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道教即道家论.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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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老道教即道家论
提要1“道家”概念最初所指是汉初的黄老;2“道教”概念最初所指乃是儒家或儒教;魏晋时代,人们用“道家”指称我们今天所说的道教,同时用仍用“道教”指称儒家或儒教;3道家和黄老一直是异名同实的概念;4从汉朝末年开始,人们用黄老指称今天所说的道教;5葛洪到寇谦之,道家、黄老和道教逐渐成为同实异名的概念;6唐代及其以后,道家、黄老和道教仍然是同实异名的概念;7严格区别道家和道教乃是今天学术界对古代情况的误解,尤其是对道教的误解;8汉初黄老并称,是由于黄帝是当时的上帝之首。
汉末张角、张鲁等为首之道,乃是汉初黄老道的继承。
今天所说之道教,就是汉初黄老道的延续。
9道家、黄老就是道教,道教不只是求长生的方术之教,而是有一套高深哲学理论、高尚政治理想的、以善道教化天下为己任的、和儒佛并列的真正的人为宗教。
正文长期以来,国内学界对道家与道教有着严格区分,而“黄老”是属于道家范畴的,对于国外将道家与道教混为一词深表不满,现在要论黄老、道家即是道教,其难以为人接受心中自知,然而事实如此,难有它论。
一言难尽,就先从黄老、道家、道教这三个概念谈起。
1“道家”始出任继愈先生曾经指出,道家一词最早见于司马谈《论六家要旨》:
“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
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
先秦有老子,但老子在儒墨之前,无法“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先秦也有庄子,但庄子“剽剥儒墨”(《史记·庄子列传》),对名家的善于论辩、法家的严刑峻法持反对态度,也没有“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
因此,司马谈所说的“道家”乃是指汉朝初年的黄老之学。
(任继愈《先秦无六家》,引自任继愈《中国哲学史论》,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先秦的学者对当时的学术也曾进行过分类,如《庄子·天下篇》(有人认为晚出),《荀子·非十二子》,其中也描述了各个学术派别的不同主张,但是没有“道家”这个概念。
先秦学者,自有他们自己的分类标准。
任继愈先生还指出,后人用司马谈的“道家”概念去指称先秦的老子、庄子,是不准确的。
三十多年来,也陆续有人对上述意见提出异议。
并指出汉初已经有了道家的概念。
其证据一是《史记·陈丞相世家》所载陈平语:
始陈平曰:
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
另一证据是《史记·齐悼惠王世家》所载齐相召平语:
道家之言: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并且认为,这些记载,“足证秦汉之际已有道家的名称了”(张岱年《道家在中国哲学史上的地位》,载陈鼓应主编《道家文化研究》第六辑)。
而这两条证据还是可以讨论的。
首先,这两条记载,都是司马迁或司马谈用了他们自己的概念去追述前人之事,因而未必就是前人原话和道家概念出处的证据。
类似的例子有《史记》追述由余的事:
由余笑曰:
此乃中国所以乱也。
夫自上圣黄帝作为礼乐法度,身以先之,仅以小治。
及其后世,日以骄淫。
阻法度之威,以责督于下。
下罢极,则以仁义怨望于上。
上下交争怨而相篡弑,至于灭宗,皆以此类也。
(《史记·秦本纪》)由余此话是对秦穆公说的,其时不仅早于孔子,也早于老子。
学界一般认为,“仁义”一词出现于孔子之后。
而若以《史记》所载由余的话就断定仁义概念出于秦穆公时代,则未必是史实。
这也是司马迁用了自己的概念去追述前人之事。
一样的道理,也不能以《史记》所载陈平和召平语就断定道家概念出于秦汉之际。
退而言之,即使《史记》所载陈平、召平语为原话,那么,一般政治家语言中的词汇和思想家作为正式学派的概念其内含和意义还是有所区别的。
再退而言之,即使《史记》所载陈平、召平的话可以认为是作为学术派别的道家概念最早出处,也没有改变“先秦无道家”这个命题的大局。
这里要强调指出的是,所谓先秦无六家或无道家,不是说先秦没有学派划分,任继愈先生已经指出先秦就有儒有墨;而是说六家,其中特别是道家这个概念指的是汉初出现的学派,不是指先秦的老子、庄子的思想,尽管老子的思想和汉初道家有十分密切的联系;也不是说先秦没有司马谈所说六家思想的那些内容,司马谈所说的六家思想,其内容大抵继承先秦而来,但是到汉初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其中特别是道家,虽是继承老子,但和老子思想已相距甚远;至于庄子,则汉初道家中有关他的思想成分是极其稀薄的。
弄清六家,特别是道家只是汉初学派,这一点非常重要。
之所以重要,就在于它使我们明白了历史的真实,而弄清真实的历史,乃是我们立论的基础。
2“道教”内涵或者认为道家名称源于“道”这个概念,由于老子以道为最高范畴,其书被称为《道德经》,所以被称为道家。
这种说法颇有道理,但并不周遍。
“道教”名称起初就不是指老子或庄子,而是指儒家。
《墨子·非儒》载:
有强执有命以说议曰:
寿夭贫富,安危治乱,固有天命,不可损益……而儒者以为道教,是贼天下之人者也。
说道家源于道是对的,但当时讲道的却不只老子、庄子等。
儒者也讲道,所以儒者之教被称为道教,而这个道教名称,更正确地说应该是儒教。
墨子当时可能是无意之中说出了“道教”这个名称,未必自觉地把它作为儒家学派的指称,但是后来,人们就自觉地用“道教”来指称我们所说的儒家了。
《牟子理惑论》载:
问曰:
孔子以五经为道教,可拱而诵,履而行。
今子说道,虚无恍惚,不见其意,不指其事,何与圣人言异乎?
在《牟子理惑论》,我们所说的道教则被称为“道家”:
“是时灵帝崩后,天下扰乱,独交州差安。
北方异人,咸来在焉,多为神仙辟谷长生之术,时人多有学者。
牟子常以五经难之,道家术士,莫取对焉。
”这样,我们今天所指称的儒家和道教的对立,在《牟子理惑论》中则是“道教”和“道家”的对立。
东晋初年,皇帝下诏求贤,徵聘儒者任旭和虞喜,其诏书道:
夫兴化致治,莫尚乎崇道教,明退素也。
丧乱以来,儒雅陵夷,每览《子衿》之诗,未尝不慨然。
临海任旭、会稽虞喜并洁净其操……(《晋书·虞喜传》)因此,这里所说的“道教”,仍然是指儒家或称儒教。
值得注意的是,晋代的人们,一面称我们今天所说的道教为道家,一面则称我们今天所说的儒家为儒教。
据现在所查到的资料,最早称儒教的是《史记·游侠列传》:
“鲁人皆以儒教”,其次是晋武帝司马炎。
他在泰始年间下诏道:
燕王师陈邵清贞洁静,行著邦族,笃志好古,博通六籍,耽悦典诰,老而不倦,宜在左右以笃儒教。
可为给事中。
(《晋书·陈邵传》)葛洪的《抱朴子内篇》中,则以“道家”指称我们今天所说的道教,而以“儒教”指称我们今天所说的儒家,并且把二者鲜明地对立起来:
或曰:
仲尼称自古皆有死,老子曰神仙之可学。
夫圣人之言,信而有徵;道家所说,诞而难用。
抱朴子曰:
仲尼,儒者之圣也;老子,得道之圣也。
儒教近而易见,故宗之者众焉。
……三皇以往,道治也;帝王以来,儒教也。
(《塞难篇》)以上的考察表明,东晋及其以前的“道教”概念,所指乃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儒家或儒教。
并且我们由此还附带察出,汉末到东晋,“道家”一词已经明确用来指称我们今天所说的道教,那么,在此以前,司马迁及其以后,道家一词的内涵又是什么呢?
首先我们要指出,司马迁概念中的道家和黄老是同实而异名的概念。
3道家与黄老司马谈指出道家“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司马迁则更多地把这个学派称之为“黄老”。
在《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司马迁说申不害:
“申子之学,本于黄老而主刑名”;说韩非:
“喜刑名法术之学,而其归本于黄老”。
这篇列传中也讲了庄子,但没说庄子之学归本黄老。
司马迁看到了庄子所著十余万言,“以诋訿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也看到了庄子不属于汉初的黄老,不属于“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的道家。
在《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司马迁指出,慎到、田骈、接子、环渊等,“皆学黄老道德之术”。
司马迁把这些学黄老道德之术的学者和孟子、荀卿同传,当是因为他们有某些共同的思想倾向,这些思想倾向是老子所无而道家所有的。
这些战国时代的学者,在司马迁看来有共同的思想倾向,把他们都归于“黄老”这一学派名下,这又是司马迁用了自己的分类标准和自己当时的概念来追述前代之事。
我们可以说,在战国时代已有黄老或道家之实,但不能说战国时代就有了黄老之名。
那时有黄有老,却无黄老;就像那时有老有黄,却无道家一样。
而所谓有黄老之实,也只能说是在某些学者中有黄老的某些内容,却未必形成一个如儒如墨较为成形、倾向也较为一致的学派。
他们各有汉初黄老的思想成分,但被他们更加突出的思想成分掩盖着。
从现存的资料,我们可以知道,韩非、申不害思想更加突出的是法家倾向,至于慎到、接子等人,我们能够找到的思想材料极其稀少。
司马迁把上述诸人分归于老子、孟子列传,可使我们大体测知他们的思想倾向。
到汉初,有胶西的盖公,“善治黄老言”,被曹参礼拜为师,“言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其治要用黄老术”(《史记·曹相国世家》)。
而盖公的老师,可上溯到战国末年乐氏家族的“善修黄帝、老子之言”(《史记·乐毅列传》)的乐臣公。
后来,曹参入朝作了相国,黄老术也正式作为治国的指导思想。
汉文帝即位,其后窦氏“好黄帝、老子言,帝及太子诸窦不得不读黄帝、老子书,尊其术”(《史记·外戚世家》)。
黄老术作为当时国家的统治思想持续了数十年,治黄帝、老子之言的学者也正式形成为一个学派,即黄老学派,或曰道家学派。
《史记·陈丞相世家》记陈平说自己多阴谋,是“道家”所禁;一面说陈平“好黄帝、老子之术”。
在司马迁的词典中,黄老与道家乃是同实异名的概念。
虽然后来人们多用道家而少用黄老一词,并且把道家内涵扩大到先秦庄子等人,但在汉代,甚至更长的一段时期内,人们还是更多地用黄老一词来指称汉初所出现的、被司马谈称为道家的那个学派。
(参见:
任继愈主编《中国哲学发展史》(秦汉卷)125、129页,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4黄老、道家与道教在《“道教”内涵》一节中,我们已经指出,大约从汉末开始,人们所用的“道教”一词,所指乃是我们今天所称的儒家或儒教;而“道家”一词,指的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道教。
这一节,我们还要指出,至少从汉朝末年开始,“黄老”一词所指,也是我们今天所指称的道教。
《后汉书·皇甫嵩传》载:
初,钜鹿张角自称大贤良师,奉事黄老道,畜养弟子,跪拜首过……张角之道,也被称为“太平道”,被现代学者认为是道教创立的标志。
而从《后汉书》的记载可知,这个太平道就是黄老道,而这个黄老道就是道教。
与张角的太平道同被尊为道教开端的是张陵或张修创立的“五斗米道”。
《三国志·张鲁传》载:
张鲁字公祺,沛国丰人也。
祖父陵,客蜀,学道鹄鸣山中,造作道书以惑百姓,从受道者出五斗米,故世号米贼。
陵死,子衡行其道。
衡死,鲁复行之。
……其来学道者,初皆名鬼卒。
受本道已信,号祭酒。
各领部众,多者为治头大祭酒。
皆教以诚信不欺诈,有病自首其过,大都与黄巾相似。
与“黄巾”相似,也就是与张角的太平道相似。
裴松之注引《典略》,则说创五斗米道者为张修,且“修法略与角同”。
《后汉书·刘焉传》所载张鲁事当是据《三国志》而来,李贤注所引《典略》则与裴注《三国志》所引相同。
这说明,张陵或张修所创的五斗米道,也是黄老道。
而当时人们的概念中,黄老道就是我们今天所指称的道教。
到葛洪,道家与黄老不仅同实,而且均明确指称我们今天所说的道教。
下面是随手拈来的几个例证:
今若按仙经,飞九丹,水金玉,则天下皆可令不死,其惠非但活一人之功也,黄老之德,固无量矣。
而莫之克识,谓为荒诞之言,可叹者也。
(《抱朴子内篇·释滞》)这里所说的黄老,就是以求长生不死为目的的道教。
抱朴子曰:
道书之出于黄、老者,盖少许耳,率多后世之好事者,各以所知见而滋长,遂令篇卷至于山积(《抱朴子内篇·释滞》)。
葛洪非常明白,真正由黄老所著的书是极少的,而当时所见如山积的黄老书,则大多是后世好事者据自己的知见而“滋长”起来的,这正是道教典籍由来的真实记述。
这里的黄老,也是指以求长生为目的的道教。
夫体道以匠物,宝德以长生者,黄老是也。
(《抱朴子内篇·明本》)是以道家之所至秘而重者,莫过乎长生之方也。
(《抱朴子内篇·勤求》)这里的道家、黄老,都是指以求长生不死为目的的道教。
葛洪批评张角等人道:
“曩者有张角、柳根、王歆、李申之徒,或称千岁,假托小术,坐在立亡,变形易貌,诳惑黎庶,纠合群愚,进不以延年益寿为务,退不以消灾治病为业,遂以招集奸党,称合逆乱……”(《抱朴子内篇·道意》)。
这是道教内部的相互批评,批评张角等人虽同尊黄老之道,却不以长生不死为追求目标。
这一面说明道教内部有着不同的派别,一面说明葛洪在大局上是把“奉事黄老道”的张角引为同道的。
那么,张角所奉事的黄老道,和汉初的黄老;牟子、葛洪所说的道家和汉初的道家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论述至此所必然要提出的问题。
然而我们不忙立即回答这个问题,我们想和读者一道,再继续看看葛洪之后,古人语汇中的道家、黄老,其内涵是什么。
5道家、黄老与道教(续)葛洪之后,人们才逐渐用“道教”一词指称我们所说的道教,同时仍然使用黄老、道家这样的概念。
黄老、道家、道教三者成为异名同实的概念。
《魏书·释老志》载,太上老君降临嵩岳,对寇谦之说:
“吾此经诫,自天地开辟已来,不传于世,今运数应出。
汝宣吾新科,清整道教,除去三张伪法,租米钱税,及男女合气之术……”。
这里的“道教”不是以儒家之五经为教,而是以老子之道为教,道教的概念,从此以后就专指以长生不死为目的的宗教。
同时,道教仍然用道家、黄老的名称。
《魏书·释老志》载:
道家之原,出于老子。
其自言也,先天地生,以资万类。
上处玉京,为神王之宗;下在紫微,为飞仙之主……这里的道家仍然是道教的另称。
略晚于寇谦之,在南朝,围绕顾欢的《夷夏论》、张融《门论》所进行的论辩中,道家、道教、黄老作为同实的概念被论辩双方加以使用:
案道经之作,著自西周;佛经之来,始乎东汉。
年逾八百,代悬数十。
若谓黄老虽久,而滥在释前,是吕尚盗陈恒之齐,刘季窃王莽之汉也。
(《南齐书·顾欢传》)道家之旨,其在老氏二经……今之道家所教,唯以长生为宗,不死为主(明僧绍《正二教论》)道家经籍简陋,多生穿凿。
至如《灵宝》、《妙真》,采撮《法华》,制用尤拙。
夫明宗引会,导达风流者,若当废学精思,不亦怠哉?
岂道教之筌邪?
(谢镇之《重与顾道士书》)。
然自释之外,儒纲为弘。
过此而能与仲尼相若者,黄老实雄也。
(周颙《难张长史门论》)上述黄老、道教、道家,都是同实异名的概念。
北朝末年,对黄老、道家概念的使用,仍然保持着寇谦之以降的传统。
僧人道安著《二教论》道:
敬寻道家,厥品有三:
一者老子无为,二者神仙饵服,三者符箓禁猒……且道家之极,极在长生,呼吸太一,吐故纳新。
这里的道家,仍然指的就是道教。
这样的传统,直到宋元明清时代,都没有根本改变。
6唐代以后的黄老、道家、道教概念这一节,我们将以列举资料为主,以说明唐宋以后,人们语汇中的黄老、道家仍然指的是道教,是和道教同实异名的概念。
这些资料有:
道经唯五百九卷,是天尊道君所说。
余二百三十五卷,乃黄老等诸子之书(释明概《决对傅奕废佛僧事》)(尊师)年十二,通《春秋》及《礼》,见黄老之旨,薄儒墨之言。
(王适撰、司马承祯书《潘尊师碣》)(本文所引诸文,均据陈垣编、陈智超、曾庆英补《道家金石略》,文物出版社,1988年)故江西连帅路嗣恭……复雅重黄老,尊崇虚无。
(李观《道士刘宏山院壁记》)多称道家唯有《老子》两卷,井蛙不知尾闾也。
(顾况《衢州开元观碑》)道家之说,元气本于一,一变而之九。
故太乙行九宫,其坛场祈醮,具真仙官属之品。
(宋绶《宋西太乙宫碑铭并序》)扞佛老之法,要其所归,唯清净寂灭,全自然之性,不以外物縻于中者也。
佛氏黄老之法也。
(王夷仲《重修仙鹤观记》)(上……)祷祀之仪,皆以太乙之学为本,而参用道家之说焉。
冯相、保章氏之占,流而为日官式局之法。
而道家之所以图其像,制其服物位号之差、坛场祷祀之法……(吕惠卿《宋中太乙宫碑铭》)。
道家之教,盖源于庄(按:
“庄”字疑衍)周之老聃,兴于有唐之明皇,盛于我宋之章圣……(崇道大师何德顺立石《广州重修天庆观记》)臣谨按道家者流,本出于黄帝、老子,其道以清静无为为宗,以虚明应物为用……自秦汉以来,始用方士言,乃有飞仙变化之术,黄庭大洞之法……下至于丹药奇技。
符箓小数,皆归于道家。
学者不能必其有无。
然臣尝窃论之:
黄帝、老子之道本也,方士之言末也……(苏轼《上清储祥宫碑》)老子之道,黄帝之道也……自汉人以黄老名家,儒者病之,至于今以异端见称……(马家铉《洞霄宫庄田记》)。
谨按道家源于黄帝、老聃,至列御寇、庄周氏,扩而大之,乃与孔子之道并立,为教于天下而不废。
(女几野人辛愿《大金陕州修灵虚观记》)予为之说云:
古之隐君子,学道之士为多。
居山林,木食涧饮,槁项黄馘,自放于方之外。
若涪翁河上丈人之流,后世咸附之黄老家数,以为列仙。
(元好问《紫微观记》)……殊不知神变出异,幻惑靡常,乃好奇者之所慕,诚道家之所谓狡狯也。
(姬志真《重阳祖师开道碑》)道家者流,其源出于老庄,后之人失其本旨,派而为方术,为符箓,为烧炼,为章醮,派愈分而迷愈远,其来久矣。
(徐琰《广宁通玄太古真人郝宗师道行碑》)道家者流,出黄帝老子,以清静虚无为宗,颐神养性为事,长生久视为著效,神仙飞升为极致。
(李之绍《仙人万寿宫重建记》)苏公谓道家者流,本黄老,以清静无为为宗,以虚明应物为用,以慈俭不争为行。
秦汉以来,始用方士言,飞仙变化之术,丹药小技,皆归于道。
然黄老之道本也,方士之言末也,修其本而末自应,可谓尽善尽美矣。
(许有壬《上清储祥宫记》)汉代所谓道家之言,盖以黄老为宗,清静无为为本。
其流弊以长生不死为要,谓之金丹。
(虞集《非非子幽室志》)昔太史公撰次六家之要者,道家之名,历代因之,无囗以囗静玄囗为体,祈禳祷囗为之用,虽囗囗囗囗囗有囗囗囗其综真治理,享帝禜星以为有国者崇福祈祥之地,其用则一而已。
(单公履《太一二代度师赠嗣教重明真人萧公墓碑铭》)道家者流,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实有合于《书》之克让,《易》之谦谦,可以修己,可以治人……自其学一变而神仙方技之说兴,欲保性命之真而游求于外,荡意平心,同死生之域,而无怵惕于胸中,则其玄指复大异于前矣。
(宋濂《混成道院记》)……上述文章,都是为道教所写,其中所说的道家、黄老,指的就是道教。
这表明,从唐到明,清代事实上也是一样,人们仍然保留着传统的说法,其道家、黄老概念,所指就是道教,甚至在这一千多年中,人们指称道教,更多地是用道家、黄老这个概念,而不是用道教这个概念。
那么,人们沿用了一千多年的道家、黄老概念,与汉初的黄老、道家概念,也就是与司马谈父子所用的道家、黄老概念,所指又是否一致呢?
我们还是不能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要先分析一下,今天人们为什么要把道家、道教严格加以区别。
7今人区别道家与道教的理由今人对道教和道家的区分,首先是由于对“什么是宗教”的认识。
人们把太平道和五斗米道作为道教的开端。
因为他们创立了道教的组织。
也就是说,人们实际上是把有无宗教组织作了判别道教是否成立的基本标志。
以此为标志,自然不能把老子,也不能把汉初的黄老、道家归入道教,于是,“家”和“教”就这样严格区分开来。
并且进一步认为,“家”是个哲学学派,而“教”则是宗教一门。
把老子,还有庄子及先秦许多所谓黄老学者、汉初的黄老道家置于道教门外,于是道教就只剩下求长生丹药,加上各种符箓方术。
在现代学者的观念中,也就因此把道教视为原始宗教巫术的渊薮,把道士视为驱鬼降魔的巫师。
这样一种认识,还因为古代一些论述而得以加强。
所谓古代论述,当以苏轼《上清储祥宫碑》为代表。
那里指出,道家本是清静无为的,秦汉以来,才混入了神仙方技之说。
这样的区分,往上可追溯到南北朝时期的佛道论争,南朝明僧绍、北朝释道安等都指出,当时的道教不合老子宗旨。
往后,则是上引元好问、虞集、许有壬、宋濂等人的文章。
他们都指出了从崇尚虚无清静的黄老、道家到神仙方技术数的演变。
于是人们也就认为,似乎上述诸人、推而广之,古代一般人的认识,是把道家和道教严格区分的。
并认为前者是“家”而后者是“教”。
“家”讲虚无清静的哲学,“教”则从事神仙方技活动,如此等等。
但是,这种将道家与道教严格区分的论点有许多解释不了的问题。
其中最大者,就是汉初之后,或者说太平道、五斗米道出现之后,道家这个概念还经常挂在人们口头,但现代人心目中的道家学者不见了。
虽然可以找到几个,也不过是勉强凑数而已。
那么,当时人们不断讲到的道家都是指谁呢?
囿于“家”和“教”的严格区别,使人们对古代的许多事情产生了误解。
如果仔细分析苏轼以及从南北朝明僧绍、释道安开始到许有壬、宋濂等人的文章,则可以看到,他们所说的道家,就是道教;他们所描述的老子清静无为到神仙方术的转变,至少从汉初开始,就不是“家”到“教”的进程,而是“教”内部的思想演进。
苏轼把“秦汉”作为一个转折点,单公履明确指出“道家”这个概念来自太史公而被后人沿用,他们所阐述的历史事实,都是我们分析、认识道家和道教的出发点。
8张角黄老道与汉初黄老概念会随着历史的发展变化自己内涵,然而既是同一概念,特别是影响广泛的概念,其先后之间总有必然而内在的联系。
张角的黄老道和汉初的黄老也必然有某种内在的联系。
为了说明这种联系,我们先来分析汉初的黄老。
分析汉初“黄老”所碰到的第一个问题是:
为什么用黄老指称这个学派?
至今为此,人们列举了许多理由,也都令人难以信服。
经过研究,有人把黄老出现的年代上推到战国,然而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人们为什么用黄老去指称这个学派?
作为一个学派,不能说大家意见全都一致,但在那些基本问题上是应该一致的。
有人考出托名黄帝类的书多讲方术,如《黄帝内经》,如讲房中一类的书,但老子恰恰是不讲方术的。
庄子也不讲,并且是坚决反对方术的。
或者认为庄子等人多讲黄帝事,但是讲谁未必是赞成谁,庄子书中讲尧舜孔子的文字并不比讲黄帝的少,但不能因此使庄子和儒家属于一个学派。
问题是怎样讲法。
在庄子书中,黄帝和尧舜一样,是一个行仁义的帝王形象。
其《在宥篇》道:
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撄人之心,尧舜于是乎股无胈,胫无毛,以养天下之形,愁其五脏以为仁义,矜其血气以规法度,然犹有不胜也……天下脊脊大乱,罪在撄人心。
在这里,黄帝被说成是尧舜的先驱,是乱天下的祸首。
在《天运篇》,庄子借老聃之口讲述三皇五帝之治:
老聃曰:
小子少进,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
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而民不非也……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
在该书其它地方,黄帝的形象似乎略好一些,如《在宥篇》黄帝向广成之问道,《徐无鬼篇》黄帝向小童问道并称小童为天师,类似这样的记述庄子也给了孔子。
比如孔子见老聃后称老聃为龙。
在《知北游篇》,黄帝给“知”讲了一番老子之道理,然而类似这样的事庄子也给予了孔子,比如《德充符篇》孔子对哀公论“才全”和“德不形”,使哀公甚至称孔子为“至人”。
至于《人间世篇》孔子对颜回论“心斋”,对叶公子高论命;在《大宗师篇》因子桑户死而论方外方内,因孟孙才母死而论生死,向来都被学者们当作庄子本人的意见而加以引用。
在这些地方,孔子都完全是一个庄子的形象,但是改变不了儒与老庄的对立。
在《大宗师篇》,庄子甚至让孔子表示自己要不为“世俗之礼”而要“逍遥乎无为之业”;在《山木篇》,庄子让孔子表示要绝学捐书而逃往大泽。
这些言论,都不能使人把孔子作为老或庄的同道。
同样,黄帝在《庄子》书中的表现,也不能使人把黄和老作为同道而归入一个学派。
在《田子方篇》,庄子还借孔子之口,把黄帝和他所向往的真人分明对立起来:
仲尼闻之曰:
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说,美人不得滥,盗人不得劫,伏戏、黄帝不得友。
黄帝,在《庄子》书中,是和尧舜、孔子同道的形象,《庄子》书中关于黄帝的记述,一点也不是黄老并称的根据。
黄帝作为行仁义的君主形象,大约不始于庄子。
如果上引《史记·秦本纪》中由余的说法还大体符合史实,则把黄帝作为上古帝王,且以仁义礼乐治天下,在庄子之前,就已有了悠久的历史。
如果考虑到秦代、甚至在秦代之前就已有黄帝祭祀,司马迁《史记》把尧舜禹,直至商、周、秦的祖先都追溯到黄帝,使我们今天中华民族都自称为炎黄子孙,那么,将黄帝作为上古帝王当有更加悠久的历史。
而作为帝王的治国,几乎是非行仁义礼乐不可。
后世儒者作为基本信条的先王之道,上推到伏羲,接着就是神农、黄帝,然后才是尧、舜、禹、汤、文、武、周、孔,这样的观念,也是黄帝作为上古行仁义帝王的旁证。
这样一个形象,和老子思想是扞格不入的。
为什么汉初会把黄老并称,作为一个学派呢?
司马迁说:
“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
道不同不相为谋,岂谓是邪?
”(《史记·老子韩非列传》)。