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母亲的秘密.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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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母亲的秘密
我是母亲的秘密
我是母亲的秘密
写手自画像:
秦箜,本名段华妮,九一年出生,现为大三学生,坐在理科班的教室里构筑文字梦想的执着女生,我称自己为理科叛徒。
我喜欢阅读,从小在父亲(父亲是语文老师)的影响之下开始阅读名家名著,渐渐让我萌生写文的想法。
我爱写作,喜欢用笔写下自己对生活的感悟,喜欢写下我所见到过的风景,当然最多的是我所经历的事和人。
我曾说过,吃饭和写作是我坚持最久的事情。
写作带给我快乐,也带给我心灵上的宁静。
1
我回到K城已经是15年后的事情了。
在这之前,我不知道在K城我还有一个家,直到母亲死去的一刻。
她在弥留之际对我说,你回家吧。
母亲从来不叫我的名字,是否在她的眼里,我从来都是一个多余人?
我甚至怀疑过我就是横亘在她回家路上的一块石头,越不过,带不走,丢不掉的绊脚石。
没有人生来就愿意颠沛流离,我目睹了母亲苦不堪言的生活,以及她带给我的难以名状的命运的阴霾。
我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母亲,我出生之前她的生活状态,亦如到她死的那一刻,我也从没有抱过她。
母亲是个有秘密的女人。
我尊重她的秘密。
1975,我15岁,缺乏营养,面黄肌瘦。
和我生活的这片土地的贫瘠一样,我的整个身体和心理都显示着巨大的空缺。
在亲眼目睹了母亲疾病缠身无法救治最终油尽灯枯之后,我被一个男人带到了这个南方的小镇。
母亲说他是我的父亲,可是从我会说话起我就没有叫过他父亲。
那个人对我有与生俱来的敌意。
我是敏感的孩子,我感觉得到。
他带我到青石小巷的路口就转身走了。
他说,你回家吧,会有人来接你的。
我走在悠长小巷的青石路上,手指触摸到硬冷的墙壁,感觉像是母亲死后僵冷的面颊。
小巷里有玩耍的小孩,我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仰起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用惊愕的眼神看着我。
我是个陌生人。
低矮的平房,晾衣裳的竹竿从这边的屋檐搁到对面的屋檐上,有大人在屋外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聊天,我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立刻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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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讨论,都用齐刷刷惊异的眼神看着我。
这使我全身不自在起来,我讨厌这种闯入者的感觉。
你看,她长得多像吴湘眉。
背后有人说起我母亲的名字。
我停住脚,但是没有转身。
那些人忽然就笑了起来。
很意味深长的笑。
我觉得她更像季裁缝!
一个尖锐的中年女人的声音。
那声音就像是一根刺刺在了我的心上,脸上。
我能说什么。
我说我就是吴湘眉和季裁缝的女儿?
我远远地就看见小巷的尽头有一个人站着不动,她的身体矮小佝偻。
她看着我一点一点的走近她,她的眼中有慈祥的光芒,那光芒让我觉得我是一个孩子,被她爱着的孩子。
只是一刹,她就转身了。
跟我回家。
语气生硬,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温暖。
我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吴湘眉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婆。
我跟着她走过一座桥,她在前面走得很慢,我慢悠悠地在后面晃荡着。
桥下的水清澈透明,我从没见过这样灵动的水,过去的十五年里,我在北方生活,跟着季裁缝四处漂泊,我看到的只有山,看不完的山。
我想生活就在那一刻对我充满了吸引力,我满心欢喜地准备开始新的生活,全然不顾前面等着我的是什么。
外婆带我走进一家院子之后,就向一个屋子走去,她甚至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我站在院子里手足无措。
我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就走进另一间屋子里。
屋子里的呈设简单的几近简陋,一张方桌摆在屋子的正中间,桌面斑驳,岁月的痕迹很明显又模糊,墙上挂着的鸡毛掸子倒像是新做的。
墙壁有一大片是用报纸糊着的。
我正在观察屋子里的摆设,外婆就进来了,她说,阿囡,累了就睡会儿,外婆给你做饭吃。
她那样亲切地称呼我,让我受宠若惊。
我将母亲让我带给外婆的信放在了桌子上。
我真是累极了,坐在凳子上,脸趴在方桌上睡着了。
听见有人叫我,我慢慢睁开眼,是外婆,她的头发已经全白,可是梳得纹丝不乱,所有的头发在脑后结成一个髻,皱纹排在她的额头上,眼睛周围。
这些皱纹,像是她这辈子走过的路,有的弯曲,有的整齐,此时此刻,岁月的痕迹都缩印在了她的身体上,显示着悲哀和荣誉。
我想外婆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
可是她一定经历过许多无常和变故,现在的她,暗了颜色,失了心气。
天已经黑了,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感觉到疲累。
走了很多的路才来到这里,疲惫冲淡了新奇。
晚上,我和外婆睡在一起。
她搂着15岁的我就像搂着一个婴孩,我的身体紧贴着她的身体,我能感觉到她干瘪的乳房和苍老的躯体,可是那样一个瘦弱的苍老的没有活力的身体给了我全部的温暖。
这个给过吴湘眉温暖的身体,现在成了我的依靠。
我被她搂得快喘不过气,我翻了个身。
阿囡,你没睡着吧。
我没有说话,往她的臂弯里缩了缩。
你妈有没有给你讲过她的事情啊?
我说过我的母亲是一个有太多秘密的女人,我从来不了解她。
我只知道她曾告诉我说,秘密会给你带来灾难。
她说完这句就流泪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流泪。
我仍然不说话,外婆自己呢喃着。
不知道也好啊,会带来灾难的。
也许,我本身就是母亲的一个秘密。
我转过身面对着外婆,说,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我叫季莫如。
2
外婆把我关了起来。
关在有方桌的屋子里,我只能透过门的缝隙观察到阳光。
她给我食物和水,我像动物一样被她养着。
只有晚上,她才放我出来,带我到河边走走。
外婆说,季莫如,你是见不得光的人。
我不知道我母亲曾经给外婆带来了什么,我只知道,我给外婆带来了耻辱。
她认为我只配生活在黑屋子里。
季莫如,你不该回来的,除非你妈死了。
她是死了。
外婆听到这四个字,顿时一怔。
我没有遵守我对吴湘眉的诺言,她让我不要告诉外婆她已经死了,我还是说了。
我想救自己,我不想一辈子生活在黑屋子里。
而我说出这个事实,则是对外婆最好的威胁。
外婆将我放了出来,但是还是不允许我白天出去,要是有人来,就让我进屋。
小镇里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谁家添了个猪崽子都会知道的,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也许是刻意的,从我回来之后,家里每天都有人来,有的来借一勺盐,有的来借半碗醋。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来看我的。
外婆对于来人总是极力压抑着厌烦,她是有修养的女人,而她所生养的孩子给她带来的耻辱,让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竭力对每个人笑,维持着她的尊严。
我有大把大把的闲余时间,外婆就教我做各种刺绣。
她本身是识字的女人,我也是学习的年龄,可是她却不让我读书,只让我刺绣。
跟着母亲四处漂泊的这十五年,我并没有学到多少文化,经常是在一个地方还没有熟悉的时候就会去下一个地方,所以,我的所有文化几乎都是母亲教给我的。
而在1975年,所有我这个年龄的男孩女孩都在课堂上学习文化知识,斗争已经到了最后时期。
很多当年胳膊上戴红袖章表情永远愤怒的少年此时正在补落下的功课。
我每天就在方桌子上绣呀绣呀,绣到手指出血,眼前发黑。
阳光很好的一天,外婆出去了,留我一个人在家,我低着头正在刺绣,屋外却有人进来了。
阿婆在家吗?
我没答应。
阿婆在家吗?
那人又喊。
不在。
我没有抬头地应了一声。
那人进了我的屋子,他撩起门帘的一瞬间,阳光刺得我眼睛剧痛,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阳光了。
他的身影有些模糊,我费了很大的劲才做到正视他的眼睛。
是个少年。
十六七岁的样子。
干净利落的小平头。
眼神澄澈,像那条河水。
他楞了一下,因为之前从没见过我。
我的手指突然被针扎破了。
少年坐在我的对面,盯着我手里的东西。
你叫什么呀?
季莫如。
我叫阿布。
你来多久了呀?
两个月了。
你从没出去过吧?
说完这句,阿布可能觉得有些不妥,又急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应该出去看看。
小镇里没有秘密,我的事情大家都传开了吧,连上学的少年都知道了。
可是我心里,真想出去看看。
阿布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
说,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你外婆要是怪你,我跟她说。
阿布似乎又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吐了下舌头。
真是个调皮的少年。
我放下手中的刺绣,跟着少年阿布走出了门。
阿布带我走长长的青石街,带我在桥上放风筝,带我在河里划船。
这是我来到小镇感觉最接近阳光的一天。
我多么希望以后的每一天都可以这样放松与快乐。
我不喜欢那些刺绣,那些东西只能让我感受到手指的疼痛,眼睛的酸痛和心灵的迟钝。
可是我知道,唯有刺绣,可以解救我,从无聊的时光里,从狰狞的时代中。
只有用手工劳动可以让外婆感觉踏实,让我得以安心存活。
太阳已经晃晃悠悠地到西边去了,我出来已经大半天了。
江南的夕阳,很美很美。
我贪恋这美景,幻想有一天自己可以实实在在的拥有,和那些正常的少年一样,可以拥有这些美好。
回家刚进门,外婆就问,你干什么去了你?
没等我回答,外婆的鸡毛掸子已经落在了我的肩上,背上,脸上,胳膊上,我只感觉到阵阵火辣辣的疼。
她打着我,嘴里说着,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和你妈一样。
我让你出去,让你出去。
我一动不动,外婆哭着骂着打着我。
夜里,外婆拿着药过来,我装着睡着了,外婆轻轻地接开我后背的衣服,把药洒在上面,轻轻地吹了吹,然后用手缓缓地涂开。
外婆的手很轻柔,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爱意,和下午那个暴戾的人截然不同。
我忍不住抽噎起来。
阿囡,疼不?
我没有回答,也不转身看她。
但我知道她也哭了。
我知道她是心疼我的。
那晚,外婆紧紧地搂着我,我在她的怀里听了一个悠远绵长的故事。
是关于我母亲,吴湘眉的。
3
15年前,我的母亲22岁,青春貌美,她是小城里最好看的女子。
她也是小城里为数不多的识字的女子。
待嫁的年龄,小城里提亲的人多的都快踏破了外婆家的门槛。
后来,由外公做主,将我母亲许配给了一个木匠,木匠家道殷实,为人也老实厚道。
婚礼过后,我母亲就和木匠过上了平平淡淡的日子。
木匠对我的母亲百依百顺。
我母亲喜欢旗袍,木匠的钱几乎都花费在了我母亲的旗袍上。
可小城里最漂亮的女人在木匠的怀里,木匠自己虽说花钱,也高兴啊。
后来小城里来了一个裁缝,姓季。
大家不知道他的真名,都叫他季裁缝。
季裁缝的手艺称得上是鬼斧神工,他一来就把小城里原有的裁缝都比下去了,而他最擅长的,就是做旗袍。
季裁缝做旗袍,那是有一套的,小城里的女人都这么说。
女人们都传,季裁缝的眼睛是神眼,他给人做衣服,从来不量,只用眼睛看一眼就能知道你的尺码,做出来的衣服也是异常合体。
这话自然就传到了我母亲的耳朵里。
我母亲就托人在外地买了上好的衣料去找季裁缝做旗袍。
季裁缝果然不用量的,只看了母亲一眼就做出了母亲甚是喜欢的旗袍。
穿着季裁缝做的旗袍,母亲更显少妇的妩媚。
从那以后,母亲时常去找季裁缝做衣服,渐渐的,闲话就出来了。
说什么我母亲找季裁缝根本就不是为了做衣服,说什么季裁缝已经用手量过了我母亲身体的尺码,要不然怎么能做出这样好看的衣服。
后来木匠听到了闲话,就要求我母亲不要总去季裁缝那里,影响不好。
为这件事,木匠第一次对我母亲发脾气。
整个小城都充满了关于我母亲的谣言。
那时候,人们的饭后谈资多半是我母亲和季裁缝,多半是,一个人怪里怪气的问:
用量吗?
然后又换另一种口吻说:
不用量。
量字儿的声调拉得很长很长。
然后身边的人就哄笑起来。
正当小城里闹的沸沸扬扬的时候,有一件事,则让整个小城在十几年里陷进了疑惑。
季裁缝走了,而我的母亲,也不见了。
外婆说到这儿的时候,停住了,仿佛在回忆当年的情境,可这情境再一次回忆起来,带给她的除了耻辱,还有什么?
我的母亲就这样不见了,木匠家里的人就来外婆家闹,说外婆家的人是骗子,让他们把我母亲交出来,外公因此急火攻心,去世了,木匠家的人才算消停。
我外婆索性后来不再找我母亲,就当没她这个女儿。
可是,15年后,我回来了,吴湘眉的女儿回来了,这是不是报应呢?
我问外婆后来那个木匠怎么样了,外婆说他又娶了一个女人,没有我母亲好看,但是和他踏踏实实地过到了现在。
外婆,你也遭受了很多吧?
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知道,母亲的事,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也许她所牵连到的人,造成的影响,远远大于她出走这件事本身。
这就是灾难本身。
是啊,阿囡,这事现在也只能晚上悄悄地说。
不过,阿囡你回来了,我也多个依靠,死的时候也有个人哭。
1966年文革刚开始那会儿,外婆遭受了她辈子最屈辱的时刻,她本身是民国时期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子,心气儿高,外公的突然辞世加上女儿又是因为这样暧昧不明的原因出走,这些都给了她沉重的打击。
后来就有人提到了外婆的身世和女儿出走的问题,有一天红卫兵就闯进了家里,外公身前留下的东西都被悉数带走,外婆被戴上“高帽子”,带到街上游行示街。
还要带上外公的遗像,这是最让外婆痛心疾首的。
外婆说,那个时候真是想死的决心都有了,早上出去游行一天,晚上回来,第二天早上,继续开批斗会,游行。
可是终究没有死,熬过来了。
外婆断断续续地对我讲出了这些她所遭受的屈辱,经历过苦难的女人,少了心气,却多了大气。
如今,外婆的生活平静许多,她需要一个安宁的晚年。
然而,我的到来,是否又要让外婆遭受灾难?
这是我不愿看到的。
4
我终于知道了母亲的秘密,是的,我就是母亲的一个秘密。
可这个秘密现在已经公布于世了,我要怎样背着母亲的秘密活下去。
外婆说,阿囡,你是无辜的。
我突然想起来我回来的时候母亲让我带给外婆的一封信。
我问外婆,她在信里对你说了什么。
外婆说她记性不好,不知道把信放在哪儿了,改天找到了再看。
外婆对我的态度渐渐好了起来,她不再限制我出去。
她教我各种各样的刺绣,还是不让我读书。
1975年的时候,斗争已经没有那么激烈,然而外婆心里的阴影无法消除,当年外公收藏的那些书,每多一本都能让她多一声人民的唾骂,多游行一条街。
过去给了她太多无法忘却的印记,她宁愿一直无知无觉,再也不愿生活出现什么意外。
阿布开始频繁地来找我。
他平时要上学,只有周末有时间。
有一天他对我说,他要教我读书,我很乐意。
他在一张纸上写下名字,说,这是,阿,布。
我偷偷地为阿布做一个刺绣,上面是他的名字。
这些事情,外婆都不知道。
我想在我孤单的青春里,有阿布这样一个朋友,会让我快乐许多。
每个女孩的青春里,都少不了一个少年,像我这种见不得光的女孩,也是。
很快就是阿布的假期,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在一块学习,玩耍。
我已经背着外婆跟阿布学了很多字。
我的那个刺绣,也绣的差不多了。
我和阿布在一起的时候,小城里仍然有人在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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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议论,我不怕什么,我只是担心阿布会受到影响。
这些年的漂泊,让我过早成熟,也多了同龄人很少有的无畏无惧。
假期很快过去,阿布要回去上学,那天我在家的时候,阿布来找我,外婆正好在家,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我和阿布的交往。
阿布走后,外婆拿起了鸡毛掸子,我知道,她要打我了,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打我。
我第一次忤逆了她。
我抢了她手里的鸡毛掸子,扔在了地上。
季莫如,我不许你和阿布来往。
为什么?
他是我的朋友。
没有为什么!
就是不能!
我就要和他做朋友!
季莫如,你去死!
外婆的修养终于抵抗不了我的忤逆,开口骂了我。
我跑出了家门,坐在河边一个人哭。
天黑了我也不回家,我就是这么任性。
5
阿布去学校之后,我就不怎么出去了,整天在屋里刺绣。
手上已经结起了茧子。
给阿布的刺绣已经做好了,下次他回来我就送给他。
没有阿布的日子很是无聊,我反复练着他教给我的字,外婆看见我写的字,知道是阿布教的,厉声说,写字有什么用,吴湘眉认那么多字有用吗?
我告诉外婆我想去上学,外婆厉声说如果我要读书,那么就离开家,她就没有我这个外孙女。
女人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读得越多,知道的越多,越不安分,幻想和追求不适合平常人家的女子。
吴湘眉就是被书害了。
她不会让我重蹈覆辙,我只需要做一个安安分分在家刺绣的女子就足以让她内心安稳和安慰。
我开始认为吴湘眉是外婆的敌人,是她人生的污点。
如果我不听外婆的话,我也会成为她的敌人。
我爱着外婆,这个经历过苦难的女人。
我不想失去她,我选择妥协。
有一天我从外婆的话里听出,再过一年,她就要将我嫁出去。
她教我做的那些刺绣,原来,是我的嫁妆。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想到了阿布。
阿布,他好久没来找我了。
我决定去找阿布。
我不知道他家在哪儿,K城就这么大,总能找到他的。
我一路问一路找,终于找到了阿布的家。
给我开门的是一个婶,和吴湘眉的年龄差不多。
我刚要问阿布在吗,婶说,你是季裁缝的女儿吧?
你和吴湘眉是一个骚样儿!
以后别再来找我们家阿布!
说罢,关上了门。
我从阿布家的那条小巷走出来用了整整一个下午。
我恨吴湘眉,她死了还要让我背这样的耻辱。
外婆说如果我再去找阿布就要把我赶出家门。
我没说什么,我对她说,我恨吴湘眉。
我迟早要离开这个地方。
阿布在一个晚上偷偷来找我,我们坐在河边聊着一些彼此的过往,他听到我说这十五年我跟着季裁缝和母亲四处漂泊的时候,眼里有惊讶有佩服。
我知道自己的经历阿布永远不会懂。
而我的人生,注定要因为我的遭遇而改变,我不会成为阿布这样寻常人家身世干净的孩子,我这辈子都会背负别人的指点小心翼翼地活着。
也聊了未来的打算,阿布说他的愿望就是能走出小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虽然现在情势不是很好,但是他觉得光明就快来临。
然后阿布又说,到时候带你去。
我楞了,我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阿布说,只要敢想,一定会实现。
我把做好的刺绣送给了阿布,他很喜欢。
我在心里开始偷偷喜欢这个少年。
6
转眼又是一年,1976年,阴霾终将过去。
粉碎“四人帮”的消息传来的那天,外婆的脸上并没有喜悦的笑容,她只是拿出外公的遗像,一遍一遍地擦。
她哭了。
外婆在最难的时候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我知道,外婆现在,真的累了。
她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年的辛酸和屈辱,而对于我们这些儿女,她终究是恨不起来的。
我在一个夜里,听到她梦中喊了吴湘眉的名字。
阿布还在读书,在斗争刚开始那会儿,他们天天上街,文化课落下很多,现在,阿布想尽快补回来。
而我季莫如,只有一幅一幅的刺绣伴着我。
我们的距离,终有一天会海天相隔。
阿布放学之后,总是在外婆不在家的时候来找我,他知道外婆不待见他,就像我知道他母亲不待见我一样。
可是十六岁的阿布对我说等他有出息了就来娶我。
十几岁的愿望单纯的就像天空的一片云。
我相信那片誓言的云不会被岁月的风吹散,我对阿布说我等他。
我不懂这个世界上有爱情一词,我只能用我等他这三个字回应他的好。
1977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全国知识分子欢呼雀跃,而阿布也有机会到外面去学习更多的文化知识,感受世界的辽阔。
阿布很努力,我不愿去打扰他。
其实心里已经能感觉到,自己和他终究会分隔到两个世界。
阿布考试那天,我特意求外婆放我出门,我只想站在外面默默替他祈祷。
我站在人头攒动的人群里看着阿布脸上带着欣喜的表情走出考场,我知道他会实现愿望的。
我躲了起来,他没有看到我。
阿布终究没有让我们大家失望,他考上了北方很有名的大学。
知道阿布快要离开的时候,我有些不舍,阿布是我唯一的朋友,没有他,冗长的日子就没有什么乐趣了。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的脑海里萌生了。
我要跟着阿布走。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吴湘眉,她当年是不是也是萌生了和我一样的想法?
无论是有文化的还是没有文化的女子,骨子里总有追求浪漫的情怀和冒险的勇气。
我突然理解了吴湘眉。
也许这么多年,我不应该恨她。
外婆听了我的想法之后,大发雷霆。
季莫如,你个疯子,你胡闹什么?
我没有胡闹。
我喜欢他。
他也喜欢我。
外婆给了我一巴掌,她自己踉跄了一下。
我的心突然疼了一下,外婆老了。
老得都打不动我了。
你不能跟他去呀。
外婆几乎哀求。
为什么!
你什么都不会,你怎么活呀?
不会我可以学,我四肢健全的,不怕养不活自己。
我理直气壮。
你不能去!
我就去!
外婆忽然哭了,眼泪就从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流了下来。
她说,是你妈,你妈不让你去。
吴湘眉?
外婆拿出一封信,就是我带回来那封。
她展开信纸,交到我手上。
看了几行,我就感觉一阵眩晕。
我是木匠的女儿!
我不是季裁缝的女儿!
母亲在信里说,她跟着季裁缝走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而她也没有对季裁缝说我不是他的女儿。
我终于懂了那么多年那个男人对我的敌意,我们没有血缘,亦不会产生那种自然的亲昵。
这一切都是有道理的。
那又怎么样呢?
就算我是木匠的女儿,又怎么样?
阿布,是木匠的儿子。
外婆说。
7
阿布走的那天,我没有去送他,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四年之后,我收到阿布的来信,他在信里对我描述了外面世界的美好,他说他多么希望我能亲眼见到这一切。
我看着这一行一行他认真书写的字,笑了。
身边的男孩叫我,妈妈,妈妈,我饿了。
妈妈这就给你做饭。
外婆戴着老花镜认真地读着信,我带着小良走出了门外。
小良是我的孩子。
三年前我就嫁人了,那些刺绣就是我的嫁妆。
自此,我也成了一个有秘密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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