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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

时候,我与海髮有了相濡以沫,岁月日深的感觉。

  事事稳妥,人情已惯。

  可谁知偏横生枝节,那一季奖学金发表,海髮得中,我却落了第。

我在栏中细细寻了一回,不管用,终于是没有自己名字。

只无言走回来,把门上锁,意恢复两天静默。

  海髮不识时务,偏偏于此关头赶着来,与我商量,圣诞节不是还早,她便计划着要趁半个月的假期与我同回英国,带我去看我心中寂冷的剑桥,青色的微雨,和那与此地一色烟湿的浓雾。

  再说好了,本次取消。

我横她一眼,忽而憎她,总那一副十足优越感。

  为何?

她惊跳起来。

不是早有约定?

  呵呵,海髮,剑桥与我何喜?

约定与我何用?

安身立命便已是我每日极大课题,你这不明世味的丫头。

  不过一张来回机票,你何必小题大做,最多用我几个子儿,又有什么大碍。

她不满我狷介。

  呵,她这是要与我通她的财,我漫笑不应,拒而不领,偏要隔着这样一点世俗,与她生分。

  这时我才惊觉,真正要强好胜之人是我,海髮倒是随遇而安,不执着什么。

以前的那些,不过小把戏,孩儿意气。

  我苦口婆心:

海髮,我们怎么同,你一生尽可由着性子,自己圆满,四方圆满。

而我,却须踏踏实实行在地上,每一步,踩一个清楚脚印。

你可明白?

  她如何会得懂,生之艰辛。

  但我已下了决心,知耻后勇,要奋起直追。

天天早出晚归,在图书馆长坐至深更。

  海髮前来寻我,劈手夺我书本,我一把按住,冷脸叫她走。

她极难堪:

千寻,千寻,你是不是要这样跟我散了?

  我抬眼看她一刻,不语,低头继续看我书。

由着她哽咽吞声,极力忍泪,俄倾,负气奔去。

  我与海髮曾经那么亲。

都也渐渐生了嫌隙。

  而忧患一始,便无终日。

  我记得看一本书,当中说:

人无千日好。

竟都是真的。

  巧的是,及那时候,便遇着了存宇。

  他从我身後来,捡起我遗落的借书票。

扫一眼,说:

原来有口皆传韦千寻,就是你?

这么瘦。

  我敏捷回他:

比你更瘦嚒?

  他打个愣,随即抚额笑了。

相貌极清爽,戴薄身眼镜,书生气质,举手投足间肆意悠游。

  我不好意思,低头轻红了脸。

  放课后六点那一趟下山的通学巴士,最是人挤人挨,他一手挽我书袋,另一手护一个清静给我。

  有人下车,他说:

你坐。

  车停,他说:

跟我后面。

  商店街口,他伸臂一隔,说:

红灯。

我便收起步子。

  彼时,正当苍茫暮色疾疾于半空合拢,通天姹紫嫣红。

霓灯竞起,晚来风急,穿梭身边这不夜的城,吹得灯影漫处流溢。

这都市每分钟,有多少遇见和错肩,有几许受伤与温存,又有怎样的败坏与疼痛?

我不禁要感怀身世,踟蹰仰头来望。

这存宇一来,天地间忽然明灭了一刻,我双目自霎那间看见电与露,心头也明灭了一刻,便留了印子。

我想原来是他,原来这么恰当,等也等过,心凉也凉过,终是都没有荒废。

  这男子,他的长袖,或可为我而舞,遮我,挡我,蔽我,护我,拂拭我。

怪不得,一见着,我便认得了,直是从未陌生过。

  而海髮,开始与我极客气。

脸上始终拿捏着三分礼貌的笑意,路遇点头,进出则打招呼,这妖精,我是知道她的,玉帛后面时时藏着干戈,有俗世的小小聪明。

  千寻,你可好?

我见你近日仿佛很开怀的样子。

----至少韦海髮能够有气量这样问候,似乎还不算不诚恳的。

  我便不能小人之心,于是答她很好。

  那个男生,什么名字?

她闲闲又提及。

  商学部杨存宇。

  我已尽力将态度放坦荡。

我想我对海髮,一向只有公平,其实也无谓谁的腕力强过了谁,来与去都自愿而明白,争来还是图来,但求账目清楚,从不含糊。

我从来不知,爱一个人也要派些精明出来点拨局面的。

何时以退为进,何时欲拒还迎,里面有极耐参详的道理。

我直着心肠来去,当然要吃亏。

不过事情未来时,谁也猜不到,一把欢悦握在手,即便是浮沫,也有它暂时的绮丽,于是便自管自虚构岁月去了,还顾得世上的年景?

  一晚存宇碰我,不由一个激颤。

千寻,你手这么凉。

然后接着徐徐探下去,然后又一个激颤。

千寻,你脚这么冰。

然后他进来,眼中几番惊疑,然后他退出,淡淡预言:

千寻,你会爱上我。

我怕会伤害你。

  时界隆冬,他却出了一额汗来。

我将他汗抹一把,收在手心,嗔道:

不许。

  恐怕由不得你我。

  那我现在先牵你系你。

我抬手扯一根发,将他小指挽住,打一只死结。

再打一只。

  这样便可以麽?

他浩叹:

好傻。

  谁知一语成谶。

  我还当这叫存宇的男子,是我手中永恒的基业。

寒假来时,便放心离了他,去了远处。

  将及圣诞,处处热闹。

虽有点点不舍,但转念又思忖:

不争朝夕。

此行两宿三泊,本就是个小别,不过研究小组的几个成员,拉队出去拍些关于温泉的素材短片,回来计划制一个自助旅行的咨询集子。

因此行李也少带,说走就动了身,只把钥匙向他手中一交:

此屋既我心,人走开了,但心还邀你,等我回来一起渡平安夜罢。

  温泉城第三日,拍摄匆忙拉杂,嬉笑间草草结束。

我周围尽是清浅快乐的人,心事不过是惦着居酒屋的一壶清酒跟一场狂歌。

我由他们去,自己却羁留旅馆内,欲享受片刻闲。

我独个脱衣入了向海的室外小浴场,是夜晴冷,空气稀凄而肃杀。

半湾月,兀自点着,照得竹影与碣石之后的海,一片岑寂幽光。

我身子浸于一池弥迷水气,无端低头怜起自己那样皎洁的素手,和那样映在水影里写满了心甘情愿但欲诉还休的脸,不禁吟哦起矫情的句子: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此时。

那个人,那唤存宇的男子,是否亦拉开了重围的帘,与我共着这顶头的月,并于这月之下,想起了我?

  我忽而觉得要见他,这念头才生,便如毒腾起,赶不及要立时三分验效,心里似有把抵死缠绵声线,在唱惋----归去,归去。

于是匆匆撇下三言两语,贴房门上,一个人就那样星光下兼程,赶一班夜间特急新干线,回自己城市。

  我急急奔,因有人手上系着我的发,牵我招我。

因我魂魄寄托在他处,我不靠近,便取不回。

  到的时候,正值夜的最深最漆黑处。

  电梯叮得一声,吐出我这个如鬼魅的未眠人,但鬼魅没有我这汹涌的汗与热血,没有我立在门前忽然情怯的心忧。

我这般匆匆赶,很不祥,不知赶上什么,是悲是欣,是盛大丰盈,还是空空如也?

  我摸出锁匙,静静旋开门,抬手点开灯。

  似推理小说终一刻见著了谜底,我却呆了,愕然眼前的镜头,异峰突起,急转直下,谁构思的?

  那韦海髮与杨存宇――这个我立定心意要投奔的人,双双,对,是双双睡于我的床,韦海髮那一头丰盛喧闹的发,正惊心动魄,如翻滚的浪,汹涌凌乱跌落于被单之上。

一只白臂斜斜迈出,如一条诡异的枝蔓,绕上他的颈。

嘿嘿,如何形容才妙?

这清辉玉臂,这佳人绝色,这双宿双栖!

  我心下沉,血上涌。

口中发出暗哑嘶鸣,或许我以为我是在歇斯底里叫喊了,但实际我没有,我嗓干涸,气堵喉噎,脑火噼啪乱闪,思与想皆在那一刻定格短路,竟能无言。

  只连连心呼:

哦,太坏了,这么坏,真非常的坏,不该如此,世事滑稽――何时开始,在何处起承转合,当中几番步骤,怎样便走到今天田地了?

我竟浑然不觉。

我一向不在走运列,但不该糟糕至此。

太没意思。

  此时那二人亦惊起了,仿佛比我更有资格诧异似的,四目直直投向我,那杨存宇面上不是没有点慌乱间的尴尬狼狈与愧色,而韦海髮,瞳中轻轻逸起一丝狡黠,倏而即逝,但其实,我已明白她的满意了。

  不过又是一出她的戏,她苦心孤诣来导,她全力倾情出演,她品尝个中得意滋味。

  只是地点不对,人物亦大错特错了。

  一时间,我便齐齐失去两名身边人。

----这两个人。

我曾最信爱。

这两个人,却来睡着我的床,盖我的被,于我不在的时候,在我的枕上,说着亲爱。

  我铁一张脸,此时该暴怒,还是冷眼?

  最后,只选择拂袖,合门静静让出。

凭气血,努力收拾,最后一点尊严。

  我谨慎签下一处房子。

和室的睡房,洋室的厨与厅,小小,只得十四叠榻榻米,但五脏俱全,适宜独居。

我不擅做戏,扮不来这破烂下做的情节。

干脆搬出这间House,省大家的心。

不然同门里进出,抬头低头,还三番五次遇见,未免太难看,不如避一避,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我之生,忽而脱轨,乱了章节。

曾经喧腾转至今朝静暗。

我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殷勤打点功课,小心门户,注意饮食,有理起居。

  我固执将重帘深锁,扑灭心头最后一堆余烬,无视日头细细密密,轻轻浅浅在帘上打底,编织日子的网格――仿似温馨,实则颓败。

  而物换星移间,我所经所历,岂止岁月二字。

  好容易挨至冬日将尽,却忽忽一场雪来,天寒地冻,呵气成霜。

在,觉得四肢受拘禁。

本已极不喜冬天,这一回尤甚。

今年的春怕是要因了这场雪而延迟了抵达的日期了。

我想逃遁去南国的那个琉球的岛,远离这里的人烟。

但这样的我还识得它嚒?

它可还识得我?

  我没想到海髮会再来见我,再次敲我的门。

  空空,空空。

她很坚执地敲,断定我在家似的。

  我拉开来,冷脸象她,也不请她进。

自然不请她进,我只得这一处干净地方了。

  她脸容很倦,头发亦不飞扬,软软凋落肩上,似呼应这个季节。

  走吧,我穿鞋出来,将门在身后带拢,淡淡招呼,去附近公园坐坐算了。

  我们两人相隔三五尺那样前后错落着走。

其时雪落身上,天暗地静。

  千寻,她忽而紧赶几步追上来。

  我站定,手抄袋中,转头仍淡淡看她。

  她低头有片刻语结,似不知如何对付我安定与索然的面色。

顿了又顿,终得开口道:

千寻,这些日子,我是真的累了。

  哦?

我扬扬眉,那可不象韦海髮了。

韦海髮是永远的赢家。

  但这次输了。

她抢着道:

千寻,千寻,我左等右等,每日煎熬。

我不过是想回转你的心意,虽不择手段,走了最低级的路子,但仅仅只期望你能明白,你做了个多么不切实的梦,轻易将身子与心交给了男子,妄图跟他们设计以后和长远。

其实他们又有哪一个能当得起你这一片盛情呢?

不过是人尽可妻,随遇而安罢了。

我以为你总会明白,一切只需假以时日,不过早晚。

  我时时想象着,你有一天回头。

  我想象着,你会不会对我说: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还想象着,你说:

海髮,看你这把头发,又该铰了,为何不好好辫一辫?

  你会不会对我说:

本是同根,相煎无趣。

  你会不会对我说:

难忘难舍,不离不弃。

  你会不会对我说?

  我默默听海髮细诉与追问。

只觉面皮结了霜冻,口角亦是冰。

  韦海髮急痛,上来用力撼动我双肩――千寻,千寻,你不辞千里来,所寻究竟是谁?

可能,竟然不是我。

可我这一趟,却只有为你呢。

  未及说完,先流了两行热泪。

  我愣怔片晌,忽而嗤地失笑,天下可有比这更熬糟的一场关系?

我们三人,分别是彼此爱人跟情敌,真狰狞,所谓爱的背后,真相皆不堪跟丑恶。

  我缓缓拨掉肩头韦海髮双手:

你说的竟然不错。

但我却依旧愿意执迷我的。

反正无论怎样,终究不过一场错,管它失足哪里,跌倒何处?

只一条,你不该自作了主张去试炼这个人,并且是用着你自己去做了诱饵。

我将因此看轻你了。

世上男子多得去,只这一个,我却是极心爱的。

韦海髮,你还小,又生得这样本钱,无需工那番心计,这世界也尽是你的,何苦自我手中可怜残资剩物打主意,枉做了小人。

  海髮直直唤我:

千寻,千寻,这次你是误了我一番心意了。

  哦,海髮,但我们是不该有心意的。

  世事不外如是,我不来负你,你便来负我了。

哪有什么例外呢。

  不,不,不要予我解释,请自去铁石自家的心肠。

所谓来龙去脉,不过是些暗底的偷渡,与私厢里的眉眼,那是你二人间的授受,决非一朝一夕可成,我盲了目,但我不会自怨自艾我的磊落,亦不想强寻他人的究竟。

你可以来说爱,或者不爱,但请不要予我解释。

  一解释,就下作了。

  我蓦地抬头,愤恨摔她一眼,而後扭身,一人自去。

  她不可怜,哭去罢。

  分别之后。

  分别之后,依旧时时有好事者传来韦海髮八卦消息。

一个时期说是和某某行从甚密,一个时期又说是跟谁谁举止狎昵,身边走马灯般换人,越玩越疯了,只是下场如何呢?

可能已完全置之不顾。

  海髮还未长大吗?

而我已老了。

  我不过等一名前来结发牵手的人,结结实实伴着走上一程,并无意谈几场惨淡,不知下落的恋,或是爱。

她如此火热,简直要炽伤我似灼灼逼过来,只是终究暖和不了我骨子深处的凉寒,那森森凉意细无声息潜进去,渐行渐入了膏肓,隐隐于一切处疼痛,可没法子,那是一个老人的宿病,决非一夜炉火可温。

  这本该是一场欢天喜地的戏,以鼓乐喧天来演,韦海髮其实有资本一路任性,天真着到底,我却狠心做了揠苗的人,教之一夕间长成。

  她便是这般被我牺牲了。

  而我就被存宇,存宇被她,生生相克,物竞天殉。

  我依旧晨起对镜梳妆,细细照料自己,或草草敷衍。

  此后,日头将依旧东起西落。

树红树绿,寒交暑,昼替夜,聚复散,谁没有了谁不行?

  只是偶有一时半刻,窗外的花凛冽盛放,时钟嘀哒,或是风飘摇着从窗前过,寒鸦枝头无由惊起,我端坐,恍惚记起自己,也是曾有过故事的人。

  而镜中女子,虽然曾青青子衿,虽然曾红酥小手,此时却肤燥面皱,垂垂老了。

  我父,赐我以血。

我母,铸我骨肉。

使我以此六根,来于世。

  但我此刻忽而厌憎,我嫌我这一介女儿身子,因了它,我从未片刻知道过自由。

  我婉转铺排,极力挣,与图。

但始终为它害,无由扑跌,与烦恼交握,堕于黯无尽日的因果。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

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

在,觉得四肢受拘禁。

本已极不喜冬天,这一回尤甚。

今年的春怕是要因了这场雪而延迟了抵达的日期了。

我想逃遁去南国的那个琉球的岛,远离这里的人烟。

但这样的我还识得它嚒?

它可还识得我?

  我没想到海髮会再来见我,再次敲我的门。

  空空,空空。

她很坚执地敲,断定我在家似的。

  我拉开来,冷脸象她,也不请她进。

自然不请她进,我只得这一处干净地方了。

  她脸容很倦,头发亦不飞扬,软软凋落肩上,似呼应这个季节。

  走吧,我穿鞋出来,将门在身后带拢,淡淡招呼,去附近公园坐坐算了。

  我们两人相隔三五尺那样前后错落着走。

其时雪落身上,天暗地静。

  千寻,她忽而紧赶几步追上来。

  我站定,手抄袋中,转头仍淡淡看她。

  她低头有片刻语结,似不知如何对付我安定与索然的面色。

顿了又顿,终得开口道:

千寻,这些日子,我是真的累了。

  哦?

我扬扬眉,那可不象韦海髮了。

韦海髮是永远的赢家。

  但这次输了。

她抢着道:

千寻,千寻,我左等右等,每日煎熬。

我不过是想回转你的心意,虽不择手段,走了最低级的路子,但仅仅只期望你能明白,你做了个多么不切实的梦,轻易将身子与心交给了男子,妄图跟他们设计以后和长远。

其实他们又有哪一个能当得起你这一片盛情呢?

不过是人尽可妻,随遇而安罢了。

我以为你总会明白,一切只需假以时日,不过早晚。

  我时时想象着,你有一天回头。

  我想象着,你会不会对我说: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还想象着,你说:

海髮,看你这把头发,又该铰了,为何不好好辫一辫?

  你会不会对我说:

本是同根,相煎无趣。

  你会不会对我说:

难忘难舍,不离不弃。

  你会不会对我说?

  我默默听海髮细诉与追问。

只觉面皮结了霜冻,口角亦是冰。

  韦海髮急痛,上来用力撼动我双肩――千寻,千寻,你不辞千里来,所寻究竟是谁?

可能,竟然不是我。

可我这一趟,却只有为你呢。

  未及说完,先流了两行热泪。

  我愣怔片晌,忽而嗤地失笑,天下可有比这更熬糟的一场关系?

我们三人,分别是彼此爱人跟情敌,真狰狞,所谓爱的背后,真相皆不堪跟丑恶。

  我缓缓拨掉肩头韦海髮双手:

你说的竟然不错。

但我却依旧愿意执迷我的。

反正无论怎样,终究不过一场错,管它失足哪里,跌倒何处?

只一条,你不该自作了主张去试炼这个人,并且是用着你自己去做了诱饵。

我将因此看轻你了。

世上男子多得去,只这一个,我却是极心爱的。

韦海髮,你还小,又生得这样本钱,无需工那番心计,这世界也尽是你的,何苦自我手中可怜残资剩物打主意,枉做了小人。

  海髮直直唤我:

千寻,千寻,这次你是误了我一番心意了。

  哦,海髮,但我们是不该有心意的。

  世事不外如是,我不来负你,你便来负我了。

哪有什么例外呢。

  不,不,不要予我解释,请自去铁石自家的心肠。

所谓来龙去脉,不过是些暗底的偷渡,与私厢里的眉眼,那是你二人间的授受,决非一朝一夕可成,我盲了目,但我不会自怨自艾我的磊落,亦不想强寻他人的究竟。

你可以来说爱,或者不爱,但请不要予我解释。

  一解释,就下作了。

  我蓦地抬头,愤恨摔她一眼,而後扭身,一人自去。

  她不可怜,哭去罢。

  分别之后。

  分别之后,依旧时时有好事者传来韦海髮八卦消息。

一个时期说是和某某行从甚密,一个时期又说是跟谁谁举止狎昵,身边走马灯般换人,越玩越疯了,只是下场如何呢?

可能已完全置之不顾。

  海髮还未长大吗?

而我已老了。

  我不过等一名前来结发牵手的人,结结实实伴着走上一程,并无意谈几场惨淡,不知下落的恋,或是爱。

她如此火热,简直要炽伤我似灼灼逼过来,只是终究暖和不了我骨子深处的凉寒,那森森凉意细无声息潜进去,渐行渐入了膏肓,隐隐于一切处疼痛,可没法子,那是一个老人的宿病,决非一夜炉火可温。

  这本该是一场欢天喜地的戏,以鼓乐喧天来演,韦海髮其实有资本一路任性,天真着到底,我却狠心做了揠苗的人,教之一夕间长成。

  她便是这般被我牺牲了。

  而我就被存宇,存宇被她,生生相克,物竞天殉。

  我依旧晨起对镜梳妆,细细照料自己,或草草敷衍。

  此后,日头将依旧东起西落。

树红树绿,寒交暑,昼替夜,聚复散,谁没有了谁不行?

  只是偶有一时半刻,窗外的花凛冽盛放,时钟嘀哒,或是风飘摇着从窗前过,寒鸦枝头无由惊起,我端坐,恍惚记起自己,也是曾有过故事的人。

  而镜中女子,虽然曾青青子衿,虽然曾红酥小手,此时却肤燥面皱,垂垂老了。

  我父,赐我以血。

我母,铸我骨肉。

使我以此六根,来于世。

  但我此刻忽而厌憎,我嫌我这一介女儿身子,因了它,我从未片刻知道过自由。

  我婉转铺排,极力挣,与图。

但始终为它害,无由扑跌,与烦恼交握,堕于黯无尽日的因果。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

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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