍魉。
老娘手里说不过去。
唐牛儿便道:
真个是知县相公紧等的勾当。
我却不会说谎。
阎婆道:
放你娘狗屁!
老娘一双眼,却似琉璃葫芦儿一般。
却才见押司努嘴过来,叫你发科。
你倒不撺掇押司来我屋里,颠倒打抹他去。
常言道:
‘杀人可恕,情理难容。
这婆子跳起身来,便把那唐牛儿劈脖子只一叉,浪浪跄跄直从房里叉下楼来。
唐牛儿道:
你做甚么便叉我?
婆子喝道:
你不晓得,破人买卖衣饭,如杀父母妻子。
你高做声,便打你这贼乞丐!
唐牛儿钻将过来道:
你打!
这婆子乘着酒兴,叉开五指,去那唐牛儿脸上连打两掌,直攧出帘子外去。
婆子便扯帘子,撇放门背后,却把两扇门关上,拿拴拴了,口里只顾骂。
那唐牛儿吃了这两掌,立在门前大叫道:
贼老咬虫不要慌!
我不看宋押司面皮,教你这屋里粉碎。
教你双日不着单日着。
我不结果了你,不姓唐!
拍着胸,大骂了去。
婆子再到楼上,看着宋江道:
押司没事采那乞丐做甚么!
那厮一地里去搪酒吃,只是搬是搬非。
这等倒街卧巷的横死贼,也来上门上户欺负人。
宋江是个真实的人,吃这婆子一篇道着了真病,倒抽身不得。
婆子道:
押司不要心里见责老身,只恁地知重得了。
我儿和押司只吃这杯。
我猜着你两个多时不见,以定要早睡。
收拾了罢休。
婆子又劝宋江吃两杯,收拾杯盘下楼来,自去灶下去。
宋江在楼上自肚里寻思说:
这婆子女儿和张三两个有事,我心里半信不信。
眼里不曾见真实。
待要去来,只道我村。
况且夜深了,我只得权睡一睡。
有看这婆娘怎地,今夜与我情分如何?
只见那婆子又上楼来,说道:
夜深了,我叫押司两口儿早睡。
那婆娘应道:
不干你事,你自去睡。
婆子笑下楼来,口里道:
押司安置。
今夜多欢。
明日慢慢地起。
婆子下楼来,收拾了灶上,洗了脚手,吹灭灯,自去睡了。
却说宋江坐在杌子上,只指望那婆娘似比先时先来偎倚陪话,胡乱又将就几时。
谁想婆惜心里寻思道:
我只思量张三。
吃他揽了,却似眼中钉一般。
那厮倒直指望我一似先时前来下气。
老娘如今却不要耍。
只见说撑船就岸,几曾有撑岸就船。
你不来采我,老娘倒落得。
看官听说,原来这色最是怕人。
若是他有心恋你时,身上便有刀剑水火也拦他不住,他也不怕。
若是他无心恋你时,你便身坐在金银堆里,他也不采你。
常言道:
佳人有意村夫俏,红粉无心浪子村。
宋江明是个勇烈大丈夫,为女色的手段却不会。
这阎婆惜被那张三小意儿白依百随,轻怜重惜,卖俏迎奸,引乱这婆娘的心,如何肯恋宋江。
当夜两个在灯下坐着,对面都不做声,各自肚里踌躇。
却似等泥干掇入庙。
看看天色夜深,只见窗上月光。
但见:
银河耿耿,玉漏迢迢。
穿窗斜月映寒光,透户凉风吹夜气。
雁声嘹亮,孤眠才子梦魂惊。
蛩韵凄凉,独宿佳人情绪苦。
谯楼禁鼓,一更未尽一更催。
别院寒砧,千捣将残千捣起。
画檐间叮当铁马敲碎旅客孤怀;银台上闪烁清灯,偏照离人长叹。
贪淫妓女心如铁,仗义英雄气似虹。
当下宋江坐在杌子上,睃那婆娘时,复地叹口气。
约莫也是二更天气。
那婆娘不脱衣裳,便上床去,自倚了绣枕,纽过身,朝里壁自睡了,宋江看了,寻思道:
可奈这贱人全不采我些个!
他自睡了。
我今日吃这婆子言来语去,央了几杯酒,打熬不得。
夜深,只得睡了罢。
把头上巾帻除下,放在卓子上,脱下盖衣裳,搭在衣架上。
腰里解下銮带,上有一把压衣刀和招文袋,却挂在床边栏干子上。
脱去了丝鞋净袜,便上床去那婆娘脚后睡了。
半个更次,听得婆惜在脚后冷笑。
宋江心里气闷,如何睡得着。
自古道:
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
看看三更交半夜,酒却醒了。
捱到五更,宋江起来,面桶里洗了脸,便穿了上盖衣裳,带了巾帻,口里骂道:
你这贼贱人好生无礼!
婆惜也不曾睡着。
听得宋江骂时,纽过身回道:
你不羞这脸!
宋江忿那口气,便下楼来。
阎婆听得脚步响,便在床上说道:
押司且睡歇,等天明去。
没来由起五更做甚么?
宋江也不应,只顾来开门。
婆子又道:
押司出去时,与我拽上门。
宋江出得门来,就拽上了。
忿那口气没出处,一直要奔回下处来。
却从县前过,见一碗灯明。
看时,却是卖汤药的王公,来到县前赶早市。
那老儿见是宋江来,慌忙道:
押司如何今日出来得早?
宋江道:
便是,夜来酒醉,错听五鼓。
王公道:
押司必然伤酒,且请一盏醒酒二陈汤。
宋江道:
最好。
就凳上坐了。
那老子浓浓地奉一盏二陈汤,递与宋江吃。
宋江吃了,蓦然想起道:
如常吃他的汤药,不曾要我还钱。
我旧时曾许他一具棺材,不曾系得他。
想起前日有那晁盖送来的金子,受了他一条在招文袋里。
何不就与那老儿做棺材钱,教他欢喜?
宋江便道:
王公,我日前曾许你一具棺木钱,一向不曾把得与你。
今日我有些金子在这里,把与你,你便可将去陈三郎家买了一具棺材,放在家里。
你百年归寿时,我却再与你些送终之资。
若何?
王公道:
恩主如常觑老汉,又蒙与终身寿具,老子今世报答不得押司,后世做驴做马报答官人。
宋江道:
休如此说。
便起背子前襟,去取那招文袋时,吃了一惊,道:
苦也!
昨夜正忘在那贱人的床头栏干子上?
我一时气起来,只顾走了,不曾系得在腰里。
这几两金子直得甚么!
须有晁盖寄来的那一封书,包着这金。
我本是在酒楼上刘唐前烧毁了,他回去说时,只道我不把他来为念。
正要将到下处来烧,又谁想王婆布施棺材,就成了这件事。
一向蹉跎忘了。
昨夜晚正记起来,又不曾烧得,却被这阎婆缠将我去。
因此忘在这贱人家里床头栏干子上。
我常时见这婆娘看些曲本,颇识几字。
若是被他拿了,到是利害。
便起身道:
阿公休怪。
不是我说谎。
只道金子在招文袋里,不想出来得忙,忘了在家。
我去取来与你。
王公道:
休要去取,明日慢慢的与老汉不迟。
宋江道:
阿公,你不知道。
我还有一件物事做一处放着,以此要去取。
宋江慌慌急急,奔回阎婆家里来。
正是:
合是英雄命运乖,遗前忘后可怜哉。
循环莫谓天无意,酝酿原知祸有胎。
且说这阎婆惜听得宋江出门去了,扒将起来,口里自言语道:
那厮揽了老娘一夜睡不着。
那厮舍脸,只指望老娘陪气下情。
我不信你!
老娘自和张三过得好,谁奈烦采你。
你不上门来,倒好!
口里说着,一头铺被。
脱下截袄儿,解了下面裙子,袒开胸前,脱下截衬衣。
床面前灯却明亮,照见床头栏干子上拖下条紫罗銮带。
婆惜见了,笑道:
黑三那厮乞不尽,忘了銮带在这里,老娘且捉了,把来与张三系。
便用手去一提,提起招文袋和刀子来。
只觉袋里有些重。
便把手抽开,望卓了上只一抖,正抖出那包金子和书来。
这婆娘拿起来看时,灯下照见是黄黄的一条金子。
婆惜笑道:
天教我和张三买物事吃。
这几日我见张三瘦了,我也正要买些东西和他将息。
将金子放下,却把那纸书展开来。
灯下看时,上面写着晁盖并许多事务。
婆惜道:
好呀!
我只道吊桶落在井里,原来也有井落在吊桶里。
我正要和张三两个做夫妻,单单只多你这厮。
今日也撞在我手里!
原来你和梁山泊强贼通同往来,送一百两金子与你。
且不要慌,老娘慢慢地消遣你。
就把这封书依原包了金子,还插在招文袋里。
不怕你教五圣来摄了去。
正在楼上自言自语,只听得楼下呀地门响。
婆子问道:
是谁?
宋江道:
是我。
婆子道:
我说早哩,押司却不信要去。
原来早了又回来。
且再和姐姐睡一睡,到大明去。
宋江也不回话,一迳奔上楼来。
那婆娘听得是宋江回来,慌忙把銮带、刀子、招文袋,一发卷做一块,藏在被里,紧紧地靠了床里壁,只做齁齁假睡着。
宋江撞到房里,迳去床头栏干上取时,却不见了,宋江心内自慌。
只得忍了昨夜的气,把手去摇那妇人道:
你看我日前的面,还我招文袋。
那婆惜假睡着,只不应。
宋江又摇道:
你不要急燥,我自明日与你陪话。
婆惜道:
老娘正睡哩,是谁揽我?
宋江道:
你晓的是我,假做甚么?
婆惜纽转身道:
黑三,你说甚么?
宋江道:
你还了我招文袋。
婆惜道:
你在那里交付与我手里?
却来问我讨。
宋江道:
忘了在你脚后小干上。
这里又没人来,只是你收得。
婆惜道:
呸!
你不见鬼来!
宋江道:
夜来是我不是了。
明日与你陪话。
你只还了我罢。
休要作耍!
婆惜道:
谁和你作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